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大别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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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死桐柏山

一 西征

1935年5月9日拂晓,很多老红军回忆:“正是大别山的插秧时节。”红二十八军主力二四四团、手枪团、特务营一千八百多人,在高敬亭率领下,从霍山县黄尾河镇悄然出发,沿着发源于青天畈的黄尾河,进入磨子潭、入东淠河,穿越深山密林,先向北行,然后准备西进。

农历的四月,正是大别山春耕大忙时期。栽秧割谷,是大别山农民的节日,再穷,也要想办法搞点肉菜,招待栽秧客。所以,红军走过的村庄,都有股很馋人的肉香味。一群由大别山子弟组成的部队,穿过东淠河上中游山谷之间芬芳的原野和美丽如画的山岗。一路上他们在地主庄园、宗祠、庙宇和大的村庄停留,但停留的时间只限于他们所必须要的那么长,以便筹集武器和粮食。

这真是一次春天里的行军。大家走在绿满枝头、香满山谷的天地里,看到那山坡肥硕的麦穗、田里返青的秧苗、村头参天的白果树、山谷成片的竹林……心里有说不出的舒畅,脚步也显得格外轻快。大别山的清晨,风光景色,还是那么清新而又动人。两岸高峰,树木葱茏,山也青来水也秀。红军在这里行军,凉爽而又惬意。路边的一花一草,凝聚着点点滴滴的露珠,也是那么充满生机而富有朝气。这让人们似乎感觉不到是在战火纷飞的岁月。

部队经过霍山县管家渡,向霍山县东北三十里之但家庙、长冲岭、舒家庙,翻过六安县和霍山县交界处的豪猪岭,进入六安县淠河边的两河口、青山镇。在这里,东西淠河交汇了,淠河更加河宽水阔……部队从这里渡过河,到了方永乐的家乡砚瓦池,这里是点燃六霍起义的星火燎原之处,也是他投身革命参加红军之地。部队从砚瓦池乌鸦岗经过,这次是方永乐1932年9月转战鄂东后第一次回到家乡,也是家乡人最后一次见到方永乐。在家乡未停留,方永乐带队伍经林家湾、黄家窑急促向西而去,从他担任少共六安县委书记的独山镇北的查八岭、枫杨店经过,于霍邱县南边叶集(现为叶集区,下同)的三元地区,渡过波涛滚滚的史河绕进河南省的固始县境,进入大别山外围丘陵和平原地带了。这几天走的是苏区外围,敌人主力集中在山内,没有什么战斗。14日,部队进至固始县西南的五尖山前遭遇国民党军东北军第一〇六师六一六团的堵击,后有敌十一路军六十四师一九五旅三九〇团尾追,敌二十五路军三十二师九十六旅一九二团正由黎集渡过史河后向卢大街急进。梁冠英企图以三个系统三个团的兵力,乘红军出山且疲惫之际将红军全歼。

高敬亭观察敌情后,令红军当即占领五尖山有利地形,居高临下,顽强抗击,打退六一六团的进攻,坚持到黄昏后乘夜幕转移,当晚到固始县西南的赤城县二区窑沟附近,与赤城县委书记石裕田领导的商北大队会合。

早在1934年春末,赤城县委考虑到保卫革命政权、保卫根据地、保卫人民群众的重要性、迫切性,在熊家河一山之隔的全军庙,从赤城县苏维埃所属的赤城县特务队、保卫局保卫队、民警队、纠察大队以及后方工作人员中抽调人员编成一个游击大队。因游击大队经常活动在赤城二区的窑沟,此地属于商城北部,亦称为商北游击大队,简称商北大队。大队长余海宽(后叛变),副大队长李占彪。商北大队下设三个中队,共一百多人。石裕田任赤城县委书记兼商北大队政委。

1935年初,高敬亭离开熊家河后,商北大队仍在赤城二区窑沟一带活动,任务是坚持商北和固始以南的游击战争。当时战斗非常频繁,国民党二十五路军总是盯着熊家河一带打圈子,在熊家河附近搜寻革命武装力量,意在决战,消灭红军。东北军一个师虽然不会山地作战,但经常在窑沟、杨山煤矿、黄仙石、花园附近驻扎,担任三桂堂、皮坊、狗迹岭、笔架山一带的防务。一天,商北大队正准备向固始南乡段集游击,突然被敌人包围了。大队长余海宽,原是戴民权部下的一个班长,被俘虏后参加革命,作战沉着勇敢,在游击大队被四面包围的严重情况下,他一面指挥还击,一面观察和试探敌军的薄弱环节,避强打弱,毙伤敌军数十人后,率领游击大队安全地突破了包围圈。余海宽此战负伤,由李占彪接任大队长。李占彪在新中国成立后成为共和国少将。

3月下旬,国民党军多路向熊家河中心地区合围,大举搜山“清剿”,而且一次比一次疯狂,一次比一次残酷。赤城县委决定把进攻熊家河中心区的敌军引开,采取“你打进来,我打出去”的办法,结合打粮筹款,远去山外固始、二道河、窑沟、金刚台以东,方集、段集以西的白区游击。商北游击大队经过多次战斗的洗礼,逐渐强大,由初建时的四个排分队,发展到四个连中队。

高敬亭率红二十八军经过这里时,将商北大队的一个连中队编入红二十八军,补充了力量。指示石裕田率领余部,就地坚持老苏区的革命斗争。

这时,战士们通过营团级干部们的议论,得知红二十八军也要像红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一样,离开鄂豫皖开往桐柏山,去和红二十五军会合。大多数人很高兴,这下可以见到红二十五军老大哥了。但不少人也有着隐隐的乡愁,不愿离开这火热的土地、故乡大别山。

5月15日上午十时许,红二十八军穿过了潢(川)商(城)公路,经商城县上石桥、双椿铺附近到达商城县三里坪北侧五公里的前榨子凹、后榨子凹地区,准备大休息。这一地区地处大别山外围,是大的丘陵起伏地区,村庄较多,利于部队隐蔽迂回。

高敬亭对方永乐说:“娘卖的,追我之敌离我还远,就在此地做饭吃吧。”

方永乐说:“行!”

军部通知各单位休息,各连炊事员做饭。当时每个连有三个炊事员,一个行军锅,三把锅铲,饭做得很快,连吃带做不超过一小时。有任务时饭煮到差不多了,每人挖一碗就走。于是,各部队忙着做饭,战士分散隐蔽休息。

红二十八军二四四团、特务营和手枪团连续多天与敌周旋,强行军,部队疲劳,饭后很多战士躺在地上便睡着了。午饭后约一时许,军部通知到上毕稻场集合准备继续西进,特务营尚在后榨子凹做出发准备,二四四团副团长徐德先率三营为后卫,注视尾追之敌,发现敌河南省保安第一团一大队约五百余人,由三里坪向红军扑来。

河南省保安团人数很多,但是战斗力却很差,武器虽然不错,却不懂战术,基本上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个保安团平时在商北活动,只是和游击队有接触,还不知道红军主力的厉害。四五百人贸然轻进,从三里坪出发兵分两路,踩着麦子蹚着青苗,直扑红二十八军集结地上毕稻场,遇到正在做行军准备的特务营。

营长林维先、政委漆德庆率特务营准备利用后榨子凹有利地形展开阻击,掩护主力;二四四团副团长徐德先以一营、二营在前榨子凹打击其左路,同时派人向军师首长报告敌情。

特务营刚进入阻击阵地,敌人的一阵枪弹便从头顶上呼啸而过。林维先拿起望远镜一看,敌人已占领了左前方的一座高地。林维先从枪声中听出这是敌人保安部队,射击质量不高。敌人还没有发现红军的阵地,只是做试探性的射击罢了。林维先于是命令部队注意隐蔽,不准暴露目标。这时,师政委方永乐带着通讯员小望江从前面来到后卫特务营。他爬上阵地前沿的一座小山丘,仔细地观察了一阵后才退下来。林维先跟在他后面说:“师政委,敌人是穿黄衣服的!”

“是啊,穿黄衣服的,是保安团,想打吗?”方永乐笑着回答。

挤在林维先身边的几个战士听见“想打吗”,有的偷偷地对着他笑,有的对他眨眼睛,有的暗地里向他打手势,一个个像馋猫闻见鱼腥一样,渴望打仗杀敌的心情,溢于言表。小克还悄悄地走到林维先身边,扯扯他的衣角,睁大了眼睛,恳求地说:“营长,营长,你要求打嘛!”

林维先何尝不想打,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不吃,不是太可惜了吗?不过林维先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师政委嘿嘿地笑着。

这时一个大汉朝他们飞奔过来,他双手分开众人,挤到林维先面前。是特务营一连长雷文学,他冒失地把手一扬,拉开洪亮的嗓门说:“营长,这个任务是我们的!”

“什么任务,雷文学?”方永乐问。

雷文学一怔,转身看见师政委站在他的背后,刷地一下脸红了,低头往人缝里一钻。大家不觉哈哈大笑起来。

师政委方永乐收敛了笑容,用商量的口吻对林维先说:“敌人的阵势你已看到了吧。这一仗可以打,找保安团要补给是我们的作战原则。不过,解决战斗要迅速,要趁二十五路军还没有追上来,就把敌人歼灭。否则被他粘住,就要影响我们的行动计划。”说到这里,他的两眼不停地朝林维先身上打量,似乎在问:“你能办到吗?不会让敌人咬住吧?”

林维先深深地懂得,在任何时刻,特别是这样严峻的时刻,干部和战士的信心,是构成领导决心的重要因素。因此,林维先收敛笑容,紧握拳头,严肃地说:“我们特务营保证完成任务!”

“那么,你打算怎样打?”方永乐又追问了一句。林维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方永乐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吧,你在这里布置一下,我去向军政委报告,把主力追回来,杀他一个‘回马枪’。你们可以动员部队了!”

方永乐说完,带着小望江,绕着路东边的小山,向主力部队追去,但跑了几步,又回转身把林维先叫住。林维先以为他还有什么重要指示,赶忙奔到他的面前。方永乐用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右手拉着他的左手,深情地说:“老林,要注意自己的战斗位置呀!听同志们反映,你很不注意,是不是?当然,我们红军干部应该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但是太不注意自己的安全也不行啊!”

“师政委,没有的事!”

“你不用辩解了,我知道。”方永乐说,“你的子弹够用吗?”

“够了,我还有不少。”其实桃树岭战斗后他只有几粒子弹了。

方永乐托着他的手掌,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排黄澄澄的驳壳枪子弹,按在林维先手掌里,说声“祝你胜利”,又迅速转身走了。

林维先把这一排子弹捏在手中。这排子弹在阳光下闪着金子般美妙的光辉,林维先感觉它还带着师政委的体温,这体温立刻化作一股热流,绕遍了他的全身。红军作战没有后方,专靠夺取敌人的武器来武装自己。对红军战士来说,枪弹比什么都宝贵。常常有这样的情况:眼看战斗就要胜利,可是子弹打完了,结果让敌人跑掉了;有的同志,本来可以消灭敌人的,可是子弹没有了,反而遭到敌人的毒手。眼前,就要展开一场恶战,师政委的子弹也不多,本来自己还想给他一些,但他早已一溜烟不见人影了。林维先只好把子弹压满,立即按方永乐的指示布置战斗了。

后榨子凹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集镇,一条大路横贯东西,路的两边都是起伏的丘陵。在镇头大路的左边有一个干涸了的水塘,人把深,可以隐蔽。林维先命令二连隐蔽在这里;三连紧靠着二连,在水塘东边田畈里,利用田埂作为掩体;一连在大路的右边,以小山为依托,摆下了阵势。构成一个捕捉猛兽的三角形火网。

高敬亭得到方永乐的报告后,当即分析了敌情、地形,认为担任“追剿”的独立五旅离红军主力尚远,来敌系国民党地方部队,战斗力不强,是红军固定打击目标,且孤军冒进。前、后榨子凹地形为丘陵起伏地,村庄较多,树林茂密,便于部队隐蔽机动,达成战斗的突然性,是歼敌的好战场。高敬亭遂定下歼敌决心,把主力调回来参加战斗。

手枪团前卫刚到潢川地界窑棚,后面传来停止前进的命令。余雄以为前面有敌截击,后来才知道后面河南省保安团来了,有四五百人,由三里坪出来向前、后榨子凹攻击行动。高敬亭和方永乐分析尾追之敌离我尚远,令前行部队折回,配合后续部队吃掉这股敌人。

在高敬亭、方永乐的指挥下,形成的战场态势是:手枪团迂回敌侧后,断敌退路,阻敌增援;二四四团一、二营向前榨子凹西南侧进攻;特务营在后榨子凹进攻。三营为预备队,配置在上毕稻场,并向西实施警戒。军指挥所设在上毕稻场南侧。

一营二连李士怀二排埋伏在前榨子凹的一块长满灌木丛的土岗子上。他把指挥全排的责任交给副排长李连友,而他和弹药手在离排阵地十五米外的一个土墩子上,架上他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捷克式机关枪,而且这挺机枪是他亲手缴获的!他趴在那里,两条长腿舒服地后伸着,手指不停地抠抠机枪的扳机。

当时,二四四团副团长徐德先视察阻击阵地时,用半开玩笑的声调“批评”说:“李士怀啊,你到底是排长还是机枪手?离排阵地这么远,你怎么指挥全排?”

“团长!”李士怀不无得意地说,“我这挺机枪能顶一个排!”

“我看,”徐德先故意冤枉他,“你想找个机会过枪瘾,浪费子弹我可是要处分你!”

“团长,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李士怀开朗地笑笑,“我在苏家埠战役打阻击时,三枪打死四个敌人的纪录,至今还没有人打破过!”

徐德先拍着李士怀的肩头哈哈大笑:“虽说保安大队狗崽子们的命不值钱,你用两发子弹打死三个我就满意了,战斗之后,我来找你算账!”

一切布置就绪,林维先和营政委漆德庆来到一连阵地。一连长雷文学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对林维先说:“营长,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特务营包干,把这股敌人全吃掉!”他虽然压低了嗓门,但他那自信、嘲笑的面容,掩盖不住他冒冒失失的神情。

“嗬,你的胃口还真不小啊!”

“一个保安团,有什么了不起!”

“同志,臭豆腐吃多了也消化不了!”林维先提醒他,“不能轻敌,麻痹大意。”

雷文学憨厚地笑了。说老实话,指挥员都喜欢他这样的性格,对革命坚贞不渝,对同志襟怀坦白,打起仗来有股猛劲、冲劲,不怕死。但他往往不考虑得失,不权衡利弊。不过他这样蔑视敌人,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安徽、河南、湖北的保安团,几乎是同一货色,在红军面前是屡战屡败的常败将军,是名副其实的运输大队,被红军揍怕了,不敢同红军轻易交手,往往只鼓噪,不陷阵,机枪、手榴弹打得震天响,一遇红军还击就往后跑。红军撤走,他又吊在屁股后面追击打枪。

敌保安团占据后榨子凹东北角的高地后,迟迟不发动进攻,只是不停地用机枪盲目地向三里坪方向射击,子弹从特务营战士们头上飞掠而过,把停在树上的鸟雀吓得惊噪乱飞,老百姓四处躲藏。只有几只狗在街头狂吠,好像在给敌人报丧。

下午二时,敌人闹腾了一会儿,看不见红军的人影,大概以为红军全部撤走了,才壮着胆子,以一个营的力量,向后榨子凹进攻了。匪兵们舞刀弄枪,大喊大叫:“冲啊、杀呀!”为了捞洋财,争先恐后地向后榨子凹冲来。谁知,三连有的战士没有沉住气,不等敌人完全进入火网就打响了。敌人突然发觉有伏兵,慌张地向后撤退,拼死命地抢占了大路右边的小山地,几挺机枪同时向三连阵地开火,一下压得三连抬不起头来。林维先心想,糟了,没有吃到敌人,反倒被他咬了一口。急得林维先两眼直冒火,提起手榴弹准备上去把敌人的机枪干掉。

“我去!”雷文学一把拦住林维先。他愤怒得两眼睁得滚圆,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嘴里出着粗气,拳头捏得咯咯响。他不顾敌人的弹雨,像一扇铁门挡在林维先的面前,他愤怒的眼神变为恳求。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同志间的战斗友谊,互相间的关怀,没有用语言就表达出来了。林维先想,别看他是个大炮,打起仗来,点子还是蛮多的。此时,正需要勇而有谋的干部。于是,林维先同意了。

雷文学带着一个加强班,躬着腰沿着田坎绕到敌人的背后,悄悄地爬上埂头。山地上的敌人只顾前面,没有料到有人抄他的后路。雷文学他们紧握手榴弹,手指扣住弹弦,屏住呼吸,慢慢地接近敌人,猛然,一个箭步奔了上去,在距敌人三十米处,一排手榴弹向敌人劈头盖脸地打去,尘土伴着爆裂声飞扬,顿时几个敌人翻倒在地。

“缴枪不杀!”战士们一阵大吼,好似晴天霹雳,在山顶上爆炸,震得敌人呆若木鸡。没有等他们醒悟过来,十几个端着刺刀的红军战士,已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这时敌人的机枪完全失去了效用,也拿起刺刀妄图做垂死挣扎,但他们哪里是红军战士的对手呢?结果,被逼得滚下山坡。真巧,不偏不倚,正好落进一连、二连的火网里。

敌人的左路碰上了二四四团一营、二营的阻击。李士怀排一马当先,李士怀并不急于开火,直到敌人冲到离机枪阵地只有三十米的时候才突然开枪,冲在前面的敌人像碰上无形的障碍似的向下翻滚,和后面跟进的敌人撞在一起,敌人一触即溃向山丘下奔逃。李士怀跳出机枪工事,把机枪背带往胸前一挎,端起机枪向溃逃的敌人横扫,他们排的阵地前铺满敌人的尸体……

敌人的前卫营中了埋伏,东撞西突,挣扎翻腾,力图撕破火网,夺路逃命。但是已经到手的猎物,怎能放过呢?红军竭力把火网收拢,一再堵住夺路逃跑的敌人。俗话说得好,狗急要跳墙,鸡死要扑腾。这股落网的敌人,兵力和红军相当,武器比红军强,更是疯狂地向红军反扑。同志们相互鼓励着:“坚决消灭他,坚持住,等小师政委来了,绝不让他们一个漏网!”战士们一个个大显神威,敌人把网撕开,同志们又把它紧紧收拢。此时,敌人的后续部队进至三里坪北面的锥子塔,敌人大概摸清楚了前面红军人数不多,他们仗着优势兵力,壮着胆子,乌龟似的向红军阵地爬来,企图全力夺取三连阵地。眼看到手的猎物,要被敌人劫走,林维先又急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他盼着东北面传来报喜的枪声。

保安团固然不经打,但它数量多。红军凭着勇敢和无畏,抵挡住敌人的进攻并包围了敌人。可是林维先明白,再过半小时敌人就要突出重围,我军会被敌人包围。在这个半小时内,方永乐和余雄团长会不会赶来增援呢?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突然看到敌人的增援部队像雪崩似的垮了下去。

原来,方永乐和余雄率手枪团绕道十余华里,迂回至东北面,在敌翼侧和敌后打响,詹化雨率领一分队,沿鸡冠庙西北侧杀过来,手枪团团长余雄率领二、三分队沿鸡冠庙东北侧向杀过来。只见红旗迎风飘扬,两队人马从敌侧后杀来,杀向敌人增援部队。喜得同志们不住地叫好。大家都知道这是小师政委的杰作。

林维先在心中慨叹:方永乐有着精湛的指挥艺术,大胆果断,善于捕捉战机,出奇制胜,真是一个出色的指挥员。完成指挥后,他又是一个最优秀的战士,往往在战斗危急时,亲自带领战士们冲锋陷阵,扭转危局。在他的身上蕴藏着多少智慧和勇敢啊!同时,林维先又有一点为他担忧,同历次战斗一样,他又和战士们一块与敌人白刃搏斗,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呢?林维先真愿自己吃一百粒子弹,也不愿敌人伤他一根毫毛,真恨不得带几个战士,一下跳到他的身边,保卫他的安全。但是,激烈的战斗使他抽不出身来,为了迅速胜利地结束战斗,林维先大声疾呼:“同志们,主力来了,冲啊!”

