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故事4:信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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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穆罕默德(570—632)

阿拉伯

阿拉伯重新被现代欧洲人发现,正说明19世纪科学国际主义的抬头。这一发现始自1761—1764年,卡斯滕·尼布恩科(Carsten Niebnkhr)在丹麦政府的资助下,在这一半岛游历,他发表的游记(1772年)是第一部对阿拉伯作出清晰描绘的著作。1807年,一位乔装摩尔人的西班牙人多明戈·巴迪亚·列布里希(Domingo Badiay Leblich)访问麦加(Mecca),写出了第一部正确记述朝圣仪式的报告。1814—1815年,一位乔装为穆斯林的瑞士人约翰·路德维希·布尔克哈特(Johann Ludwig Burckhardt,1784—1817年)在麦加和麦地那(Medina)两地耗去数月之久,他那部极有见解的报告,不断得到随后而去的游历者的证实。1853年,一位打扮成阿富汗朝圣者的英国人,查理德·伯顿(Richard Burton)游历了麦加和麦地那,将他那次艰险的历程著成厚厚的两部巨册。1869—1870年,法国籍犹太人哈勒维(J. Halevy)勘察了古老的米奈(Minaean)、赛伯伊(Sabaean)和希木叶尔(Himyarite)诸王国的旧址,并记述了岩石上的刻文。1875年,英人查尔斯·蒙塔古·博伊(Charles Montagu Doughty)随朝圣商队自大马士革起一路旅游,写成《阿拉伯沙漠》(Arabia Deserta,1888年)一书,记载他的种种际遇,此书为英文散文名著之一。1882—1888年,奥地利人格拉泽(E.Glaser)经过三次艰辛的探险,抄录了1032条刻文,这些刻文就是古代伊斯兰阿拉伯历史的主要文献。

565年,查士丁尼逝世。5年后,穆罕默德(Mohammed)出生于只有极少游牧民族居住、全部财富仅可维持圣索菲亚教堂的开支、领土的3/4为沙漠覆盖的一个小国。那时,很少有人会想到在不到100年内,这些游牧民族会征服半个拜占庭统治下的亚洲、整个波斯及埃及、大部分北非地区,并且把矛头指向西班牙。阿拉伯半岛的势力扩展至地中海地区,是中世纪历史上的一个特殊现象。

阿拉伯是世界上最大的半岛,其最长处有1400英里,最宽处有1250英里。从地理上来说,它是撒哈拉沙漠的延长,是经过波斯到戈壁沙漠(Gobi Desert)路途的一部分。阿拉伯意为“荒凉”。从地形上来说,阿拉伯是一片广阔的高原,屹立在地中海边缘,高出海平面1200英尺,山峦起伏,蜿蜒向东,直达波斯湾。高原中央散布着些许绿洲和稀疏棕榈围绕的村落,那里有浅水井可供饮用。以此为中心,沙漠向四周延伸数百里。那里40年中仅见一次飘雪,入夜后气温降至零下3度,而白天强烈的阳光晒得人皮肤灼痛,血脉贲张。空中飞沙弥漫,使人需要长袍、面罩来保护发肤。天空几乎永远是清亮的,空气犹如“泡沫横飞的美酒”。沿海地带偶有雨露滋润,为这一地区带来了文明:大部分在西部沿岸,有麦加和麦地那两城的希贾兹(Hejaz)地区,及也门地区西南一带——这是古阿拉伯王国的发源地。

约公元前2400年,巴比伦石刻记载,巴比伦的统治者纳拉姆辛(Naram-Sin)击败玛岗(Magan)的国王,玛岗是当时阿拉伯西南部米奈(Minaean)王国的首都。从这些石刻我们得知,其历史上曾有过25位国王,统治可追溯到公元前800年。一段我们暂定为公元前2300年的刻文,提及也门的另一个阿拉伯王国赛伯(Saba)。一般认为,约公元前950年,示巴(Sheba)女王,从赛伯伊或其北部殖民地出发,“访问”所罗门王。赛伯诸王以马里卜(Marib)为首都,不断地进行防御性战争,修建水利工程(如马里卜水坝,该水坝遗址至今犹存),兴建城堡及庙宇,并宽容地对待宗教,以之为统治工具。他们的刻文——约公元前900年以后的——是依照字母的次序排列雕刻的。赛伯人制造乳香和没药,此种香料在古代埃及和亚洲人的仪式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们控制了印度和埃及间的海上贸易,以及南端通过麦加与麦地那到达皮特拉(Petra)与耶路撒冷的商队通道。公元前115年,位于阿拉伯西南的希木叶尔王国征服了赛伯伊,进而控制了该地区的贸易达数个世纪之久。公元前25年,奥古斯都不满阿拉伯人对印度、埃及商业的控制,派遣埃利乌斯·盖卢斯(Aelius Gallus)率军远征马里卜。这支军队被当地人引入歧途,在炎热和疾病的袭击下,死亡甚众,以致未能完成任务。但另一支罗马军队却攻占阿达纳港(亚丁),因而掌握了印度、埃及至罗马的商路(日后英国人即利用了这条老路)。

约公元前2世纪,一些希木叶尔人横渡红海,移民阿比西尼亚(Abyssinia),给当地的黑人带来了闪米特文化和大量的闪米特血统。Semitic一词是引申自传奇人物挪亚之子闪(Shem)的子民的通称。除此以外,没有更明确的界定。一般来说,叙利亚人、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及非洲的阿拉伯人,因为其使用闪米特语言故统称为闪米特。而古代的小亚细亚人、亚美尼亚人、高加索人、波斯人、北印度人、大部分欧洲人及欧化的美国人统称为印欧族,因其使用印欧语之故。阿比西尼亚人从埃及和拜占庭那里接受了基督教、手工及艺术,他们的商船曾远航至印度和斯里兰卡,有7个小王国承认阿比西尼亚王国为他们的宗主国。吉本(Gibbon)著有《罗马帝国衰亡史》(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其一大成就便是确认伊斯兰在中世纪历史的重要性,并以其渊博、正确及宏辩的辞藻记载其政治上的功过。同时,原住在阿拉伯的希木叶尔人,在国王德胡——努瓦斯(Dhu-Nuwas)的领导下接受了犹太教。借着皈依的忠诚,德胡——努瓦斯对西南阿拉伯的基督徒严加迫害。基督徒向教友求助,阿比西尼亚人前来支援,击败希木叶尔诸王(552年),并建立了阿比西尼亚王朝。查士丁尼即与此新兴王国结盟,而波斯却召集被放逐的希木叶尔人余部,赶走了阿比西尼亚人,在也门(575年)建立波斯人的政权。60年后,这一政权又被穆斯林推翻。

