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形式整齐 凸显“四美”——双齐
双齐格是一组句子的句首、句尾或句中运用相同语词的一种修辞方式。因为至少有两句或两处有相同的语词,故名双齐格。双齐不仅表现为一组句子字形的形式美、整齐一律、平衡对称,还可以表现语音的节奏美、和谐美以及语义的均齐美、同一美。
通常,按语言组织形式来分,双齐格可分为齐头式、齐尾式、齐腰式、齐头齐尾式和首尾双齐式五种。
(1)齐头式,指的是句首词语相同的句子。句首、句腰相同的句子,也是齐头式。
(2)齐尾式,句尾词语相同。句腰句尾相同的句子也是齐尾式。
(3)齐腰式,句中词语相同。
(4)齐头齐尾式,指的是几句话里句首句尾都相同的句子。有时甚至几句话的首、腰、尾都相同。
(5)首尾双齐式,则指的是同一句话的首尾相同者,一句话的首、腰、尾三者均同者,自然亦属此类。
双齐格的运用,在史铁生的文本中堪称一绝,用例高达128次。这里仅就其典型用例作散点透视,借一斑以窥全豹。
阿姨照样在我家忙,小秀儿却在她家忙,要上学,要做饭,要洗一家人的衣裳。(《命若琴弦·爱情的命运》)
其之忙,以整齐的齐头式作铺排,从上学,做饭,洗一家人的衣裳,给读者以实感。
翻开那些书信,随时可以找到马克思、列宁、毛主席;可以找到曹雪芹、鲁迅;可以找到巴尔扎克、车尔尼雪夫斯基、奥斯特洛夫斯基;还可以找到“九二〇”、土壤、育种……(《命若琴弦·爱情的命运》)
“可以找到”,把书信的内容通过双齐式整齐而全面地铺排出来,所不同的是,在以齐头为主体时,稍有变化。
记得她从兵团写来的最后一封信是这样结尾的:……又一批人走了,当兵去了,回城去了,进歌舞团去了,进报社去了……都是靠了好爸爸的功劳。(《命若琴弦·爱情的命运》)
这是一个典型的齐尾式文本。表面上看,似乎是列举所走人的类型,其实是列举靠爸爸功劳而走的四批人:当兵的、回城的、进歌舞团的和进报社的。一箭数雕。
一天,她忽然来了,从兵团回来了。然而那迷人的笑靥没有了,欢快的歌声没有了,迸发的活力没有了。小秀儿变得倦怠,愁苦。(《命若琴弦·爱情的命运》)
小秀儿的倦怠与愁苦,作者通过三个齐尾式“没有了”得到强调,“迷人的笑靥”“欢快的歌声”“迸发的活力”都没有了,有的只是倦怠和愁苦。
心中的防御工事已经拆除了,没有进攻,没有退守,没有伪善也没有卑屈……心就像和平的蓝天,就像无猜的童年;眼前出现了一泓春水,闪着无数宝石一样的光斑,轻轻拍打着寂寥的堤岸。(《命若琴弦·没有太阳的角落》)
四个“没有”,淋漓尽致地把心中的防御工事拆除,凸显无余。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将齐头与变化相结合,既追求整齐美,又关注变化美。然而在这一文本中,作者还嫌意犹未尽,又通过两个比喻,将心之境界和盘托出,悬想无余。
王雪是个好姑娘,她应该享有比别人更多的幸福,她最应该!她单纯,不会想到要避开我们,难道因为这个我们反而要影响她的幸福吗?难道好人只有用牺牲去证明她的么吗?难道幸福只是为那些把我们另眼相看的人预备的?我们的心灵不是在顽固地追求么?唔,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命若琴弦·没有太阳的角落》)
