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逃逸
那些在“七七事变”后直接从北平城中撤离的北大、清华学生,现在很难见到了。“七七事变”的时候,学校正在放假,很多学生是在家乡看到报纸上学校撤离的通知,没有回到沦陷的北平,而径赴长沙,例如任继愈。有的又正在外地实习,后来直接去长沙,如冯钟豫。
刘长兰女士,当年她是从北平城逃出去的。
“七七事变”,北平城门关了,内外不能交通。北平那个城,说得神秘一点就是死城。没有飞机,那时候我们政府连公带私不到二十架飞机。我们佩服老总统的地方是,他特别留了一架飞机专门到北平去接胡适这一班教授,普通的人是没有办法坐的。
刘长兰的父亲在军政界里算是有声望的。像她家这样有背景的人,包括后来她在黄河边遇上的梁实秋先生,在当时都不能算是“普通的人”了,但还是与难民们一起卷入了逃亡大流,可见情势之危急。
她形容当年北平城的窘境,有调侃情趣:
你坐船,北平没有河没有海。北平有个海叫什刹海,是游玩的地方。北平有条河,是护城河,是为保护京城人工挖的一条河。那时候没河、没海、没湖。就算有个湖,也是给慈禧太后过寿的时候临时挖的,都没有办法做交通。
刘长兰父女有他们不得不逃走的原因:
北平,要出出不去,“七七事变”大家都在里面。大家这个时候都做准备,比如说我,“七七事变”一来,我们这些曾经参加过抗日活动的人,名字都在册了,必须要逃。
我父亲是,人家拉拢他做汉奸,他婉拒了。我是抗日学生,也不能待下去。所以我跟我父亲必须要走。家里把我们一部分财产、土地交给我一个继母,还有个小弟弟。
我跟我父亲逃出来。那个时候连法币都不敢带,但是要花法币怎么办?我穿高领旗袍,有面儿有里儿。在里面拆开把票子叠起来再缝上。所以我们那时候领子里面全是钱,能带多少带多少,就带出来了。
但是出来的人多,城门口窄,挤得一塌糊涂,没办法挤出去。左推右拥,推到门口却出不去,我们家有个老佣人急了,逮起我只脚,就把我塞到外面来。
出了城门,还是走不了。好在刘的父亲一度做过天津县长,跟开火车的司机打过交道。司机一看他有点熟,就说,你把你这个小姐搁到我这儿。于是就把刘长兰塞到火车头下面一个空当的地方。火车里挤得不得了,但总算出了北平。
到了天津。天津是个活地方,有京浦路,有飞机,都通着。我们沾了我父亲认识一个大饭店的主人的光,进到里面了。进去还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把门撞开了,说:“还有特权?”我父亲说:“没有没有,一概请进,一概请进。”大家在里头,看了看我们两个人,说:这张大床算你们的,我们在那张床上。
刘学长的父亲很识时务,战乱时候,表现豁达。下面的问题是还得要出去找船、找车、找票。他们天天都得出去。
我记得很清楚的,就是在黄河边上碰见梁实秋和他太太的。我说,梁先生你也在这儿等船?他说:不等怎么办?我说:胡先生走了?他说:走了。他太太就说了一句,我昨儿个去抽了个签,在庙里头,我们遇见一个姓陈的就有救了。梁先生说,别信她这些。我们就说,梁师母只是不得已的办法。我们也没有在意。
可是神秘的事情在动乱的年月里发生了。后来刘长兰回到了北平遇见梁先生,她特意问了这个事:
你走的时候有没有遇见姓陈的?他说,陈曦光啊,陈曦光给我的票。
陈是北大的学生。他看见梁先生,说我这儿有票,梁先生你先拿过去,我还有办法。有的人也有办法,在那个乱世里面,各人凭各人的本事。结果梁先生就这样出来了。
在危急的关头,还是下层人有办法:
有一个老佣人跟我们说,你买这个票等这个船,不定什么时候才来。有一个办法:这个地方有小渔船,不是大轮船。这条渔船也没有码头,你可以坐上去,到哪儿爱下来就下来。日本人也不注意渔船,因为他是卖鱼的。所以后来我们是上了一条渔船。
当时上渔船的人也不少。大家都发现了这条渔船,就来上。渔船有两层,让我们到下层。“在上面不是空气好一点吗?”那个人根本不理我,一把把我推过去。
后来我父亲告诉我,你要在上一层,日本人就拿你做目标了。在下层那个鱼味啊,有一个人当场就吐了。
这父女俩靠着佣人和渔民的智慧救助,逃出了日本人的辖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