也许大家怀着和林维先同样的心情吧,都不顾一切地同敌人拼杀起来。被包围的敌人在手枪团、特务营和二四四团的打击下,伤的伤,降的降,无一漏网。

石裕田率领商北大队和当地群众四百余人也赶来参战。这一带当年也是鄂豫皖苏区的重要组成部分,群众基础好。商北大队利用地形熟悉的优势,时而绕到敌后,时而穿插到敌前,打得异常勇敢、积极主动。在地方党组织和便衣队的领导下,二百多名群众组织了担架队、慰问队,配合红军作战;战斗结束后,又配合部队打扫战场,运送缴获的枪支,对这次战斗给予了有力的支援。

红二十八军集中全力,以最短时间、最快速度,打赢了这场西征前的战斗。战至下午三时许,据当地老人回忆,敌人一个大队只剩下十九个人,陈姓大队长还是被士兵扶上马背跑掉的,保安团一大队五百余人被全歼。打扫战场,缴获重机枪二挺,轻机枪三挺,步枪三百余支,驳壳枪三支,手榴弹数百个,子弹二万余发。子弹袋像长虫似的摆满了一地,弯弯曲曲,里面都装满了子弹。此战之缴获,使红军装备得到了补充和改善。方永乐警卫员小望江背着三支“湖北条子”,都是方永乐和敌人拼刺刀缴获的。

此战特务营缴获最多,丢掉老套筒、老毛瑟,换上清一色的汉阳造的“湖北条子”。兄弟营的同志们都为特务营换装而高兴。

在白区作战,必须打得干脆,撤得利落,走得诡秘。结束了战斗,方永乐迅速地向高敬亭报告了战绩。当晚,带着战利品,不进庄不进村,部队继续西向桐柏山方向疾进,从双柳树方向,夜间通过经(扶)麻(城)公路封锁线。林维先带着特务营一连同一股敌人遭遇上了。一排枪响,林维先感觉自己的腹部被块火铁似的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低头一看,鲜血顺着左脚杆直往下滴。林维先急忙用左手按住腹部的伤口,右手提着枪,大喊大喝着,命令一连赶快抢占有利地形。

一连刚展开,一部分敌人冲上来了,一部分敌人插到一连右侧后边。一连抵挡了一阵,情况仍然对红军不利。此时,方永乐听到枪声,率领手枪团迅速赶来,击退了一连侧后的敌人。林维先紧张的情绪才缓和下来,不觉眼睛一黑,栽倒在地上。等林维先醒来,发觉自己已躺在担架上,也忘记了怎么睡在这里,昏睡中的几个小时仿佛只过了一瞬。未来的共和国中将的生命,在这里中断了几个小时。他流血过多,已经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

原来,红二十八军主力在通过经麻封锁线后,于1935年5月18日下午,进至罗山县杨店以东查家坳地区,准备和鄂东北独立团会合。

罗山杨店这一带,是个丘陵地带,这里原本是个老苏区,1928年9月中共就在这里建立了豫东南特委。查家坳位于罗山县南部大、小鸡笼山北麓,地势南高北低,是由北向南通向山区进入湖北大悟县的要道,是当年鄂东北独立团经常活动的地区,群众条件极为有利。可是现在通过侦察得知,驻防彭新店的国民党东北军第一一二师第六三六团第三营两个连,在杨店东南二公里处的查家坳东南侧高地进行阻击。

1935年1月,由于中央红军在贵州遵义地区连战皆捷,红二、六军团在湘西常德地区攻势凌厉,威逼湘鄂,红二十五军进入陕南,蒋介石急需抽调军队增援西北,遂调整了在鄂豫皖地区的兵力部署。

1935年4月,蒋介石在西安设立了“西北剿总”,蒋自兼总司令,任命张学良为副总司令。张学良让东北军的主力六十七军和盘踞英山、霍山、罗田达两年之久的上官云相第四十七师、郝梦麟第五十四师尾追红二十五军西去。张学良已经上任“西北剿总”副司令,但东北军还没有撤防完毕,这两个东北军连又来挡道。

方永乐命令二四四团一营为前锋、特务营作为预备队,二四四团二、三营、手枪团采取迂回包围的战术手段,分三路向敌发起进攻。

当日下午二时许,在敌人尚未全部展开之时,红二十八军前卫二四四团一营先敌开火。后续部队陆续赶到,即乘敌立足未稳,采取迂回包围的战术手段,二、三营分三路向敌发起猛烈攻击。由于红军部署正确,动作迅猛,敌人遭红军突然打击,仓促应战。经一小时激战将敌人东北军两个连全歼,俘敌一百五十余人,缴轻机枪六挺、东北造马步枪二百余支,子弹万余发,手榴弹百余枚。剩下残敌向宣化店方向逃窜。战斗结束后红军立即向鸡笼山方向转移。

昏迷中的林维先恍惚听到有人叫“林营长、林营长”。林维先感到在遥远的天空中有个声音在急切地呼唤他,便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方永乐正俯身在他的面前,焦虑地看着他。林维先想对师政委说几句,可是疲乏得张不开口。激烈的枪声不停地响着,林维先暗自咒骂自己,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负伤?这不是给部队添麻烦吗?他心里惦着特务营是否打开缺口,掩护主力过封锁线的任务是否完成?于是,咬了咬牙,忍着剧烈的疼痛,对师政委说:“政委,经麻封锁线还有没有冲过去?特务营有没有完成任务?”

“冲过了,早冲过了,你放心,特务营打得很好。”方永乐回答他,“我们现在已到罗山的杨万店了。你听,现在这是杨万店东北军敌人的枪声。”

林维先点点头,心中不免有几分怀疑:“杨万店?”可不是,看看天上的太阳,已经偏西了,周围的湖光山色也变了样,政委的话是不会错的,部队过了经麻封锁线又同罗山杨万店的敌人打上了。可是我自己呢?像蒙在鼓里,对当前的敌情一点也不了解,一天接连打两仗,红军能通过杨万店封锁线吗?他的特务营部队呢?一阵阵枪声,像乱锤在心上敲打,使林维先每一根神经都感到难言的痛楚。师政委守在他的担架旁,干部们不时来找他汇报敌情,报告战况,方永乐有条不紊地下着命令。那种匆匆来去,紧张忙碌的气氛,使林维先再也躺不住了。他真想跳起来回到部队去,同敌人拼一仗。可是,浑身瘫软得像棉花一样,支撑不起来。

“老林,你的伤势很重,部队要长途行军,我们准备把你留下打埋伏……”这是师政委的声音。

听说要把自己留下,离开部队,离开敬爱的首长,离开生死与共的战友们,林维先不觉一阵心酸。他强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眼睛死死地望着师政委。林维先知道,根据眼前的情况,伤员是不能随队的,不随队,就要留下来。现在这里是个游击区,三天两头有敌人、小保队和民团,真不如跟部队活动安全。更主要的是他从来没有和集体分开过!师政委方永乐似乎看透了林维先的心事,对他说:“战斗频繁,又要长途行军,我们无法带着伤员一起行动。你放心,我会把你安顿好,只要你的伤势好一点,我就派人来接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方永乐果断地做出决定。给人以火星者,必怀火炬。林维先是相信小师政委承诺的。他是个值得信赖,可以托付生命的人。

林维先点了点头。作为曾经的师级指挥员,他知道,红二十八军成立后,仍然四处转战,虽然是矫若游龙处处给敌人以突然袭击,但是,根本的问题还是和敌人拼消耗而无法站稳脚跟。所以,红二十八军所到之处,总是不断地留下伤员,还要把地方部队升编到主力部队去,以补充部队的消耗。

方永乐的话还没有讲完,枪声就更激烈了,随之而起的是同志们的冲杀声。林维先心里像刀割样的难受。他知道,战斗部队是不能带着重伤员的,行军要人抬,打仗要人掩护,那要消耗多少战斗力啊!自己决不能成为部队的累赘。可是留下来,可谓生死未卜,虽然他不愿意离开部队,特别是不愿在这样紧张的时刻离开部队。但是,林维先还是说了:

“师政委,不要管我,你指挥战斗要紧。”

师政委把卫生队负责人汪运富(后改名汪浩,下同)叫到一边,叮嘱他请便衣队的同志找到一户可靠的本地群众,让他们能安全地疗养,确保安全,然后才向林维先等人告别。

二 人民的深情

1864年8月22日,瑞士、法国、比利时、荷兰、葡萄牙等十二国在日内瓦签订《改善战地武装部队伤者病者境遇之日内瓦公约》。上述公约曾于1906年和1929年进行过两次修订和补充,形成了《关于改善战时伤者病者待遇的日内瓦公约》和《关于战俘待遇的日内瓦公约》。公约规定了军队医院和医务人员的中立地位和伤病军人不论国籍应受到接待和照顾等。在十年内战中,在国军眼中,红军受伤和被俘人员不是战俘、伤员,而是“赤匪”,不受日内瓦公约保护,他们随意加以残害。红军伤员只有依靠人民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与林维先同时下来的还有两个同志:一个是手枪团的彭厚福,一个是二四四团三营的副营长。三个人被安置在罗山长岭岗彭山店附近的一个老乡家里。这里是鄂东北道委开辟的新苏区。按规定每个伤员发了十元负伤抚恤金,又给老乡家每人发了十元安置费。

这是深山里的一间独立家屋,隐没在松林之间。站在屋前可以隐约地看见山下石板路蜿蜒伸展,屋后有条小径通连山顶,发生情况便于转移。的确是个好地方。

房主姓王,瘦长的个子,背微弓。他的眼角旁、额头上和嘴角边满布了细密的皱纹,同他三十刚出头的年纪极不相称。他明亮的眼睛、在情在理的谈吐、麻利的动作,又显得他十分精明能干。女主人同她丈夫的年纪相仿,矮胖胖的。她不大说话,总是笑眯眯的,大家称她为“王嫂”。

林维先等人到达这里,他们像接待多年不见的亲人一样,立刻热情地忙碌起来。老王端出一盆盐水,首先为三营副洗伤口。林维先看着他慢慢解开绷带,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在草房里弥漫开来。老王轻轻地擦去伤口上的污血,用盐水洗净,又小心地把伤口包扎好,像一个熟练的护士一样,做得那么干净利索。然而他并不是一个护士,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民。为什么做得这么好?林维先惊叹之余,不能不带几分疑惑。在老王为林维先清洗伤口时,林维先注意他的动作,看着他面部表情。当林维先感到伤口疼痛时,他的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当林维先感到洗后的舒坦时,他的嘴角上挂起了微笑,仿佛伤口长在他自己身上一样。一切了然了,一个普通农民的脉搏和红军伤员的脉搏在同时跳动。林维先感到一股暖流从心间涌起。他真想感谢他几句,又想,现在任何语言感谢他都是不恰当的。如果定要感谢,反倒显得生分了。唯一的希望是快点治好伤,早日回部队,多杀几个敌人来报答老乡。

刚洗好伤口,王嫂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端到他们面前。碧绿的青菜,黄澄澄的鸡蛋,汤面上还浮着一层油花,香喷喷的,引起人强烈的食欲。林维先几个月来第一次喝到热乎乎的、有鸡蛋花和油香的汤了,他们夫妻二人看着他们吃得起劲,高兴地笑了,笑得那么酣畅。

饭后,王嫂忙着收碗抹桌。老王拦住她说:“这里让我做,你快去把孩子抱起来,让同志们靠在床上歇一会儿。”

三更半夜,已经搅得他们一家不得安宁,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怎好睡在他们的床上呢?林维先就对他们说:“老王,这样很不好,我们就在地上躺一躺吧!”

“同志,你把我当外人吗?你们受了伤,地上潮湿大,不能躺在地上呀!”老王执意不肯,林维先等人再三拗他不过,只好依从了。三个人就挤在老王的床上。老王替他们盖好被子,拨小了油灯,带上了房门,对他的妻子王嫂说:“把孩子给我,你到外面去看着点。我在家里照顾,同志们要茶要水方便一些。”王嫂“嗯”了一声。老王又叮嘱她:“精心一点,外面有什么动静就赶快回来,好抬同志们到山里去。”王嫂答应一声“知道了”。还没有等王嫂出大门,老王又说了:“不不,还是我去好,这个大意不得。”只听门“嘎”的一声,老王出去了。

门外起了风,从墙缝里、窗门里灌了进来,扑灭了桌上淡绿色的、幽幽如豆的灯光。屋里黑洞洞、静悄悄,只有小孩不时发出呀呀不清的梦呓声。此时,林维先辗转反侧,百感交集,前影后事,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按理,在这样的黑夜里,我们红军战士应当保卫人民,让妻子挨着丈夫,孩子偎在母亲怀里酣睡。然而现在却相反,是一对青年农民夫妇和他们未满三岁的孩子,守卫三个红军战士。多好的人民啊!风还在飒飒地响着,林维先的思绪像游丝,随风飘浮:从大别山出发的浩荡大军现在在哪里,到了桐柏山吗?我们特务营又该打胜仗了吧?……

不知何时,林维先进入了梦乡。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维先还睡在老王的床上。床对面有个土窗涌进一道朝霞,射到破了的粗布蚊帐上。王嫂一面洗锅烧火,一边透过阳光看着他们,生怕惊醒了他们。这时老王轻轻地把他们唤醒,带着抱歉的神情对他们说:“同志,天亮了,我们的房子小,白军来了不好躲藏,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对得起共产党、红军呢?趁时间还早,你们是不是藏到山洞里去,比这里要好。”

这个巴掌大的小屋,的确藏不下三个大汉,白匪来搜查,大家的生命有危险不说,这三口之家,也会遭到敌人的杀害。红军是人民的子弟兵,一切要为人民着想,老王要大家住山洞,怎能不同意?况且,他也是为了伤员们好!

林维先等三个人都是党员,在去石洞前成立了临时党小组,还做出了“向伤病做斗争,争取早日恢复健康”的决议。一个革命战士在任何情况下,都应保持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因此,林维先要求老王找三个石洞,大家好分开来隐蔽。万一敌人搜山时发现一个山洞,那也只暴露一个人,不至于三个人同时遭到毒手。只是多麻烦老王了,他送茶送饭,要跑三个地方。老王听林维先这样讲,笑着说:“同志,我们是准备让你们一人住一个洞。我跑三个地方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天天要上山打柴的。”

这王家在山冲里是个孤独户,四周没有人家,出了门就是山林和野涧,安静极了。

林维先住的山洞在半山腰,洞口很小,仅容一人爬出爬进。洞口从外面是看不见的,见到了也不过以为是个石缝。林维先跟着老王进去,洞深两丈许,里面黑咕隆咚,稍有响动,更是回声四起。人在洞内可以站立,左右宽五六尺。用石头叠起来的石桌石凳,可摆日用品。洞内铺上了一尺多厚的干燥茅草,可坐可卧,真是一个理想的“单人病房”。附近有山泉石滴水的叮咚声。洞外,丛生的杂草刚好把洞口掩盖。从杂草缝里向山下眺望,山下是一条狭长的田畈。田畈的那边横着一条大路,依着山势蜿蜒。越过大路,有几座炮楼耸立。进出炮楼的敌人历历可数。林维先想想有点好笑:在炮楼丛中,在敌人眼皮下养伤,可是敌人有眼无珠,看不见我们。因为红军在人民的海洋之中,有人民掩护。

老王一早一晚,每天两次送茶送饭,不管刮风下雨,准时,不间断。他们就这样在洞里平安地地过了几天。只是没有医药,伤口不见好转。

这天黎明,林维先起得很早,坐了起来等着老王。过了半晌,灰白色的光线爬进了山洞,规定的时刻已过,老王破例没有来。林维先有点不安。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零乱的枪声,林维先连忙站起来,一步步摸到洞口,轻轻地拨开茅草,向外张望:天气分外阴沉,山风吹得紧,杂草、树枝在风中摇曳,发出如泣如诉的声音。炮楼里面的匪兵进进出出,忙忙碌碌,他们又在搜山了。林维先慢慢地回到洞里,愤然坐在草垫上,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说实在话,此时倒不怕敌人搜出了他们住的山洞,而是担心老王的安危。

枪声时起时落,时远时近,零零碎碎地响了一天。使远离几天的战争现实又走近几步。暮色降临,白匪兵带着他们搜山的胜利品:鸡呀、鸭呀,回窝了。老王没有来,一天没有洗伤口,伤口开始隐隐地发痛,脸上热烘烘的有点发烧,嗓子像火烧似的发燥。林维先用双手接了一点石缝中滴下来的凉水,倒在嗓子里润嗓子。红军和群众好比鱼和水,老王一天没有来,他们就成了离水的鱼,显得不行了。林维先刚刚躺下,心里就翻腾起来,怎么办呢?是出去找老王还是在洞里等着呢?……忽然听到洞外沙沙地发响,有人在拨动洞口的茅草。林维先一阵紧张,忘了伤口的疼痛,顺手一把抓住防身的木棍,霍地站起来,盯住了洞口。

“营长,林营长!”

“噢,是老彭吗?”

林维先松了一口气,随手放下了木棍。

“是我,营长。老王一天没有来,不会出问题吧?”山洞里黑漆漆的,林维先看不见彭厚福的脸,听他的话音,知道他焦虑不安。于是他安慰他,其实也是安慰自己:“不会吧!”

彭厚福没有回答他,走过来和林维先并坐在一起。林维先也没有再说什么。洞内死一般地沉寂。那岩缝里轻轻的滴水声,更增加了洞内的恐怖气氛。突然间,耀眼的电光闪进洞内,四周的山峰被一条条火龙似的闪电拦腰缠住,巨雷一个紧似一个。一声炸雷炸在洞口,接着,倾盆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老王肯定不会来了。他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彭厚福和林维先两人还要好一点,令人担心的是三营副,他的伤特别重,又怎么办呢?

雨越下越大,雷声在山谷中轰响,闪电不时把洞口照得通明。到了傍晚,雷声好像不在耳边了,好像移到远山去了。闪电在远处云间沉沉地亮着,把云彩闪成淡红色。这时,一个黑影在闪亮中钻进了山洞。彭厚福和林维先几乎同时厉声问道:“是谁?”

“是我!”

“哎呀,是老王!”林维先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急忙点燃一支松明,插在石头缝里。火苗欢乐地跳跃着,把黑暗驱出洞外。这时,林维先才看清楚,老王赤着背,头上的雨水,顺着他那古铜色的上身,像无数条小渠直往下淌。虽然已是初夏,山洞的夜晚仍然寒气袭人,坐在山洞里还披着棉衣,他这样,着了凉怎么好呢?

“同志,对不起你们,今天把你们饿坏了。”老王反而向林维先等人解释,“白狗子搜了一天的山,白天我不敢来,怕他们碰见。晚上又不凑巧,下这么大的雨。”

“没有搜你的家吧?”林维先急忙地问。

“还少得了吗?”老王说,“狗杂种搜山,一到我的家就把下蛋的母鸡搜走了。说起来,我还认识他们呢。我经常往炮楼送柴火。啊,对了,前天我到炮楼去,看到大路上国民党的部队从东往西开,人多极了,又是骡马又是炮,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真的吗?”林维先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喜的是,红军终于把根据地的敌人调出来了,惊的是我们主力部队背着这么多敌人到桐柏山,困难是可想而知了。林维先接着又问了一句:“你知道是什么部队?”

“是国民党的部队,那还能假吗?”老王说,“听人说是三十二师,啊,同志,你们看我只管说话,忘了叫你们吃饭,快吃吧,饭都凉了。”

老王把饭菜端到他们面前。林维先和彭厚福,都只喝了一碗稀饭,再也不想喝了。听了老王讲的事,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长期在这里待着不是办法,着急了。

“没有什么好菜,想让你们吃好点,可是又买不到拿不出。这一点点东西,你们为啥不吃,同我老王讲客气吗?吃呀、吃呀,留下来干啥?”说着要把稀饭往他俩碗里倒。林维先连忙拦住:“老王,三营副的伤比我们重,谢谢您,留给他吃吧!”老王笑了,说:“哎呀,你们这些同志真是,他有他的一份,这是你们的呀!”他硬是把饭菜倒进他们饭碗里。

吃罢了饭,老王又忙着帮助他们洗伤口。他用一种不知名的草药敷在林维先的伤口上,林维先顿时觉得一阵清凉直沁肺腑,伤口的疼痛立刻减轻了。林维先惊异地问:“老王,什么药?这样好!”