在北方,一些阿拉伯小国旋兴旋灭。约3—7世纪,加萨尼人(Ghassanid)的酋长们统治着阿拉伯北部、帕尔米拉(Palmyrene)和叙利亚一带,他们臣服于拜占庭。同一时期,拉克米德(Lakhmid)的国君们在靠近巴比伦的希拉(Hira),建立了整合了波斯文化的王朝,此王朝以音乐和诗歌著称于世。这些都发生在穆罕默德之前,也就是阿拉伯势力扩张至叙利亚和伊拉克以前的事。

除了南北两端的这些小王国以外,从大的方面讲,这些前伊斯兰的阿拉伯政权,是一种原始的家族部落。这些部落以其共同拥戴的某一个祖先的名字来命名,所以巴努——加萨人(Banu-Ghassan)认为他们是加萨的子孙。在穆罕默德以前,作为一个政权,阿拉伯是希腊人对其的草率命名,希腊人统称这一半岛上的居民为“Sarakenoi”(Saracens),显然是源自阿拉伯语东部(sharqiyun),即“东方人”(Easterners)之意。由于交通阻隔,各部落形成自给自足的割据局面。阿拉伯人对比其部落更大的集体皆无义务或忠诚的观念,其尽忠的程度与尽忠的范围恰成反比,为了他的部落,他可以义无反顾去做文明民族只为国家、宗教或种族而做的事,如欺诈、偷窃、杀人。每一个部落或氏族由领袖们所拥戴的酋长统治,酋长大多选自有财、有智慧及有功勋的望族。

在农村,人们在这片不毛的土地上播种五谷蔬菜,饲养牛马,但是他们发现培植椰枣、桃、杏、石榴、柠檬、橘子、香蕉及无花果的果园更能获利。有些人种植乳香、麝香草、茉莉花及熏衣草等香料植物,有些人采集玫瑰油,更有人从树上采集没药和香油。约有1/12的人住在西部海岸或附近的城市中。那里有许多与红海贸易的港埠和市场,而内陆则有通往叙利亚的商路。我们知道阿拉伯人与埃及人的贸易关系可上溯至公元前2743年,其久远几乎与印度人的贸易关系相等。一年一度的市集吸引当时的商人来往于城市之间。较大的市集在麦加附近的乌卡兹(Ukaz)举行,吸引着几百位商人、优伶、传道士、赌徒、诗人和妓女前来。

约有5/6的居民是游牧的贝都因(Bedouins)人,他们依季节和冬季降雨情况,赶着羊群逐水草游牧。贝都因人爱马,但在沙漠地区,骆驼是他们的密友。骆驼步履缓慢,形体笨重,每小时仅能走8里路程,但是在沙漠中,它能在炎热而缺水的情形下,连续走5天,冬天则能走25天。母骆驼有奶水,而它们的尿可作洗发水使用。据英国旅行家道蒂(Doughty)说:“游牧民族妇女喜欢用驼尿洗涤婴孩,因为她们认为这样可帮助婴孩抵抗昆虫的侵袭……此外,男男女女也都用它来梳洗他们的长发。”粪便可作燃料,死后其肉可食,其毛及皮革可制衣服及帐篷。正因骆驼有这么多优点,贝都因人才能在广袤的沙漠里行走,其坚忍、勇毅也如他们的骆驼,其雄健豪迈更与他们的骏马媲美。身材短小、精壮、结实的贝都因人,依靠少许椰枣和驼奶,日复一日在沙漠中跋涉。他们用椰枣酿酒,酒精的力量使他们从尘土飞扬的沙漠,来到充满幻想的境界里。他们的生活交织着爱与恨的因子,爱与恨变幻不定,就好像西班牙人(他们承继着贝都因人血统)对侮辱和伤害的报复一样,有时是为了自己,有时是为了他的氏族。他们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便是为部族而战,他们征服叙利亚、波斯、埃及和西班牙,这可说是他们征伐的巅峰时期。一年中的某些时候,因为朝圣和商业,他们停止战斗。其他时候,他们觉得这一片辽阔的沙漠,是他们的世界,谁要是不带着贡品闯入,谁就是侵略者,掠夺这些闯入者的方式就是所谓的征税。他们憎恨城市,因为那意味着法律和商业。他们爱好沙漠,因为那里使他们自由自在。这些贪婪、勇敢、残酷、赤诚而又极端贫穷的贝都因人,常以高傲的态度面对世界,以其血统为荣,他们最喜欢将家谱冠于名字之前。

有一点是他们无可争辩的优点,即他们的女人那种无法形容的美,那是一种黝黑、俏俊、热情的美,值得写上数百首诗来歌颂,但这美也如热带气候一般稍纵即逝。在穆罕默德以前——他之后一直没有改变——阿拉伯女性仅在短时间内成为崇拜的对象,旋即降至终生劳碌的境遇。当她出生时,她的父亲可能将她活埋。最好的际遇是做父亲的仅埋怨她的降临,而在同伴面前感觉羞愧。但是无论如何,他已表现出他内心的痛苦了。她只有短暂的愉快童年,七八岁时,她就得与族中一位青年结婚,前提是这位青年的父亲出得起买她做儿媳的钱。她的丈夫须献身于战争以保卫她生命的安全或荣誉。这种豪迈的骑士精神,也被这些热情的情人带入西班牙。但是这些绝世美人,从另一个角度看,只是财产的一部分。她是属于父亲、丈夫或儿子的财产的一部分,可随遗产赠予他人;她是男人的奴隶,而不是伴侣。他要求她多生子女,尤其是儿子。她的职责是制造战士。许多事例说明,她只是丈夫许多妻子中的一个,丈夫可以随心所欲地遗弃她。

然而那种神秘而迷人的美常引起争端,或成为男人写诗的主题与动力。未信伊斯兰教以前的阿拉伯人通常是浅陋的,但他们对于诗歌的爱好仅次于骏马、美女和醇酒。那时他们既无科学家又无历史学家,却满脑子雄辩的激情,创作出宏辩的演说和瑰丽的诗篇。他们的语言是希伯来语的一支,音节多变,词汇丰富,变化繁多,足以写作繁复的诗歌,并传达他们精辟的哲学思想。阿拉伯人即以此典雅而充实的语言自傲,常喜欢在辩论或文章中表现这种复杂的音节,时常注意倾听诗人们在乡村、城镇、荒漠的帐篷中、市集里,婉转而有韵律地吟唱他们的英雄、部落或国君们战争或爱情的故事。这些诗人,对于阿拉伯人来说,就是可唤起他们战争勇气的史学家、传记学家、讽刺家、道德家、报纸、神谕。当一位诗人在诗歌比赛中获得优胜时,全族都会欣喜若狂并分享他的荣誉。在乌卡兹市集上,每年都举办最盛大的吟诗比赛,几乎历时一月之久。每一部族通过他们的诗人进行竞争。在那里没有裁判,只有那些表示赞扬或贬抑态度的群众。获胜的诗歌,以闪闪发光的烫金字抄录下来,名之曰“金曲”(Golden Songs),被当作珍宝保存在君王们的宝库里。阿拉伯人也称这些诗歌为“挂悬”(Muallaqat),据说这些得奖的诗歌,用金字写在埃及丝绢上,悬挂在麦加的克尔白(Kaaba)墙壁上。