“难道”在文本中一箭三雕。一是达到反问的目的;二是意外地收到设问的效果;三是于整齐的齐头式排比中强化了作者的观点——王雪是个好姑娘,她应该享有比别人更多的幸福。
我向她走去。我的腿在发抖。但愿这还不是她,但愿我没能找到她,但愿……如果我在最后那一刻没有胆怯,如果我和大勇同时冲上那座楼顶,如果……唉,往事毕竟难于忘却,何况我正是为了往事而来。(《命若琴弦·绵绵的秋雨》)
这里作者两次使用齐头式双齐格,将“我”的复杂心情,借用祈使句和假设句,细致入微地作了再现。
那苍凉的叫声像一支古老的哀歌,绵长、凄婉,使人想起遥远的过去;想起古驿道,想起古战场,想起送寒衣的孟姜女和被焚毁的阿房宫,想起刀耕火种、骨针石斧,甚至想起满天飞翔的恐龙……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好像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存在。(《命若琴弦·绵绵的秋雨》)
作者一气呵成地使用六个“想起”,并以齐头式的双齐格出现,这种悬想,将苍凉的叫声,一一幻化成视觉,这种通感,给人深切的视觉体验,形象而深刻。
雨燕还在低飞着,尖叫着。那叫声是为了刺痛每一个将要离开母亲的儿子的心!我就要走了么?不再回来?离开这古老而善良的土地?离开我多灾多难的祖国?谁愿意离开母亲?谁愿意离开祖国?谁愿意如吉卜赛人般地到处流浪?谁愿意像犹太人似的没有了祖国?祖国!母亲!那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那是亿万颗活着的心……这是离不开的,走到天涯海角也离不开!唔,我多少年的决心竟这么被打碎了不成?不知道。我感到深深的不知所措般的凄惶……(《命若琴弦·绵绵的秋雨》)
这里连续三次运用齐头式双齐格,将语意层层推进,将离情写得如此凄婉。
那夜里,我总听见黑黑在院子里叫。那种叫声是以前没听到过的:时而咿咿呀呀,时而吭吭哧哧,时而叽叽咕咕,像叹息,像怅惘,像受着煎熬。(《命若琴弦·黑黑》)
两次齐头式双齐格的使用,逼真地再现了黑黑现实处境。三次“时而”意在突出变化之快;三次复叠与摹拟,把黑黑声音的变化,写得如闻其声,如见现场;三个比喻,将黑黑拟人化,写得有声有色。
“我们走过城镇和村庄,走了大道走小路,走出树林,走上冰封的河面……辽阔无垠的雪野上栖息着成群的乌鸦,时而聒噪着涌起来,时而落下铺开一地阴郁。”(《命若琴弦·车神》)
这一句除了“时而”构成双齐格,作者还用四个“走”字双齐格,把“我们”所到之处作了近似穷尽的列举,而两个“时而”则将乌鸦作动态的描述,渲染出悲凉的气氛,大有画龙点睛之势。
黑黑那最后一闪的目光给我印象极深,是那样惶感,那样惊恐,那样冤屈。它看见了什么呢?也许看见了它的主人,也许看见了它的“神坛”,也许看见了往日的欢乐和功勋……谁知道!也许它终于看见了无边的黑暗,但却已经来不及了。它只来得及侧过脸去,望了一眼它的柳条筐。(《命若琴弦·黑黑》)
“那样”三次出现,作者似乎在强化读者的情境体验,这些体验最后在搭配的谓语中一一得到再现,惶感、惊恐和冤屈三种印象,跃然纸上。之后的三个猜想,看似模糊,实则清晰。
伺候了这个伺候那个,给这个磕了头给那个鞠躬,听完了这个的申斥再去给那个赔不是,似乎老史家主要缺一个老妈子,缺一个挨骂的,缺一个出气筒,才把奶奶娶过来的。(《命若琴弦·奶奶的星星》)