老王见林维先夸奖他的药,笑道:“山沟沟里,有什么药,不过是些草药。我们山里人开山打柴,一不小心难免斧砍刀伤的,有什么药治,还不是敷一点草药。”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同志,这些草药也来得不容易,白狗子看守得紧,什么药都不准带到山里来。我看同志们伤口实在烂得不行,才托人偷偷地弄一点来。”换完了药,他早已累得满头大汗,便用衣袖擦了擦,又去替老彭换了药。

听了老王的话,林维先和老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

大别山红军指战员、苏区地方干部和堡垒户群众,在战争环境中,通过实战学会了一点卫生常识和战地救护知识,如包扎止血,一般战士都懂。战斗中出现了伤员,知道先弄块布包扎起来,骨头打断了就用树枝代替夹板固定一下,再把伤员背下来。当时,在敌人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在战斗中出现的伤员,很难及时送到路途遥远条件有限的后方医院。所以,轻伤员一般不下火线,能继续跟着队伍行动的,都跟着部队走,负重伤不能继续行军的,就抬着走。到了地形有利、群众基础较好的地方,通过便衣队留下一些钱,把伤员安置在群众家里进行治疗。为了保障伤员的安全,有的群众把伤员藏在夹墙里,有的藏在阁楼上,有的藏在山洞里。群众不仅给做饭吃,还想方设法弄治伤的药品。为了掩护,有的老大爷、老大娘把伤员认作自己的儿子,有的妇女把伤员认作自己的丈夫,有的群众用生命保护了伤员。在三年游击战争中,鄂豫皖大别山区人民群众竭尽全力支援红军,是红军可靠的后方。如果没有千千万万个真心实意拥护革命的群众支持,在那极端艰苦条件下坚持三年游击战争并取得胜利,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老王的照料下,除了三营副外,林维先和彭厚福的伤口一天天地好了起来,他们对部队的想念也逐日增加。红军大部队到了桐柏山吗?在桐柏山又怎样?躺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真正的红军战士应该学会具备比常人更坚强的意志和忍耐力,应该学会自救,对险恶环境有主动进取性。现在住在山洞里仿佛与人世隔绝一样,除了老王带进来一点有关敌人的零星消息外,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真叫人着急呀!转眼之间半个月又过去了,三个人商量了一下。三营副说:“ 我不行了,你们去找部队吧,找着了部队告诉我一声,我死了也闭眼。”

林维先想去找部队,又不能丢下自己的战友不管,心里十分犹豫。三营副一定要他们先走,他们才同意了。一天,林维先对老王说:“老王,麦子快收割完了吧?”

“是啊,快完了。再过两天,打柴的、放牛的就要上山了。”老王说。

“那怎么好呢?山上的人多起来了,万一走漏了风声就危险了。”林维先用商量的口吻说,“老王,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和彭厚福早点离开这里,留下三营副由你照顾,目标小,好照顾。”

“那行吗,你们的伤还没有好透?”

“差不多了,”林维先笑着说,“现在一天走百十里也没有问题了。”

“既然这么着,你们先走也好。彭山店往南几十里,就有你们的便衣队,你们找到便衣队就好了。”老王说。

老王想得真周到,第二天带来两套半新不旧的便衣,要他们换上。林维先脱下破烂不堪的军上装,把便衣披到肩上,眼睛不知不觉地落在老王的身上了。平时倒不觉得怎样,现在看来,他身上的衣服实在太破旧了,补丁上面缀补丁,同和尚的百衲衣差不多。林维先忙把身上的便衣脱了,叠好,还给他。

“不行,老王,我们不能穿走你的衣服。”

“同志,到处是白狗子,穿你们自己那套军装行吗?再说两套衣裳算个啥呢?只要你们安全回到部队,多杀几个白狗子,给我们穷人出口气,别说两套衣裳,就是把我的心掏出来也情愿!”老王边说边强迫他们重新把便衣穿上。林维先被他真挚的感情深深地感动了,不能再拒绝,他给他们的不是普通的便衣,而是一颗拥护红军的赤诚的心啊。

临走时,林维先他们同三营副告别。三营副的脸色惨白,暗淡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望着他们,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珠。林维先心里非常难过,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说:“你安心养病,只要我们寻着部队,就派人来接你。”三营副微微一笑地说:“替我问首长们好,问全体同志好!”

林维先和老彭离开了彭山店向长岭岗走去。一路尽是荒无人烟的大山,夏日的太阳照进山谷,森林中也有了暑气。画眉鸟在林间鸣啭歌唱,山风又送来一阵清凉……战争远去了,杨万店战斗遍地横尸的景象,仿佛过去多少年了。五十里路整整走了一夜。老王把他们一直送到红军便衣队活动的地区,还要送他们一程,林维先考虑到他家里事多,三营副又要他照顾,就坚决要他回去。他勉强同意了,又千叮咛万嘱咐地对他们说:“在路上一定要小心在意,万一找不到部队就回来!”

林维先和彭厚福告别了老王,又继续向前走,还是看不到一户人家。太阳爬上了树梢,肚子里饿得咕咕叫,嘴里像火烧一样渴得难受。他们走到山溪边,找了一个比较幽静隐蔽的地方坐下来,喝了几口山溪中的凉水,吃了老王为他们准备的干粮,感到身上有劲了许多。正想在附近找个人家问问,突然看见两个人沿着山间小路慢步而来,从他们的装束、神态来看,无论如何不像普通的老百姓。“是敌人的便衣队?”这样一个念头在林维先心中闪过。他急忙拉着彭厚福一块躲藏起来,暗暗地监视着他们的行动。一会儿,又来了一个打柴的老乡。这两个人同他说话,态度十分和气,谈的什么却听不大真切,只是听到老乡叫他俩为“同志”。

“是我们的便衣队吗?”林维先自问自答地说。又想,没有联络的地点,没有联络的暗号,如果现在不弄清这两人的身份,到什么地方去找我们的便衣队?再说,就是敌人的便衣队,我们也不怕,两个对两个,说不定我们还会捞点小便宜,抓两个俘虏,缴两支枪。于是,林维先对彭厚福说:“老彭,你埋伏起来,不要暴露目标,让我上去问问。看我的手势,如果是敌人,就把他们收拾掉。”

“好!”彭厚福答应了一声。

林维先撒开步子往前撵,离前面的两人有十多步远,他们发觉有人追赶,蓦地转过身来,两支驳壳枪张开了大机头对着林维先。两双眼睛投来严峻、机警而又轻蔑的一瞥,问道:“你是什么人?”

一刹那间,从那神态和声音林维先判断出是自己人,大胆地回答:“红二十八军特务营!”

“你从什么地方来?”他们朝林维先周身不停地打量。

“彭山店!”

“啊!你是特务营的林营长。”他们放下枪,笑着说,“我们是长岭岗便衣队的,上级派我们来找你们的。”一刹那间,林维先感觉到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

罗山县长岭岗的便衣队已经建立起了较为巩固的隐蔽的根据地,便衣队的后方医院设在这里。林维先和彭厚福两个人进入了后方医院,找到了安全感,继续养伤,并让长岭岗便衣队派人去彭山店接三营副。

三 会师鄂东北

5月19日,高敬亭率红二十八军闯过梁冠英的天罗地网,在罗山县委书记张家胜、便衣队长关楚印的接应下,抵达罗山县长岭岗白石山,与中共鄂东北道委会及鄂东北独立团会合。这也是自红二十五军长征后,鄂豫皖党政军最高领导高敬亭第一次与鄂东北道委会合。人们欢乐地庆祝会师,大家的心里都洋溢着愉快的情感,脸上都充满着喜悦的笑容。白石山上,被喜庆的空气笼罩着。

方永乐、陈守信、徐诚基率鄂东北独立团出发到皖西北后,为坚持鄂东北地区的斗争,颚东北道委于1935年1月上旬,将原光山独立团留下的一个营、河口特务营、部分游击队、便衣队和痊愈的伤病员合编,再次组建鄂东北独立团,共二百余人,作为坚持鄂东北斗争的骨干力量,由熊先春任团长,张生先任政委。道委随后又组建成特务一营。

在鄂东北道委领导下,鄂东北独立团于1935年1月19日奔袭礼山县二郎店,全歼反动民团一个中队,缴枪一百多支。29日,中共罗陂孝特委以群众为内应,集合黄安、罗山、经扶三县便衣队和特务营一营,冒雪夜行二十公里,奔袭光山、经扶、罗山三县交界的香炉寺,全歼反动民团四十余人,缴枪五十余支,缴获了大批粮食、布匹、食盐等物资。2月27日,鄂东北道委书记王福明在反击国民党“清剿”中因叛徒出卖被捕,惨遭杀害。道苏维埃主席詹以景叛变。在此严峻形势下,鄂东北道委与罗陂孝特委和光山县委共同研究,决定由光山县委书记芦丛珠接任道委书记,继续领导鄂东北地区的游击战争。

3月上旬,鄂东北道委将高庙山地区的便衣队和部分伤愈的伤员组成特务二营,由易元鳌任营长,洪溢万任政委。独立团和东北军展开系列作战。在此期间,道委还组织各便衣队与地方武装相配合,炸毁公路桥梁,割电线,炸汽车,破坏敌通讯联络。特务二营在易元鳌率领下还曾越过平汉线铁路到信阳县西双河一带,俘虏了西双河民团一部,缴枪三十余支。

鄂东北道委为加强根据地党的建设,以光山县委为基础,成立了中共光麻中心县委,派道委妇女部部长张宗杏任书记,加强对光麻根据地革命斗争的统一领导。3月,以罗山县委为基础,成立了中共红(安)罗(山)光(山)中心县委,张家胜任书记,领导红罗光三县边界老根据地及周围县、区党的工作。同时,令鄂东北独立团和特务第一、二营先后向卡房、天台山老根据地靠拢,配合红罗光中心县委及其领导下的游击队、便衣队,发动群众,打击反动民团,开展基层统战工作,使根据地周围地区成为游击根据地。

现在的鄂东北道委书记是罗作凡。

红二十五军长征走后,鄂东北再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工农红军,大家高兴得就像革命成功了似的!战斗在鄂东北的何耀榜、张家胜、关楚印都来了。何耀榜设法准备粮食供给主力,然后他立即出发,经过长岭岗,走到白石山一个村头,迎面碰上了红军的哨兵。

“从哪里来的?”

“从罗陂孝特委来的。”

哨兵听了何耀榜的回答,转身走进一所院子,不一会儿,方永乐同志出来了。他非常热情地和何耀榜拥抱,并和他一道走进他的住处,说:“你知道吗?军政委高敬亭也来啦!”

“啊,高政委来啦?我去看看他。”

“军政委在睡觉。他在打脾寒(疟疾,下同)……”

何耀榜没有看到徐诚基,就问:“徐书记怎么没有回来?”

这一问,就引起方永乐的一番长谈。方永乐向他说了去年12月底送信皖西北、红二十八军成立及战斗经过,并说徐诚基被高敬亭留在皖西任特委书记,开辟新根据地。高敬亭现在是红二十八军的军政委,鄂豫皖苏区党政军的最高领导。红二十八军成立后打了不少大胜仗,队伍得到了很大的锻炼,成为坚持大别山游击战争的主力,但部队严重减员。敌人这次开始新的部署,重点又在皖西。为有效地保存自己,摆脱敌人的“围剿”,高政委决定部队跳出皖西,到鄂东北,准备西进桐柏山,去追赶红二十五军……

接着,何耀榜也说了鄂东北的情况。敌人的封锁搜山,群众被摧残、屠杀,王福明书记被捕牺牲……他还透露了一个信息:“红二十五军的交通员通过桐柏山党组织送过来一封信。信上说,中央红军在长征,红二十五军在陕南创造了新苏区,但他们新创造的根据地不巩固,敌人已在‘围剿’他们。因此,估计他们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返回鄂豫皖,希望我们继续坚持,省委和红二十五军原来的指示不变。信上要我们接到信后写汇报交交通员带去,我就立即写了汇报。这样,估计你们追上红二十五军是很困难的……”

“一切为了党,服从上级。高政委他是鄂豫皖苏区党政军最高领导,看他怎样决定吧。”

军政委高敬亭正坐在黑布抬子上休息,看到方永乐和何耀榜来了,站起来和何耀榜握了握手,说:“何团长来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曾在红二十五军七十四师任过团长。”

“是的,高政委,红二十五军重建时我任过七十四师二二二团团长。那时您是七十五师的师政委。”后半句话何耀榜咽下去了,自己不久因“肃反”被撤职关押,在“苦工队”劳动。

高敬亭说:“你带兵有一套。你们这些部队什么时候组织起来的?共有多少人?”

“鄂东北独立团和两个特务营,共有七八百人。特务一营组织得比较早一点,独立团组织起来只有几个月,特务二营组织起来不过才二十多天。”

“红二十八军大部队都来啦,你知道吗?”

“刚知道。”

“是这样,我要过平汉铁路西去,鄂东地方部队和皖西的、商北的一样,整编到主力去,你有意见吗?”

“上级来了要整编部队,这是组织的决定,我没有意见。不过我有一个要求:特务一营、二营多半是便衣队的同志,如果把这两支部队编走了,今后地方工作就会产生许多困难。”看到高敬亭似乎在思考,何耀榜才说出要求,“如果部队不能留,能否留下便衣队的队长和指导员呢?”

“你们的队长和指导员都是哪些人呢?”

“特务一、二营的分队长和班长。”

“部队里没有队长和班长,还算个什么队伍?”高敬亭不高兴地说,“地方支援主力,好人好枪输送给主力,是好事,也是应尽的义务。其他同志有情绪,还不是受你影响?当初闹暴动,我们才几个人?不是干得很好吗?没有队伍,你们再组织嘛!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高敬亭在鄂豫皖各地党和红军中很有威信,部队对高敬亭带有某种神秘式的敬畏和信仰。这不仅来源于省委的一封信,也不仅来自于军纪约束下的服从。大别山共产党人在最为困难的时刻,也需要一种权威。

何耀榜回到方永乐的房子里。不久,传令兵来叫方永乐和何耀榜去开会。

窗外月色皎洁,繁星闪烁。在军政委高敬亭的住处正在召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参加者为红二十八军军师领导干部和鄂东北道委会的干部。军政委高敬亭向与会领导同志传达了皖西黄尾河会议的决定,指示鄂东北道委继续坚持该地区的斗争,并将第二次组建的鄂东北独立团编入红二十八军二四四团,任命在这里养伤痊愈的原红二十五军七十四师师长梁从学为二四四团团长,张生先任团政委。梁从学和高敬亭当初同属二十五军,一个是七十四师师长,一个是七十五师师政委。梁从学是去年11月红二十五军从皖西回师鄂东北途中,在长岭岗战斗中负伤留下的。将鄂东北道委特务一、二营编入手枪团。顾士宾、邓少东在手枪团任分队长,易元鳌、罗厚福、王耀松都在手枪团任班长。把军部勤务员、饲养员和号兵等不能走的三十多人留下,由原独立团团长熊先春带回。令鄂东北道委重建地方武装,和皖西特委一道,共同坚持鄂豫皖根据地的斗争。

高敬亭把地方部队来的指战员分别安排到经验丰富的战斗部队中去。这样一来,老的红军指战员不但可以时时激励这些新战士的战斗精神,而且可以使这支部队保持严格的秩序和战斗力。

在激烈的游击战争年代,为了解决“集中”与“割据”之间的矛盾,迫切需要一位能够将政治与军事结合起来,从而能统一根据地分散局面的人物,这就是领袖人物,鄂豫皖的领袖人物现在是高敬亭了!

灯盏里的梓油熬干时,天已放亮,军号响了。集合后,高敬亭宣布了整编命令。然后,高敬亭率整编后的红二十八军,继续西闯平汉铁路向桐柏山进发,追赶红二十五军去了。

此时,有人对红二十八军要离开鄂豫皖是有不同意见的,对高敬亭不断地把地方部队编入红二十八军一起带走也很不理解。鄂豫皖三块地方武装为主力壮大都做了贡献。这样固然壮大了红二十八军的力量,但是不是削弱了地方力量呢?可是大家深知“肃反”的厉害,只好把苦闷闷在心里。换句话说,这只有高敬亭有如此巨大的权威才能做成这件事。

军队的力量,在于服从、领会、沉着和克制,因为军队的力量就在于能遵守秩序、能服从、能克制。这也说明鄂豫皖各级党组织、地方武装的指战员,能够克服本位主义,顾全大局,对革命无限忠诚!

在整个鄂豫皖红军革命时期,特别是红二十八军时期,创造了地方支持主力,主力支持地方的兵役制。在红二十八军时期,皖西和鄂东北两个根据地各保留有六七百人的地方武装,而当时主力部队,多的时候两千余人,少的时候一千余人。所以,大别山东、西这两个地方的武装成为红二十八军主力的蓄水池。大别山的地方武装在坚持武装斗争和补充主力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但高敬亭对地方也不仅仅是索取,也有支持。如在干部方面,徐诚基算是主力支援地方。李士怀在主力干得很好,高敬亭后来把他调到了鄂东北独立团工作。再就是“黄老虎”黄仁廷,抗战新四军对日第一仗就是他那个营打的,也在独立团当过团长。有这样一批“虎将”带地方部队,其素质显然不会低。所以当时鄂东北和皖西两个地方的地方部队是很有战斗力的。

高敬亭搞的这种“地方补充主力、主力加强地方”的兵役制度,确实很有特点,可以说确实是一种合乎实际需要的“战时兵役制度”。算是红二十八军的一个创造吧,提高了主力红军的战斗力。地方为支持主力红军,可以说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红二十八军这次西征,先后整编了皖西、豫南和鄂东北三处的地方武装部队,补充壮大了红军主力。高敬亭带走的约两千五百余人,加上留下的,聚集在红二十八军军旗下的红军战士已达到三千三百余人,是红二十八军成立以来的鼎盛时期,也是三年游击战争的最高峰。

鄂东北,自鄂豫皖根据地创立以来,就一直是鄂豫皖苏区中的重点和中心,现在各路红军在鄂东北会合了,人们想象中红四方面军和红二十五军主力那种鼎盛时期的兴旺没有到来。只停留了三天,连在墙上写几个字,贴几条标语都来不及,在鄂豫皖三地补充了兵力的红二十八军就出发了!

