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7.1

尚明和田慧各自回房间睡觉后，半夜时分下起了瓢泼大雨。第二天一早，尚明起来洗漱，尽量轻手轻脚。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尚明查看了天气预报，未来几天都有雨。“这可是哪也去不了啊。”他想。他换好衣服，拿上折叠雨伞，轻轻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五六分钟后，尚明已经坐在了麦当劳的餐桌前。在麦当劳吃早点期间，尚明一直期待能收到田慧的微信（两人昨晚刚刚互加）。但等到他吃完，依然没有田慧的消息，想来是还没起。尚明于是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电子书。这时，一个带着口罩、穿黑白相间夹克、背着背包的小伙子一拖一拖地搓着地走了进来。尚明抬头一看是他，立刻没有了看电子书的兴致。这个小伙子是麦当劳的服务生。干活非常勤奋卖力。可在尚明看来此人是个画蛇添足、不通世故之人。一般情况下，客人还在位子上坐着时，服务员是不来收拾餐盘的。可这个小伙子则不，即便客人还在，他如果看到客人吃完了，就会立刻走过去，不容分说收拾起了餐盘，不发一言（后来尚明才知道他原来是个聋哑人），显得极不礼貌。有些客人无所谓地、客气地让他收，可有些客人（包括尚明）则极其反感地看他一眼，可他下次依然如此。这是其一。其二，尚明平时吃早餐，习惯坐在一个四人位，他坐下后，双脚向前伸，很自然地就会把对面贴靠在桌前的餐椅踢到远离餐桌的位置（有时它本来就是远离的）。可每当这位小伙子看到餐椅不是紧贴餐桌，就会在尚明也许正在进餐，也许正在专心看书时，前来使劲地——发出极大噪音地——把椅子推回桌前。尚明因此瞪了他几次，可这位仿佛压根没有记性，或者故意对着干，依旧我行我素。因此，一到这位小伙子的班，尚明便形成了条件反射，就餐时便坐立不安，慌忙吃完起身走人。

就在尚明没了兴致，打算离开时，他看到手机屏幕顶部出现一则消息：“你出去了？”

“你起了？我出来吃早点，你吃什么？我给你买回去。”尚明编辑到中间，用余光扫射到小伙子从他身后走来，他判断他又要推椅子了。果不其然，小伙子走到尚明对面推椅子，可他惊了一下并用目光瞅尚明。原来，尚明两脚死死地顶住了椅子腿，并且目视小伙子。小伙子“啊啊啊”地挥手，像是在说“不好意思”。小伙子离开后，尚明呼出一口气，将信息编辑完发了出去。

“你吃的什么？”

“麦当劳的吉士蛋麦满分、咖啡，外加油条。”

“行，那给我也来一份吧，油条就不要了。”

“好的。”

尚明走向了自助点餐机为田慧点餐。小票打出来后，他坐到了点餐机附近的椅子上。这时，一个看样子六十岁（应当比这年轻，但是显老）的妇女在前台给她孙儿（或孙女）点餐。这位老妇人，也不看头上的大屏幕，好似不识字，一头冲过去就对着点餐员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点一个牛肉汉堡，牛肉汉堡包。”

“现在是早餐时间，不卖汉堡。”小姑娘说，同时用眼光巡视别处，仿佛在说：“看我多无奈！”

“汉堡嘛，夹牛肉的。”

“没有。”

老妇人立刻给孙儿（或是孙女）打电话：“啊呀，没有，人家说没有。”

“有，牛肉堡，有。”孙儿（孙女）说。

老妇人又靠近前台说：“就是带牛肉的，牛肉堡嘛，就要牛肉堡。”

点餐员说：“没有，早上没有带牛肉的。”

老妇人再次拨通电话：“没有，啊呀，没有嘛，人家说没有。”

孙儿（孙女）说：“有，牛肉的，汉堡包，汉堡包，牛肉的，有！”

