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宋横孤心守营门
江别鹤当下便指挥着马车,把大帐里的珍贵家具物件儿给装上车去,还有两位会唱会弹琵琶的美人,都一股脑儿地塞进了马车里。整个营地变得乱糟糟,士兵们都开始收拾自己的家当,只等着校尉大人前方逃走,他们就跟在后面得以保全一条小命。
林祈年看到这一幕,心中顿觉滑稽,这位少爷就这样把九曲关数万将士的粮草给抛弃了,朝廷把曲门寨放在这样的人手里,还真是儿戏。
容晏凑到他身边低声说:“要不然,我们去把这江别鹤给结果了,收拢队伍坚守曲门寨。”
林祈年摇摇头:“别忘了,咱们可是小兵,就算你能杀得了江别鹤。他身边的那黑甲军和江府客卿,只要有一个人能逃到云都去,咱俩就别在这大周国混了。曲门寨迟早会陷入敌手,现在的时机不合适。”
“那现在怎么办?”
林祈年笑了笑:“当然是收拾东西,跟着人家跑。”
……
宋横在史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抬头望着这骚乱的军寨,心中郁愤难平。
他转身面朝史江,脸上带着十分倔犟,铁盔阴影下漆黑的眼眶中有决绝幽光透出:“老史,你受了伤,就跟着江校尉离开这里吧。我要独自守着这座寨子。“
“老宋,你这又是何苦呢?曲门寨人心已散,主将逃脱,留下来只是给敌军功劳簿上添上一记人头。”
“我意以决,你自不必劝我。”
史江叹了一口气,牵着自己的青马,跟在江别鹤车队后方,一瘸一拐地往寨子外面走去。
江别鹤的马车拐下坡道,十几名策玄卫亲兵跟在身后,士兵们开始一窝蜂地往外跑。在这曲门星夜的漆黑中,数百把火把如星光点缀,兵丁们背着包裹,行进队伍散乱。骏马嘶叫声,车轮辚辚声,仿佛是逃亡的故地的难民,心有戚戚然的人们回过头来,心情复杂地看着朝夕相伴的营寨。
宋横从自己的营帐中取出兵器,左右去看那些打着包裹离开的军士,他低下头拄着马槊,仿佛背着千钧的巨石步履沉重,一步一步走到寨门口,艰难抬起头,望着坡道下方蜂拥逃走的队伍,口中大声喊:“谁愿意和我一起留下来,誓与营寨共存亡!“
军士们肩膀哆嗦,可没有人敢回过头来看他,兵卒们低着头从他身边经过,也不敢扭头看他一眼。
“谁愿意和我一起留下来,誓与营寨共存亡!”
军士们低头走路,保持着沉默,心中的热血早已在昨日烟消云散。
“谁愿意和我一起留下来,誓与营寨共存亡!”
他喊话的声音沙哑了,听起来离索涩然,好似一个穷途末路的好汉,站在街巷口上,放下身段去售卖自己的尊严。
一名军士站在了他的面前,脸盘稚嫩青涩,好似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敢大声说:“宋队正,我愿意同你一起御敌,与营寨共存亡。”
宋横激动得面色涨红,喊了一声:“好!从今日起,你便宋某的兄弟!”
又有一名军士走过来,身背弓弩,抱拳说:“宋队正,某也愿意与你一同坚守营寨!”
陆续又有两人加入了宋横的抵抗队伍,并列站在营寨门口。更多的人只是默默地走下坡道离去。
林祈年和容晏背着家当,尾随在队伍之后,经过营寨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立在了宋横的面前。
宋横低头看着刘闯的这两个小辈,赞许地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刘校尉的子侄中没有孬种。”
林祈年挠了挠头,又瑟瑟地摇头说:“不是,我就是想来劝劝你,不要做这种无意义的牺牲,你这样做,改变不了什么。”
宋横脸黑了下来,干脆地崩出两个字:“滚蛋!”
“呵呵,”
林祈年笑了两声,牵着马儿下了坡底。容晏心中有这样的冲动,但下不了这样的决心,站在坡头上看了看宋横,又看了看坡下的林祈年,只好选择跟着好兄弟离去。
他跑到林祈年身边,心思重重,欲言又止地说:“我挺佩服宋横的,能下得了必死的决心。”
林祈年摇头笑了笑:“能下必死的决心算什么,如果能在绝境的时候发出求生的决心,那才是了不起。都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不成熟?”