红二十八军有便衣队和地方党组织传递情报,于5月23日凌晨,农历四月二十一日的一个下旬月夜,从湖北礼山县杨平口附近越过平汉铁路,胜利地迈出了西进战略转移的第一步。

高敬亭、方永乐,以精通军事艺术的统帅才有的机警和审慎,率领发源成长于大别山的部队西向桐柏山地区行军。

很多红军战士有生以来从未走出大别山,更没有见过铁路了。在过铁路前,有的战士紧张地问老战士:“铁路好过吗?”“在什么地方过?”“这条道,听说敌人有铁甲车?”老战士们对询问的事,都笑嘻嘻地做了回答。在皎洁的月光里,不少战士俯下身来摸摸铁轨,摸摸枕木,摸摸枕木下的石子,既觉得新奇,又觉得凄凉,好像铁路成了他们生活的分水岭。

一条南北贯通的平汉铁路就是一条醒目的分界线。西边是桐柏山,东边是大别山。左边是从未去过的地方,右边是这些战士的故乡。

是的,地处中原的鄂豫皖大别山革命武装力量,他们的命运从1927年黄麻起义开始,就始终和平汉铁路纠缠在一起。红四方面军越过这条铁路西征了,红二十五军越过这条铁路西征了。现在,红二十八军的战士,都是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的农民,说起过平汉铁路,人人都有将脑袋从脖子上取下来的那种恐怖感觉,感觉是活生生地往死路上冲,能过一次平汉铁路就算是老天开了眼,谁也没有想着能活着过第二次。可是人们没有想到,他们不但轻松过了,而且不久后还回来了。

红二十八军走后,1935年5月底,鄂东北道委会在罗山县四区邹家岗召开会议,传达和贯彻落实高敬亭政委在罗山县长岭岗白石山的指示。结合鄂东北地区对敌斗争的实际需要,决定以鄂东北独立团留下的三十余人,加上部分便衣队的伤愈战士,第三次组建鄂东北独立团,团长熊先春、政委洪溢万,下辖两个战斗连和一个手枪队,全团二百余人。独立团利用敌人正规军被红二十八军主力带走这个较缓和的时机,先后转战于礼山、大悟山、东大山等地,配合各地游击队、便衣队广泛开展游击战争,牵制、扰乱、打击敌人,稳定鄂东北苏区干部群众的情绪。

四 生死桐柏山

红二十八军的西征,随着季节的交替,春暖花开,由春入夏,越走越热。在他们面前,河南的山峰、大地和河流在太阳下同样闪耀着光芒,可是,不同于故乡的岩石峭壁、山林树木和村庄俚语,又使他们感到有种莫名的恐慌和忧郁。

红二十八军突破了平汉铁路这道重要的封锁线,打乱了敌人的“清剿”部署。从红军得到的情报,从敌人的报刊,从俘虏的口供,从缴获的文件,总之,从红军得到的一切材料综合起来看,红二十八军西出平汉线,沉重地打击了敌人,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高敬亭的足迹第一次踏进大别山毗邻的桐柏山区,这里是中央后来确定的南方八省十五个游击根据地之一——鄂豫边区。

开始,敌鄂豫皖“剿共”总指挥梁冠英摸不准红军的意图,只派个把团跟在红二十八军的后面,而把其主要的兵力,仍然像磨盘似的压在舒霍潜太地区。因此,红二十八军在西进途中,只是受到“驻剿”部队的堵击,直到5月下旬红二十八军在湖北礼山县杨平口附近一举突破平汉铁路封锁线,沿着去冬红二十五军西征的路线,突然出现在河南桐柏山境内时,梁冠英才如梦初醒。

当梁冠英得知高敬亭不但跳出了皖西,经过了豫东南和鄂东北大别山,还西闯平汉铁路,进入河南西部桐柏山境内,下一步还有可能沿着红二十五军的路线,穿过南阳平原,进入伏牛山,会合已进入陕南的红二十五军时,他慌忙调兵遣将,重新布置“追剿、堵剿”。当时国民政府参谋本部判断高敬亭“本月养日越过平汉铁路‘西窜’,企图入陕与徐‘匪’海东合股,或接应徐‘匪’再回鄂豫皖边区,或护送伪二十五军政委吴‘匪’焕先入陕”[19]。5月11日,匆忙令独立第五旅编为两个“追剿”支队,分左右两路跟踪追击。5月22日这两支“追剿”部队也越过平汉铁路。为加强“追剿”和堵截力量,梁冠英请求南京国防部电令驻在南阳、泌阳、方城一带的国民党第四十军庞炳勋的两个骑兵师和八个步兵团,沿桐柏山西麓,布防于陕南,防红军“西窜”。23日,蒋介石令东北军骑六师和第一〇五师骑兵团沿泌阳、唐河地区,向南阳、新野、邓县[20]方向疾进,跟踪迎截,抽调何柱国六十七军驻经扶县的东北军第一二〇师第六五六团紧急赶往湖北北部随县[21]境内阻击,敌人妄图以三十多个团的绝对优势兵力阻止红二十八军“西进”“北窜”,并准备乘红二十八军孤军远出,把红军赶到桐柏山西边的南阳大平原上包围聚歼。

红二十八军越过平汉铁路,即进入桐柏山山系。5月24日,红军在湖北北部应山县[22]吴家店以南三里的何家湾与敌独立五旅六一五团和六一三团三营及地方保安团稍有接触,后经湖北随县白庙、殷家庙、江头店、晃山,越过上游淮河到河南桐柏县新集,复折向东北方向开进。整整五天,甩掉了敌二十五路军的独立五旅、敌骑六师和一〇五师骑兵团、一二〇师一个团等数支部队的围追堵截。这一带本来就是国民党划定的第七“清剿区”,集中起兵力来也比较容易。

红二十八军大多数指战员是第一次出远门,未到过的地方和很多不知道不能预见的事,让他们十分谨慎和团结,紧紧地靠在一起,形成一个万众一心的战斗团体。

5月27日夜,天降雷雨,红二十八军,经随县新集以南的滴水崖进入玉皇顶之东棋盘山中。次日清晨从平氏县南山白竹园寺出发,又从后山脊往西,直达西尖山、玉皇顶。巍峨峻峭的玉皇顶耸立在桐柏山脉的西端,只有山脊一条道可以直通山顶,附近的次峰西大尖山云雾缭绕。西、南、北三面皆是悬崖绝壁,让人惊心动魄,从山顶向西举目远望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原。素称“山老虎”的军政委高敬亭,了解到前面有敌人六一五、六一六团及保安部队八个团的兵力阻截,决定东返桐柏境向泌阳境内进军。当二十八军到达距西大尖山不远的陶沙堰一带,就和追踪而来的二十五路独立五旅六一五团,及一二零师六五六团相遇,我军随地形隐蔽在山岗上。下午二时许,敌人向红二十八军发起总攻,红军凭着险要地形沉着应战,以歼敌五百多人,缴获步枪五十余支,子弹两千余发而获胜。接着,红二十八军在程湾的松树岗与国民党军队发生激战,歼敌近千名。每天行军一百五十华里,忍受饥苦劳累,红军还是能像狮子一样战斗!

两次战斗结束后,红二十八军留下十九名伤员,其中包括一名姓王的连长,交由桐柏县地下党安置到平氏南山白莲洼养伤治疗,随即红二十八军向桐柏山太白顶方向转移。为纪念红二十八军这次胜利,新中国成立后桐柏县委县政府在程湾乡桃花店庄立碑纪念。

红二十八军从程湾火速向东北突围,到鸿仪河西龟山时顺河向东北方向前行,摆脱敌人尾追。按照红二十五军的战法,不是直趋南阳平原,而是避敌追击,绕道从山区走。大部队越过桐柏境进入泌阳境内后,经九门岗西沟,迅速穿越过泌阳国民党防务区,从高店东桃店出山王,经响水台、盘古山、二郎庙,从马谷田南庙街避开马谷田大镇,到达三岔河河道村。26日清晨,红二十八军前卫手枪团派出侦查分队到箭牌河上游的孙庄侦察。孙庄是进入五道岭的最后一个村庄,本村三户姓孙的人家,都是地下党组织的堡垒村,红二十五军伤员孙元模曾在此村养伤,伤愈后参加鄂豫边红军游击队。侦查分队说明了情况后,孙家热情款待了他们,又在碾盘下面挖出了红二十五军送给他家的衣物,使红二十八军确信了他们走的就是红二十五军的长征路线。他们喜出望外,依靠地方党组织给部队提供军需有了希望。孙家告知侦察兵排长,不远处义和寨辛荣奎家是地下党的联络点。侦察排长当即带着侦察兵,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马谷田镇东十五公里处的一座高山上,这里有一座用石头垒成的高大山寨义和寨,据《泌阳县志》记载:“义和寨海拔六百零二点八米,位于马谷田东部,与桐柏县交界,上有石围寨,清代曾为义和拳、白莲教聚集习武之处,现有遗迹。”古寨上有古炮台、旗杆石、断头台、紫禁城等遗迹,至今还流传着闯王战营盘、白莲教主骑马射金钱的故事。侦察分队和倾向进步的寨主辛荣奎取得联系,辛荣奎送给部队十对马蹄掌,并从义和寨为部队提供了米面。然后红二十八军上了五道岭。

进入泌阳,照方抓药。红二十八军按照二十五军的战法,避敌追堵,从山区走,从马谷田绕道东北,进入五道岭,再转西北。

五道岭是南阳盆地东缘。从马谷田方向望去,五道山岭依次排列,峰峰清晰可见,故得名。而五道岭正面怀抱的一道山谷,被叫作铜山冲(也叫老长沟)。五道岭岭头有一座大庙,部队便以岭头大庙为核心,在周围一带寺庙、村庄、河谷里宿营。这也是红二十八军战将高敬亭,一生到达西边的极限。

到了五道岭,来自鄂豫皖的红二十八军,到了鄂豫边区的核心地区。鄂豫边区和鄂豫皖大别山区都顶着鄂豫两个字,可是地理位置却不同。鄂豫皖的鄂,是指鄂东北,鄂豫边的鄂,是指鄂北;鄂豫皖的豫是豫东南,鄂豫边的豫,是指豫西、豫南。鄂豫边区指的是十年内战时期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游击队,在湖北省北部和河南省西、南部几个县的活动区域。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无数中国共产党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积极而又主动地工作着。鄂豫边就是具有自发性和独立性的红军革命,其创建党和苏区的领导都是当地中共党员。这些普通的党员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开展政治斗争并形成武装斗争。鄂豫边区根据地也被叫作桐柏山区游击根据地,纵横百余里。鄂豫边中心区域位于豫西信阳、确山、桐柏、唐河、泌阳等县交界处。它南接鄂北地区,北靠豫中平原,西连南阳盆地,东临平汉铁路。境内山峦起伏,地势险要。和颚豫皖根据地隔着一条平汉铁路,可以说是山水相连。

来自鄂豫皖大别山的高敬亭,曾经官至中共鄂豫皖中央分局常委、鄂豫皖省苏维埃主席,在1934年春天江西瑞金召开的中华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还被选为中华苏维埃执行委员。他知道这块游击区的创建和游击战争的开展,是与当时的政治、经济形势密切相连的。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鄂北和豫西、南这块战略要地一直是军阀混战的重要战场。持续多年的兵灾匪祸,使农村生产力受到极大的破坏,农民饱受战乱之苦。这里交通不便、文化落后、土地贫瘠,自然灾害连年不断,农村经济极其贫困,但封建地主阶级对广大农民剥削和压迫却日甚一日,人民喊出“国民党万税”的口号。“光蛋会”“乞丐帮”“吃大户”风起云涌,农民起义此起彼伏。早在大革命时期,这里受豫鄂两省城市工人和学生运动的影响,中共党的组织在各县有了根基,并领导了声势浩大的农民运动,土地革命开始后发动了确山刘店暴动、信阳四望山暴动、桐柏暴动……拉开了边区土地革命的序幕。创建了中国工农红军第九军,开辟了襄(阳)枣(阳)宜(城)为中心的鄂豫边革命根据地,包括湖北襄阳、枣阳、宜城,河南南阳、唐河、泌阳等二十个县,苏区人口达四十万,纵横数百里,面积达八万余平方公里。1931年夏,湘鄂西的红三军北上,帮助开辟了均房苏区。在1932年7月的第四次反“围剿”中,这些苏区先后丢失。由于敌人和叛徒破坏,各级党组织受到严重破坏。1933年7月,原鄂豫边临时省委委员张星江等人挺身而出,成立中共鄂豫边工作委员会,并与上海中央局取得联系,领导泌阳、唐河、新野、镇平等县边区人民继续进行顽强的斗争。1934年1月,根据中共上海中央局的通知,鄂豫边临时工委书记张星江和河南省委委员王国华作为本地区的代表,赴江西瑞金参加了中华苏维埃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聆听到红军总司令朱德和中央对鄂豫边区的指示,明确了建立桐柏山革命游击根据地的斗争方向,他们也见证了鄂豫皖苏区高敬亭、郑位三等七个人当选为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执行委员。可是中央红军和红二十五军长征后,鄂豫边工委再次与中央和省委失去了联系。鄂豫边区出现严重困难的局面。正在这时,寻找上级的高敬亭和红二十八军也来到这里,并得到鄂豫边工委的关注。

桐柏山位于河南省西南部的平汉铁路以西地区,东与大别山依傍,西、北与伏牛山相接,南与鄂北地区毗邻,绵延一百多华里。其主脉呈西北东南走向,贯穿桐柏全县。主峰太白顶海拔一千一百四十米。在主峰北侧,支脉纵横交错,延伸至信阳、确山、泌阳等县,最著名的铜山冲,就在桐柏山与伏牛山余脉交错处。五道岭则是铜山冲底部的岭头。

红军战士们不但是打仗的高手,也是干各种农活的高手,他们不仅按规定找到了食物,而且还找来许多树枝和竹木,在山坎下、岩石边、河沟旁、大树下所能许可的地方内,构筑起宿营的茅棚和障碍物。

五道岭这里正是不久前西征到铜山冲的红二十五军的宿营地,一直跟随红二十五军作战的红二十八军指战员,此时此刻似乎闻到了老大哥部队身上的气息,同是大别山子弟的气息。红二十五军首先在罗山县朱堂店击退“追剿队”的进攻,从信阳城南柳林一带越过平汉铁路,进抵桐柏山区。中共鄂豫边工委书记张星江带着他的交通员韩本清、张西歧前来迎接,在桐柏新集寨底庄,吴焕先、程子华、徐海东会见了张星江、韩本清、张西歧。张星江、韩本清、张西歧介绍了桐柏山情况并为他们带路。徐海东也把大别山区的武装斗争情况和红二十五军实行战略转移的情况向他们做了通报,并说此地距平汉铁路太近,民贫山脊,回旋余地太小,不能在此久留,必须继续西进伏牛山区。而后三人担任向导,带领部队抵达湖阳镇以东三十里宿营,当晚发现敌人调集南阳、泌阳、方城、叶县等地驻军于湖阳地区堵截,“追剿队”五个支队和东北军一一五旅尾随追击,企图前后夹击红军。徐海东从地图上看到驻马店泌阳东北有一块山地,当晚转移,跳出敌人合夹圈,迅速绕过平氏镇,经泌阳下二门、二郎庙、凤凰山进到五道岭山地,这样把敌军抛在身后。韩本清、张西歧到泌阳五道岭后折回,张星江带红军出邓庄铺、焦竹园、贾楼、春水、象河,转向西北,绕道叶县,越过许昌、南阳公路,在方城独树镇一场苦战,将红军送至豫陕边界卢氏县,进入伏牛山区。这期间,吴焕先转交给张星江一封给中央的报告。徐海东等红军领导人建议工委在桐柏山拉起一支队伍,带领群众开展武装斗争,临别时,郑位三送给他三百元活动经费,并将红二十五军和鄂豫皖边区红军的联络任务,交给了鄂豫边工委。这就进一步坚定了他们开展游击战争的思想。

5月28日,高敬亭到达五道岭,他没有红二十五军西征到达这里时幸运。上次红二十五军刚到这里,张星江等人一直送至豫陕边伏牛山区。之后,张星江、王国华又两次派人到陕南寻找红二十五军,接受指示。现在,鄂豫边的革命形势正处于低潮,张星江和王国华两位鄂豫边的革命领袖,正忙于恢复党组织,创建红军游击队,没有时间来迎接高敬亭。可是张星江仿佛有所预感,总感觉大别山还会有部队来,这次他留下工委的交通员张西歧在这里。张西歧找到高敬亭,并给高敬亭带了把烤得黄火油亮的烟叶片。高敬亭来不及吸,就迫不及待地问:

“鄂豫皖省委和红二十五军给我们留下信了吗?”

“没有!”

“有什么口头指示?”

“也没有!”

高敬亭有点失望。他想起小时有年在家栽秧,累得腰酸胳膊痛。听老辈人说,栽秧是最苦最要力气的活,当时大别山人每年过了正月十五后好菜如大肥肉等都要放到这段时间给自家的劳动力和请来的栽秧客吃。可是他中午回家,锅还是凉的,奶奶说无米下锅了……他只有拿起水瓢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喝下去,又回到田地栽秧……这时高敬亭深深的失望就如同那时的失望一样……他决定在五道岭大庙开会决定红军行动方案。

自东汉以来,佛道两家的释子道徒,在铜山养性,弘扬佛法,形成了丰富的寺庙道观群。五道岭山上山下就有古庙四座。高敬亭率军部驻在五道岭岭头大庙里,方永乐率部驻铜山冲底药王庙里,其他各团营指挥机构分驻小庙和村庄,部队分散驻在山下河谷两边、树林和石崖下。可是,连年战火不断、国破民穷,在寺庙里也有体现。虔诚的香客不来了,庙会没有了,原本香火鼎盛的五道岭山上山下大庙,现在是墙倒屋塌,庙里的神像东倒西歪,油彩剥落,手足不全。大殿中积着厚厚的尘土,四下结着蜘蛛网。

可是破庙里开会的人却充满激情。当晚营以上干部有的坐在石块和破砖上,有的坐在地下,正在讨论着红二十八军即将要开展的征程。

下午一到五道岭岭头,高敬亭登上庙前的高崖,向四周连绵的群山看去。只见满目青绿,花枝烂漫,山峦起伏似巨龙飞腾,河流交错如玉带萦回。作为一个军事家,高敬亭很快就弄清山形地望。五道岭位于泌阳县东部山区铜山冲底部,北靠伏牛山脉,南仰桐柏山诸峰,悬崖陡壁,山林茂密,翠竹丛生,是长江与淮河两大水系的分水岭,背后的水流向长江,眼前的水流向淮河。这里曾是东汉辅佐光武帝刘秀的名相邓禹的故乡,是黄巢、李自成、白朗和不久前的红二十五军养精蓄锐的营地,四周的群山都属于桐柏山余脉。五道岭,是铜山冲的冲底,也是南阳大平原的边缘地带,是鄂豫边党组织和游击队活动的根据地。从五道岭开始,往北两道巨大的山岭平行向前延伸,形成一道宽约三华里的巨大的山谷,被称为铜山冲。往右边一望,大小两座铜峰,如同在安徽潜山所见的天柱山一样,巅顶危峰突出,俯环群山,千态万状……“铜山积翠”是泌阳八景之首。五道岭前面北山脚下,是一座药王庙,方永乐率手枪团就住在那里,作为全军的前卫。铜山冲盛产沙参、柴胡、半夏、何首乌、生地、桔梗、红果等名贵药材,是豫西药库,相传华佗、张仲景等多次到这里采药并在这里著书立说。

虽然高敬亭看不见,可是知道往北出了十余华里长的铜山冲山谷,便是一望无际的南阳大平原了,南阳平原中间起伏的山丘,在高敬亭这个大别山人看来,只不过是几堆土疙瘩而已。一马平川三百里,对于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的红军战士来说,用不了三天的时间便可越过,而后进入伏牛山区,直到见到红二十五军部队为止,从此将摆脱鄂豫皖敌人的“追剿”。

在五道岭,关于红二十五军的信息可谓扑面而来。高敬亭从当地党组织和群众那儿也获悉红二十五军在到了伏牛山后,已进入陕西南部活动的消息。在从鄂豫皖出发时,大家隐约知道红二十五军到达新区域的目标是桐柏、唐河、随县、枣阳一带。现在知道红二十五军经详细考查后,认为此地逼近平汉铁路和襄阳,敌人颇易动用兵力压迫,同时,认为当时群众斗争及地理物资条件都不适宜,遂决定创建鄂豫陕新苏区。公开号召进攻枣阳,向襄阳行动,吸引敌人于西南方向,然后迅速突围东北,通过南阳大平原,沿伏牛山脉向西去了。听说红二十五军在伏牛山也没有长期停留,而是前往陕南了。

天刚黑下来,大地的余热正在散发着。当晚,高敬亭在大庙里,紧急召开了营以上干部会议,决定红二十八军下一步行动方案。

追赶红二十五军的红二十八军决定部队次日离开铜山冲山区,快速通过三百里宽的南阳大平原,向西北与陕南红二十五军会合。这个时候,不但是很多红军战士产生了去陕南寻找红二十五军的思想,就是高敬亭本人,也只是想着前去寻找红二十五军,和他们会合。

其实,这个决定,带有很大的盲目性。那时候,红一方面军、红四方面军,都在长征途中;就是还没有开始长征的红二方面军,也正在敌人一百多个团的“围剿”中转战,不久也离开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开始长征。方志敏率领的长征先遣队已在皖南战败。高敬亭想去会合的长征第二先遣队红二十五军,也正在陕南四处转战。红二十八军离开群众基础深厚的鄂豫皖而去人地两生的新战区,是否能达到预期目标,是值得研究的。

5月29日拂晓,红二十八军手枪团前卫部队,在方永乐率领下便悄悄从五道岭北边药王庙出发。一条两山相夹的铜山长冲,一条清澈的河流(当地人叫大长沟)蜿蜒其中,河流两边的村庄、山林和成熟待收的麦地,还有散放在田头地角的躯体俊大的泌阳驴、黑山羊和黄牛……十华里的铜山冲,越往前走,山谷越宽阔,两边的山峰变为山丘了,出现了草木茂盛的山坡地带。在晨雾散淡时分,走出坳口,前面就是东汉名相邓禹的家乡邓庄铺了。它正好卡在铜山冲至南阳平原的出口处。

邓庄铺,数十户人家。北有云雾缭绕的白云山为依,南有重峦叠嶂的铜峰作屏,东有莽莽的接军山相托,西有涓涓的大沙河盘绕,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易进易退。红二十八军绕过邓庄铺,走了几里,前面出人意料地突然显现出一个出口,看到延伸的山坡和南阳平原连成一片,南阳大平原立即在部队面前展开。三百里浩浩平原使从小就生长在山区的战士们眼界大开。金色的朝阳照在莽莽苍苍的南阳大平原上,麦子熟了,小满小满,麦粒皆满,麦到小满日渐黄,麦浪一片金黄。此时节令小满已过,离芒种还有几天,一些早熟的小麦就要开镰。虽说是山区和平原地区耕种经验有所不同,可是农作经验大家都知道。农谚云:“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战士们望着滚滚麦浪说,今年小麦肯定是大丰收!好像从此不愁军粮了。

作为前哨的手枪团侦察员刚出铜山冲山坳口,就发现在前方的邓庄铺的千年古官道上尘土飞扬,并且看到几匹战马夹在行进的队伍中。前哨部队立即隐蔽并派人向军部报告。方永乐指挥部队暂停前进,令手枪团派出便衣前去侦察,因为这样规模的行军,只有敌军才有可能,这里本来就是白区,不可能冒出一支红军。

但是,侦察人员回来报告,当地群众说这是“红”军来了。原来侦察员询问当地群众,群众说前面有“奉军”(东北军)过来了,可侦察员对河南口音“奉”“红”分不清楚,误听为“红军”,以为是红二十五军或是四方面军派人来联系,心里很高兴,说:“好了,红军过来了,往后传。”为了慎重,师政委方永乐一面派人向高敬亭报告,一面要手枪团派一个班向前伸展。部队继续前进,未做迎战准备。手枪团一分队一个班刚到前面小山嘴,东北军一个排迎面而来,打惯了的对手一听对方讲话就知道是东北军的口音,不是红军。手枪团一分队长詹化雨一声“打”,将敌一个排击溃,俘虏两个东北军士兵,一问才知道是东北军何柱国的部队,到铜山冲来进行武装侦察。当地老百姓因为方言问题,把“奉军”说成“红军”了。幸亏手枪团的同志机智、勇敢,歼其一个排,还抓回了俘虏。从俘虏口中得知,刚开来的是东北军何柱国五十七军,他的两个师早已堵住红军去路,他的后面还有庞炳勋的步兵和东北军的骑兵。高敬亭、方永乐遂令部队急速后撤。

敌人也发现了红军,向红军开火。红军前卫部队投入战斗,掩护主力撤到早晨出发的五道岭大庙里。进攻的敌人被方永乐放在药王庙的手枪团堵住了,只得用迫击炮向山上射击,未出动地面部队向红军发起攻击。这就是东北军和红军作战的特点,东北军善守不善攻,舍得炮火子弹,舍不得士兵上山冲锋。红军在五道岭大庙四周阵地据守,也不出击。

前有东北军和庞炳勋师几个师拦路,后有西北军独立五旅堵截,红二十八军进退维谷,生死攸关!