老妇人再次回到前台：“有呢嘛，带牛肉的，说有，汉堡包，牛肉的。”

扎辫子的女经理走了过来，说：“大娘，早上没有带牛肉的，确切地说，早上就没有汉堡，您看下我们大屏幕。”

老妇人黯然神伤地背过身子，同时再次拨通电话：“没有嘛，就说没有……”随后，老妇人带着一脸的挫败、无奈、自责离开了麦当劳。尚明看着这一幕，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取上自己的餐后，尚明向家走去，这时候没下雨，但是地上全是水，而且看天色，似乎还要下。

7.2

尚明回到家里，田慧已经坐在了沙发椅上。尚明把早餐放到餐桌上。接着把伞重新打开，放到了鞋架旁。“吃吧。”他说。田慧从沙发椅上起身坐到了餐桌前，尚明则坐到了沙发椅上。

“苏州的天不是阴雨连绵，就是阴云密布。晴天罕见得很（除了七八月被副高控制的时候）。我看天气预报，未来几天都有雨，这可怎么带你玩？”尚明说。

“咳，玩不玩的都无所谓。我还有件事没和你说呢。”田慧掏出早餐说，“对了，这儿的气候你习惯吗？总是阴天下雨。”

“习惯。我上学时，就喜欢下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下雨吗？”

“为什么？”

“上学时，我喜欢下雨天打着伞，漫步在校园中，看着没拿伞的同学们落荒而逃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心理？”田慧一边吃一边说。

“我也不晓得，直到现在我也喜欢这样的感觉。现在成年了，我觉得，阴天下雨能带给我一种静逸安宁的感觉，而晴天、艳阳高照则让觉得躁动惶恐。”

“嗳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过似乎也有些道理。”田慧说。

“你刚才说，还有件事没和我说？”

“是的。其实我不光离了婚还辞了职。

“辞职了？这太夸张了吧。你的工作，我相信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尚明大为惊讶！

田慧大学就读于天津外国语学院，攻读德语专业。田慧的父亲是山东语言大学外语学院的副院长。田慧大学毕业后在山东语言大学德语系当助教，几年后就升任为了讲师。

“千真万确。你知道吗，我和丈夫离婚很顺利，因为家里的东西、他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他也没什么值得我要的。虽然和他离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是当我把我衣服之类的东西搬到我父母家后，还是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感。本来也许并不凄凉，可亲人和同事们对你一‘关心’，好像你一下就变得多凄苦似的。尤其是同事，他们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询问我，仿佛离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无论如何让我舒服不起来，内心极其压抑。离婚后的一个月，我逐渐不能忍受笼罩在我四周的气氛。另外，我这个岁数住在父母家，我自己都感到羞愧。我于是下决心要彻底换个环境生活。既然要与过往一刀两断，那就一定要彻彻底底。我想要在一个没人认识的环境，重新开始。这时，我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你。我回想起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你的眼神，你看我的眼神，那眼神我懂，你依然喜欢我，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

“当然了，想到你只是启发了我的思路。我们已经三年没见面，没联系了。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我猜想你可能已经结婚了，起码也有女朋友了。不如此几乎不可能嘛。但是无论如何，苏州就此萦绕在我脑海，成为了我打算前往的目的地。此后，我就向苏州、上海、广州、深圳的许多小语言教育机构投递了简历，有几家也打电话和我做了沟通。还真是巧了，有一家苏州的教育机构最是热忱，表示非常希望我过来。随后我就向单位递交了辞职报告，接着就是给你打电话。”

“不可思议！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那这家教育机构叫什么名字？”

“‘福雅教育’，一家专门从事小语言培训的机构。人事主管向我介绍说，他们的德语课程完全仿制歌德学院的教育模式，就连学期时间都一样。我现在还没给他们肯定答复，我想怎么着也要先来苏州看看。”

“是的，当然要事先来看看了。怎么样，苏州还满意吧，就来苏州吧，我表示热烈欢迎。”

