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从新加坡到香港旅途中的是是非非
从那一天起,“万事达”和警探便经常见面。不过,警探对其同伴的态度极其谨慎,而且,他一点儿也不试图让对方说个没完。他只不过有一两次隐约见到过福格先生。菲利亚·福格总愿意待在“仰光号”的大客厅里,不是陪伴爱乌达夫人,就是按照自己一成不变的习惯,玩“惠斯特”。
至于“万事达”,他已经开始很认真地琢磨怎么会这么巧,菲克斯又一次紧跟着自己的主人?不过,这事确实也有点儿蹊跷。这个绅士派头的菲克斯,人倒挺可亲可爱,殷勤随和,先是在苏伊士遇上的,他也上了“蒙古号”,到了孟买下去了,他说是要在孟买待几天的,可又在“仰光号”上碰到了他,说是也去香港,总而言之,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福格先生的路线走,这就值得好生思量一番了。这其中巧得至少有点儿离奇。这个菲克斯到底要找谁的麻烦呢?“万事达”准备好要用他的那双拖鞋——他一直像宝贝似的保存着它们——来打赌了:这个菲克斯将与他们同时离开香港,而且很可能又是乘同一条船。
“万事达”即使琢磨上100年,也甭想猜得出警探所负的使命。他怎么也不会猜想到菲利亚·福格会被当成个贼被满世界“追踪”。不过,他毕竟是个人,对任何事都得有个解释,所以,“万事达”突然间开了窍,明白了菲克斯为什么老是跟在后面,而且,说实在的,他的解释还非常合情合理。的确,照他的看法,菲克斯只是,而且也只能是改良俱乐部福格先生的会友们派来盯他梢的一个探子,目的是想证实福格先生确确实实是按照规定路线环游了地球。
“肯定是这么回事!肯定是这么回事!”诚实的小伙子这么寻思着,他为自己的判断力感到自豪。“他是那帮绅士派来盯我们梢的探子!这事干得真不地道!福格先生那么诚实,那么讲信用,竟然派个探子来盯他的梢!啊!改良俱乐部的大人先生们,这事可要你们的好看了!”
“万事达”因自己的发现而得意扬扬,不过,他决定对他主人只字不提,担心主人的对手们的这种不信任态度会刺伤他的主人。但是,他已暗下决心,找个机会,若明若暗地敲敲菲克斯,拿他开开心。
星期三,10月30日,下午。“仰光号”驶入介于马六甲半岛和苏门答腊之间的马六甲海峡。一座座陡峭秀丽的小山岛耸立在苏门答腊主岛前,遮挡住了旅客们的视线。
第二天,凌晨4点,比规定时间提前了半天的“仰光号”,停泊在新加坡,以便加煤。
菲利亚·福格在旅行日记“盈余栏”里记下了提前的这半天时间。而这一次,他却陪着爱乌达夫人下了船,因为年轻女子表示希望上岸去遛上一阵儿。
认为福格干什么都值得怀疑的菲克斯,悄悄地也随着下了船。而“万事达”则看出了菲克斯的鬼把戏,暗自好笑,只管上岸买应买的东西去了。
新加坡岛看上去既不大也不雄伟。它没有作为横断面的山峦。不过,它却小巧玲珑、旖旎秀丽。它宛如一座笔直大路纵横交错的大花园。一辆漂亮马车,由从荷兰进口的骏马拉着,载着爱乌达夫人和菲利亚·福格,在一丛丛青翠欲滴的棕榈和丁香树丛中奔驰。有名的丁子香就是用这种丁香树微微绽开的花的蓓蕾做成的。这里,一丛丛的胡椒树替代了欧洲农村的那些带刺的植物篱笆墙;椰子树和高大的凤尾草伸展着茂密的枝叶,使得这热带地区的景色千姿百态;叶绿葱葱的豆蔻树散发出芳香,沁人心脾。树林里,成群结队的猴子,机灵滑稽。热带丛林里也许还有老虎出没。谁如果感到惊讶,在这个相对而言极小的岛上,这些可怕的吃人动物为什么还没有绝迹的话,人们会告诉他说,它们是从马六甲游过海峡爬上来的。
在乡间坐车游览了两小时之后,爱乌达夫人和她的同伴——福格先生只是心不在焉地随便看了看而已——回到了城里。高楼大厦林立,一座座漂亮的花园围于四周,园中长满了杧果、凤梨和世界上所有美味上乘的水果。
10点钟,他们回到了船上,并没有发觉菲克斯警探在跟踪。菲克斯大概也花钱雇了一辆马车。
“万事达”在“仰光号”的甲板上等着他们。诚实的小伙子买了好几十只杧果,大小如中等个头儿的苹果,表皮呈深褐色,内皮鲜红鲜红的,而果肉则雪白雪白的,会吃的人把它往嘴里一放,感到鲜美极了,简直无与伦比。“万事达”兴冲冲地把杧果献给爱乌达夫人,年轻夫人甜蜜蜜地向他道谢。
11点钟,“仰光号”加足了煤,起锚开航。几小时后,旅客们便看不见马六甲的高山峻岭,以及山间密林中深藏着的斑斓猛虎了。
新加坡距离香港大约1300海里。菲利亚·福格想着最多6天跑完,以便搭乘11月6日从香港开往日本重要港口之一——横滨的轮船。
“仰光号”上旅客很多。有很多是从新加坡上的船,其中有印度人、锡兰人、中国人、马来人、葡萄牙人,大部分坐的是二等舱。
此前,天气一直挺好的,随着朔月的到来而变坏了。海上浪很大。海风刮得很猛。不过,万幸的是刮的东南风,有利于轮船航行。当风向宜于航行时,船长便让扬起帆来。“仰光号”装备有双桅横帆船的帆缆索具,经常扬起它的两个顶桅帆和前桅帆来航行,在蒸汽和风力的双重推动之下,它的速度加快了。
轮船就这样在一个连着一个、有时让人眩晕的浪尖上,沿着安南和交趾支那(安南和交趾支那今天统称为印度支那半岛)的海岸前行。
船上大部分旅客都被颠簸得躺倒了,错误不在大海,而在“仰光号”本身。