五 五道岭转兵

部队撤回来后,方永乐率部还是驻在铜山冲底部的五道岭岭头下药王庙里。方永乐下令在冲外进山的路上筑起防御工事,他们用树干树枝和大石块塞住了山路,横切山路形成一道工事,又迅速地在沟旁用石头、泥土和树枝垒成一道土垒,这样,就把药王庙这片营地唯一容易进攻的道路牢牢地防守起来。

29日下午,高敬亭就在五道岭岭头大庙里思考部队的前行问题,这时警卫员肖选进[23]向高敬亭汇报说,地方党组织派人来了。高敬亭见到鄂豫边特地下交通员马长富、豫南特委地下联络员马长兴(马长富四哥)及义和寨寨主辛荣奎。高敬亭详细了解了泌阳境内国民党驻军情况,并提出向方城方向行军,走什么地方最安全,最能减少伤亡。地下党员们认为红二十五军行走的路线已不能重走,因有国民党重兵把守,此次要改变路线,出铜山沟,从邓庄铺东山翻山到羊进冲,从白云山西山,往象河出境,全程需五天行军。高敬亭听后摇了摇头,部队不再前行,回到大别山。兵贵神速,要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走出泌阳境内才行。高敬亭看出这里也有党组织,但还没有形成气候。人民虽然不像鄂豫皖苏区那样参加各种组织,但他们同样为红军做了许多事情。有不少群众前来送饭、送茶,捐鞋补衣。这里的山也不如大别山广阔,树木也没有大别山稠密,条件也不如大别山好,山瘦林荒,他得赶快回到大别山去。不过马氏兄弟告诉了他们从王国华、张星江那里听来的好消息:高敬亭已被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第二次代表大会选为执行委员了!已成了“国”字号的领导成员了。

为确定红二十八军的征程,29日下午,高敬亭又在五道岭大庙主持召开第二次营以上干部会议,大家就红二十八军的去向,展开了激烈争论。

有的说:“去陕南我们要通过三百里的南阳大平川,在平原上我们两条腿跑不过敌人骑兵四条腿,又没有在平原上作战和打骑兵的经验,更没有根据地掩护,不如打回大别山,那里敌人多,但我们有根据地和人民群众掩护,我们曾经粉碎过敌人多次进剿。刘镇华、梁冠英、东北军都是老对手,是手下败将,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有的说:“回大别山的路已被敌人堵死了,又有数万敌人‘驻剿’,即使能回去,也难以立足,不如去陕南找红二十五军;无论风险多大,我们都要与老大哥红二十五军会合!”

“红二十五军能穿过的大平原,我们也能穿过!”

是的,后面这种意见很有市场,红二十八军大多数指战员,在来的路上都盼望着能和红二十五军会合。那儿有自己的老首长,有亲朋好友也有战友,红二十五军是老红军部队,会合起来部队壮大了,更能打胜仗,就是不能打胜仗,死也要死在一起。

高敬亭开初也是这个意见。他是想脱离鄂豫皖的,带着部队去找红二十五军,找那些知根知底的老首长、老战友。可是经过这两天,特别是一个上午的经历,他刚出山时那股坚决的神气,完全从他脸上消失得干干净净。现在,他显得有点踌躇不决。在这短短的半天时间里,高敬亭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

高敬亭抽着闷烟沉思着。窗外,艳阳高照,枪炮声不断。铜山冲散放的黑山羊和黄牛使附近的空间充满了忧郁的鸣叫声……他抬起头纵目向铜山顶望去。他竭力想确定一下,他和他的同志们是出铜山口进南阳大平原呢,还是回到大别山?这两条路谁近谁远?它是不是能够确保部队的行动既能符合上级要求又能确保部队不受损失?但是,覆盖山顶的茂密树林,使他不可能望见这条山路的尽头。

高敬亭此时突然想到鄂豫皖省委率红二十五军转移时留给他的那封指示信,他似乎又听到党中央和省委的声音:“继续坚持鄂豫皖苏区的武装斗争!”这让他心绪不宁。一支战略部队,在没有上级指示的情况下,离开战略区,这等于违抗军令!同时他知道,就是在红二十八军内部,方永乐等人也是不赞成离开鄂豫皖苏区的。现在看,他是对的。现在,敌人正从四面八方合围上来。前有敌人几个师堵截,后有敌人二十五路军独立五旅跟踪追击,湖北省政府还调集第五、第八两区保安部队分赴应县、随县及枣阳一带堵截,还按原来的路线西进伏牛山是不可能了。盲目西进,将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而且还听说,红二十五军也没有停留在伏牛山,在三要司和洛南庾家河两战歼敌后,胜利进入了陕南。由于不熟悉河南地形和当地情况,此地也不可久留。为保存实力,只有打回大别山,继续坚持游击战争!解铃还须系铃人,这话还得自己说。

想到这里,高敬亭敲了敲烟锅,冷静地对大家说:“同志们,怎么办?我们原想按照二十五军路线北上,可是现在敌人不给我们走。过不去了,我们还是回去打我们的游击。”高敬亭看了看大家,仿佛在观察同志们有什么反应,然后他接着说,“同志们,大敌当前,要去陕南寻找红二十五军困难重重。向前走,敌情不明,人地两生,尤其是南阳三百里平原作战,人长我短,凶多吉少。我们回头也不是怕过不了南阳大平原,红二十五军老大哥能过的,我们红二十八军也一定能通过。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红二十五军北上时,我们是奉命留下来坚持斗争的。我们没有辜负省委的期望,重新组建了红二十八军,像一把牛耳尖刀插在敌人胸腔里,拖住了敌人十几万人马。若离开鄂豫皖入伏牛山和陕南,就等于拔掉了蒋介石心脏上的这把钢刀,还会把十几万敌人引向陕南,这是敌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因此,我们不能离开鄂豫皖苏区,必须与大别山根据地人民群众一起坚持游击战争,这把钢刀绝不能拔!”

方永乐等人热烈鼓掌。

高敬亭下令拔营,离开桐柏山五道岭,回师鄂豫皖。

高敬亭和方永乐都出身农民,可是已形成军事上天才的洞察力,作为最杰出的军事统帅之一,就是能神速、迅速地估计与分析局势,迅速地预见一切,迅速地决定行动计划并且立刻使之实现。

豆子已出荚,谷子刚出穗。泌阳这一带无米可吃。桐柏山的泌阳地区都吃面食。喷香的新麦面可以蒸馒头和肉包子、菜包子,还能炸油条、包水饺、下面条、烙酥饼……可是大别山来的战士主食还是以米饭为主,大都不会做面食,有的会做也没有条件和时间去做。最省事的办法是把面和着水摊大饼,热时吃还可以,冷了就吃不动了,只有就着冷水吃,咽不下去不说,还要拉肚子……老乡们送来的新面馍,大的像块城墙砖,不用水就着同样是咽不下去,不少战士也想回大别山了。

诸多因素都促使高敬亭下决心重回鄂豫皖边区,坚持游击战争。

5月29日傍晚,黄昏降临,部队集合,宣布了新的行动方针:部队东返!

部队又将有重大行动,所有的人仿佛被某种忧愁的念头攫住了,没有过去战前那样的兴奋,因为马上要宣布的战略太重大了。打破沉默的是高敬亭。此时,高敬亭整了整仪容,清了清嗓子做着战前动员:“同志们,我们走了二十多天了,大家很辛苦,可是,你们知道吗?我们已拖住了大批敌军主力,这为我军下一步同敌军展开游击战争,创造了有利条件。今天,我们要往回走了。因为前面有南阳三百里大平原,有敌人重兵把守。我们的部队难以突破敌人的封锁线。所以会议决定还是重返鄂豫皖苏区,重建家园,牢牢地扎根在大别山根据地。为牵制敌人主力,减少我军主力负担,坚持到最后胜利!”听了高政委的话,大家又欢声雷动,变得兴奋起来。

最初,红二十八军的许多干部战士,以为这一次要与老大哥红二十五军会合了,和很多老首长、老战友,甚至是亲朋好友会合了,路上很高兴了一阵,而当最后知道要返回鄂豫皖后,多少有点失望。可是一说回家乡,坚守大别山,大家同样来了精神。有的干部表态:报告军政委,杀出去,回我们自己老根据地大别山去,坚持革命到底。高敬亭同志说:“好!马上突围。”他宣布了新的行动方针。部队突围后,为迷惑敌人,先向西南方向前进,然后夺路返回大别山。

五道岭会议是红二十八军历史上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转折点,是高敬亭在战争实践中进一步走向成熟的一个里程碑。从此,红二十八军上下坚定了继续坚持鄂豫皖苏区游击战争的信心,对以后紧紧依靠大别山建党、建军、建政,开展多种形式的革命斗争产生了重大影响。

一支部队攻守进退如一人,在每个战士面前只有执行,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一支军队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统一号令和行动,红二十八军做到了。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刻,因为有高敬亭这样一个一言九鼎的能服众的权威人物,即使在战略战术和决策上有点不周,也可以通过上下一致得到纠正和弥补,甚至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效果。

久经征战的红二十八军指战员都知道,必须打好几场漂亮仗,才能摆脱敌人,重回大别山。

漆黑的夜色漫无边际地笼罩着五道岭大庙和周围的山山岭岭,四周布满的敌人使夜色显得阴森、恐怖。从上午到下午,敌人从四周向五道岭集结,理论上可以说是把红二十八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真是水泄不通。下午,从铜山冲山谷中跟进来的敌人,连续三次进攻药王庙,都被红军打垮了,敌人的炮火不断地向五道岭山上山下打着,以壮声势。

高敬亭站在五道岭山顶石缝处,神情专注地注视着庙外,观看着、倾听着,对不时打进来的流弹充耳不闻。敌人哪能知道突围就在今夜,突围的办法,高敬亭和方永乐通过观察、思考,早就想好了,地下党组织派来的人可以当向导。五道岭大庙,里边有三十三个和尚也可调度。天黑了,高敬亭让方永乐派人把庙里三十三个和尚全部找来,高敬亭对他们说:“我们来到这里,承蒙你们照顾,我高敬亭谢谢你们。今晚我们要走了,要突围,请你们当向导。这事不仅关系到我们全军的安全,也关系到你们的生命。你们不能带错路,要是带错路,你们也别想回来。你们要带好路,我们杀出去了,还要给你们钱,让你们回庙里来。”两天的交流,住持和其他和尚们对这样的谈话已有心理准备。

有一个小住持说:“我们愿为大军效劳。红军是仁义之师,大富大贵之人,一定会平安突围,我们保证带好路!”

方永乐除了留三个年龄稍大的和尚看庙以外,其余的三十个和尚全部分到下边的部队里去,让他们当向导带路。他们熟悉一条条经过陡峭山崖到山脚的路。此时正值农历月底,天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正好也掩护了红军的行动。

四面被围,可是高敬亭和方永乐根本不怕敌人。他们知道大自然的形势暗示他们应该怎么办。五道岭前后左右,千山万壑,共有四条大道可以进出,另外还有红军能走的小路,可是对人地生疏、战斗精神被动的东北军来说,大山就是最好的障碍。在突围的突破口上,高敬亭也早已选择好了,整个下午,他在山上就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地形和敌人的部署情况,果断地决定部队化整为零,从敌人各个缝隙中钻出去。突围时,他命令各路前卫战士们带三样武器,一个是机枪,一个是手榴弹,第三个是片刀。为了便于联系,战士的左臂上都系上白毛巾,作为标记。红二十八军怕误伤同志,统一口令为“回家”。

出大别山时是个春天,现在回大别山已是炎热的夏天了。可是指战员们回家的心情比夏天的太阳还要热烈。回家的力量是谁也阻挡不住的。

从上午到夜晚,看着敌人从四面八方层层包围红军,是进还是退,高敬亭和方永乐,以及全军干部战士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肉体消耗,高敬亭和方永乐及全军指战员已完全没有合适的语言来表达了。

方永乐仍在一个部队一个部队做着具体动员:“上刺刀,逼上去!有多少敌人敢跟我们拼刺刀?面对面拼刺刀!到时候我跟你们一块上阵拼刺刀!”

手枪团为后卫,各部队以连为单位组成战斗小组,由战斗人员和非战斗人员编成,由有战争经验的干部、战士带领。大家都在做着突围战斗的准备。

突围方案拟定,兵分两路,一路由方永乐带队,从五道岭东边翻山,向义和寨以东方向突围,由马长兴带路;一路由高敬亭带队,从原路出三岔河,从马谷田东河湾条山冲、四银沟翻山进入桐柏境内,向导是马长富。为麻痹敌人,夜间十点吹响突围军号,方永乐先撤东区,高敬亭随后,手枪团团长余雄和二四四团为后卫,轮番掩护边打边撤,据辛荣奎1978年回忆,天快亮时,整个山谷已没有枪声。值得追述的是马长兴随方永乐突围后,到1935年农历快过年时才回到鄂豫边,而后参加了鄂豫边红军游击队。

重回大别山,本身就具有非凡的魅力。见不到红二十五军的亲人们,回大别山是必然的选择。回到情同骨肉的大别山去,化成一种近似疯狂的激情。

两千余名红军战士挺着刺刀,不顾枪林弹雨,从五道岭上分路杀出去,犹如长江、淮河破堤的洪水瞄准各自的目标一泻而出,冲乱了敌人的阵脚,硬是从敌人的铁桶阵中撕开了一条条血路。交通队战士们一手拿枪,一手拿刀,紧紧护卫着高敬亭。方永乐率手枪团作为后卫部队相互掩护着……没有一个指战员贪生怕死,每个人都勇敢无畏地扑向敌人。一阵猛打猛冲,红二十八军大部队全跟着突围出来了。突围以后,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部队没有休息,接着走,向南边的桐柏山方向急进。一直走到第二天下午,像一阵旋风,刮过泌阳大地,来到桐柏县的桐柏山主峰脚下!

第二天下午,部队到达南边桐柏县预定集合地点固县镇,高敬亭把队伍集合起来,仔细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战斗中牺牲的十几名同志以外,大都从敌人枪林弹雨中突围出来,没有一个人掉队离队。不少挂了彩的战士,都在领导和战友的关怀下,及时赶到集合地点。五道岭突围的前后经过,全体指战员心里都一清二楚,无不在心里称赞军政委的果断决定,小师政委方永乐英勇无畏,危急时刻又一次保存了部队,摆脱了敌人的合围。

是的,五道岭战斗是红二十八军决定回师鄂豫皖一次极为险恶的战斗。红二十八军在地形不熟被敌人重重包围的情况下,能否击退敌人,突出重围,不仅是回师大别山成败的关键,而且关系到全军的生死存亡。由于高敬亭、方永乐和全体将士在紧要时刻奋勇当先,主要领导带领全军同志顽强战斗,把追堵之敌甩在后面,才得以转危为安,继续前进。

“同志们,我们突出了重围,又在一起会合了。我们这次突围了,就是一个了不起的胜利,很大的成功!没有一个人掉队,也没有一个逃走,我们的每一个同志,都是革命的坚定分子!五道岭战斗的胜利充分表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二十八军具有一往无前的革命精神,在任何强大的敌人面前,我们这个队伍是打不垮的,冲不散的!我们要打回大别山,只要大别山不倒,红军队伍就垮不了,革命红旗也倒不了!”

突围之后,并不是直接回家。还要摆脱敌人或者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才行。高敬亭和方永乐率红二十八军正在用推磨转圈的方式进行行军,用这样的办法来消耗敌人的力量,把敌人引诱到一个优势兵力不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到那时再与它战斗,歼其有生力量,为回师鄂豫皖苏区创造有利条件。红二十八军沿河南省桐柏县桐柏山脚下的固县镇、白庙附近南下,5月31日清早从河南境内跨过上游淮河,进入湖北省随县的淮河店。真是歪打正着,红二十八军手枪团前卫部队在淮河店的郭华章骡马店,正好与东北军骡马运输队相遇,骡马正在喂草料。该运输队是由信阳到南阳运送物资的,有骡马五十余匹和十几辆马车。押送物资的只有一个班,七八天往返一次。红军先头部队未放一枪,将其全部缴获。

敌人仍在尾追。为了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粉碎敌人的“追剿”计划,红军准备在这里打一仗。可是打谁,怎么打?当晚,高敬亭、方永乐召开了营以上干部会议,进行了分析研究。手枪团二分队队长黄仁廷见证了这次会议。

会议慎重分析了当面敌情:红军虽然处在前后受敌的险恶状态中,但红军具备一些有利条件,可以克敌制胜。当面之敌是“剿共”的主力东北军和西北军,敌人比红军多了十几倍,红军处于前后受敌的不利态势。按照惯例,西北军和东北军在面前时红军首选的是打东北军。东北军由于失去了家乡,反共也不像梁冠英、刘镇华那样积极。特别是那些有民族意识的军官和士兵,对蒋介石不抗日的政策深为不满,因此他们不愿与红军打仗,不积极配合二十五路军,碰见红军老远就打枪,应进的不进,不该退的早退,以保全实力不被红军歼灭为妙。二十五路军是骄兵骄将,自恃为“剿匪”的主力,武器精良,把其他的部队都不放在眼内,红军可以利用这个矛盾各个击破。

高敬亭和方永乐决定先打最强的西北军。根据情况判断,五道岭突围后东北军的触角已伸到了桐柏山地区,但其主力尚在泌阳县境内与平汉路的两侧,主动向红军进攻的可能性较少。二十五路军已进入桐柏境内,但是独五旅长途跋涉,已是强弩之末;只有打二十五路军,打梁冠英,乘其包围未合拢以前,打其一路,吃掉一部分,击溃一部分,然后伺机突围。干部统一了认识,部队用不着动员,个个摩拳擦掌,人人斗志昂扬,准备厮杀。

高敬亭决定利用桐柏山东麓河南、湖北交界处的湖北随县高山峻岭桃花山一带作为消灭正面之敌的战场。决心下定后,部队连夜向桃花山进发。

部队从湖北随县淮河店出发,沿着淮河南岸一条东西向的支流旁的山道前进,午后四时许进至深谷中的随县桐桥畈东南的桃花山地区。高敬亭说:“部队今晚在此宿营,敌人比我们迟半天。明早准备战斗!”

