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达兰冰渊
沙依巴克正在戏台上接收那无墨灵书的影像信息,整个酒肆上下四层的人众,尚沉浸在方才电光火石之间的打斗中,惊得人们互相对望,谁也说不出话来,气氛十分尴尬。
掌柜的是粟特人,人称“粟老精”,原本是行走丝路的行商,后来在一场沙尘暴中消折了本钱,无处可去,被沙依巴克收下,并十分信任,是以非常感谢东家。
他行走东西,见识最广,见酒楼内的场面尴尬,忙令手下的博士小哥们全员出动,满脸堆笑地给众人倒水添茶,这才让气氛又活跃起来。
高楚之见这蓝衣少年和自己年龄相仿,修为境界却如此的高,应该已经踏入五境“羽化境”了,心中又是惊叹,又是自惭。
子仪和光弼是彻底呆了,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怎会相信世间存在这样的修行者。
突然,一个身着大唐军装的威猛身影急急地步入酒肆,似是一位将军,他四下望了几眼,似在找什么人,也不管这酒酒肆里这么多人在干些什么,看见了角落里的高楚之后,便匆匆地朝他径直走去。
“楚之。”
那将军走到高楚之身后,一拍他的肩膀说道。
高楚之猛地回过头来,脸上略带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威猛将军,说道:
“封兄!你……”话未说完。
“都护大人要见你。”
封常清凑到高楚之耳边,沉沉的嗓音悄言说道。
高楚之听了,眼神猛地一凛,心想,我今日轮休,且是封兄亲自出来找我,如此急见,必是有大事发生了,起身便走。
临出酒肆时,高楚之心里两个激烈交锋的念头,终于分出了胜负。
他微微一停,转过身来,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望向二楼。
却发现,那少女柔若秋水的眼眶中,一对蓝玉般的眼睛,正深深地把他给望着,时空仿佛凝滞了。
高楚之一怔,一颗心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急忙转过头来,定了定心神,随封常清去了。
那少女望着高楚之修长的背影,俏丽绝美的容颜上,浮上一丝隐隐的落寞,幽沉如海。
沙依巴克脑海中的影像消失了,他缓缓睁开眼来,望着远处的蓝衣少年,将信封信笺收入怀中,伸手行了个草原礼,稳重地说道:“此间说话不便,小兄请随我来。”
说完,沙依巴克向楼上楼下的人众深深一揖,朗声雄阔地说道:“今日之会,沙某献丑,这位小兄也是旧识,今日是输于他了,哈哈,能博诸位贵客一笑便好。”
言毕,向台下看了一眼,粟老精心领神会,满脸褶子笑了起来,大声说道:“本店新来了几位波斯舞姬,排演了一个月了,今日是首次登台,诸位贵客多多捧场。”
沙依巴克带着蓝衣少年下了舞台,走到了砸在楼梯上的大冰块下。
那蓝衣少年手一伸,白汽缭绕于手心,那冰块便化为一缕缕银丝,向八方散去,缓缓消逝了,里面冻住的金发骑士已冻得晕厥了过去。
波斯舞姬们袅袅婷婷地登上戏台,个个浓妆艳抹,姿态妖娆,人人服饰精美,袒胸露肚。
波斯风格的音乐随即响起,乐风极为欢快,舞姬们跟着节凑踏起欢快妖娆的舞步,楼上楼下的人众都把目光瞧向了她们。
沙依巴克令人抬起这位十字骑士,自己头前带路,向后院走去。
那蓝衣少年的翩翩身影走出大厅时,尚有不少女观众盯着他的背影,久久出神,她们对舞姬可没什么兴趣。
沙依巴克令人把那金发骑士安顿好后,引那蓝衣少年进了自己居住的正堂。
“达兰冰河,见过沙依兄长,方才冒犯,再请恕罪。”
刚进房,那蓝衣少年便躬身一揖,恭敬地说道。
“冰河兄言重了,久闻你少年英雄,今日一见,冰王子的风采远胜传闻。”
沙依巴克高兴地把他扶起,两人同坐于榻上。
“家父想已在信中说了几分了。”达兰冰河看着沙依巴克,沉稳地说道。
“令尊信中说,要刺杀的西域人物中,我沙某便位列其中。”
沙依巴克也看着达兰冰河,谨慎又带有困惑的说道。
“确是如此,小弟刚从长安回来不久”
说道此处,达兰冰河四顾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更加低了。
“神院里的消息,韦皇后觊觎大位,要效则天皇后的旧制。她今番准备先剪除李家的拥护者,大权独揽后,便要二次清洗李氏家族。兄长与临淄王交往甚密,是以也在名单之上。”
沙依巴克听了震惊不已,想不到有关韦皇后对大位虎视眈眈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但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他收了收情绪,铁目微咪,淡定的说道:
“那这位骑士?”
