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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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云都旧贵来访

边关月如钩,征尘飞烟玄旗猎猎,将军远望归乡路,何人羌笛添思愁。

林祈年没有留在城墙上望月思乡,故乡对他来说太模糊,连具象的符号都不具备。上辈子的事情仿佛模糊的梦,他已经逐渐从梦中脱离。

这辈子出生的晋阳,只是一个恐怖与悲伤之地,更不值得他思念留恋。

他点燃了议事厅中的油灯,容晏懒洋洋地缩坐在圈椅中,抬头问他:“你今天回来怎么血呲呼啦的?”

林祈年没有回头,用竹棍挑着灯芯捻子,语气轻淡地说:“今天在路上遇刺,不过已经被我解决了。”

容晏的眸子中折射出锋芒,随即黯然说道:“这样的行刺,以后会越来越多。”

“嗯,我知道,这些人和当年在十八里滩围杀我与姨娘的是同一拨人。”

“祈年兄,居然还这么淡定,从今以后你每日都要担惊受怕,时时刻刻防备着从背后射来的毒箭,姨娘和妙妙也会处在危险之中。”

“行了,别说了。”林祈年强行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林祈年的担忧并不强烈,他也许能找到当年生死逃亡时久违的感觉,追忆起快要忘却的人。

容晏说的对,他可以不用顾虑自己,但姨娘和妙妙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必须追溯到源头,主动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中,千日防贼不如清除后患。

做成这件事,前提是要有完备的情报系统,这是他早就在考虑的事情,在强国与朝廷的夹缝中生存,他需要建立一个比策玄卫更全面严密的情报网。

千头万绪啊,九曲关扩建需要银子,建立情报网也需要金钱,可这钱从哪儿来?

他这才想起很重要的事,自己这五品守将是有资格向皇帝上奏折的,就先上书一封试试看,探一下朝廷的底线,实在不行再自己想办法。

他抬头瞅了容晏一眼:“别窝着了,起来给我写奏折。”

“我是你麾下的将军,不是你的文书。”

“别跟我贫,先支使你几天,等我找到文书,就不劳你大驾了。”

容晏施施然站起来,抖搂着袖子显得很娇傲,坐在书桌上用镇纸压住装裱好的奏折,抬头去看林祈年。

“要向朝廷上两封奏折,一封请求朝廷拨出十万两银子,修建九曲关的内关,巩固关防。“

“这是正事儿,当然得写。“

“另一封把陈兵袭扰九曲关讨要岁贡的事情说一下,最好夸张点。就写十万大军围困,陈军日夜攻城,我军独木难支,陈军将领扬言,若不早日送上岁贡,要杀到云都劫掠京师。这样云都江阉一党就会害怕,早早把岁贡送过来,咱们这边儿的压力也能减轻些。”

容晏捏着笔的手停顿,使气地把笔杆扔到了砚台上:“你有点军人的气节好不好,最起码有点儿节操。我堂堂大周给陈国人进贡,这已是军人耻辱。你怎么还能……”

“怎么还能上赶着替陈国催钱是吗?”林祈年坐在中堂太师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主动接下他的话。

“首先,你视为耻辱的进贡盟约不是我签订的,咱们现在打不过人家,认怂也是应该的。忍辱负重,韬光养晦是可以的,钢铁直男可要不得。”

“你这是忍辱负重吗,都快上赶着替人讨债了!”

林祈年在椅子上咧嘴一笑,好像自己很无辜似的:“容世子,你有这种荣辱观,很好,我完全赞成。但是我跟你讨论一下逻辑啊。”

“就算我这个奏折不发,朝廷也会原封不动把岁贡给送上去,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送得迟与早对朝廷和陈国来说,都没什么损失,可是对咱们损失可就大了。对面严州大营的数万兵马,每隔几天都来关前闹一闹,咱会不会白白死伤兄弟?城墙上日夜防守占用人力,是不是耽误了悬崖上工事栈道的修建?”