红二十八军各部在桃花山东北侧的华石嘴、河东、河西、李家湾、王家扒、东拐嘴、董王庙地区几个村庄宿营。高敬亭当晚住在东拐嘴。军交通队传达命令:“今晚就在此地休息,烧水洗脚做饭吃。部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将有战斗。”

红二十八军突然回返,也出乎跟追之敌的意料。手枪团侦知:国民党第二十五路军独立第五旅第六一四团和第六一三团团副李业昌率第二营也从河南进入湖北,由淮河店方向探踪而至,和红军同处一条山谷之中。黄昏时在距红军两三公里处下游的瓦屋庄、张老湾、堰湾地区宿营。敌人后续部队正从东往西向桃花山运动,试图寻找红军主力决战。

独立第五旅是冯玉祥西北军老部队,北伐时被称为“钢军”。该部装备精良,是第三防区专门从事“追剿”红二十八军的部队。该部跟踪“追剿”红二十八军,从大别山到平汉路,从平汉路到桐柏山,又从河南桐柏山追踪到湖北随县境内,虽被红二十八军拖得疲惫不堪,但红二十八军也深感活动不便,决心利用桃花山有利地形伏击,给独五旅以沉重打击。当晚,红二十八军在华石嘴西北侧山脚放了排哨,在华石嘴右边的“458.9”高地放了班哨,这是敌人前来进攻必经的两个路口,并构筑了工事,防敌袭击。

六 桃花似血

桃花山位于桐柏山主峰东北侧湖北随县境内,处在湖北与河南交界地区。从湖北随县淮河店往西北有一条三十公里的山区小路,出口就是河南桐柏县的桐柏山主峰。这条穿过其中的人行大道,也是当年红军进出桐柏山常走的一条通道。红二十八军在撤离泌阳县五道岭南下后,并不是直接回到大别山,他们在战略上还要继续迷惑敌人,还要再进入河南的桐柏山,让敌人以为红二十八军继续西进,调动敌人来攻后,再掉头回到大别山。高敬亭看到这条由鄂入豫的山中大道在未到出口处的右边有座高山,由五个山峰组成,中间一座山峰桃花尖最高,海拔七百五十八米,当地人称“桃花尖”,山也被叫作桃花山。桃花山南坡是悬崖峭壁,正临着“沿冲”湖北通向河南的东西向的大道。从大道右侧到山顶只有一条“之”字形的羊肠小道通向山顶,人称“螺丝臼”,被当地人称为“二十四扭”。该地区山峦起伏,坡陡路窄,林木杂草丛生,地形比较隐蔽。站在桃花尖往东看是紫金山,海拔七百三十一米,往西看是马鞍山,海拔七百一十三米,沿山脊是一道分水岭,北坡的水流向豫东南的淮河,南坡的水流入湖北的涢水。往下看是深山谷地,难以攀登。因此,在此设伏易守难攻。

这时已是盛夏天气,山上浓荫遮天盖地,是一个伏击的好场所。高敬亭和方永乐领着干部们看罢了地形。面对强敌,他们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以一个英勇统帅的镇静和坚强,把他们的部队按照山形地势布下战阵,对着敌人展开队伍,以逸待劳,打二十五路军的埋伏。

部队连夜以连为单位进行战斗动员,炒麦磨面做干粮,打草鞋,擦拭武器等,抓紧战前准备。凌晨三时部队就分两路,沿着极其陡峭的、长满树丛荆棘的山路进入阵地。一路沿小河西南侧山脚上山,以控制桃花山北侧山埂;主力二四四团和特务营由李家湾西侧经桃花山山脚下的阴坡、螺丝臼上山,一营隐蔽在螺丝臼上面树丛内,为一线阵地;二、三营配置在桃花尖东侧“758”高地,为二线阵地;特务营为预备队,隐蔽在桃花尖东南侧,并负责侧后警戒。军指挥所设在“780”高地。手枪团由西南侧上山,隐蔽在“780”高地东北侧,待机出击并保障军部和主阵地高地的翼侧安全。各部队到达预定位置后,都在岩石和灌木丛中完全隐蔽起来了,立即进行临战准备。

这个配备形成大纵深,多层次配备,保证了防御的稳定性,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

6月1日上午拂晓前,敌人开始出动向桃花山红军猛扑。虽然敌人在行动时竭力不发出声响,而且非常小心,但是高敬亭放在华石嘴山根处的红军哨兵发出了战斗警报。华石嘴一带响起了枪声。红军排哨边阻击边后退,诱敌深入。高敬亭和方永乐知道,他们要教训敌人的地方是桃花山顶,所以不要过早打草惊蛇,或者说过早造成伤亡。华石嘴翼侧班哨红军未遇敌人也撤回来了。

凌晨,荒凉的山谷中响起枪声,深不可测的桃花冲峡谷中发出重复的回声时,红军战士从凌晨开始早已做好战斗准备。他们不但甘愿忍受着一切困苦,而且渴望着新的战斗。

果然不出高敬亭、方永乐的判断,东北军还在平汉路两侧徘徊,二十五路军的独五旅就追上来了。

北伐钢军,“追剿”纵队。郑廷珍从东往西,走遍了鄂豫皖三省大别山,因此,当他知道红二十八军确实全部都在随县桐板畈的桃花山上时,就搓着两手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在这个不苟言笑的河南人脸上是十分难得的。这一带是他的家乡,他有保境安民的责任,于是仗着他优势的兵力,不顾对他极为不利的地形,气势汹汹地命令他的六一四团和六一三团一个营,从淮河店追到桃花山前。红军昨晚的宿营地,全部被敌人占据。他下命令道,我们要和高敬亭决一死战。

6月1日上午八时许,红军排哨退至桃花山南阴坡绝壁,利用有利地形进行阻击,将敌尖兵排压在河西东南侧河沟内,击毙了领队的敌团副营长李业昌,并将先头排击溃。然后迅速沿着螺丝臼向桃花山转移。吸引敌人来攻。久经战阵的郑廷珍没有想到,对方巧妙的军事艺术和老练的谋略交织而成的作战计划,要比他本人所能设想的还要完善得多。

桃花山下的冲杀声、呼喊声更激烈了。双方由前哨的小规模的接触已转变为激烈的攻防战斗。

高敬亭从桃花山顶上观察着全部战况。他的队伍就在整座山上排兵布阵。他那久经征战的洞察一切的能力,立即发觉轻率自负的对手犯了极大错误。大约半小时后,敌六一四团第一营、第三营,六一三团二营在尖兵排后跟进,进到阴坡边的李家湾、河东、河西、王家扒地区,准备依仗其兵力优势,正面对桃花山进行进攻。按他们惯用的部署,以六一四团三营和六一三团二营在前,六一四团一营居后,呈后三角队形前进。但因地形狭窄,兵力无法展开,只能逐连向红军发起进攻,在狭窄的山路上用密集队形作战了。

添油式进兵,这是兵家大忌。敌人两个连依次进至阴坡时,隐蔽在螺丝臼树丛内的二四四团一营突然以猛烈火力大量杀伤敌人。二四四团团长梁从学指挥部队一连甩出五六十颗手榴弹,炸得敌人哭爹喊娘,然后率领战士跃出工事,冲向敌群,用大刀、刺刀、枪托同敌人展开白刃肉搏。敌两个连的进攻被打垮,大部被歼。而后,敌人在炮火掩护下,一个连沿螺丝臼西南侧向桃花山樊登,一个连沿螺丝臼东南向“758”高地前进。二四四团一营边打边撤,向团主力靠拢。

当敌沿峭壁向“758”高地上攀登时,他的最前面的战线不能比十个人的行列更宽。由于这个特点,又长又密集的敌人就处在红军子弹、手榴弹、石块的打击之下。红二四四团第二、第三营机枪、步枪一齐开火,并用预先准备好的一百多块大石头向敌群砸去。这种地形,大石块比迫击炮、重机枪还厉害。在石头、枪弹交相袭击下,最倒霉的是悬崖上的敌人,上不去,下不来,躲没有处躲,逃无处逃,要还击又无法还击,等着挨打送死。

聪明的梁从学抓起颗手榴弹拉了火绳等了一两秒钟,猛地扔下去,手榴弹在悬崖边凌空爆炸了,一些悬空的士兵惨叫着跌入悬崖,于是,其他战士也照着这么干……

独立五旅的士兵纷纷滚落山崖,跌入山沟,尸首堆积如小山丘。敌死伤大半,只好退了下去。战后群众发现桃花山东北侧悬崖上的树枝上还挂有一支枪,被当地一个百姓用竿子取了下来。乡公所知道这件事后,还派人强拿了过去。

敌连续三次进攻被打垮后,指挥官置地形不利和伤亡惨重而不顾,又以一个营的兵力,在机枪、迫击炮的掩护下(笔者于2015年4月前来实地采访时,一位老乡还向我展示了他收集的未爆炸的迫击炮弹),分两路向红军攻击。一路敌人沿螺丝臼东南侧向“758”高地进攻;另一路敌沿螺丝臼西南侧向桃花尖攀登。当敌运动到螺丝臼东西两侧,向“758”高地进攻时,桃花山主峰已经映照在1936年6月1日的落霞和敌人的炮火里。

敌人进至“758”高地西南侧平坦地时,准备对红军发动攻击,一旦得手,将会对红军构成最大的威胁。掌握好出击时间,这是一种智慧和天才。

高敬亭和方永乐令梁从学率二四四团二、三营沿“758”高地两侧用轻重机枪掩护向敌反击,师政委方永乐率手枪团、特务营,沿桃花尖东“780”高地鞍部迂回到敌左翼,然后向敌冲击。

红二十八军指战员有的端着枪,有的抽出大刀,一跃跳出掩体,高声喊道:“同志们,消灭敌人的时机到了,冲呀!”挺着刺刀和大刀,向敌两翼出击,展开白刃格斗。这是自桃岭大捷以来,红二十八军第二次和西北军白刃格斗。

前面介绍过,独五旅是梁冠英二十五路军的主力,而旅长郑廷珍是抗战初期忻口大战牺牲的国民党方面几位高级将领之一。该旅战斗力很强,所以是一场恶战。

白刃拼搏,脚下踏着对方的尸体和伤兵,冲上去。红二十八军和西北军在桃花山顶撞上了,杀成一团。双方不断有人倒下,但谁也没有后退半步的意思。高敬亭看到,方永乐、余雄、梁从学、漆德庆、詹化雨、艾明山、李占彪、张宜贵、陈克明、黄仁廷、余启龙、李士怀、张国安……个个都是上了战场就没有准备活着下来的指战员,贴身与敌人拼刺刀、抡大刀。红二十八军的各级指挥员,总是在战场的最危险的地方冲在前面,用他们的英勇行动作为战士们的楷模,激励他们的勇气。于是战士们猛烈地向敌人扑去,一千多把刺刀、大刀在夕阳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红军战士从敌人手里夺取辎重和武器,狠得像头狮子,有时根本顾不上周围的敌人了,只是拼杀!他们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只以英勇的气概,在异乡的桃花山上光荣地战斗着。

来到桃花山的红二十八军,除了高敬亭和他身边的交通队战士,一个不留,全部上去了,和敌人展开了白刃战。

在高敬亭的望远镜前,红军战士怀着无可形容的旺盛斗志,迅速地冲上去。一排黄色的波浪自下而上倒卷过来,一排灰色的波浪又自上而下压下去,两排浪峰相撞,便纠缠在一起。在“758”高地前那个平坦的地块,搏斗、扭杀,形成一个沸腾、混乱的漩涡。高敬亭能看清,在漩涡中,方永乐、余雄、梁从学挺着刺刀,勇立潮头!引领着自己的潮流,压向敌人的潮头!二四四团团长梁从学端着刺刀与敌军恶战,连连出击,勇悍异常。从幼年开始,繁重的体力劳动磨炼出他强壮的体力和臂力,通过刺刀放大出来。梁从学的两眼血红,牙齿紧咬,面对身材高大的独五旅士兵,过去的一切仇恨全部涌上心头,凝结成力量。他知道眼前这场格斗,不但关系到个人生死,也关系到全军的命运,像中了魔似的,向敌人猛冲猛刺,似乎刺杀就是目的……尽管西北军官兵的肉搏格斗能力都很强,但还是一个又一个倒在梁从学的刺刀下。看看此战的梁从学,就知道为什么指战员喜欢叫他“老黄犍”了。所谓“老黄犍”,指的是那种正值壮年、两角尖尖、体形硕大力量很强的耕牛。

梁从学(1903—1973),安徽六安县分路口镇古城村人。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30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任六安县独立团班长、排长,红二十五军第七十四师二二二团连政治指导员、副连长、连长、营长,第八十二师师长,红二十五军第七十四师师长,鄂东北独立团副团长,红二十八军第二四四团团长。战友们对他的回忆是“他身材结实,有能力而又低调”。1955年,梁从学被授予中将军衔,荣获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

这是一场可怕的恶战,它的激烈程度,超出了双方的想象。双方都感觉到对方是自己从未碰到过的对手。厮杀声、爆炸声、钢铁的撞击声,连成一片,血肉横飞,电闪雷鸣,火光闪射。有的红军战士脱光了上衣与敌人拼杀!整个桃花山顶犹如熔岩翻腾,杀声震天。仿佛“758”高地的山顶,也在脚下颤抖。

经过反复冲杀,战至下午七时左右,敌尸横遍野,残部狼狈逃下山去。向桃花山进攻的六一四团二营,未及上山,被手枪团一部以猛烈火力击溃。

李士怀同战友一样,十分疲惫,加上连天食用山野芹,全身已浮肿,可是,他用尽了最后的力量,与战友一起同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他一人刺杀敌人二十余名,刺刀也被捅弯了。

这场战斗整整打了六个小时,直到我军的预备队特务营投入了战斗,敌人遗下三百余具尸体被迫撤退。此战,红军毙敌三百余人,其中营连级军官十二人,俘敌三百四十余人。由于地形限制,敌人部分尸体、枪支弹药掉在深山谷地里,无法收缴。仅缴获轻机枪一挺,步枪二百余支,子弹一万五千余发,手榴弹二百多枚。如此激烈的战斗,红军仅牺牲四人,负伤二十多人。可谓以小的代价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桃花山中的鄂豫古道,这片凄惨而又荒寂的深山中,这片昨天还有无数生命曾经沸腾和活跃的地方,现在却已被残酷而又缄默的死神统治了。与战争相比,人类的其他活动都显得无足轻重。据当地老人回忆,此次战斗敌人有个第一连死伤至只剩一人,收尸时敌团长在阴坡一棵花果树下号啕大哭。敌人抓了一些当地的老百姓帮助搬运、掩埋尸体,搞了三四天。董王庙一个驼背和尚被抓去背死尸,活活地被累死了。敌人的死尸被埋在河东侧河沟旁。国民党死了也不忘等级,当官的一人埋一堆,当兵的几个人埋一堆,一共埋了三十六堆。敌人伤兵被抬到信阳城内的袁家大楼敌军医院,前后抬了一个星期。

桃花山战斗,由于红军高层决定正确,准备充分,地形有利,部署得当,战士作战英勇顽强,在老根据地之外的游击区近战歼敌,重创独五旅一部,给敌以沉重打击,这是红二十八军官兵继去年2月22日在赤城皮坊歼敌第五旅三百多人后给该敌第三次重创。为红二十八军重返鄂豫皖苏区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活不缴枪,死不丢尸。红军打扫战场,将四位烈士的尸体,埋在桃花尖西侧一个小沟边。大部队后经杉树湾向游河沟方向转移。

为隐蔽红二十八军回师大别山的意图,红二十八军折向桐柏山以西游击,6月3日再次进到河南省桐柏县新集以南地区。6月4日,部队从桐柏新集西南向桐柏、唐河、枣阳三县交界处的桐柏山主峰玉皇顶转移。敌独立第五旅六一五团附六一三团蕲营三营探踪追击;敌一二零师范支队六五六团亦由枣阳县[24]邢家川经保安寨向玉皇顶而来,准备三路夹击红军,以报桃花山之仇。6月4日下午二时许,蕲营向红二十八军发动攻击,敌人还派来两架飞机助战。

桐柏山主峰玉皇顶海拔七百七十八点五米,位于桐柏山西端河南、湖北两省交界处,也是枣阳、唐河、桐柏三县交界处。该地区山高坡陡,道路崎岖,山上树木较少,多为石山陡壁。当地群众为防备土匪的抢掠,在各山头修筑的石寨较多。红军凭借有利地形和山寨,节节抗击,经约四小时战斗,歼敌一部。当晚九时许,红军在夜色中下了玉皇顶,向桐柏县七里岗、太白顶方向转移。6月6日,部队再次来到泌阳县境五道岭地区。敌东北军两个师在桐柏山北部;敌二十五路军、独立五旅和其他匪军从东南方向压过来,企图将红二十八军赶到桐柏西部平原地区聚歼。形势危急,红二十八军乘夜幕进至桐柏山东麓,决定在前面要道棺材沟伏击敌人,然后转移。

棺材沟是个百十来户人家的小集镇,是出入桐柏山的一条通道,三面环山,山高险峻,一条小路从东南向西北伸进谷底。两侧悬崖峭壁,犹如刀切斧砍,山势十分险恶。整个山谷活像一具缺少棺材头的大棺材,所以当地群众称其为棺材沟。这个地形对敌人来说是太不利了,也太不吉利了。高敬亭和方永乐经过思考,仔细地衡量了桃花山、玉皇顶胜利所造成的一切有利条件以及部队在桐柏山一带所处的有利地位,就决定在棺材沟再打一仗。

当独五旅进到棺材沟底时,红二十八军占领棺材沟的上面,地形对红军有利,我各部队一齐向敌军开火,打得敌人人仰马翻,敌人死伤一百多。红二十八军乘机突围,摆脱敌人,连夜向东插向应山。敌人当晚撤至唐河县平氏,次日沿南阳至信阳公路向东开去。

这次战斗加上上次战斗,产生了分队长黄仁廷、副排长蔡家炽等十四位伤员,因为部队必须马上转移,伤员无法带走。可是高敬亭决不会丢弃伤员。他命令手枪团文书徐海珊,率十几个人组成一个便衣队,负责就地掩护安排伤员。这些地区的人们对红军事业是极为拥护的,答应极力照应他们。后来,徐海珊带着他们全部归队。在红二十八军部队,对伤病员非常爱护和关注,不论战斗环境如何险恶,也不论是官是兵,都不准随意抛弃,这是红四方面军、红二十五军的老传统,高敬亭在三年游击战争时期坚持得更坚决。一个高级指挥员在作战指挥时,必须懂得珍惜士兵的生命,这不仅是保持战斗力的需要,更是提高士气的需要。高敬亭对打仗要避免大的伤亡,对于作战后伤兵的治疗、安置,都想得很周到,做得非常认真细致。不丢弃伤员,这是高敬亭铁的准则。所以,很多红二十八军老战士说,我们作战根本不怕负伤,因为战友们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高敬亭要求各部队对负伤的人自己抬,不请一个老百姓。抬到什么地方呢?送到便衣队去,便衣队各个地区都有,安置伤员甚至成了便衣队的首要任务。每次在苏区内外的战斗,便衣队和苏区基本群众就守在战场边,等待战后转运伤员。谁要是在战场上无故丢伤员,那是不行的。在后方休息的伤员丢掉一个,高敬亭都要严格追查责任。每逢行军到有伤员的地方,他都要向便衣队了解治疗情况。有没有事?敌人是否搜山?嘱咐要经常转移,不要被敌人搜去。负伤的同志送到便衣队那里后,便衣队就把伤病员交到老百姓家里,并付给群众一些钱。在三年游击战争当中,没有听说掩护伤病员的哪个群众去告过密。他们对伤病员精心调养,伤好以后交给部队,这正是红军执行纪律的结果。再一个方面,对部队牺牲的同志也是一样,一个同志牺牲了,一定要拿钱买棺材,用被单把尸体裹起来埋葬掉。高敬亭爱护士兵、伤兵的铁的法则,已在这支艰难困苦中的红军部队的战友之间凝聚起不离不弃的生死情谊,温暖着每个红军战士的心。红二十八军的士兵特别能战斗,挂伤不下火线,一个人也可以独立生根!这是高敬亭为战士们信赖的原因,也是战士们士气高昂、愿意作战的动力。

七 重回鄂豫皖

桃花山、棺材沟战斗,给独立第五旅以沉重打击,梁冠英的美梦又被红二十八军敲碎了。他为了给独五旅,也给自己开脱失利的责任,抢先在蒋介石面前告了东北军一状:“……六一四团奋勇向棺材沟进击,五十七军何柱国却观望不前,以致为‘匪’所逞……”东北军五十七军当然不肯认账,也指控梁冠英“指挥失当,贻误军机”。东北军和西北军都非蒋介石的嫡系,借他人之手消灭异己是蒋介石的惯用伎俩。蒋介石接到双方的状纸,既喜二十五路军肯为他卖命,又不想过分批评东北军,只得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各打五十大板。命东北军“竭力堵击‘回窜’皖西之‘匪’军,否则以纵‘匪’论罪”,要梁冠英“重整队伍拼力‘追剿’”,否则,也要以“纵‘匪’论罪”。于是敌人在平汉铁路沿线部署众兵,堵截红二十八军西行。红二十八军迷惑敌人的目标达到了。

西征时的高敬亭,处于他指挥岁月的黄金时期,他的脑海中总是出现智慧的闪光。6月上旬,红二十八军与敌周旋来到河南、湖北两省交界处的武胜关、广水一带。武胜关,是中国十大古关之一,是大别山与桐柏山之间的重要隘口,历来为南北抗衡之地,行师必由之道。它北屏中原,南锁鄂州,扼控南北交通咽喉。高敬亭率部在这里忽东忽西,忽南忽北,纵横驰骋,并多次抓住战机歼敌,然后于6月9日,突然从广水以北、武胜关以南的大别山与桐柏山交界地段东篁店南二十里,乘敌之隙越过平汉铁路,东归进入大别山区,11日抵达罗山县彭新店大、小鸡笼山一带,同分别了二十多天的中共鄂东北道委会合,进行短暂休整。

经过高敬亭和方永乐的批准,林维先在这里归队。

林维先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特务营,营政委漆德庆陪着他看了各个连队。有几个熟悉的战士没有见到,营政委说在杨万店、桃花山和棺材沟战斗中牺牲了。不管是他熟悉还是不熟悉的战士,他们都用热情的眼光看着林维先,一个个挺起胸膛,精神抖擞,手持马步枪和湖北条子,器宇轩昂。枪刺闪着寒光,更增添了几分军威。看到队伍前面摆放着的几挺机枪,营政委又说,哪挺是东北军送的,哪些机枪是在棺材沟打西北军缴获的。这样,喜悦又代替了他心中的悲痛。

回到营部,两人正谈得起劲,师政委方永乐来到营部。林维先等人起身让座。他也不谦让,随便坐在靠桌边的椅子上,掏出香烟来,递给林维先一支:“抽吧,慰劳慰劳你这个伤号!”