这种“挂悬”现存七首,是前伊斯兰时代遗留下来的,约6世纪的作品。它们是叙事体的抒情诗(qasida),韵律复杂而铿锵有力,多半描述爱情或战争的故事。其中一首,是诗人拉比德(Labid)写的,描述一位身经百战的战士荣归故乡,结果发现他的茅舍空无一物,而爱妻已另结新欢。拉比德以哥尔斯密(Goldsmith)一般柔和的笔触、宏大的气魄来写这个故事。另一首诗,记述一位妇女激励男人英勇赴战:


鼓起勇气来!鼓起勇气来!护花使者们!挥舞你们的利剑!……我们是晨星的女儿,温柔有如脚下的地毯。我们的颈项挂着珍珠,发际散发麝香。勇敢的战士,我们将他拥入怀中。临阵退却的懦夫,我们一脚将他踢开,我们将不再拥抱他们。


诗人伊姆雷·凯斯(Imru'lqais)写了一首耽于肉欲的抒情诗:


那个被面纱遮盖着的她呀,是如此的美好,如此严密地被保护着!她仍然欢迎我吗?

我经过她帐篷的绳索—虽然她的近亲躺在黑暗之中伺机杀我,他们均为嗜杀者。

我在午夜前来,正当七仙女星镶嵌于苍穹似珍珠般闪烁之际。

偷偷地爬进帐篷,我默默注视着。她正脱下了所有的袍子,除了那一件睡袍。

她娇羞地责备着:搞些什么把戏?凭良心说,你只对一个人神魂颠倒。你已是无可救药。

我们一起溜了出来,她很聪明地用她拖曳到地的锦缎袍子擦去我俩留在地上的痕迹。

我们远离营火。在黑糊糊的沙地上,我们双双躺下,躲开那些寻觅我们的眼睛。

靠近她的辫梢,我向她求爱,将她的面孔拉近我,触摸到她的腰肢,那是这般的纤细,还有她踝上戴着的铃铛。

她面貌娇美—没有红晕—而气质高贵,她的胸脯像玻璃似的光洁晶莹,赤裸裸地只挂着串珠项链。

那两排整齐的珍珠般的贝齿,即使在深水里仍可清晰地看到,光亮、纯洁,而触摸不到,就像深湾中的珍珠一般。

她含情脉脉地退了回去,露出了她的双颊、红唇,她就像乌杰拉(Wujra)的小羚羊……

她的颈子如幼鹿般的细长,却如瞪羚一样的洁白,她那润湿的红唇仰举到你的唇边—啊,好一排珍珠般的贝齿!

她的肩头上披散着浓密的头发,就像棕榈枝上悬着的累累黑枣一样的乌黑。

她那纤纤细腰—比一根编结细密的绳子还要光洁柔软。修长的细腿就好像露出水面的芦苇一般柔美。

睡梦中呼吸均匀,香汗淋漓,直到中午时分始慵懒地醒来,披上日间穿的袍子。

她的肌肤是如此的轻盈—手指如水蛭般在身上蠕动,光洁如托布亚(Thobya)的蛇,如伊沙利(Ishali)所使用的牙签。

她是黑暗中的光亮,哦!就像黄昏时的灯光,给孤独寂寞的人照亮了方向。


未皈依伊斯兰教前,诗人常在乐器伴奏下吟唱他们的作品,诗和音乐那时是合为一体的。笛、维忽拉、舌管、箫及小手鼓是常用的乐器。男性的宴会常邀请歌女来献艺,酒店里也常雇有歌女,加萨尼的国王们也有一群歌妓来安慰忠贞的臣僚。624年,麦加人奋起抵抗穆罕默德时,随身带了一队歌妓在军中,以温暖烽火中孤寂的营帐,并激发战士赴战的豪情。在早期那“愚昧的时期”(Days of Ignorance)——这是穆斯林对皈依之前的称呼——阿拉伯的歌谣仅寥寥数行,常用高音乐器来伴奏,这寥寥数行反复地唱上一小时。

沙漠的阿拉伯有其原始而蒙昧的宗教。他们敬畏、膜拜不可知的日月星辰及地层深处的精灵,时而向辽阔的蓝天祈求慈悲,但是大部分时间,他们困惑于周围的精灵鬼怪,绝望无助地与它们妥协,热情地祈祷,抑或仅耸耸肩膀,无可奈何地接受命运的摆布。他们很少想到死后的问题,有时他们将死者的骆驼系在坟墓边,不给一点饲料,任其饿死,以冀其不久即跟随主人于九泉之下,以免除死者徒步进入乐园的羞辱。他们随时献上祭品,向圣石顶礼膜拜。

麦加是这种信仰的中心。这座圣城的成长,与其气候有莫大的关系。该城为濯濯童山所包围,盛夏溽暑难当,山谷一片荒芜,诚如穆罕默德所熟稔的,全城难有一处花园。但是它的位置——在西海岸的中点,距红海约48英里——正是蜿蜒1英里的骆驼商队的歇脚点,他们在阿拉伯南部(印度及中非)与埃及、巴勒斯坦及叙利亚进行贸易。控制此一商路的商人们,在那里组织商行,控制乌卡兹市集,并经营以克尔白及“神圣黑石”(Black Stone)为中心的宗教仪式以牟利。

克尔白意为“四方形建筑”。据穆斯林的说法,克尔白曾重建过10次。第一次是由天使们建于历史肇始时期,第二次则由亚当所建,第三次由亚当之子塞特所建,第四次由亚伯拉罕及其与夏甲所生之子以实玛利所建……第七次由库赖什族(Qu-raish)酋长所建,第八次建于穆罕默德出生前(605年),由库赖什的其他领袖们所建,第九次及第十次由伊斯兰教哈里发分别建于681年和696年。今天我们所见到的克尔白,即是第十次的建筑。它矗立于环绕着麦斯吉德——哈拉姆(Masjid al-Haram),或称神圣寺院(Sacred Mosque)的长廊的中心部分。这是一座40英尺长、35英尺宽、50英尺高的长方形建筑。在其东南角,离地5英尺处,正是人们能吻到的高度,嵌着一块红黑颜色的神圣黑石,神圣黑石为椭圆形,其直径大约有7英寸。许多前来膜拜的人相信,它来自天上——可能是一块陨石。大多数人相信,自从亚伯拉罕时代起,它即是克尔白的一部分。许多伊斯兰教学者则认为这是纪念亚伯拉罕子孙(以实玛利及其后代)的碑石,他们相信,他被驱逐出以色列后,就创立了库赖什部落。他们引用《诗篇》第118篇22、23两节来印证:“匠人所弃的石头,已做了房角的第一块石头;这是耶和华所做的。”另一段引自《马太福音》第21章第42、43两节,除引述上述的文字外,还加上这样的一段:“所以,上帝的国,必从你们手里夺去,而赐给那些能结果子的百姓。”——虽然那些豪迈的穆斯林并不愿履行基督的伦理观念。

