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分类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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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言

司空图

乌飞飞,兔蹶蹶,朝来暮去驱时节。

女娲只解补青天,不解煎胶黏日月!

中国的哲人孔子,他下临逝川发出深沉的浩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探问的,是无始无终的时间之流。中外同心,在柏拉图之前的希腊哲人赫拉克利特,也有“人不能两次涉足同一条河流”的名句。时过两千多年,德国的哲学家黑格尔提出的还是同样的问题,但更具悲剧色彩,他说时间“犹如流逝的江河,一切的东西都被置身于其中,席卷而去”。

以人的生命为中心的时间,是中国诗歌永恒的抒写对象与主题。李白《将进酒》高唱低吟“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朝”与“暮”的时间压缩令人心悸而魄动;李贺《苦昼短》痛感时日匆忙而生命短促,“惟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煎”字与“人寿”的词语超常组合,也令人魄动而心悸。晚唐诗人司空图呢?他则更发奇想,提出了冻结与凝固时间的方案,虽然此方案的可行性颇成问题。

此诗题为“杂言”,是说诗有三字句也有七字句,杂而不一。李白有诗《三五七言》:“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诗此夜难为情!”人称“古无此体,自太白始”。中国古代传说月亮里有白兔,故“玉兔”指月;太阳里有三足乌,故“金乌”指太阳。“兔走乌飞”或“飞金走玉”,均指时间迅速流逝。唐诗人韩琮即有“金乌长飞玉兔走,青鬓长青古无有”(《春愁》)之句。日升月落代表时间的飞逝,司空图同样有见及此,但他竟然责怪无辜的女娲:只知炼石补天,却不知去煎胶而黏住天上的日月,让时间凝固,人生不老!这正是对生命的有情,对时间的无奈,有理而无理,无理而有理,中国诗学称之为“无理而妙”。

在中国台湾被称为“诗坛三老”之一的覃子豪(另二位为纪弦、钟鼎文),20世纪50年代伊始曾作《追求》一诗:“大海中的落日/悲壮得像英雄的感叹/一颗星追过去/向遥远的天边//黑夜的海风/刮起了黄沙/在苍茫的夜里/一个健伟的灵魂/跨上了时间的快马。”他所追求的,正是永恒的时空中短促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台湾名诗人余光中近五十岁时写有《与永恒拔河》,“拔河”本来是一种体育活动,但表现有限的个人生命与永恒的时间“拔河”,“只风吹星光颤/不休剩我/与永恒拔河”,却是余光中独特的哲学思考与诗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