“这个……那个”,在句中有时构成齐腹齐尾式,有时构成单一的齐腹式,于固定中呈现变化,把奶奶的形象刻画得心酸可见,尤其是之后的三个“缺一个”,又一次具化了前面的内容,一把辛酸,一出怜象,一一再现。
我想起奶奶夜里睁着眼睛想事的样子;想起她的叹气声;想起了她的脚;想起她捧着爸爸给她买的扫盲课本,在灯下一字一顿地念,总是把“吼声”念成“孔声”……(《命若琴弦·奶奶的星星》)
四个“想起”,以悬想式生动地刻画了“奶奶”的形象,特别是最后一个悬想,以飞白的辞格,把“奶奶”的求学精神刻画得活灵活现。类似的还有:“他这几天总想起十二届世界杯赛的场面;想起普拉蒂尼罚直接任意球时的样子;想起佐夫鱼跃扑球时的样子;还有鲁梅尼格,那小子真是浑身都长得漂亮,人要是长得漂亮也真是福气;马拉多纳不漂亮,可那小子跑起来真好看,摔倒了又蹿起来,永远也摔不坏似的,真长得结实,人要是长得结实也行,也漂亮……”(《命若琴弦·足球》)
接着是上山下乡。抢镢头的为革命而抢镢头,养妾选美的为革命而养妾选美;饥寒交迫的为革命而饥寒交迫,挥霍无度的为革命而无度地挥霍。革命又是为了什么呢?(《命若琴弦·奶奶的星星》)
这是一个典型的齐腹式文本。在整齐的美感中引起读者的视觉注意,强化了四类上山下乡者,于两两相较中冷峻地传达出“革命”的不同含义,其言外之意,寓于字里行间。
他只好再全力去想那张药方和琴弦:还剩下几根,还只剩最后几根了。那时就可以去抓药了,然后就能看见这个世界——他无数次爬过的山,无数次走过的路,无数次感到过她的温暖和炽热的太阳,无数次梦想着的蓝天、月亮和星星……还有呢?突然间心里一阵空,空得深重。就只为了这些?还有什么?他朦胧中所盼望的东西似乎比这要多得多……(《命若琴弦》)
“无数次”,极言其多。按常理,有此一词,已足以传达出作者所要强调的意图。可是,作者为了表现“他”的期待,却不厌其烦地重复使用,这样的“极言”,让读者无法忘怀。
如是选择淘汰,数代之后怪鱼愈怪且种类亦趋繁多,有巨眼膨出者,有大腹便便者,有长尾飘然似带者,有鳞片浑圆如珠者,有的全身斑斓璀璨,有的通体白壁无瑕,或如朱如墨的,或披金挂翠的,仪态万种,百怪千奇。(《命若琴弦·毒药》)
作者三次使用双齐格,然而并未一成不变。特别是文本中对齐头与齐尾式的并用,把数代之后怪鱼愈怪且种类亦趋繁多之状,列举得淋漓尽致。双齐格的变化,正好暗合了怪鱼之怪。
从一只摇篮一片光影,变成小床上的木栏和玻璃外面一只嗡嗡叫的金壳虫;从一道又高又大又难迈过去的门槛,变成一片又深又密几乎迷失在其中的花丛;从一只木马变成一排课桌,变成一面旗帜,变成一张地图,有山岭、沙漠和平原,有大陆、岛屿、海洋,有七个洲在一个椭圆的球体上昼夜旋转运行,却仍不过是浩瀚宇宙间一粒尘埃。(《命若琴弦·我之舞》)
史铁生的语言运用高妙之处在于:从不愿意恪守规矩,总是于规矩中寻求颠覆与超越。这里表面上用的是三个齐头和齐腹式的组合,可是作者并未贯彻到底,在第三个组合中又嵌入三个“变成”以及三个“有”,将“变成”的内容进一步拓展,将“地图”的内涵进一步形象化,极尽铺排之能事。
她说:“真的,真是多亏了那个老人,多亏他那天戴一顶草帽,多亏了那阵风。”(《命若琴弦·草帽》)
“多亏”,表达的是由于别人的帮助或某种有利因素,避免了不幸或得到了好处。这里的三个“多亏”似乎不仅仅指“她”得到了老人的帮助,同时也包含着“她”对老人的祈祷与感恩!