伊斯兰教前期,克尔白内供奉着代表诸神的几个偶像:一位是安拉(Allah)的神,可能是库赖什族的神;另外三位是安拉神的女儿,阿尔——乌扎(al-Uzza)、阿尔——拉特(al-Lat)和麦那赫(Manah)。希罗多德曾提到阿尔——伊利——拉特(Al-il-Lat,即al-Lat),因此可以判断这些阿拉伯神祇,是一些地位较高的神。从库赖什族人视安拉神为诸神之长一事看来,他们已奠定了一神教的基础。麦加人视它为土地之神,他们将土地收获的1/10及牲畜的第一胎奉献给它。被视为亚伯拉罕及以实玛利后裔的库赖什人,有任命祭司和神坛护卫的权力,他们还经管神坛的收入。一小撮库赛人(Qusay)的后裔,是族内的贵族阶级,控制着麦加政府的所有事务。

6世纪初,库赖什族分裂成两派:一派由当时的富商及慈善家哈希姆(Hashim)领导,另一派以哈希姆的善妒的侄子倭马亚(Umayya)为首。这一残酷的对立,决定了此后一段不寻常的历史。哈希姆过世后,由其子或其弟艾卜·阿尔——穆塔里布(Abd al-Muttalib)承继他的地位,成为麦加诸领导人之一。568年,穆塔里布的儿子艾卜杜拉(Abdallah)与另一支库赛人的后裔阿米娜(Amina)结婚。他与新娘仅一起生活了三天,即随商队远行,归途中死于麦地那。两个月后(569年),阿米娜生下了影响中世纪历史的一位重要人物。

穆罕默德在麦加(569—622)

他门第显赫,所得遗产却有限:其父艾卜杜拉只留给他5匹骆驼、一群山羊、一栋房子和一位把他从襁褓中带大的奴婢。他的名字穆罕默德,意为“崇高的礼赞”,符合《圣经》中某些预示他的降临的章节。6岁时,母亲去世,此后他由76岁的老祖父扶养,再后来由他的叔叔艾卜·塔里布(Abu Talib)照顾。他们对他关怀得无微不至,却不曾想到要教他读书和写字。这一才能在当时的阿拉伯是微不足道的,但库赖什族只有17个人拥有这一才能。穆罕默德本人不懂书写,但雇有文书。他的目不识丁,却并未妨碍他用阿拉伯口语写出著名的语言流畅的经典,而他对人性的了解,即使是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也不能与之相比。

关于他的青年时期我们知道得很少,虽然这方面的故事多如牛毛。据说,他在12岁那年,跟随叔父的商队到达叙利亚境内的波斯特拉(Bostra),可能在那次旅行中,他了解了一些犹太人和基督徒的情况。另一说法是几年后,他替一位叫赫蒂彻(Khadija)的富孀到波斯特拉处理商务。他25岁那年,与这位已经40岁、有7个孩子的富孀结婚。此后26年,他与赫蒂彻过着一夫一妻制的生活,她为他生了几个女儿,其中法蒂玛(Fatima)最有名,另外生了两个儿子,均在出生不久夭折。他收养其叔的遗孤阿里(Ali)为养子,以慰丧子之痛。赫蒂彻是好妇人、好妻子,同时也是好商人。她迟暮之年仍忠心耿耿地服侍他,而在他的所有妻妾中,他对她的怀念要算最深了。

阿里后来与法蒂玛结婚,在他养父45岁时,做了以下这样一段描述:


中等身材,不高也不矮。面带玫瑰色。眼珠乌黑,头发浓密,光洁而漂亮,长发垂肩。秀美的长须垂挂胸前……他相貌堂堂,见过他的人,没有不被吸引的。如果我感觉饿了,只要看先知一眼,就会饿意全消。站在他的面前,忧愁与痛苦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气质高贵,不苟言笑。他抑制住敏锐的幽默感,因他了解那对一个众所周知的人物是危险的。对一些优美的事物,他常铭记不忘,时常对其作深入的思考。在愤怒或激动时,他也会青筋暴突,可是他知道如何控制情绪,他也原谅放下武器和知道悔改的敌人。

在阿拉伯及麦加有许多基督徒。至少他与其中的一位是莫逆之交——赫蒂彻的表兄弟诺法勒(Waraqahibn Nawfal)——“他通晓希伯来人和基督徒的《圣经》。”穆罕默德经常访问他父亲逝世的地方麦地那,在那里他结识了不少犹太人。在麦地那,犹太人是占多数的。《古兰经》的许多篇章显示他对基督徒的道德观、犹太人的一神论,及深信基督教及犹太教的经文是由神的启示的观念十分了解。这些教义与阿拉伯的多神论、道德废弛、部落斗争及支离破碎的制度相比,很使他以阿拉伯人的幼稚为耻。他深深觉得阿拉伯需要新的宗教信仰——那种宗教可以使支离破碎的阿拉伯各派统一起来,成为一个雄健富强的国家。这一新的宗教,不是基于阿拉伯人那种黩武复仇的道德观,而是基于神圣的戒律及超自然的力量。在7世纪时,其他的一些先知也具有这一类的思想。许多阿拉伯人深受犹太人弥赛亚降临思想的影响,他们也热烈地期待着神的使者的到来。有一个阿拉伯教派,叫哈尼夫派(Hanif),早已抛弃克尔白的偶像崇拜的观念,而传播一个宇宙之神的理论,认为全人类都是这一神祇的奴隶。就像每一位成功的宗教领袖,穆罕默德给他的那一时代带来了希望。

他40岁那年,对宗教更为着迷。每年一到斋月(Ramadan),穆罕默德就率领全家,隐居到希拉山的洞穴里。该山距麦加约3英里之遥,他在那里日夜斋戒,沉思及祈祷。610年的某晚,他一人独居洞中,一件影响他今后一生的事件降临到他身上。据他的一位传记作者记载,穆罕默德说了如下的话:


我正熟睡着,盖着一条上面写着字的织锦缎做成的被单,天使加百利(Gabriel)显现在我面前,对我说:“读。”我回答:“我不会。”他就紧紧地将棉被压着我,那时我想我已窒息死了。然后,他放开我,再说:“读!”……我就大声地读,而他也离我而去。我醒来后,依然能记得这些字。我一直往前走,直至山腰,听到一阵好似来自天空的声音对我说:“穆罕默德啊!你是安拉神的信使。我是加百利。”我抬头仰望天空,啊!加百利幻作人形,双脚平稳地站在天空,继续说着:“穆罕默德啊!你是安拉神的信使。我是加百利。”