容晏哑了嘴巴,林祈年的这个道理还真是清新脱俗,他无法反驳。

“话虽如此,可也得顾及面子,免得被朝堂上那些清流诟病。”

“面子比士卒们的命重要?面子比防御工事还重要?”

容晏咬了咬牙:“好,我写。像你这样的人做官,一定会被朝廷上的清流骂成畜生。“

林祈年摊开手笑了笑:“我当然不适合做官,我也不怕他们骂我。”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穿过夜色荡涤的厅堂,站在外面的城楼上,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没让容晏听见。

“乱世起于杀伐,也必须由杀戮来结束,想要成功,就得把那些笔墨攻讦的人杀绝了。”

“明天我们都上悬崖凿栈道去。”

……

悬崖上的栈道工程,是由九曲关外关的城墙开始,沿着官道经过的九曲悬崖向外延伸,全长十里,最终与内关相连,这样内外关便可以形成一个整体。

几千军士吊着麻绳在崖壁上开凿道路,崖壁上每隔百步还要开凿一个藏兵洞,洞中和崖顶相连,崖顶上布置箭塔等防御措施,建成后九曲关可谓是固若金汤。

从崖壁上遥望远处,有两匹马儿并肩驶来,身后跟着数十名挑夫,扁担上挂的是各种玉盒宝匣,应当是给什么人送礼的。

两匹马儿毛发色纯,看上去就是难得的名贵好马,其中通体雪白的名为玉狮子,马鬃轻轻飘扬宛若白色绸缎。

马上坐着的是英姿飒爽的女武士,身披白色大氅,内里却是红锦金丝宝甲。虽然她戴着武士冠冕,但姿容中的那份儿国色天香,让人望之留恋。

此女凤目生威,远远看上去像迎风白莲,走近看却是带刺玫瑰,自有一派女流英气,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与她并肩而骑的是一位年轻文士,身穿青色氅衣,里面套着麻色长衫,这长衫并非麻衣,而是以细麻做边缘,丝绸做里。正是当下云都上流贵族中流行的朴素风。

引起这种风潮的是云都四君子,皆是风骨极高的当今名士。这位文士便是四君子最末的那位,十四岁便已诗词双绝闻名天下的崔召陵。

崔召陵捏着腰间的玉玦,扭头对女武士说:“琳琅,这林祈年是何许人,竟能劳顿窦叔父连写书信两封,命我们二人联袂来访。”

“不知道。”窦琳琅很冷淡地回了一声。

也许是觉得在这山谷中沉默气氛有些压抑,窦琳琅主动回答:“父亲看准的是这座九曲关,至于人,不管是阿猫阿狗都一样,既然来了,就要说服对方投靠我们。”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开凿崖壁的拐弯处,林祈年正吊挂在绳子上,手中拿着锤头和钢钎开凿栈道,听到下方二人的谈话声,他立刻挥手,让附近的士兵们都停止凿动。

“如今世风日下,时事迁移,自从那老阉贼执掌朝政以来,满朝尽是无德庶人,什么贩夫走卒小人都可以登得大雅之堂,似这类小人都唯利是图,哪来的半点儿教化德行。”

林祈年仔细听了听,这不是在说自己吗?

窦琳琅幽幽叹了一口气:“时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庶族之中,也是有许多人才的。”

崔召陵立刻纠正道:“全部都是有才无德之人。”

两人拨马转过急弯,便看到了悬挂在崖壁上的林祈年和众军士,表情顿时有些尴尬微恼,这些兵卒也真是的!竟然爬到崖壁上偷听!

林祈年朝下面喊道:“哎,两位,别往前走了,前方正在施工,当心有落石砸伤。”

崔召陵身躯如青松玉立,骨子里的傲气散发,抬头对林祈年说话。

“这位小哥,麻烦你去禀报传唤一下,告诉你家林将军,云都窦氏有贵客来访。”

这话听着很客气,但是用云都的官腔发出,却像是在庙堂的云雾里对着地面的蝼蚁说话,谈不上虚伪,但冷漠不带感情是肯定的。

林祈年笑了笑:“行,我这就给你通报去。”

他对着崖顶上高喊:“拉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