的确,在中国海域航行的东印度公司所属的船只,都有一个结构上的重大毛病。船只空载和满载的排水量的比例计算有误,因而,它们经不起海上的风浪。它们不透水的密封舱容水量不足。用海上术语来说,叫作“喝足了”。因此,这么一来,只需几个海浪打上来,船就走不稳了。这些船与法国邮船公司的船,诸如“皇后号”和“柬埔寨号”比较起来,且莫说发动机和蒸汽机了,就算是从构造来说,也相去甚远。按照工程师的计算,法国公司的船,即使密封舱里的海水重量等于船只本身的重量,也沉不了;而东印度公司的船,如“戈尔贡达号”“高丽号”,还有那“仰光号”,进水量达不到船体重量的1/6就该沉下去了。
因此,一遇上坏天气,就得小心翼翼。有时候,还必须少扯帆,减小马力。这简直是浪费时间。看上去这丝毫没有影响菲利亚·福格的情绪,但“万事达”却显得极其恼火。于是,他又是指责船长,又是责怪技师,又是埋怨轮船公司,把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员都骂了个遍。也许,想到萨维尔街临走时忘了关掉的煤气炉子,因为要算在他自己的账上,这也在他之所以焦急不安的原因中占了很大比重。
“这么说,你们是真的急着赶到香港?”有一天,警探问“万事达”。
“非常之急!”“万事达”回答说。
“您认为福格先生是急于乘船去横滨?”
“十万火急。”
“这么说,您现在相信这次奇怪的环游地球啰?”
“绝对相信。那您呢,菲克斯先生?”
“我?我可不相信!”
“真滑稽!”“万事达”眨眨眼睛说。
“真滑稽”这个词儿让警探摸不着头脑。这个词儿让他不安,他自己也弄不太清楚是为什么。这个法国人难道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真不知道怎么想才好。不过,他那警探身份,那是只有他自个儿知道的一个秘密,“万事达”怎么会知道呢?可是“万事达”同他这么说,那肯定是话中有话的。
又有一天,诚实的小伙子竟然说得更加明白了。他不像菲克斯那样藏藏掖掖的,他有话就要说出来。
“喂,菲克斯先生,”他以狡黠的口吻问警探,“一到香港,我们真的不幸要与您分别不成?”
“这个,”菲克斯挺尴尬地回答说,“我说不准!……也许嘛……”
“啊!”“万事达”说,“要是您能与我们同行,那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幸福!喏!半岛公司的一名代理人是不会中途停下不走的!您本来说是就到孟买的,可您一下子就到了中国!美洲并不远,而从美洲到欧洲,那也是抬腿就到的事!”
菲克斯注意地看着“万事达”,可后者朝着他满脸堆笑,他也决定与他打哈哈。“万事达”兴头正高,便问菲克斯:“您的那种行当收入是否很多?”
“也多也不多,”菲克斯毫不介意地回答着,“差事有好坏之分。不过,您很清楚,我旅行不用自己掏钱!”
“啊!这一点我完全相信!”“万事达”大声说道,笑得也更加欢了。
话说到这儿之后,菲克斯回到了自己的舱房,开始琢磨起来。他显然是露馅儿了。不管怎么说,反正这个法国人已经知道他的警探身份了。不过,他是否告诉了他的主人?他在这一切之中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他是不是同谋?这案子是不是走漏了消息,因此也就无法侦破了?警探苦思冥想了几个小时,忽而觉得前功尽弃了,忽而又希望福格并不知情,最后还是不知如何办是好。
不过,他脑子静下来了,决定与“万事达”单刀直入。如果到了香港他还是无法逮捕福格的话,如果福格到了香港准备干脆离开英国这块领地的话,那他菲克斯就把一切向“万事达”和盘托出。要么这个仆人是其主人的同谋——那他主人就什么都知道了,案子也就根本破不了了——要么仆人与这件窃案毫无瓜葛,那他就会从自身利益考虑,抛出窃贼。
这就是这两个人的各自心思,而菲利亚·福格则以其威严冷漠的态度超脱于他俩之外。他像一颗行星似的在按自己的轨道环绕地球,根本不去理会在自己周围运行的那些小行星。
不过,在他身旁,有着一颗天文学家所称之为“干扰星”的小星星,它可能会在这位绅士心中造成某些紊乱的。不会的!令“万事达”惊讶不已的是爱乌达夫人的美艳竟乱不了福格先生的方寸,而且,要说有什么干扰的话,那也比导致人们发现海王星的天王星的干扰更加难以推算。
是的!这是让“万事达”天天都感到惊讶的奇事。他从年轻女子的眼神里看到她对他的主人是那么的感恩戴德!菲利亚·福格肯定一心想着勇敢无畏地而不是情意缠绵地去为人处世!至于这次旅行可能会给他带来什么好运,那他是压根儿就一点儿也没去考虑。可是,“万事达”却惶惶不可终日似的。有一天,他倚在“轮机舱”的栏杆上,看着那庞然的机器有时像发怒似的在运转。突然间,轮船猛烈地前后颠簸,推进器露出水面,发疯似的在空转。霎时间,蒸汽从阀门中喷射而出,让诚实的小伙子看了,不免怒火中烧。
“阀门全没关紧!”他嚷叫道,“船不走了!瞧这帮英国人!啊!要是一条美国船,也许会爆炸,但一定不会这么慢慢腾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