回到赫蒂彻的身边,他将所见告诉她。她认为这是上苍的启示,鼓励他宣布他的使命。

从此之后,他有过许多类似的经验。每当这些神迹显现时,他跌倒在地上,全身抖动,口吐白沫,额间汗水如注。他所骑的骆驼也会感到这种抖动,而温驯地顺应着这一动作。穆罕默德认为他头发变成灰白色也是这些经历所致。每当有人迫使他说出启示的过程,他就回答说,整部《古兰经》存在天上,通常加百利每次只传授给我一个片段。若问他如何能记得这许多神圣的教谕,他解释,天使常要他重复背诵每一个字。那些当时接近这位先知的人,却无从知晓天命,也不能听天使说什么。相反,直至60多岁,他的思想依旧清晰,对权力充满自信。即使有那些不利证据,也不足以使任何一位正统的穆罕默德信徒改变自己的信仰。

其后4年,穆罕默德一再声称他是安拉神的先知,接受了神谕,要将阿拉伯民族带入一种新的道德观及一神教的信仰境界。当然,他遭遇的困难很多。新的观念只有在人们看到未来的利益时方被接受,而穆罕默德生活在一个商业化而多疑的社会,国库的收入来自那些向克尔白诸神奉献牺牲的朝圣者。为消除这些障碍,他提出信仰者免于沦入地狱而转升天堂的预言。不论贫富或是否奴隶,也不分阿拉伯人、基督徒或犹太人,他都欢迎他们到家里来听道,而他动人的演说感动了一些人。第一个皈依的是他年迈的发妻;第二个是他的侄子阿里;第三个是佣人宰德(Zaid)——是他买来做奴隶的,而不久就恢复了自由人的身份;第四个是亲戚艾卜·伯克尔(Abu Bekr),他是库赖什族有地位的人物。艾卜·伯克尔又介绍五位麦加领袖信仰新的宗教,他们后来成为先知的六位伴护(Companions),他们对先知的回忆后来成为最受尊敬的圣传。穆罕默德时常到克尔白,劝说朝圣者,向他们传播一神论。起初库赖什人一笑置之,认为他痴呆,提议用他们的钱,将他送医治疗疯病。但是当他攻击克尔白的偶像崇拜时,为维护自身利益,他们即群起反击,要不是他叔父艾卜·塔里布的庇护,恐怕他早就受到伤害了。艾卜·塔里布不信新的宗教,但是他守旧的思想,使他奋力维护族中每一个人的安全。

为了避免血仇,库赖什人对穆罕默德和那些跟随者暂时未使用暴力。对已经皈依新宗教的奴隶,他们只是加以劝阻。有些人被罚监禁,有些人则被取去头巾,不准饮水,罚站在日光下曝晒。经过几年的经商,艾卜·伯克尔已积蓄了四万银币,他花去其中的3.5万,尽可能多地赎回那些皈依新宗教的奴隶的自由。穆罕默德为缓和形势,被迫放弃一部分言论。库赖什人见到穆罕默德深受奴隶欢迎而感到困惑,甚于他们对其教义的恐惧。他们对那些贫穷的皈依者继续进行虐待。因此先知就劝他们移民到阿比西尼亚去,这群难民在那里受到基督教国王的善待(615年)。

一年后,当时对新宗教信仰最炽烈的欧麦尔·伊本·阿尔卡塔伯(Omar ibn al-Khattab)投入新宗教的阵营。他膂力过人,有社会地位,而且具有道德勇气。他的投入增加了那些处境狼狈的信徒的信心,而且也吸引了新的信徒。从此他们不再躲躲藏藏,而在通衢大道上公开传道。而那些克尔白的卫道者则组织联盟,声称与认为有义务庇护穆罕默德的哈希姆派断绝往来。为避免冲突,包括穆罕默德及其家族在内的哈希姆派撤退至麦加城内的一处隐蔽所,接受艾卜·塔里布的保护(615年)。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两年之久,直至一些心地仁慈的库赖什人邀请哈希姆派返回他们荒芜的家园,并保证与他们和平相处。

这一小群皈依者欣喜不已。619年,穆罕默德遭遇到更大的不幸。他最忠诚的支持者赫蒂彻和他的保护者艾卜·塔里布相继谢世。由于感到在麦加不安全,更由于对信徒增加速度的失望,穆罕默德打算迁到麦加以东60英里的塔伊夫(Taif)城居住(620年)。但是塔伊夫的居民拒绝让他进去。那里的领袖们不在乎得罪来自麦加的富商,他们对任何新宗教的设想都非常恐惧,便在街上辱骂穆罕默德,并用石块袭击他,以致他两腿血流如注。重返麦加后,他和寡妇赛吾黛(Sauda)结婚。在50岁那年,又与艾卜·伯克尔美丽丰满的女儿艾莎(Aisha)订婚。

那时,他的幻觉仍不断发生。某晚,他在睡梦中被神奇地送至耶路撒冷,在犹太圣殿哭墙的废墟边,长有翅膀的神驹布拉克(Buraq)将他载到天上,复回到人间。而在另一次神迹显现中,先知于次日发现自己安全地躺在他麦加的床上。这个飞行的传说,使耶路撒冷成为伊斯兰教的第三大圣城。

620年,穆罕默德向一群从麦地那出发、准备到克尔白去朝圣的商人传道。他们听他谈论一神教、信使及最后审判等,因为这些与麦地那犹太人的信仰类似,他们便接受了这一教理。回去后,他们将这一新的福音解释给当地的犹太人听,犹太人听到穆罕默德的教义与他们自己的信仰有些相似,于是很欢迎他。622年,73位麦地那人偷偷拜访穆罕默德,并邀请他到麦地那定居。穆罕默德问他们是否会像保护自己家族那样忠心耿耿地保护他的安全,他们发誓说愿意。但是随即反问穆罕默德,如果他们因保护他而牺牲生命,将会得到什么报酬,他答以“乐园”(Paradise)。

约于此时,倭马亚的孙子艾卜·苏夫扬(Abu Sufyan)成为麦加库赖什族的领袖。由于在一种仇恨哈希姆子孙的气氛中长大,当权后,他对穆罕默德的追随者恣意屠杀。他听说穆罕默德先知正考虑逃到麦地那去,深恐他一旦在麦地那建立权威,将激起对麦加和克尔白的战争。在他的怂恿下,库赖什人就派数名武士前去见穆罕默德,并以死威胁他。由此,穆罕默德偕同艾卜·伯克尔逃到距麦加三英里的塔乌尔(Thaur)的洞窑中藏匿起来。那些库赖什刺客搜寻了三天,却找不到他们。艾卜·伯克尔的孩子设法弄来两匹骆驼,他们就连夜向北逃走,数日赶了近200英里的路程,终于在622年9月24日抵达麦地那。200名麦加人,乔装为朝圣甫毕的麦地那人,在他们之前到达麦地那城门口,与那些皈依的麦地那人一起欢迎这位先知入城。17年后,哈里发欧麦尔指定这一天——622年7月16日——为伊斯兰教纪元的第一天。