“拂林国现皇室,内有权臣尾大不掉,外有大食侵犯不休,内忧外患,为得到大唐朝廷的支持,此次把宝押到了韦后这一方,花重金雇来了一队赏金猎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要帮皇后行刺杀之事。
“小弟得知消息后,回到喀纳斯面见家父,将此情告知于他。他老人家特派我与家妹,前来通知兄长。刚进酒肆后,我便见到了此人,他一身盔甲坐在角落里,当时我便起了疑心。方才在台上,便是故意使计,将他逼出来的。
“他们这种精英猎手,丢了猎物,便是丢了名声。他们是宁愿丢性命,也不愿丢名声的。”
沙依巴克听了连连点头,心中满是感激,抱拳对达兰冰河道:
“冰河兄此番大恩,沙某何以为报。”
达兰冰河急忙抬手还礼,说道:
“兄长快别如此说,家父尚与兄长平辈论交,小弟怎受得起。这位骑士似受有元气宗的内伤,我方才见他出手时便已窥出几分端倪,否则以小弟的修为境界,是不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制服的。”
“这骑士应该知道些事情,且先留他一命。”沙依巴克道。
“兄长如若现在就想让他醒来,审问于他,小弟可让他立马苏醒。”
“如此最好。冰河兄弟,我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该不该开这个口。”
“兄长但说无妨。”
“冰河兄弟,我久闻你冰王子的美名,我是神交已久了,你若不嫌我沙某无能,今日你我兄弟便结下金兰之义,从此以后兄弟相称,肝胆相照,真心相待,岂不快哉?”
达兰冰河听了吃了一大惊,久闻沙依巴克为人豪洒干云,想不到竟至于此,心中一阵钦佩,流过一阵热流。
“兄长为人豪迈,待人慷慨,天山南北,葱岭东西,无人不服,今日看得起我达兰冰河,大哥在上,且受小弟一拜。”
达兰冰河说完,倒头便拜。
“好兄弟,快起来。”沙依巴克连忙把他扶起,满脸笑容,满心欢喜。
原来,沙依巴克曾与北庭喀纳斯神部的冰可汗达兰冰渊,有过一段相逢奇遇。达兰冰渊是玄冰法域的七境灵尊,冰族修为,天下无双,且为人阔达,气态谦冲,被东西方修行界尊为一代宗师。
三年前,沙依巴克自大唐神院结业,不愿留在朝廷中任职的他选择回归原籍,朝廷封他为安西都护府沙门卫将军,实际是一个武散官闲职,只是挂个虚名,并不被都护府调用,用以稳定龟兹旧贵族间的人心。
其实,这里面也有韦后势力的参与,沙依巴克在长安的四年中,与临淄王结为莫逆之交,他修为领当时神院诸部修生之冠,被韦后势力集团视为眼中之钉,遂乐得顺水推舟,将他派回了西域。
沙依巴克离开长安回归西域的途中,西出玉门,于翻越天山雪域时,与达兰冰渊相逢。
达兰冰渊素好云游,他长须髯髯,白袍翩翩,一派仙人气象。
沙依巴克只见他一眼便知此是世外高人,达兰冰渊一见沙依巴克也觉他颇有一派少年英雄之气势,且看出他修行天赋极高,未来修为境界不可限量。
沙依巴克遂主动上前请教,大雪纷飞之中,冰山巍峨之下,两人款款而谈,性格颇合,相见恨晚,结成了忘年之交。
沙依巴克将踏入修行之门以来,存留心间的种种疑问难题、体会领悟,一一向达兰冰渊请教。达兰冰渊则耐心回答,知无不言。
两人虽一属玄冰,一属灵沙,但同属于灵气法域这一大宗,于如何收纳天地灵气,如何凝练灵气化神,如何凝神引气冲脉,又如何看待天脉根基、内镜修为和外力灵咒之间的本末关系。之间大道殊途同归,沙依巴克听的心潮澎湃。
起初沙依巴克还怕二人域属不同,达兰冰渊会心有芥蒂,却发现他胸怀广大,于域属派别一事全不在意,大雪飘飞中,谈吐由心,洋洋洒洒,真是一派大宗师的气度,令沙依巴克钦佩不已。
至今沙依巴克仍记得当年达兰冰渊说过的几句话:
“天下之术,皆由已知之道,再益穷之,以求极致。久久用力,终能豁然贯通。”
“修行之道,在空其心。心有恨,则不得其明。心有惧,则不得其真。心有癖,则不得其全。”
个中道理他仍难以完全参悟,但他始终牢记于心。
二人临别时,沙依巴克自报家门后,也请教达兰冰渊的尊名府邸,以便以后登门拜访,他那时还不知道面前这位前辈,便是闻名天下修行界的达兰冰渊。
达兰冰渊仰天一笑,淡淡地说:“北庭极北,喀纳寒湖。冰山野人,独钓老翁。”
言毕便踩着虚空,飞入了连绵雪山之中。
鹅毛飞雪下,影迹化为了一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