林维先把烟接到手一看:“啊,老刀牌的,真了不起。”

林维先点燃猛吸一口,吐出团团的白烟,还礼般地说:“真香!”营政委笑着把手伸到方永乐同志面前:

“为什么不给我一支,不要偏心眼!”

“我偏心?”师政委说,“独五旅郑廷珍不是也‘慰劳’过你吗?为什么不拿出来请客?”

“早被营里的战士‘共产’了。”营政委说。

方永乐从手中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然后把烟盒捏成一团扔到地上说:“就剩两根了,林营长独享一根,这一根我们两人一人一口,轮着抽,公平合理,你看行吗?”

“行!”营政委接过烟,猛吸了一口,很享受地从鼻孔里喷出两根烟棍,说,“真过瘾,独五旅什么时候再替我们送点来就好了。我的烟已经断顿了。”

“你还想他送烟抽?他要跟你算账啦!”方永乐抽了一口烟,像摆家常一样谈起敌情来了。他那平静的语调,笑嘻嘻的面容,使大家丝毫感觉不到现实敌情的压力,仿佛在听古代什么时候的故事。他说:“梁冠英本想把我们赶到豫西、陕南聚歼,哪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六一四团硬叫我们搞掉了大半,我们又回到大别山。梁冠英不好向蒋介石交账,只好向独五旅下了死命令,要他亲率六一六团和六一五团抓住我们。郑廷珍已经撵上来了。你们知道,光山县是属于东北军‘驻剿’的第一防区,梁冠英又告了他一状,所以东北军也在调兵遣将,准备堵击我们……”

“我们怎么打算呢?”林维先和营政委急着问。

方永乐丢掉手中的烟蒂,乐观地说:“我们的主要对手当然还是二十五路军。老洪同志的意见,不能把郑廷珍的独五旅带回舒霍潜太地区,要我们设法再干掉它个把团。你们准备再打场恶仗吧!”

“好啊!”林维先和营政委说。林维先发现,不到半年,方永乐不仅人长高了,肩膀也长宽了,身材更壮实了,连脸上的表情也更像个指挥官,凌厉、自信、刚毅、坚定!

正当师政委向他们介绍敌情时,一连长雷文学在一群小战士的簇拥下来到了营部。林维先问道:“你们又来抢任务是不是?”

“嘿嘿!”雷文学孩子般腼腆地笑了,“不是我,是我们的战士!”

“你们的战士?你自己呢?”林维先追问了一句。

“我?”雷文学笑了笑说,“我当然服从大家的决定。这是红色战士委员会讨论过的,民主嘛!”

“好充分的理由,把民主也搬出来了。”林维先忍不住笑了。

“讲民主,也要有领导。”营政委严肃地说。

雷文学不知所措地望着林维先。几个小鬼也对林维先伸了伸舌头,想溜走。师政委方永乐看到这种情景,不觉大笑起来,忙把大家拦住问道:“讲讲清楚,你们跑来干什么?”

几个小战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你推我,我推你,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小克勇敢地说了:“师政委,我们想要一支双环马步枪。”

双环马步枪在当时是一种比较好的枪,枪管闪亮,枪身短小轻便,射程远,命中率高,而且适合白刃战。这种步枪是张学良的奉天兵工厂造的,蒋介石的嫡系都没有,杂牌部队就更不用说了,唯有东北军有,有些团,几乎清一色的这种装备。东北军到鄂豫皖“剿共”,也把这种东北风格的新式武器带到了大别山。小战士们都喜欢这种枪。林维先有些偏爱自己的小战士,希望他们改善一下装备,因此,望着师政委,看他怎样答复。

“你手中的湖北条子还不好吗?我看还是新的。”师政委对小克说。

“这个湖北条子呀,”小克把手中的枪一扬,顽皮地说,“到桐柏山前是好枪,现在我不感兴趣了。”

红军的武器装备主要靠缴获,装备受限制,仅以步枪为主。由于是缴获,所以种类很多。枪是现代社会工业的结晶,令人叹为观止的工程奇迹,成为这些来自农业社会士兵的第二生命。方永乐没有想到小克还懂枪,就故意问:“不感兴趣?你说说汉阳造为什么不好?”

“汉阳兵工厂的汉阳造,该枪原型为德国步枪,1896年汉阳兵工厂开始生产此型步枪,定名为八八式。1899年江南制造局也开始生产此型步枪,为中国生产时间最长的一种轻武器,是国内各个武装部队的轻武器装备的主要枪型。同时,因前期进口的德国产步枪采用了全长式枪管套筒,国内前期的仿制品也采用了全长式枪管套筒,故其早期枪型也被称为‘老套筒’。老套筒在红军部队也是广泛存在。由于该枪存在着装弹退弹困难、抽壳可靠性不佳、容易炸膛,更常见的故障是‘卡壳’,打完一发子弹,要用通条捅才能将子弹壳‘捅’出来,有的枪管里的来复线都磨光了,所以子弹出膛便翻着跟头跑出去,根本无准确性可言,有的红军战士说它还没有烧火棍管用。”

“那你为什么喜欢东北军的双环马步枪?”

“东北军来了,带来了奉天兵工厂造的双环马步枪。1921年,奉天机器局在张作霖治下改为奉天军械厂,后更名为东三省兵工厂,开始制造枪弹。辽十三式毛瑟九八步枪,也就是红军战士所说的‘双环马步枪’就是其招牌主打产品之一。这种枪枪托由两块木头组成,木材紧密结合几乎看不出任何拼凑痕迹,马步枪的背带扣在机身侧面,射击准确性强。钢制刺刀结实有力,刺刀下紧紧藏着探条,钢质枪栓底部镙有碎花线,显得很有质感。这种步枪的标志是大圆套小圆,中间小圆弧线上长着三个分叉标志,所以被红军战士称作双环马步枪。更主要的是,这双环马步枪,离远了能开火射击,瞄准性能好。离近了,刺刀‘咔嚓’一上,两手一端,就能拼刺刀!这都是听我们营长说的。”

不要说鄂豫皖红军,就是全国的红军,武器恐怕都是“万国牌”的。首先从口径上说,从十一点四三到六点五毫米不等,都是靠缴获。来自农业社会的红军战士几乎都没有接受过拆卸检修枪支的训练,可是由于对枪支的热爱,自学成才的多,对枪支学问知道得多,玩得也熟。不少人蒙着眼睛也可以组合与拆解。枪就是他们的第二生命!士兵不了解他的武器,有可能会让他丧命。

方永乐大声笑着说:“你说得不错。好吧,我把我的一支双环马步枪送给你。”他真的从通讯员小望江的身上摘下了枪,递给小克。小克反而愣住了,他看看师政委,又看看林维先,只见他眼睛滴溜溜一转,跺一跺脚,拍一拍自己的脑袋,突然喊道:“同志们快来呀!师政委发双环马步枪了。”

十几个小战士,眼睛不听使唤地看看小克,又看看双环马步枪,都凑到跟前去抚摸,真是眼里看着心里爱,围着师政委嚷开了:“给我一支!”“给我一支!”

“我又不是开兵工厂,你们都找我要枪?”师政委说。

“请师政委下令,让我们向东北军要!”小战士们异口同声地说。

“这还差不多!”方永乐停了停说,“我们国内现在还出了一种比较好的枪,是这次在桃花山刚缴获的几支‘中正式’步枪。在1932年夏,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召开全国制式武器会议,决定以德国1924年式毛瑟步枪及其所使用的弹药为原型进行仿制,选用该步枪作为中国军队的制式步枪。1935年初在巩县[25]兵工署第十一厂正式生产,所以十一路军和二十五路军装备得最早。这个枪比双环马步枪还要好,有五发弹容,单发射击,人工退弹。大家努力,去缴‘中正式’步枪!”

师政委说完大笑起来,大家也跟着笑了!

在长岭岗,高敬亭同分别了近一个月的中共鄂东北道委会会合。高敬亭看到何耀榜后,很客气地招待他吃饭,同他谈了很多问题,似乎在用一种热情表达他对鄂东北干部群众的歉意。当初临走时,把鄂东北独立团和特务一、二营全拿光了,可让他们用什么支撑这片天地啊。但他们支撑下来了!

来去鄂东北,高敬亭心中挂念着夫人张宗杏,可是没有见着。

第二天早饭后,鄂东晨光微曦的天空呈现出鱼肚白,东天边像抹了一层淡淡的红霞,西方的天际也涌出明净的天空。高敬亭很客气地对何耀榜说:“二十五军走后已经半年多了。徐诚基同志带着独立团与我们会合后,我没有照管好鄂东北,所以造成了王福明同志的被捕牺牲,我应负主要责任。你以前的意思,要保留一部分骨干,我考虑了一下,要一部分骨干回去加强地方工作是可以的。不过,已经到了手枪团的那就不行了。”高敬亭随即叫人把方永乐找来,让他负责把过去在鄂东北战斗过的军政干部,挑选一部分,由何耀榜带回去,作为不久前刚组建的鄂东北独立团的军事骨干。

高敬亭率红二十八军在罗南地区稍作停留,命令便衣队拖住敌人的后腿,红军将挥师东指,横扫豫东南地主武装,准备回师皖西。

孙子兵法云:归师莫遏!可是东北军和西北军似乎都忘记了这一点。敌人的围追堵截一点也没有放松。

6月9日,敌独立五旅越过平汉铁路尾追红军。

而梁冠英的截击部队也早在前面等候。6月12日,敌东北军五十七军令一一一师(欠六三一团)在黄陂站、丁家榜、凌云寺地区,一二〇师一部在杨帆桥、晏家河、吴陈河一线,骑三师在文殊寺、息县、光山、潢川一带,对红军严加堵击。一一二师六三六团团长率本团一营、六三四团二营、六三五团二营共一个团的兵力跟踪追击,骑十师一个旅急行探踪迎击。

红二十八军靠腿能跑路而取胜,十一路军跟不上,东北军就更差,二十五路军也不行。

回到大别山,红军就可以大显身手了,习惯于山地作战的指战员们都变得稍微轻松了些,高敬亭见到大别山也来了精气神儿。

红军素有“山大王”之称,爬山打仗是家常便饭,可对敌人来说,就不是件轻松的事了。“蒋介石打仗靠的是飞机大炮,我们打仗靠的是山头和百姓。”

那时红二十八军一天可以走一百六十多里,基本上是每天百十里。姚天成回忆:紧张的行军首先遇到的就是吃饭问题,粮食哪里来呢?一部分是便衣队打土豪得来的,一部分是打仗缴获来的。有了粮食,还要烧熟才行啊,我们没有时间烧,敌人也不给我们时间。高敬亭同志就想了一个办法,每次要做饭时,前面派一部分部队把敌人冲垮,后面派一部分队伍掩护,阻击敌人前进。当中的队伍在山上做饭。那时的炊事员是每人一把锅铲,一个行军锅,什么油盐酱醋根本不提,每个连有两三个炊事员。饭做得很快,不快不行,每顿饭连做带吃不超过一个小时,不管饭是熟还是不熟。吃饭时,每个干部、战士身上都有一个缴获敌人的瓷缸或瓷碗。饭煮到差不多时,每人挖一碗就走。挖到饭是否马上就吃呢?不是的。红军阶级友爱的优良传统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为了每个人都能吃到饭,挖了饭以后,大家排好队,连长、指导员来检查,问大家准备好了没有,大家都说,准备好了,指导员宣布“开饭”。大家才一面走,一面吃。又没有筷子,有的用手抓,有的用树枝代替筷子。吃完后,连长、指导员一个一个地检查,问大家吃干净了没有,还有饭粒没有?浪费了没有?大家说没有浪费。连长、指导员说“好”,这顿饭才算结束了。吃完了之后,一人再装一布袋子饭,第二天吃。吃饭经常是两不见天,一早一晚吃。

几天来,红二十八军一直游击于光山、商城之间,目的是想再歼灭独五旅一部,然后再回皖西苏区。可是郑廷珍学乖了,老不上钩,红军走,他跟在后面追;红军停,他宿营,与红军相距不过半天或者一天的路。因此,红军几次设伏,都没有成功。

郑廷珍在二十五路军里,号称“勇冠三军”。六一四团在桃花山受到歼灭性打击后,郑廷珍名誉大受损失,他不去责备自己无能,而是对红二十八军更加仇恨,咬牙切齿地要歼灭红二十八军,以雪他损兵折将之耻。同时状告东北军观战,见死不救。张学良已经到西北了,鄂豫皖第一防区“驻剿”的东北军,一部分西调川陕,蒋介石下令留在鄂豫皖的东北军各部由梁冠英指挥。梁冠英便严词责令一〇九师前往堵截,目的是把大别山的红二十八军吃掉。

东北军追来了,高敬亭和方永乐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有地方党组织,有群众送信,送情报。东北军武装真是整齐,枪炮子弹不用说了,人员也很整齐,都是大个子,但战斗力不强。他们决心利用这一带复杂地形,以少数部队诱敌深入,大部队两侧迂回穿插消灭之。高敬亭召开了会议,说:“同志们,蒋介石派一个运输大队来了,送枪炮子弹、送穿的、送吃的给我们红军,你们说怎么办啊?”他这么一说,老实的干部战士在下面莫名其妙议论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和蒋介石是仇人,我们是革命的,他是反革命的,他怎么派个运输队给我们送东西呢?但是大家很快明白过来了,估计可能是东北军又要进攻了。高政委的意思是要我们在战场上狠狠打击敌人,把敌人枪炮子弹缴获过来,武装自己。

东北军一〇九师,跟了三天三夜,你走快,他也走快,你不休息,他也不休息。一个劲地追,死追,就是不让你停步,一边追还一边喊:你们红军不要跑了,缴枪吧,我们优待俘虏呀!我们是宽大政策呀!他喊他的,红军走红军的,红军也不搭他的话,也不休息。尽管有的同志脚都走肿了,磨破了,有的还流了血。但一路上没有一个说走不动的,更没有一个掉队的。艰苦的环境锻炼了红军的飞毛腿,铁脚板,长途行军是红军的强项也是家常便饭。

6月13日,红二十八军疾行至河南省光山县境内,中午在光山县东南十五公里的梅大岗地区准备大休息,并派出部队在附近打粮。为保障部队安全,由特务营向梅大岗东侧高地派出一排哨。便衣队送来情报:国民党东北军第一〇九师第六二七团二、三营由斛山铺前来王园截击红军东行。

敌东北军六二七团可谓是东北军少爷团。久经阵战的高敬亭、方永乐对大别山区各式各样的敌军了如指掌。东北军装备好,待遇高,成分多系地主、军官子弟,政治上反动,气焰嚣张,但多数贪生怕死,战斗力不强。由于家乡沦陷在日寇的铁蹄之下,加以我党我军的政治攻势,官兵大都厌战。对东北军,你不来,也好;你来“追剿”,我们可以顺手牵羊,向六二七团弄一些双环马步枪,满足我们战士的要求。战胜他们,红二十八军还是有把握的。

天刚过晌午,太阳直上直下地晒着战士们隐身的梅大岗一带的山山岭岭。树林里像蒸笼似的那么热。有的同志腰间,让子弹带捂得起了痱子。有的同志热得口干舌燥,汗水淋淋,一股劲地喝山石下的泉水,有的把毛巾打湿放在头上,有的拿出在桃花山缴获的万金油,给战友涂抹……

敌人午后二时从光山县双轮河、白雀园和沙窝出动,下午五时到达光山县斛山铺,得知红军仍在斛山铺以西四华里的梅大岗一带,当即令三营在王园北侧、二营(欠一连)在三营左翼展开,准备进攻红军。

六时许,高敬亭、方永乐得到红军排哨报告,敌先头部队进到王园东南侧。这是鱼儿上钩、敌来就我的绝好机会,红二十八军首长决定集中兵力,组织反击,以获得战斗的主动权。

高敬亭和方永乐认为,前来截击之东北军,装备虽然好,但战斗力不强,害怕近战;红军兵力优于敌人,连战皆捷,弹药得到补充,斗志旺盛;王园地区为丘陵地,无大的山冲,视界开阔,便于部队行动;东北侧和西南侧是地势较高的高地,有较密的树丛和青纱帐,便于红军隐蔽、迂回包围敌人。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在王园歼敌于运动之中,主动迎上去,以正面迎击,从两侧迂回,放过他的前卫,打他的腰和屁股。

红二十八军的作战部署是:以红二四四团三营抢占王园西北侧鄢堆制高点及其附近有利地形,正面迎击敌人;特务营和二四四团二营沿梅大岗向敌左翼迂回,打其腰部,负责解决敌人的团部;方永乐亲自来到特务营坐镇指挥;手枪团向敌右翼迂回。二四四团一营为预备队,随手枪团之后跟进,随时准备在王园西北侧加入战斗。同时通知外出打粮人员迅速归队。军指挥部设在梅大岗后的梅小岗。

方永乐同志亲自督战,进入正面阵地。东北军炮声隆隆,一颗接一颗的炮弹落到了阵地上。这是他们的习惯也是拿手好戏了,进军之前先用大炮轰。不过炮火杀伤对习惯于山地游击战的红军来说意义不大。方永乐淡定从容,密切地注视着敌人的动向。下午四时,当敌六二七团在猛烈炮火掩护下进至王园西北侧地区展开后,准备向红二四四团第三营阵地发起进攻,占领王园北侧约一公里的高地鄢堆时,遭到红二四四团三营的迎头痛击,将敌阻于鄢堆东南侧。

方永乐在战斗中调整部署:令二四四团团梁从学指挥三营沿大路正面迎击敌人,用轻重机枪火力掩护向敌猛攻,夺回鄢堆制高点,并坚决阻击敌人;二营、特务营沿李凹、曾庄北侧郭凹、梅桐西侧向王园北侧迂回,直指王园侧后,一部兵力赶向王园与鄢堆之间,割裂敌人的战斗队形;一营为预备队。

此时,红二十八军特务营于六二七团左侧发起进攻,看到敌战斗队形呈两路纵队,拉得很长。该营一连穿插猛攻敌指挥官位置,不一会儿,在敌人队伍中,两个军官模样的人,骑着高头大马,一胖一瘦,一前一后,相随而行。林维先估计这是他们的正、副团长,便轻声对雷文学讲:“先把这俩家伙干掉。”雷文学伸手一枪,走在前面一个家伙倒下马来,另一名骑马逃跑了。红二十八军的战斗,有当官的就不瞄当兵的,专瞄骑马的、挎刀挎枪的。这活领导多有安排,让神枪手来执行,不然大家都打一个当官的,浪费子弹。

二、三连插向王园西侧,断敌后路,当红军手枪团迂回到郭凹附近时,行将对敌达成合围。敌见势不妙,令预备队一个连投入战斗,在炮火掩护下向红军右翼部队反扑。

敌人还未来得及发起反扑,方永乐同志的小号官已经吹响那独特的发颤的号音,小师政委带领部队从正面杀进了敌阵:一颗颗手榴弹,突然从两侧飞去,在敌群中溅起横飞的血肉;一排排刺刀,接连从两侧戳来,在敌群中引起绝望的呼叫。此时,特务营继续向王园之敌攻击;二营以部分兵力向反扑之敌进攻,其余直插徐湾东侧高地,断敌退路,阻敌增援;手枪团在王园东北侧向敌攻击;一营由曾庄南侧向王园、鄢堆之间发起攻击;三营跃出阵地从正面向敌攻击。敌摸不着头脑,任红军穿插分割,猛冲猛打。在整个王园山上,喊杀声、格斗声,汇合成一片震天动地的轰响。红军一边打,一边喊:“我们优待俘虏,缴枪不杀,你们都是中国人,我们都是一家人。”“东北军是受蒋介石压制的,不要替蒋介石卖命了,你们家乡被日本鬼子侵占了,你们的父母都做亡国奴了,你们应该枪口对外。”在强大的火力和政治攻势面前,敌人抵抗不了,整排整班地跪下,缴械投降,动作很快。他们不快也不行,不快马上就是一片刀或一刺刀。别看东北军装备好,个子大,其实比西北军的部队还好打,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战斗,红二十八军仅以很少的伤亡消灭了敌人团部及两个营的兵力。战斗结束后,缴获的子弹背不完,枪也好,都是东北奉天造的轻机枪、双环马步枪,很多都是崭新的。

这一仗,红二十八军大杀了东北军的士气,提高了红军的军威。

此战红军缴获各种马步枪五百余支,迫击炮二门、重机枪三挺、轻机枪十五挺,各种子弹十万余发、手榴弹数百枚。由于红二十八军行军频繁,炮不大适合,就埋了和砸了,所以部队主要装备轻、重机枪,这样在战斗中就可以保持比较强大的火力压制。

这次战斗,据敌战报记载:“战斗之惨烈,为从来所罕见”“混战之下,血内横飞”“官兵被掳甚多”。此战毙敌伤敌四百余人,击毙敌副团长一名,营连级军官数人。这是红军东返鄂豫皖苏区又一重大胜利,也是缴获最多的一次胜仗,使红军部队的装备得到极大改善。到任不到一个月的红二四四团政委张生先在战斗中牺牲。

那些侥幸活命的敌人,像退潮一样向斛山铺的圩寨逃去。战士们背着缴获的马步枪,高喊着“为团政委报仇”,紧紧追击着敌人。追到了圩寨附近,方永乐说:“同志们,天已晚了,敌人圩寨里有火力布置,回去吧!”方永乐完全像个战士,每战都冲在前面。

王园大捷是红二十八军在重返大别山途中拿下的一次歼灭战,充分显示了红二十八军迅速、顽强、勇猛的战斗作风和成熟的战斗经验,充分表明红二十八军经过锻炼已成为一支强有力的正规部队。他拥有自己英勇善战的战斗员和出色的指挥员,足以担当起鄂豫皖地区革命战争的重担。

此时,红军可谓屡取大捷,战功显赫。每人都换上崭新的东北造双环马步枪,每个连都有重机枪,每个排都有一挺轻机枪,手枪团三个分队也有好几十把二十响盒子枪,打起来似小机关炮。真是弹药充足啊!

