第四节 月氏西迁之影响及其种属问题
月氏或作月氐、月支;新罗人崔致远撰《法藏和尚传》曰月又音燕;或云当作肉,非。《逸周书·王会篇》有“禺氏”名,此名凡三见于《管子》,似即月氏;《王会篇》附录“汤四方献令”有月氏名,恐非后世所谓月氏。
秦时,中国北方为三大族所分据:在今热河、察哈尔者为东胡;在今绥远者为匈奴;在今甘肃、宁夏者为月氏。《史记·匈奴列传》称“东胡强而月氏盛”,匈奴介乎其中,故东西皆臣事惟谨。但自月氏为匈奴冒顿单于所破后,乃西迁至中亚细亚,建立一大王国;未迁者,与青海之氐、羌混合,史称小月氏,在历史上无关重轻。
两汉经营西域,其目的即为对抗匈奴,而最初动机,则在与大月氏联盟;读《汉书·张骞传》载骞至大宛,“问欲何之?骞曰:‘为汉使月氏……'”可知张骞西使之最后目的地为大月氏,故至大宛、康居,皆不足以使其满足;且当时汉人亦仅知有月氏,而不知西域尚有三十五国也。
惜大月氏之当时情形为“地肥饶,少寇,志安乐,又自以远汉,殊无报胡之心”(见同上)。而以大月氏彼时所有之武力估计,恐亦未能大有助于汉。故张骞回国后,乃建议武帝与乌孙联盟。
然月氏对东西文化之媒介,实与有力也。月氏故墟出土之货币,不用Prakrit文,而用希腊字,以及其量小而质高,可见其目的不在国内行使,而在与东西各国往来贸易。《汉书·大月氏传》谓“所有民俗与安息同”,《安息传》则曰:“亦以银为钱,文独为王面,幕独为夫人面。王死,辄更铸钱。”南宋洪遵《泉志》引《张骞出关志》曰:“凡诸国币货多用蕉越犀象作,金币率象国王之面,亦效王后之面。若丈夫交易,则用国王之面;女人交易,则用王后之面,王死则更铸。”月氏出土之货币,亦正与此合。
佛教之传入中国,及佛经翻译,亦多由大月氏之介绍,观《三国志·魏志》卷三十,引《魏略》云:“昔汉哀帝元寿元年(公元前二年)博士弟子景卢受大月氏王使伊存口授浮屠经。”即可想见。
学者所聚讼纷纭者,为大月氏之种属问题。多数则公认其为伊兰系,盖就语言学及人类学之研究而断定者。《汉书·西域传》曰:“塞种分散,往往为数国,自疏勒以西北,休循、捐毒之属,皆故塞种也。”塞种即斯脱拉波(Strabo)书中之Sacae或Saka,今作Scythia(西徐亚)。勒维与洛弗尔定大月氏为伊兰系,斯登·科诺Sten Konow则又别其为伊兰系之塞种。
月氏似与氐羌有关,故氐羌或亦为西徐亚种。盖大月氏灭大夏后,又迁至印度河流域,建贵霜(Kushan)王朝,至隋唐时,有所谓“昭武九姓”出现。“昭武”之名乃由于河西走廊之昭武城,原为大月氏国都,其人西迁,国都之名亦西移。昭武之本义即京城,而氐人所建前秦,称苻坚为苻诏,今暹罗语系仍称帝为“诏”(Chao),缅甸王都亦曰Chaohwa;唐在云南立国之南诏,似皆与氐族有关。贵霜王朝之名王迦腻色迦(Kanischka),其钱币上亦有希腊字曰Shoananshoa,意即“王中之王”,Shoa与Choa同,故可推定大月氏与氐羌有关。
然月氏为行国,逐水草而徙,不能强指其原居某地。盖匈奴人之活动地域,乃因地下掘获之实物而得证明;大月氏遗物仅在印度河流域有发现,中国方面尚无所见。《史》《汉》谓其居住祁连、敦煌间,当不出今甘肃西北,但此为后世事。盖汉前,其活动地域必跨今甘、宁二省,屡为匈奴所逼,乃局居甘肃甘州间,及再为冒顿所破,乃西迁祁连敦煌间。其后乃“击乌孙王难兜靡而灭之,益徙以西”。则以上各地,必能发现其遗物,此则有待于异日之发掘也。其西徙路线,近人已考定其第一次为由敦煌至伊犁,第二次则由伊犁至阿姆河,而各在其地停若干年。至西徙之年代,则有数说:
福兰阁等以为在公元前一六〇年;
桑原骘藏以为在公元前一三九至前一二九年之间;
白鸟库吉定第一次在公元前一七四至前一五八年之间;第二次在公元前一五八年;
藤田丰八定前者在公元前一七四至前一六一年之间;后者在公元前一六一年或前一六〇年。
藤田之说,盖据《史记·大宛列传》“及冒顿立,攻破月氏”,断为月氏由敦煌西走伊犁之事实;又据其下文“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断为由伊犁再西迁之事实,更由此而推测其年代,其说颇当。
月氏之西迁,其影响且及于大夏、安息之灭亡。盖自月氏西移至天山之北、阿尔泰山以南,盘踞其地之塞族,乃不得不更向西移,迄于今之土耳其斯坦。其后,月氏再受天山北部乌孙之压迫,进据阿姆河中流一带之大夏领土,塞族亦更南徙于印度北部之犍陀罗(Gandhara)。大夏与安息,在公元前三世纪间,为中亚之强国,卒因异族之西侵而遭灭亡;若追溯其远因,实民族迁徙之所致;民族之迁徙,则又由于汉族与匈奴之对抗,其脉络固甚显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