穆罕默德在麦地那(622—630)

麦地那原叫雅特里布(Yathrib),后改名为麦迪纳特·纳比(Medinat al-Nabi)或先知城(City of the Prophet)。它坐落于阿拉伯中央高原的边缘。与麦加相比,这里气候宜人,有成百座花园、棕榈园及农舍。当穆罕默德入城时,居民呼唤他道:“啊!先知!就在这里歇脚吧!和我们同住。”以阿拉伯式的坚持,有人勒住他的缰绳,而他的回答全是外交辞令:“让骆驼来作决定,让它自由自在地前进!”这种口吻平息了嫉恨,他的住处将为神所安排。就在骆驼歇脚处,穆罕默德盖起清真寺及两栋宅第——一处给赛吾黛,一处给艾莎。以后他另建新邸以安置他新娶的妻子们。

离开麦加,穆罕默德也中断了在那里的许多亲戚关系,现在他以神权国家的兄弟关系来取代血缘上的亲属关系。为减轻已经存在的来自麦加的难民和麦地那的帮助者或皈依者之间的嫉恨,他促使双方的每一个成员彼此建立兄弟关系,呼吁两个团体一起到清真寺来膜拜。当举行第一次礼拜仪式时,他登上祭坛,高声喊道:“安拉神是最伟大的!”前来膜拜的人也就跟着他喊叫起来。他背对着信徒,严肃地站立着,躬着身子祈祷。然后倒退着步下神坛,在坛脚跪拜三次,继续祈祷如故。将整个的心灵奉献给安拉,就在这种跪拜匍匐中展现出来,他称这种信仰为伊斯兰,而称信徒为穆斯林。然后他转身面对信徒,吩咐他们在礼拜时遵守这一仪式,直至永久。一直到今天,这种礼拜仪式都是每一位穆斯林——不论在清真寺,还是在旅途中或在没有清真寺的外国——遵行的仪式。然后他以一篇传道来结束这一仪式。在穆罕默德时代,常用宣布一项新的启示,指示一周的行动方针和政策。

为了提高先知的权威,他在麦地那组织政府,并且不时颁布一些针对当时当地的演讲及就社会组织的实际问题、生活规范,甚至是部落间的外交和战争的启示。跟犹太教一样,那时教务和俗务之间没有明显的区分,所有事务统归宗教领袖管辖。但是,并不是所有的麦地那人都接受他的威权。大多数阿拉伯人袖手旁观,对新的教义和仪式抱持怀疑态度,看看穆罕默德是否会摧毁他们古老的传统和自由,而将他们卷入战争的漩涡里去。大部分麦地那的犹太人,继续自己的信仰,并与麦加的库赖什人保持商业来往。于是,穆罕默德与这些犹太人订立了一项严格的协定:


凡是生活在这个政体内的犹太人,应受保护以免于侮辱和骚扰。他们享受与我们人民同等的帮助和照顾。他们和穆斯林合作组织一个国家,他们和穆斯林一样可自由选择信仰……他们与穆斯林携手合作,共同防卫麦地那,以抵御敌人的侵略……今后凡是接受此公约的两民族间的争端,在安拉的指引下提交先知来裁决。


此合约即被麦地那的犹太人和一些邻近国家接受:如纳德希尔(Banu-Nadhir)、库莱扎(Banu-Kuraiza)、凯努卡(Banu-Kainuka)等。

来自麦加的200户移民,使麦地那陷入粮荒。穆罕默德采取了一般饥民常采用的方法来解决这一问题——向有粮食的地方去夺取。他照那个时代一般阿拉伯部落的道德规范,委任军官抢劫途经麦地那的商旅。一旦抢劫成功,4/5的战利品归劫掠者享有,其余的则归先知,作为宗教及慈善之用。如抢劫者已死亡则归其遗孀,而抢劫者本人则进入天堂。在这种鼓励之下,抢劫和抢劫者都成倍增加,而以经商为生的麦加人,便设计报复。一件抢劫事件使麦加和麦地那同感愤慨,因为那次事件发生在7月(Rajab)的最后一天,这是阿拉伯圣月之一,根据传统,阿拉伯人在那天是停止争斗的。623年,穆罕默德亲自率领一支300人的队伍,拦劫一支从叙利亚到麦加的商队,这支商队的首领艾卜·苏夫扬,已风闻这一阴谋,便改变路径,并向麦加求援。库赖什人派遣900名身强体健的壮丁支援。这两支队伍,在距麦地那20英里处的白德尔(Wadi Bedr)相遇。如果此役中穆罕默德被击败,他一生的功业就到此为止。他亲自指挥赢得此次胜利,却使之归于安拉神的奇迹,从而进一步稳固了他的领导权,带着丰厚的战利品及俘虏回到麦地那(624年1月)。那些在麦加积极地虐杀穆斯林的,都被处死,其余的则被赎回。但是艾卜·苏夫扬生还,并扬言报复。“不要替死去的人哭泣,”他在麦加安慰死者的亲属们,“不要让那些诗人对命运发出哀怨的悲鸣……或许转机就要来临,你可以报仇了。在我与穆罕默德决一死战以前,我决不涂抹油膏,也不接近我太太。”

借着获胜的威名,穆罕默德养成了战争的习惯。阿斯玛(Asma)是麦地那的女诗人,曾在诗中对穆罕默德进行人身攻击,一位双目失明的穆斯林闯入她的香闺,把利剑刺入熟睡中的女诗人的胸口,而把她牢牢地钉在床上。第二天清晨,穆罕默德在寺院内询问他:“你杀死了阿斯玛?”他回答:“是的,你焦虑不安吗?”“不,”先知说,“甚至连一对山羊都不会因此起争执的。”阿法克(Afak),一位皈依犹太教的百龄老人,写了一首讽刺先知的诗,因此在睡梦中被杀死在院子里。还有一个麦地那诗人,卡布·伊本·阿尔——阿什拉夫(Kab Ibn al-Ashraf)是犹太人,当穆罕默德压迫犹太人时,他背弃了伊斯兰教。他写诗来鼓励库赖什人复仇,并且向穆斯林的太太们写一些不成熟的十四行抒情诗,以激怒她们的丈夫。“谁替我除掉这个人?”穆罕默德问。那天晚上,这位诗人血淋淋的首级就放在了先知的脚边。按穆斯林的观点,这是对付叛徒最合法的防御。穆罕默德是国家的元首,具有充分的裁判权。