“那光亮在海上,走过海,走过山,走过树林,走过那片空地,走到我们这儿。”(《命若琴弦·对话练习》)
我们惊叹史铁生的天人合一观。在他的作品中总是将人与自然相容。这里,将光亮拟人化,通过四个“走过”作看似动态的描写,其实际效果却达到将光亮类作定格化的慢镜头呈现,给人深刻的印象。类似的如:“走过一幢幢房屋的睡影,走过一片片空地的梦境,走过草坡和树林和静夜的蛙声。”(《命若琴弦·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
她继续说着,渐渐地如同梦呓。“如果要形容它,我最先想到的是动物饼干的气味,然后是月亮下一只小板凳的气味,是夏天雨后长满青苔的墙根上的气味。还有一棵大树,一棵非常大的树的气味。以后,它会是天慢慢黑下去的气味,以后一到天黑我肯定就要闻到这气味。”(《命若琴弦·对话练习》)
这是典型的齐尾式双齐格。一连六个“气味”,前五个“气味”与后一个“气味”构成分总关系。不管是“动物饼干的气味”“月亮下一只小板凳的气味”“夏天雨后长满青苔的墙根上的气味”,还是“一棵大树,一棵非常大的树的气味”“天慢慢黑下去的气味”,作者的最终目的是强调“以后一到天黑我肯定就要闻到这气味”。
然后她轻声说:“去吧。”
然后她轻声问:“行吗?”
然后她轻盈而茁壮地走开,把温馨全部带走到遥远的盼望中去。我相信1床那老混蛋说得对,画满!把那红方块给我通身画满吧,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命若琴弦·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
作者用三个“然后”构成齐首双齐格,既造成美感,又突出心理变化过程,更在复叠中强调,意在突出“她”的行为与品格。特别是最后一句与前两句整散结合,将读者的注意全部引入最后的领悟。
她在哪儿?在做什么?她跳累了。她喘息着扑倒在地上,像一匹跑累了的马儿在那儿歇息,在那儿打滚儿,在那儿任意扭动漂亮的身躯,把脸紧贴在地面闭上眼睛畅快地长吁,让野性在全身纵情动荡,淋漓的汗水缀在每一个毛孔,心就可以快乐地嘶鸣……(《命若琴弦·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
文本前面的两问一答,看似简练,似乎已经完成所要表达的思想,但作者嫌意犹未尽,所有的思想通过三个“在那儿”以比喻式呈现,尤其是最后一个“在那儿”,简直是淋漓尽致。
这命定之路包括我现在坐在这儿,窗里窗外满是阳光,我要写这篇叫做小说的东西;包括在那座古园那个下午,那对少年与我相遇了一次,并且还要相遇一次;包括我在遇见他们之后觉得自己已是一个老人;包括就在那时,就在太平洋底的一条大鱼沉睡之时,非洲原野上一头狮子逍遥漫步之时,一些精子和一些卵子正在结合之时,某个天体正在坍塌或正在爆炸之时,我们未来的路已经安顿停当;还包括,在这样的命定之路上人究竟能得到什么——这谁也无法告诉谁,谁都一样,命定得靠自己几十年的经历去识破这件事。(《命若琴弦·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
五个“包括”,一步一步地把“命定之路”从具体铺写得历历在目。
我知道少女担心的是什么,就好像我记得她曾经跟我说过:她真怕事情一旦闹大,她所苦心设计的小小阴谋就要败露。我也知道少年的心情要更复杂一点,就好像我曾经是他而他现在是我:他怎么能当着他平生的第一个少女显得这么弱小,这么无能,这么丢人地被另一个男人训斥!他准是要在她面前显摆显摆攀那老树的本领,他准是吹过牛了,他准是在少女热切的怂恿的眼色下吹过天大的牛皮了,谁料,却结果弄成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命若琴弦·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