正在红军打扫战场时,师部送来命令,要部队迅速撤出战斗,向斛山寨东北方向的赛山寨转移。大家知道,肯定是老对手西北军郑廷珍独五旅来了。

正当红二十八军在光山县西北四公里的王园同敌东北军六二七团激战时,敌西北军独立第五旅郑廷珍认为有机可乘,命六一三团快步前进咬住红二十八军,命九十四旅的一八七团带着六一四团残部从左,他自己率六一五团从右,企图从两翼迂回夹击红军,以报桃花山之仇。等他赶到战场,红军已歼东北军六二七团大部,部队向南转移了。

山还是那么陡,路还是那么长,天还是那么蓝,树还是那么高,可是红军这群钢铁战士,越走越兴奋,士气远远超过对手。对手这么来回奔波,是越走越感到一股寒气升上心头。

梁冠英当然知道他的部下,勇有余,智则不足。因此他再三地告诫郑廷珍:高敬亭老谋深算,方永乐机智善变,两人加在一起,相得益彰,很难对付;指示郑廷珍:“行事不宜急躁”,“以防‘匪’奸计。”梁冠英的这些指示虽然使郑廷珍几次避免了被红军伏击的危险,却更增加了他心中的怒气和怨气,寻找红军决一死战的心情就更急切了。大别山到底有多少红军呢?怎么这么厉害呢?

6月14日,红二十八军经东南方向进至光山县的赛山寨,准备经东南侧向光山县沙窝西侧方向转移,敌独立第五旅也跟踪而至。红军一面阻击,一面疾进,待将敌人拖疲以后,选择有利地形,再狠狠揍它一下。自红二十八军西征以来,独立五旅昼夜不停地追赶红军,时值炎热夏季,骄阳似火,敌人扛着笨重的武器,一路尾追,又饥又渴,疲惫不堪,赶到赛山寨脚下,热晕累死者达一百余人。

红军且战且走,故意把独五旅往赛山寨引。

光山县赛山寨位于经扶县与光山县两县交界处,因在唐朝时一支起义部队占山为寨而得名。这里山势陡峻,山大林密,冲湾相连,“赛山樵唱”,是古文士评选出的“光州八景”之一,今天这里又被红二十八军选为战场。高敬亭、方永乐决定在此设伏,杀敌人个回马枪。于是命令手枪团一分队主力埋伏在赛山寨南部一道山梁背后,阻击尾追之敌。主力继续前进。

当日上午九时许,红军进到赛山寨东南约八公里的汪家冲西北侧山梁隐蔽起来。敌人尖兵排没有料到红军如此神速,就在一个大树林边垒灶做饭。此时,方永乐带领二四四团一营机枪班迂回到敌人最集中的地方,占据有利地形对敌人突袭。机枪班长顾士多是个大个子,他抱着机枪就向敌群一阵扫射。他边打边风趣地说:“你们不是想吃饭吗?这下子让你们吃饱!”敌人突然遭此打击,一个个晕头转向,抱头鼠窜。战斗进行约半个小时,打死打伤敌人约二十多名,红军无一伤亡。

战斗一打响,敌搜索排急报呼救,郑廷珍大队人马增援。可是,等他增援部队扛着笨重的武器,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烈日的暴晒下,气喘吁吁地奔上山来,手枪团一分队早已远走高飞无影无踪。留给郑廷珍的只是二十几具尸体。

此处不宜展开大的战斗,红二十八军便一面阻击敌人,迟缓敌人的进攻,一面急转行进方向,迅速沿沙窝西南侧山地向经扶县紫龙潭方向转移。大家都说赛山寨一战打得干净利索,歼敌虽不多,却击中了郑廷珍的鼻梁,他不晕头转向也要火冒三丈。

果然,郑廷珍十分恼火,但他没有忘记梁冠英给他的“行事不宜急躁”的指示,派六一三团追至龙潭已是第二天凌晨了,同志们都说这里地形不错,可以打个伏击。方永乐说不行,郑廷珍的牛脾气还没有发作,要再戳一次他的鼻梁。于是红军派出手枪团一分队稍事阻击,其余部队跳出紫龙潭快速转移,向东南方向挺进。

敌六一三团到了紫龙潭,的确接受了教训,小心谨慎了,不再是搜索队远离大队了,而是大队人马紧跟在尖兵的后面。他们翻了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从涧底到岭表,两三个小时过去了,没有发现红军的踪影,以为平安无事了,便翻上一个绝壁,准备出紫龙潭。尖兵上去了,大队人马上去了,最后只剩下后卫和辎重。这时,手枪团一分队像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老鹰抓小鸡似的,抓住了六一三团的后卫和辎重。

这一棒子又敲到郑廷珍的鼻梁上了。郑廷珍再也沉不住气了,牛脾气发作了,忘记了梁冠英给他的指示,拼死命也要找红二十八军主力决战,却发现红军主力不知去向。

连日来太阳毒,天气热。正当郑廷珍四处寻找红军主力时,红二十八军偃旗息鼓,严密地封锁消息,隐蔽在罗田县塍家堡(今名胜利镇)附近休息。塍家堡位于罗田北部、麻城和立煌县的边界,鄂豫皖三省交界处,古称屯兵堡。地势险峻,山峦重叠,关寨密布,据传清灭明时,罗麻二县不降,就据守于此。

过了三天,同志们的体力得到了恢复,方永乐又做了政治动员,人人精神抖擞,准备战斗。敌独立第五旅被拖得疲惫不堪,这时,红军却故意暴露目标。无论就精神还是体力,红军现在远远超过自己的对手!

敌人发现红军向东转移,准备回到皖西苏区。梁冠英除令独立五旅全力“追剿”外,各路大军也摆开堵截的架势。二十五路军三十二师九十四旅进至霍山县西界岭附近,九十六旅进至英山县石头嘴、张家嘴附近,九十五旅在霍山县马家畈、燕子河附近集结,多派便衣及武装,远探侦踪迎击,在皖西南方向迎击红军。梁冠英14日令所属各部及暂归指挥的一〇六师,在霍邱县叶家集、商城县苏仙石、立煌县火炮岭一线和熊家河、悬剑山附近,控制十个营的机动兵力,在豫东南方向阻挡红军东进皖西行动。国民党第二十五路军独立第五旅和第六一四团跟踪已至,郑廷珍亲率其六一三团、六一五团经木子店南侧宋家嘴正向殷家园、塍家堡运动,在鄂豫皖交界的东北方向企图截击红二十八军。

郑廷珍发现红军转了一圈,经麻城县木子店到了罗田塍家堡,驱使独五旅,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地赶来,企图截击红二十八军。匪兵们又饥又渴,苦不堪言。大家都认为现在正是歼灭敌人的好时机。可是师政委方永乐并不在塍家堡设伏,要部队伪装成“逃窜”的样子,命令各部将破枪和破衣烂衫什么的一路丢弃,尽显狼狈之状,向殷家园撤退。这个地形两山夹一沟,山大沟深,方永乐准备在殷家园段水山迎头吃掉这股敌人。

高敬亭、方永乐鉴于殷家园段水山地区位于麻城、罗田边界,是敌“驻剿”区结合部,尾追之敌六一四团距我尚远,决心利用段水山山区阻击敌独立第五旅六一三团、六一五团,给敌以重大杀伤,灭敌气焰,粉碎其截击红军的企图。红二十八军的指战员熟悉地形,这是他们天然的优势。

高敬亭、方永乐遂部署手枪团和二四四团之第一营、第三营在段水山、铺儿山南侧集结,占领有利地形,待机破敌;以特务营置于毛家坳南侧埋伏,并以一个排控制沈家山西北侧制高点,保障红军阵地侧翼安全;将红二四四团第二营配置在铺儿山附近,为预备队,视情况投入战斗,并在五朵寨放一处排哨,对红军侧后实施警戒;军指挥所设在铺儿山东北侧。可以说,红军在殷家园为敌人撒下了大网。在大别山,红军战士硬是靠两只铁脚板,一次又一次创造了战场,一次又一次跑出了战机。

下午三时许,敌进至殷家园的段水山。

殷家园段水山在塍家堡西北的十五华里,位于湖北麻城、罗田两县结合部,是大别山区的腹地。这里给人一种苍凉、古老、沉郁的感觉。蔚为大观的地形地貌,既是迷人的景象,也是骇人的境地。山峦层叠,奇峰攒簇,山上巨石千奇百怪,有的好像老鼠跳梁,有的宛如猛虎下山;山顶上的古松,其树干合抱不交,其冠如华盖遮顶,蔽翳天日;山径盘旋于奇峰怪石之间,逶迤穿插于松林之中;参天的大树密不见天日,人在其中,能见度仅几米。在这样的地方行军作战,红军都感到够累的,敌人更是可想而知了,一个个上气不接下气,骂不绝口,怨声载道。

下午三时许,独立五旅刚一露头,就被岭上高处红军的瞭望哨发现了,林子里红军战士的鼾声就停了。这是片原始森林,高大的松树、椴树、柞树隐天蔽日,矮小的灌木密密麻麻,战士们埋伏在这里,敌人真是难以发觉。

第六一三团在左、第六一五团在右,成后三角队形,经毛大利、滴水岩向红二十八军手枪团和二四四团阵地进攻。殷家园经毛大利至毛家坳是一条较大的山冲,由毛大利经滴水岩上段水山只有一条坡度较大的山村小道。红军主力早已于段水山、铺儿山一线展开,居高临下,有利于阻击敌人。红二十八军手枪团、第二四四团第一、第三营先扔出一排手榴弹,然后以猛烈火力攻击。敌前卫队受阻,压缩在滴水岩北侧。敌后续部队即在炮火掩护下,分多路向红二十八军阵地进攻。红二十八军顽强阻击,不断地以小分队跳出工事与敌肉搏,敌炮火优势失去作用。

当六一三团中了埋伏,六一五团团长曹兴文向郑廷珍告急时,郑廷珍的牛脾气更大了,他派督战队督战,不准六一三团后退一步。

敌人几次进攻被红军打垮后,旅长郑廷珍亲率六一五团后续的一个营沿冯家岗、沈家山南侧向红军左翼迂回。红军虽然占据有利地势,以逸待劳,但敌人多红军数倍,双方将会是一场恶战。

特务营占领沈家山西北侧高地的排哨顽强阻击郑廷珍迂回之敌,在打退敌人两次进攻后,主动撤离阵地向营主力靠拢。与此同时,手枪团和二四四团一、三营仍在与敌激战。在敌连续攻击下,红军阵地右翼被突破。这是此次战斗最危险的时刻,但由于战斗持续时间较长,敌已成强弩之末。不利之时,红军越战越勇,手枪团和二四四团一、三营适时组织反击,近战肉搏,挫敌锐气,敌向后收缩,继而向毛大利方向溃退。晚七时红军亦停止攻击,乘薄暮向五朵寨方向转移。战斗胜利结束。

这次战斗歼国民党独立第五旅二百余人,击伤敌六一五团团长曹兴文,营长李子纯、付秉歧,参谋刘长荣及连排军官多人,缴获各种枪一百余支,子弹三千余发。还第一次缴获了电台,可惜被砸坏了。此战,给拼命“迫剿”红二十八军的独五旅再一次沉重打击。

回师大别山,红军二四四团政委张生先、副团长徐德先相继牺牲,只剩团长梁从学一人。

自5月3日蒋介石颁发新的鄂豫皖“剿匪”计划,也就是在两个月内消灭红二十八军和游击队的第二次“清剿”,重申以“纵匪论罪,以重军令”的命令以来,为时不到两个月,郑廷珍是屡战屡败,他自己的三个团,以及配属他指挥的一八七团都被红军打得不成其为团了。梁冠英为此大发雷霆。不过,梁冠英没有要他的脑袋搬家“以重军令”,还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的了。这些战斗的胜利,再次坚定了红二十八军全体指战员坚持鄂豫皖苏区斗争的决心和信心。

红二十八军兵出桐柏山,回归之际三战三捷,靠的是士气和正确的指挥。反观国民党,是“添油式”用兵和“车轮式”作战,各级部队长为保乌纱帽,不做精心准备,滥用职权,驱赶士兵长途跟追冲锋送死,足见国民党部队军事指挥的腐败,也是蒋介石政权政治腐败的反映。

姚天成回忆说,这里讲到的好几仗,都是手枪团团长余雄亲自带部队打的。余雄是一员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将,在作战时显得非常机智勇敢,经常以很少的兵力打人数大大超过自己的敌人,而且是战无不胜,红二十八军官兵无不佩服,可惜余雄最终没有能逃过“肃反”劫难。

击溃独五旅后,6月20日,红二十八军准备转战回到皖西。

高敬亭、方永乐采用只有卓越统帅才能想出来的机智的作战策略来摆脱敌人,部队以营为单位,在保持极度肃静的情况下,悄悄地出发,在天亮时只给敌人留下了营垒。

为了阻挡红军回到皖西,梁冠英设署了两道堵截线。第一道在鄂豫边和安徽交界处,以他的十一路军和东北军为主力。六十四师工兵营及邢清忠一九一旅之胡坚营放在叶家集,东北军沈师放在宫架山;六十五师姚北辰一九四旅驻在火炮岭;六十五师武庭麟一九〇旅驻熊家河、悬剑山;六十五师马祺臻一九五旅援应各方。第二道防线在六安、立煌、霍山、英山和六霍潜太边区。把三十二师九十四旅放在立煌县南部燕子河,九十五旅放在立煌县南英山交界处西界岭,九十六旅放在英山县石头嘴、张畈嘴至英山陶家河一线,三个旅自北而南形成一条封锁线。三十二师兵站放在石头嘴大碉堡里,留辎重营在此保护,加强中间点并维系三点交通。

红二十八军在经过麻城、罗田第一道封锁线后,准备穿过万山丛中的霍山至英山大路第二道封锁线间的石头嘴镇时,遇敌二十五路军辎重营的阻挡。

英山县石头嘴镇,是万山丛中的一个山镇。从霍山、立煌至英山的一条大道穿过这里。穿过去就到了红二十八军舒霍潜太边区游击根据地。那里有皖西特委和二四六团。

后有郑廷珍独立五旅追兵,南北之点皆有驻兵,环境不让人,时间不让人。高敬亭明白部队所处的环境的险恶,硬打,敌人辎重营火力强,会造成很大的伤亡,也会引来四周更多的敌人;不硬打,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这时,一阵热风吹来,掀起跟在他身边的几个手枪队战士的衣角,他们有的还穿着在各次战斗中缴获的国民党“追剿”部队的军服。高敬亭见到军服,双眉一皱,心头立刻出现一条妙计。他决定要在这军服上做一篇从没有做过的文章。

高敬亭就让前卫手枪团一分队想办法伪装成国民党二十五路军一支“围剿”部队与敌联络,尽量不打硬仗过路。这詹化雨也真是有心,他也的确收集了不少国民党军服作为战利品,一是红军后勤困难,这些军服适当时也可以改改替换着穿,另外,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在游击战争中用得着。没有国民党军服,化装作战简直不可能。

詹化雨率队穿上敌人服装。这一变,手枪团一分队已成为一支地地道道的国民党二十五路军,不知底细,不去交谈,可以说是难以识破。而当时这石头嘴周围,也确实驻有二十五路军的部队。化过装的红军部队竟然在敌人重兵守护的石头嘴镇白天行军,穿街过镇,然后拿下敌人碉堡和岗哨,红军大部队遂安然通过封锁线。

高敬亭及时总结这一经验,加以推广。各部队都收藏有成营、成连的敌军服装,形成了后来红二十八军在实战中多次加以使用的化装作战。

红二十八军乘胜越过英山立煌霍山大道,进至霍山县堆谷山西南山区,与尾追之敌九十六旅一九二团稍有接触后,出现在潜山县境。叶家寨不战而下,水吼岭之敌闻风而逃。打下叶家寨后,为了探听敌人布防情况,高敬亭以国民党“剿匪”某部的名义,在叶家寨乡公所亲自打电话向潜山县政府询问情况,得知敌人三个团已到水竹岭。于是他当机立断,改变部队行动方向,避免了与敌人的一次恶遇。

红二十八军随后即向太湖县店前河(现属岳西)东侧一带山地村庄结集。7月2日,红二十八军在店前河,与中共皖西特委书记徐诚基率领的特委会、二四六团及第一、四路游击师会合。此时,不期而至的赤城县委书记石裕田率领的赤城县委会和商北大队,又称二路游击师也从熊家河游击行动到了店前河。坚持斗争在鄂豫皖苏区的几支部队的会师,更是为红二十八军胜利回师皖西苏区增添了亮色。

红二十八军往返平汉路,总共四十八天,行程两千余里,大小战斗二十余次,歼敌两千多人,缴获各种枪支一千五百余支,重机枪五挺,迫击炮两门,子弹十万余发。指战员虽然军装残破,这个赤膊,那个赤脚,面孔饱受战火硝烟的熏烤,有的指战员已经没有鞋子,但他们用布裹脚,仍坚持着走回大别山。整个队伍依然严整,士气高涨。

红二十八军真是个豪情满怀的战斗群体,有着敢于挑战和战胜一切艰难险阻的精神,哪怕前面困难重重、荆棘丛生,也阻挡不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生死桐柏山,红二十八军来去都是一路硝烟一路战火,一路鲜血一路牺牲。红军在一次又一次转危为安、转败为胜、转坎坷为通途的征战中,熔铸出顽强不息与光彩夺目的生命力。最令人惊叹的是高级指挥员的领导艺术和指挥技巧,普通战士的坚强和拼搏,展示了中国工农红军战胜强敌的决心和寻求胜利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