麦地那的犹太人不再喜欢这一黩武的信仰了,虽然他们一度视该信仰与自己的信仰有血缘上的关系。他们嘲笑穆罕默德对他们经文的解释,及他自称是弥赛亚的说法。他用“启示”的方式猛烈报复,指责犹太人轻视经文,杀害先知,弃绝弥赛亚。起初他指示信徒们说,耶路撒冷也是祈祷时膜拜的方向。624年,他改变主意,以麦加和克尔白来代替。因此犹太人指斥他恢复偶像崇拜。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穆斯林女孩参观麦地那城中凯努卡区的犹太人市场,当她坐在一个金匠的店里时,一个冒失的犹太人从背后把她的裙子撩起钉在她的上衣上。她站起来发现时,因羞于自己的暴露而放声哭叫起来。一名穆斯林就杀了这个冒犯她的犹太人,而这犹太人的兄弟们又将这名穆斯林杀死了。穆罕默德随即率领跟随者,封锁该一区域达15天之久。穆罕默德接受犹太人的投降,并命令700名犹太人留下他们的财产,离开麦地那。

艾卜·苏夫扬的克制实在值得赞扬,在那次非同寻常的宣誓后,又过了一年,他才与穆罕默德再启战端。625年初,艾卜·苏夫扬统率了一支3000人的队伍驻扎在距麦地那北边3英里的奥霍德(Ohod)山区。包括苏夫扬的妻子在内,随军的15名妇女,用愤慨、哀怨的歌声,煽起战士们复仇的怒火。而穆罕默德那时却只能聚集1000名战士,结果穆斯林溃败。在此役中,穆罕默德英勇作战,结果负伤,在半昏迷状态中被抬出战场。苏夫扬的正室辛德(Hind)的父兄叔伯,死于白德尔战役,她将杀父仇人哈姆扎(Hamza)的肝脏挖出吃掉,并且将他的发、肤、指甲串成手镯、脚环佩带以泄愤。以为穆罕默德已死,苏夫扬凯旋麦加。6个月后,先知已复原,就以串通库赖什人,威胁他的性命为借口,攻击纳德希尔的犹太人。三周的围困后,犹太人获准离境,但每一个家庭只能携带一匹骆驼能负荷的物资。穆罕默德占据一些富庶的枣园以为他家用的来源,将其余的战利品分赠给难民们。他认为己方与麦加仍处在战争的紧张状态中,因此以铲除两翼的一些敌对势力为当务之急。

626年,苏夫扬及库赖什人再度来犯,此次他们集合了1万人的队伍,并得到库莱扎的犹太人的支援,穆罕默德自忖无力抵抗,便退守麦地那城,并沿城墙挖掘战壕以为防御。库赖什人围攻近20天,最终为风雨所阻,只得班师回府。穆罕默德立刻率领3000人突袭库莱扎的犹太人。在他们投降后,穆罕默德让他们在伊斯兰教或死亡二者中择其一。他们选择死亡,因此600名战士被屠杀,埋葬在麦地那城市场附近,妇女及小孩则被卖做奴隶。

此时,先知已变成一位骁勇善战的将领了。在麦地那的10年中,他筹划了65起战斗或掠夺,有27次是他亲自率领。他也是一位干练的外交家,深谙战争与谈判的秘诀。他那时与他的难民皆渴望回归故里与亲戚朋友重聚,渴望能再次瞻仰克尔白,那是他们青年时虔诚信仰的寄托所在。就像使徒们认为基督教是犹太教的一种形式和改良派一样,穆斯林也认为,伊斯兰教是古老的麦加宗教仪式的变迁与发展。628年,穆罕默德向库赖什人提出和平的建议,以保障麦加商旅的安全为条件,换取麦地那人一年一度的朝圣。库赖什人则以先行停战一年为先决条件。出乎意料,穆罕默德接受此一条件,并签订了10年停战协定。而先知为安慰群众的失望,允许他们劫掠位于麦地那东北方、6天路程之遥的海巴尔(Khaibar)地区的犹太人。该地犹太人奋勇抵抗,结果93人战死,余众投降。他们获准继续耕种土地,但须将全部财富及未来收获的半数奉献给征服者。除了他们的首领基纳纳(Kinana)和他的表兄弟因隐匿财富被枭首示众外,余人均幸免于难。基纳纳的未婚妻,17岁的犹太少女莎菲雅(Safiya),则成为穆罕默德的另一位夫人。

629年,穆罕默德率领2000名信徒和平地进入麦加,而库赖什人为避免冲突,都退居到山那边去。穆罕默德及其信徒将克尔白分成7个方位。先知很严肃地用权杖触碰黑石,并且领导信徒高喊:“安拉是独一无二的真神!”看到这些被放逐者真诚的态度及严明的纪律,麦加人极为感动。包括哈立德和阿慕尔(Amr)在内的几位有影响力的库赖什人,均接受了这一新的信仰。而邻近几个部落的领袖,也向穆罕默德立下支持的保证。回到麦地那以后,他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击败麦加了。

10年的休战协定只履行了2年,穆罕默德借口一个与库赖什人联合的部落攻击某一个穆斯林部落,使休战协定无效(630年)。他召集1万名徒众,向麦加进军。艾卜·苏夫扬看到声势浩大的穆罕默德军队,毫无抵抗地听任其入城。除了两三位仇敌以外,穆罕默德宣布大赦百姓。他清除了克尔白内外的偶像,只保留黑石,并颁布吻黑石的规定。他宣布麦加为“伊斯兰教的圣城”,并禁止异教徒踏入此地。库赖什人放弃直接反抗,8年前受攻击而逃离麦加的宗教领袖,此刻已是麦加的主宰了。

胜利的穆罕默德(630—632)

他生命中的最后两年——大部分时间在麦地那度过——是一连串胜利的欢笑。除了少数反抗者,整个阿拉伯均匍匐在他的权威及教义面前。那时最著名的阿拉伯诗人卡布·伊本·祖海尔(Kab Ibn Zuhair),曾撰文辱骂过穆罕默德,此时也亲自到麦地那向穆罕默德表示臣服,他声称自己是皈依者,请求宽恕,并写了一首意气昂扬的诗来颂赞先知。穆罕默德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赐给他。该披风后来以4万银币(dirhem)售给穆阿维叶(Muawiyah),至今仍由奥斯曼土耳其人保留,有时被用作全国性的标志。为报答基督徒的礼遇,穆罕默德将全阿拉伯的基督徒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给予他们充分的信仰自由,但是禁止他们收取高利贷。他派出使者访问希腊皇帝、波斯国王、希拉及加萨的统治者,请他们接受这一信仰,但没有得到回音。他已注意到波斯及拜占庭的交战会令双方同归于尽,却没有将势力扩展到阿拉伯地区以外的念头。

