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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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凯利先生老说,在他的堂区就他一个人一周要工作七天。

这一天家里所有人都比平时早起半个钟头。八点钟,玛丽·安准时敲响牧师卧室的房门,凯利先生躺在床上嘟嘟哝哝:可怜的牧师啊,休息日也不能赖床。凯利夫人穿衣打扮的时间也比平时久一些。九点钟,她有些气喘吁吁地赶到楼下吃早饭,刚好赶在丈夫前一步。凯利先生的靴子已经提前放在炉子边烘着。星期天的晨祷比平时长一些,早餐也更加丰盛。吃完早餐,牧师把领圣餐领圣餐:基督教主要仪式之一。耶稣被害前与门徒共进最后的晚餐,他掰饼给门徒吃时说:“这是我的身体,为你们舍的,你们也应当如此行,为的是纪念我。”分酒给门徒喝时又说:“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的。”举行圣餐仪式时,牧师将饼和葡萄酒分给信徒食用,以此纪念耶稣为人的罪而死。天主教及英国圣公会认为祝圣后的饼及酒真的转变为耶稣的身体和血,所以后文牧师会认为将未用完的祝圣的面包扔掉是亵渎上帝的行为。用的面包切成薄片。菲利普被特别准许切掉面包皮,又被吩咐去书房拿一个大理石镇纸。凯利先生用镇纸把面包片压得薄而光溜,然后切成一个个小方块。准备多少面包得视天气而定:刮风下雨的时候没什么人去教堂,风和日丽的时候虽然去的人多,但也没几个人待到领圣餐的环节;天气干爽的时候走路去教堂很舒服,却又不至于晴好得让人想赶紧溜出去,这种时候领圣餐的人最多。

接着凯利夫人从餐具室的橱柜里取出圣餐盘,牧师用一块岩羚羊皮把它擦得锃亮。十点钟,马车到了,凯利先生一脚蹬上靴子。凯利夫人还得花几分钟戴软帽,这时候牧师穿着层层叠叠的大袍子站在门厅里整装待发,脸上那副表情活像古代基督徒等着被领进斗兽场殉道似的。真不可思议,都已经结婚三十年了,妻子竟然还不能在主日早上按时出门。她终于来了,穿着一身黑绸缎衣服;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喜欢教牧人员的妻子穿得有颜有色,到了星期天更是一定要妻子穿黑色。有时候凯利夫人会跟格雷夫斯小姐串通好,大起胆子在软帽上插一支白羽毛,或是别一朵粉蔷薇,但是牧师每次都要她摘下来,说他不跟妖艳荡妇去教堂。作为女人,凯利夫人唉声叹气;可是作为妻子,却不得不从。正要上马车的时候,牧师突然想起来还没人把他的鸡蛋拿来。她们都知道他一定要吃一颗生鸡蛋润嗓子,家里两个女人,却没一个把他的需要放在心上。凯利夫人责怪玛丽·安,玛丽·安回嘴说,她怎么可能样样事情都记得,说着赶紧跑去拿了颗鸡蛋过来。凯利夫人把鸡蛋敲进一杯雪莉酒里搅散,牧师一口吞了下去。最后,圣餐盘被小心翼翼地放上了马车,一行人终于出发了。

马车从红狮车行过来,车上有股怪怪的发了霉的稻草味。一路上两边的车窗都关着,以免牧师着凉。教堂司事教堂司事:管理教堂建筑和墓地,并负责打钟和挖墓穴等事务的人。已经站在门廊口等着拿圣餐盘。牧师径自往法衣室走去,凯利夫人和菲利普则在牧师家属席就座。她照例拿出六便士放在面前,又给了菲利普三便士,一会儿奉献的时候好放进盘子里。教堂里慢慢坐满了人,礼拜开始了。

伯父在上面讲道,菲利普在下面越坐越无聊,可他一动凯利夫人就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胳膊上,用责备的眼神看着他。一直等到唱完最后一轮赞美诗,格雷夫斯拿着奉献盘在信徒中穿梭时,菲利普才又有了些兴趣。

等全部人都走了,凯利夫人走到格雷夫斯小姐坐的那排长凳,一边等两位先生出来一边拉几句家常。菲利普走进法衣室,伯父、副牧师还有格雷夫斯先生都还穿着白法衣。凯利先生把祝圣的面包递给他,说他可以把这些剩的面包给吃了。以前都是他自己吃,就这么扔了好像有些亵渎上帝,正好菲利普食欲旺盛,可以帮他摆脱了这个义务。他们数了数收到的钱,基本上都是一便士的,还有几个六便士、三便士的。每回里面都有两个一先令先令:英国1707—1971年使用的硬币,一先令等于十二便士,一镑等于二十先令。的硬币,一个是牧师放的,一个是格雷夫斯先生放的。有时候还有一弗罗林弗罗林:英国1849—1971年使用的硬币,价值两先令。。格雷夫斯先生告诉牧师,每次都是同一个人放的,那人不是布莱克斯特布尔本地的。凯利先生不禁寻思这人到底是谁。不过那人大手大脚投币的时候正好被格雷夫斯小姐看在眼里,她告诉凯利夫人那人是从伦敦来的,已经结了婚,也有了孩子。坐车回家的路上凯利夫人又把这消息告诉了牧师,牧师打定主意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让他给预备副牧师协会捐款。凯利先生问妻子菲利普有没有乖乖听话,凯利夫人又说维格兰夫人穿了件新披风、科克斯先生没来做礼拜、听说菲利普斯小姐订婚了。等他们回到牧师公馆的时候,个个都觉得自己辛苦了大半天,中午该好好吃一顿。

吃完午饭,凯利夫人回房休息,凯利先生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盹儿。五点钟喝下午茶,牧师吃了个鸡蛋好为晚祷仪式补充精力。凯利夫人晚上就不去了,这样玛丽·安想去就可以去,不过她还是会在家里读一遍祷文,唱几首赞美诗。晚上凯利先生走路去教堂,菲利普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边。走在漆黑的乡村公路上,菲利普心里感到莫名的震动。远处的教堂灯火辉煌,一点一点向他们靠近,看上去非常亲切。刚开始跟伯父在一起他还很害羞,但是现在他已经慢慢熟悉了伯父。他常常会把手轻轻放进伯父的掌心,一股安全感油然而生,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回到家里就吃晚饭。凯利先生的拖鞋已经准备好,摆放在炉火前的脚凳上,旁边是菲利普的拖鞋,一只是小男孩穿的样式,另一只有些畸形,看上去怪模怪样的。菲利普实在累坏了,上楼睡觉的时候玛丽·安给他脱衣服他也没有反抗。玛丽·安帮他掖好被子,亲了亲他。菲利普渐渐对她萌生了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