“行，那我搬来和你一起住怎么样？”田慧开玩笑似的说。

“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幸福得死掉。”尚明笑道，“可是我不能让你来。”

“嗳，竟然拒绝一个美女的主动求爱。”田慧继续笑道，“为什么啊？”

“说实话，我都没想到自己拒绝得这么快。”尚明也笑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对你坦白了。”

田慧此时的心情尚明理解。她虽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但尚明知道，那话语至少一半真一半假。而且他自己也是的的确确地喜欢她，说实话，此情此景，在田慧到来之前，他是多么地期待，他设想了种种她到来后的情形，这些情形万变不离其宗的都是某种艳遇的变形。可等到田慧来了，他就逐渐冷静下来了。这位女性，和她在一起，就要一生一世；否则就要保持距离，满怀敬意地尊重她。假如他现在真是单身状态，此时此刻他定然心花怒放，并为这一突然降临的爱情幸福不已。可实际上，他却有一个女友，而且两人已经相恋五年了。当他最初获知田慧要一个人来时，他既激动又紧张，他不敢想象她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他为迎接她、为这次可能的艳遇做了精心准备。这家里哪里是一个单身汉的家？家里到处都有他女友裴欣绮的痕迹。当那天下午，尚明获知田慧到来的确切日子时，他就立刻从京东购买了三个大型收纳箱。第二天，他就开始将鞋架上裴欣绮的五六双鞋、边桌上她的香水盒、几包零食、书房衣架上裴欣绮去三亚时购买的草帽、卫生间和移动抽拉柜的女性洗漱品等，通通装进了咖啡色收纳箱。他打开衣柜，拿出所有裴欣绮的衣服、以及书房衣架挂着的一个黑色大衣，将它们全部放进了皮箱、橘红色收纳箱和绿色收纳箱。他检查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确保看不出留有任何女性痕迹，那严谨的样子就仿佛是福尔摩斯在案发现场。此外，房子里的家具，也都是他和女友一道去苏州宜家买的。书房田慧睡的那张双人床就是七个多月前，为迎接裴欣绮的母亲到来而买的。田慧到达的那天，尚明一早起来就开始大扫除，扫地，拖地，擦擦洗洗，忙活了一上午。这一行动的最大收获是，清扫出了几根裴欣绮的残留长发。可这一切到头来却是白搭，他迈不出这一步！

尚明继续说道：“我现在其实不是单身状态，我不能既对你不负责，也对她不负责。我不是什么卫道士，可要真那样做的话，我认为对谁都没好处，而且到头来，最大的苦果还得我自己吞。”

“你结婚了？”

“没有。”

“你彻底把我搞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

“我有女友。”

“可她人呢？两人闹意见了？”

“算是闹意见了吧，她回老家了，已经走了半年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而且我一点也没看出你这里有女人的痕迹啊。”

“咳，你打开杂物间的收纳箱看看就明白了，那里面都是她的东西。你突然说要来找我，我们都是过来人。我当然也猜到了可能的原因。我不知道你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我要为一切可能性做好准备。我想到了你可能会在这儿住，起码我会带你过来嘛，储物间那三个收纳箱都是在你来前刚刚买的。就是说在你来前我抹除了一切显示这个家曾有女人的痕迹。并且把床单、被罩等统统洗了，为你可能在这儿住做好了一切准备。”

事实上，就在尚明坐在前往浦东的大巴车上，怀着激动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接田慧时，他也同时在想着裴欣绮的音容笑貌。他回想起了一年多前他和她一起看《哆啦A梦》，看到中途时，裴欣绮握着尚明的手，哭得泪人儿似的。影片一结束，裴欣绮就流着泪对尚明说：“你就是我的‘哆啦A梦’。”就在田慧来前的两个多月，裴欣绮让尚明帮她认证她的微博。裴欣绮把账号和密码发给了尚明，尚明看着那密码——smpxq1314——任由泪水止不住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