容晏以为他是在说自己,想了半天才明白是在说宋横。
“那你说说看,什么才是成熟?”
这种论调,林祈年张口就来:“成熟的人是为了伟大的事业卑贱地活下去,不成熟的人却是为了伟大的事业轰轰烈烈地死去。”
“出发点是一样的啊。”
“对,做事的方式不一样。”
两人骑上了马,沿着官道跟在队伍的后面,他们需要跟着江别鹤,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
行到半路,林祈年突然勒住了马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就这样牺牲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容晏也停了下来,回头问他:“你说谁可惜?”
“不行,我得回去。”
他调转马头,手持着火把往曲门寨的方向奔去。
“哎,我去,你这人怎么这样?等等我!”
两人骑着马儿沿着漆黑的山道返回,来到曲门寨坡道下方,抬头看着上面五人正在布置堵塞寨门,他们将所有闲置的檑木都堆积在了门口,形成了一座参差散乱的小山。
宋横蹲在山头木柱上,扭过头来看着山下的两人,眼角微微湿润,好像自己的坚持终于获得了认可。
林祈年拉着马儿来到木料山前,对着宋横露出笑容,这口牙在夜里显得很白。
“你们回来做什么?难不成又是要劝我离开?”
“没错。”
宋横哼了一声,双手在腿上搓了搓,傲然抬头说:“我意已决,你们若是愿意留下来帮我,那就上来加紧布置工事。如若不愿意,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林祈年随意打量了一下宋横他们的劳动成果,低头笑了一声说:“陈兵派精锐小队来袭,不知道寨中虚实,必不敢贸然强攻。你这样以礌木堵塞寨门,不就是等于告诉人家,曲门寨兵力空虚,已经做好死守的打算了吗?”
宋横脸色微微一凝,好似被他点中了死穴,讷讷地回问:“那以你之见,应该怎么做?”
林祈年站在下方侃侃而谈:“陈国精锐兵马来袭,他们可以有两个选择,一是强攻曲门寨,二是守住官道险要之处,便能完成他们断掉九曲关粮道的任务。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就算你守住了曲门寨,就凭这几个人,一粒粮食也运不过去。如果你只是想多杀几个强敌,赚个够本儿轰轰烈烈去死的话,那就太蠢了。”
“你说什么!”宋横手拄着马槊从木山上站起来,好似林祈年再出言不逊,他就要拿这槊在他身上捅个透明窟窿。
跟在宋横身后的几名军士也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林祈年浑不在意,继续在他面前口若悬河:“真正的勇士,是应该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被最后一支弩箭射杀。国存则我在,国亡则我死,像这样不过杀了几个敌人,怎么有资格说自己可以去死了?”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宋横站在那儿晃了神,好半天才叹了口气说:“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好不容易下了这个决心,也坚决不会更改。”
林祈年懊丧地揉了揉脑门儿,跟师父在山上学了全套的机辩之术,怎么还说不动这个倔汉子,难道说还学得不到家?这年头像宋横这样悍不畏死的军人实在是太少,他才起了惜才之心想回来救他,却怎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他正踌躇着,身后却又传来马蹄声,回头一看是那史江拖着一条伤腿骑马赶来。
林祈年连忙说道:“史大哥,你来的正好,帮我劝劝宋队正。”
史江下马一瘸一拐地来到坡头上,神情沧然感慨地说道:“大家伙在曲门寨呆了这么几年,实在是有感情了,这里的每一顶军帐,每一根木墙,难以割舍,既然老宋不愿意走,那我也留下来,和军寨共存亡。”
宋横激动地涨红了脸,手指着史江嘴唇微微哆嗦,对林祈年和容晏大声说:“看见了吧,小子们!你们这些新来的人,根本不晓得我们对这寨子的感情,这就是我们的家!你走吧!”
林祈年动容不已,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深山里,还有这样一帮纯粹的军人。只是这种不可割舍的情感,对于他们来说,便是一场悲剧。
他顶着猎猎夜风爬到了檑木山上,站在宋横的面前,悲悯中带着肃然地对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还可以回来,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