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行思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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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亡者的家

有一次讲座上,在场学生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西南联大有些人,抗战八年,1938年到1945年,在昆明待了七年,怎么还在上学?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大学怎么老也上不完?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作为史实,在西南联大上几年学,应该是有案可查的。

看来这个年轻人爱读书,而且动自己的脑子。战时大学灵活、包容、博大,与现在大学的清规戒律完全不同,也令他无法想象。

我的回答是:首先,当时中国的学生老师,没有地方可去。除了大后方,都沦陷了,基本上就是云南昆明这样一个学习的地方了。比如杨振宁,他到了昆明进西南联大读书。读完以后,父亲的教授薪水不够家用,他又教书贴补家庭。他在师附中教书时,学生中有个女生叫杜致礼,后来到美国后,两人邂逅,就成了他的妻子。

另外还有很多原因。比如很多人的家在沦陷区,供给就断了,家里就没有联系了。有些人在昆明教书,开始当家庭教师,他们戏称是“误人子弟”。那些人家的子弟不好教,而且也与联大这些穷学生不对胃口,于是干脆到中学里去教书了。还有一些联大的学生到了县份上,他们一教呢,不可能又跑回来啊,起码要一学期、一学年。这样也就把自己在大学的时间拉长了。那时候,昆明有几个中学就是联大师生创办的,像朱光亚在的天祥中学,王力办的越秀中学。云南前省委书记普朝柱跟我说,他所在的长城中学,就是当时联大的东三省流亡学生办的。所以培养的一批少年人很有山河之痛,他的同桌张华昌后来在“一二·一”中牺牲,是“四烈士”之一。

还有那些从军壮士,当了兵又回来读的。因为当兵也没完全退学嘛,为美军“飞虎队”当翻译等等,来来回回,非常灵活,也是战时需要。当时也可以转系,可以重新读,所以一泡就很长时间。这种融入战争、人生的大学学习,来来往往,不是一道围墙可以隔出来的。

潘琰参加过战地服务团,又回来读书,所以她的年龄比较大,也比较有经验,很勇敢。很多同学自己就带着经历过的战斗激情回来读书。而来自沦陷地区投考西南联大,路上充满了各种艰险。如李政道就遇上翻车,受了伤,住了医院,最后才找到昆明的西南联大。但这一找到,就很值得了。这些人带着中国大地上民族苦难的声音来了,所以使联大确实变成了一座堡垒、一个大家庭、一个战时流亡者的家。

西南联大的学习生活,它不是那么简单几年学完几本书就算完了。这就是一个大熔炉,也是一个家。在联大的学生宿舍里,人们来来去去地,经常可以挤着去住,可以去听各种课。学历凭学分满了算,中间中断了再回来。季羡林说:“人们都知道读书要安静,这乱七八糟的战火、轰炸,也能读书,还读得很精深,很出人才,所以这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