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汉代中印间之交通(上)
第一节 印度通于中国之始
言中国与印度交通之起源者,多以为印度产象,则中国古代之象,必来自印度,于是或以舜有异母弟名象,王充《论衡》卷四《书虚篇》有“舜葬于苍梧,象为之耕”之语,又以《孟子》卷八《离娄下》称舜为东夷之人,而谓舜象之传说,必含有南方的,亦即印度文化之色彩。此外,《吕氏春秋》有“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之语,而断为中印交通必始于彼时。实则以地下之化石考之,则中国荒古时代即有象。中国之象字,亦早见于《周易·系辞》,曰:“象也者,像也。”且王充《论衡》曾驳斥象为舜耕之传说曰:“实者苍梧多象之地。”甲骨文中象字屡见不一。而纣有象箸(见《史记·宋世家》及《韩非子》卷七《喻老篇》),周有象牙之栉(见《毛诗》卷四《鄘风·君子偕老》篇及卷九《魏风·葛履》篇)名曰象揥;又有象笄;《战国策》卷十《齐策》,载有象床;周时治象器者曰磋,见《毛诗》及《尔雅》卷四。可见商周之世,象非中国稀有物,不必远求于印度也。
妄引史料之外,又有伪造之史料,亦不可不辨。盖汉末魏晋以后,佛教大行,于是晋道士王浮乃造为《老子化胡经》,以为佛乃老子之化身。《魏志》卷三十引鱼豢《魏略》云:“浮屠所载,与中国老子经相出入,盖以为老子西出关,过西域之天竺,教胡浮屠属弟子。”是以浮屠为老子之弟子也。此说后汉时或已有之,详后,然其非事实,则至显然。
魏晋时伪造之《列子》,则有“丘闻西方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佛徒亦借孔子口吻而为佛作宣传,以为西方圣者即佛。
朱士行《经录》(宋志磐撰《佛祖统纪》第三十四引)谓:“秦始皇四年,西域沙门室利防等十八人,赍佛经来化,帝以其异俗,囚之。夜有丈六金神破户出之。帝惊,稽首称谢,以厚礼遣出境。”士行乃于魏甘露五年(二六〇)赴于阗求经者,其言亦无所据,纯为虚构。
隋时,费长房著《历代三宝记》第一曰:“又始皇时,有诸沙门释利防等十八贤者赍经来化,始皇弗从,遂禁利防等。夜有金刚丈六人来破狱出之。始皇惊怖,稽首谢焉。”此文显为脱胎于前书者。
但中印交通之开始,必早于张骞。《史记·大宛列传》记骞报告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大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云。其人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乃令骞因蜀犍为发间使四道并出,……皆各行一二千里,其北方闭氐、筰,南方闭隽昆明。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终莫得通。”此报告所叙之见闻当在公元前一二九、前一二八年间,在此之前,四川商贾已能设法运销其丝于印度,复由印度而输入大夏;然汉政府欲正式开道,则为昆明夷所阻矣。
继又曰:“然闻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而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可见当时走私商人必有至印缅者,惟规模小,故于政治及文化无甚刺激。
至印度人之入居中国,《华阳国志》卷四有记曰:“明帝乃置郡(按指永昌郡),以蜀郡郑纯为太守,……有闽濮、鸠獠、漂越、躶濮、身毒之民。”是后汉时,云南边境,已有印度人居住;而《华阳国志》同卷叙永昌之物产,除丰富之动、植、矿物外,手工业有“蚕桑绵绢、采帛文绣、桐华布、兰干细布、罽旄帛叠”等,则哀牢夷或受有印度文化影响,盖《后汉书·南蛮西南夷传》谓掸国通大秦,而掸即在哀老夷附近,能通大秦,必更能通印度也。
中印之发生正式政治关系,当在公元前一一七至前一一六年之间,其时张骞二次出使。《史记·大宛传》曰:“骞既至乌孙,……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阗、扜寀及诸旁国。……其后岁余,骞所遣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