前一个双齐“这么”的内涵把他的内心世界剖露无遗;后一个双齐“他准是”,三次猜想,把“他”的内心世界进一步和盘托出。真应验了标题“一种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但这些猜想貌似猜测,实则定然。
她听见他一直都在墙外徘徊,听见他在吸烟,听见他在叹息,听见他的心在抽泣。(《命若琴弦·第一人称》)
四个“听见”,一贯而下,表面看是并列关系,实则层层递进,把“她”对“他”的观察细致入微地迭现。
最能证明真实的是触觉,是起伏和陷落的肌肤,是有弹性有温度甚至某一处有着疤痕的肌肤,是肌肤下滑动的骨尖儿,是呼吸,一刻不停如暴风般吹指的呼吸,是茂密泼洒、柔软或挺拔的毛尖,是热热的泪水跟着睫毛的眨动而滴落而破碎的泪珠,是身体全部的袒露、赐予、贴紧、颤抖……那才能表明另一个灵魂的确凿,呼唤和诉说的确凿,不是布景不是幻景。不因为别的因为其它都可以模仿。(《命若琴弦·钟声》)
八个“是”如万马奔腾,或总陈,或递进,或顶真,或排比,把触觉铺写得淋漓尽致。
应该有一首平缓、沉隐又简单的曲子,来配那两间老屋里的时光,来配它终日沉暗的光线,来配它时而的喧闹与时而的疲倦。(《命若琴弦·老屋小记》)
“曲子”与“时光”“光线”“喧闹”和“疲倦”的关联,特别是“疲倦”,本无瓜葛,但一经作者将听觉、视觉和感觉,用通感的修辞作穿越式的勾连,顿然间如行云流水,承接自然,形象突出且明了。
夕阳西坠时,看见了农田,看见了河渠、荒冈和远山,看见了旷野上的农舍炊烟。这是我两腿瘫痪后第一次到了城市的边缘。(《命若琴弦·老屋小记》)
作者把“看见”的景物锁定在夕阳西坠的瞬间,将其两腿瘫痪后第一次到了城市边缘的意外收获之情,跃然纸上,凸显了对老屋的深情。
是呀,那是你的不能消散的心的重量,不能删减的魂的复杂,不能诉说的语言绝境,不能忘记的梦之神坛或大道。(《命若琴弦·老屋小记》)
四个“不能”,将抽象与具体混杂在一块,反觉具体而生动,究其魅力所在,全因双齐而使情感得到强化。
“是呀,你问得好,然后呢?可我们已经没有然后了呀!一切都停止了,一切,都停止在圆满上……不错,我们饱享了一阵无苦无忧的时光,可是然后!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寂寞降临了,寂寞就像在一个环中流动周而复始,寂寞就像这黑暗一样充满我们的视野、我们的心魂,毫无遗漏,密不透风……一次伟大的成功一次旷古的神恩把我们送进了永无休止的圆满,和寂寞。就这样。就是这样。死灵们再不可能有困苦,再不可能有好奇,再也不可能有激动和兴奋了。(《命若琴弦·死国幻记》)
这里,读者一定会因为作者的大胆而兴奋!一是标点修辞的奇妙运用:“可是然后!”这样的语境,这样的语意,有谁会用感叹号?“一次伟大的成功一次旷古的神恩把我们送进了永无休止的圆满,和寂寞。就这样。就是这样。”这样的句意,有谁会在“和”字的前头用逗号?“就这样。就是这样。”这样简洁的句子,有谁会用句号?作者三处这样大胆的标点运用,其目的是通过视觉,强化读者的注意力。二是文本中频词格的使用:四个“然后”、四个“寂寞”,给读者留下深刻记忆。三是三个短语式的双齐格的驾驭,更进一步突出了文本的中心。
雪让人想家,想家中的火炉,火炉上的水壶突突地冒着蒸汽,水雾在窗上结成冰花。雪让人想起无家的人在东奔西走,在寒冷和苍茫之中无所适从。雪的安静,让人听得遥远,不单是空间的遥远,还有心灵,心灵从来都不止于此地。雪的细腻,让人忽略那些粗糙的争吵……(《命若琴弦·往事》)
这是典型的齐腹式双齐格。其中,前两个句子构成双齐,第一个句子运用顶真,第二个句子运用排比式;后两个句子构成双齐,第一个句子以顶释格见长,第二个句子含不尽之意于言外,意味无穷。
街上是依旧的阳光灿烂,依旧的喧嚣,依旧的形势大好。(《命若琴弦·往事》)
“阳光灿烂”“喧嚣”“形势大好”,如果单从语意考虑,三者似乎不构成等列关系。可是,作者却神奇地通过双齐格,将其等而列之,街上的往事因之如电影镜头般一一呈现。
风筝在渐渐灰暗的天空中像一个彩色斑点,一动不动。两位老人也一动不动。四只眼睛也一动不动。(《原罪·宿命·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
这种镜头的锁定,若非写作高手,莫能为之。究其绝妙,源于双齐格中齐尾格的自然使用。因为“一动不动”三次被置于后,已足以引起受众的注意,更何况作者又分别以三个表数字的短语“一个彩色斑点”“两位老人”和“四只眼睛”出之,这样一来,“风筝”因比喻,因数字,因双齐,给受众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一个哥哥送给弟弟的,一个妹妹送给哥哥的,一个外甥送给舅舅的,一个姑姑送给侄子的,一个孙女送给爷爷的,一个表姐送给表弟的……哎呀我都说乱了,多少个了?”
“没记住,你说这么快。”老人觉得这故事倒真是新奇得很,出乎意料。(《原罪·宿命·礼拜日》)
一连六个“一个……送给……的”,既齐头,又齐腹,还齐尾,构成标准的三齐双齐格。史铁生真是语言运用高手,把老人因之而新奇的心情,刻画得活灵活现。
躺倒两年后,我开始写小说,为了吃,为了喝,为了穿衣和住房,还为了这行当与睡觉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比睡觉多着自由——想从噩梦中醒来就从噩梦中醒来,想在美梦中睡去就在美梦中睡去,可以由自己掌握。(《原罪·宿命》)
四个“为了”,看似并列,实则层层递进,尤其是后一个“为了”,道出了写作的痛苦与解脱。
背景银幕上,固定的画面开始随着A的视点有所变动。镜头横摇:从一片高楼到另一片高楼。镜头推近:一个个窗口的特写,有的敞开着,有的紧闭着,有的窗帘轻轻飘动着。(《原罪·宿命·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设想》)
这是一个典型的齐头与齐尾并行的双齐格。一个个窗口的特写,因镜头推进而清晰。类似的还有“背景银幕上的一个个格子中间,人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互不相干,互不理会:有的高朋满座,有的对影成双,有的在引吭高歌,有的在默然独泣,有的在拥抱亲吻、情语缠绵,有的在大吵大闹、呼天抢地,有的在沐浴,有的在喝茶,有的在看电视,有的在拉肚子,有的在炒菜,有的在读书,有的在下棋,有的在报警,有的在嘁嘁密谈,有的在咿咿梦语,有的刚刚出生,有的就要死去,有的在为新生者祝福,有的在为将逝者祈祷……”(《原罪·宿命·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设想》)这虽是齐头,却因二十个“有的”而一泻千里、气势恢宏。把“背景银幕上的一个个格子中间,人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互不相干,互不理会”的状态,作极力的铺排,实属少见,令人叹为观止。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神。(《我与地坛》)
这是典型的齐头与齐腹式双齐格。“我常以为是……了”四次出现,哲理性的警句因之而诞生。
设若有一位园神,他一定早已注意到了,这么多年我在这园里坐着,有时候是轻松快乐的,有时候是沉郁苦闷的,有时候优哉游哉,有时候凄惶落寞,有时候平静而且自信,有时候又软弱,又迷茫。其实总共只有三个问题交替着来骚扰我,来陪伴我。(《我与地坛》)
作者复杂的心情,因六个“有时候”而得到强化。而之后的“来……我”则因三个问题的归纳而又一次得到强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