他的时间都用于处理政府的事务,他投身于立法、审判、民政、宗教及军事组织等事务。他做的最小的一件工作就是历法的调整。当时阿拉伯人和犹太人都采用阴历,一年12个月,每三年有一闰月,以配合太阳的运行。穆罕默德规定伊斯兰教采用阴历,每月以30天及29天轮替。这种历法与日月实际运行不相符。依照格列高利历计算,每隔32年半,伊斯兰教历要多计算一年。先知不是科学的立法者,他未颁定任何法规或细则,也未建立任何体制。他因时间需要颁布敕令,如遇矛盾,就借新的启示来废除旧的。即使是最平常的训谕也可借安拉的启示而发布。为了使这种神圣的启示能适应现世俗务的需要,训谕在文体上往往就失去了原先那种流畅与典雅。也许他认为,为使他所有的立法具有神圣而令人敬畏的标记,这种调适只需付出很小的代价。那时他非常谦恭,不止一次,他承认他的无知。他反对别人视他为神圣,他宣称自己没有预测未来及显示奇迹的能力。然而他也会利用启示来达到个人的目的,例如他借安拉神的启示,与养子美丽的妻子宰德结婚。

他的十位夫人和两位小妾,是奇迹与快乐的源泉,被西方世界艳羡。但是我们必须注意,在古代及中世纪初期,闪米特男性死亡率非常高,因此促成了这种多妻制度。在闪米特人的眼里,满足繁衍的需要,几乎可以说是一种道德上的义务。穆罕默德视多妻制理所当然,因而他良心无亏地一再结婚,而不视为病态的淫欲。根据不太正式的记述,艾莎曾引述穆罕默德的说法,说世界上三件最宝贵的事便是女人、香料和祈祷。他的某些婚姻,是对朋友及信徒遗孀的施恩行为,如其与欧麦尔的女儿哈夫莎(Hafsa)结婚;有些是政治婚姻,仍可以哈夫莎及艾卜·苏夫扬的女儿为例,前者乃欲安抚欧麦尔,使其忠心耿耿,后者乃欲笼络敌人。其余则是希望获得子嗣。除赫蒂彻以外,他其余的妻子多不生育,此事令先知十分懊恼。赫蒂彻为他所生的孩子中,只有法蒂玛活得比他久。玛丽是阿比西尼亚赠送给先知的奴隶,颇受暮年的先知的宠信,曾为他生育一子,名为易卜拉欣(Ibrahim),但15个月后即夭折。

他的女眷们常因争风吃醋及要求更多的私房钱而喋喋不休,甚使先知心烦。他拒绝她们这种奢侈的要求,只答允她们死后去往天国的乐趣。他一度很尽职地每晚与其中一位同宿,因此这位阿拉伯的主人,竟没有自己的房间。会挑逗而活泼的艾莎争得比她应有的更多的次数,以致引起了众女眷的抗议,最后先知借着一段特殊的启示才息事宁人:


照着你的意愿,你可对谁延期,或对谁提前。无论对谁殷勤或冷淡,都无罪过。她们都应觉得幸福,而不感到悲哀,并且她们都应感谢你对她们的安排。


女人和权势是他仅有的乐趣,他在生活上很简朴。他住的是一所耐火砖盖的普通房子,12—14平方英尺,8英尺高,房顶是用棕榈的枝叶覆盖的;门是用羊皮或驼毛织的幕布制成;室内装潢简陋,仅一张垫子铺在地上,上面散乱地放置着几个枕头。他常亲自缝补衣服、鞋子,燃点烛火,擦抹地板,在后院里挤羊奶,或到市场采购物品。他用手抓食物吃,每次饭后,总是很节俭地舔干手指上的食物残渣。他的主要食物是椰枣和面包,奶和蜂蜜是偶尔的奢侈品,他滴酒不沾。他对大臣们彬彬有礼,对平民谦和温顺,对专横跋扈者态度严肃,对部属则威而不严,除敌人外,他对所有的人都很慈祥——这是他的朋友和部属对他的印象。他访问病者,加入到他所遇到的每一个出殡的行列。他不摆架子,拒绝特别的尊崇,接受奴隶的共餐邀请,在他还有时间或精力时,不愿奴隶服侍他,一切亲自动手。虽然他每年的红利和收入很多,但很少用于自己的家庭,用在自己身上的更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都用在慈善事业上。

但是他也像所有男人一样虚荣。他花很多的时间在个人的仪容上——抹香料,涂眼圈,染头发,手上戴着一枚刻有“安拉神的使者穆罕默德”字样的戒指,也许这是用来签署文件的印章。他的声调催眠般低沉婉转,感觉敏锐,不能忍受奇异的味道和嘈杂的声音。“态度要温和,”他在布道时说,“说话时务必压低声调,注意,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就是驴叫。”他有些神经质,有时神情抑郁,有时却又意气风发。他具有幽默感,有一次他对过从甚密的密友艾卜·霍莱拉(Abu Horairah)说:“啊,艾卜·霍莱拉,让我每隔一天孤独一下,这样反而会增加彼此间的感情。”他是一位勇武的战士,也是一位公正的法官。他残酷而狠毒,但他也行了数不尽的义举。他废止许多不近情理的迷信:如弄瞎牲畜的一只眼来医治眼病,将骆驼系在已死主人的坟头。他的朋友爱他近乎偶像崇拜。他的信徒收集他吐出来的唾液,剪下的头发,或他曾经洗过手的水,希望这些东西能奇迹般地治愈他们的疾病。

历经多次战争与爱情的劳累,他的健康与精力仍能保持。至59岁,他开始衰老了。他怀疑一年前海巴尔人献给他的食物有毒,因为自此以后,他经常发高烧昏迷。据艾莎说,夜深时,他会偷偷地溜出屋子,踯躅于坟场,向死者祈求宽恕,大声为他们祝祷,并且也为将死的人祝福。63岁那年,热症变本加厉。某晚艾莎抱怨头痛,他也抱怨自己的头痛,并且戏谑她说:难道你不想先死,而让安拉神的先知为你祝福?她用一贯的尖酸刻薄态度回答说,等她下葬完毕,他可以另结新欢。这种热病持续了两周。临终前三天,他从病床上起来,走进清真寺,见到艾卜·伯克尔正在领着做祈祷,他谦卑地坐在艾卜·伯克尔的旁边。632年7月,经过痛苦的挣扎,他在艾莎的怀里与世长辞了。

就其影响之深远而言,他是历史上的巨人之一。他使一个深受溽暑和干旱蹂躏的野蛮民族,提高了精神和道德上的标准。他比任何其他改革者都有成就,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实现过自己的梦想。他借宗教的力量实现了他的愿望,不仅因为他是一位宗教家,也因为在那个时代,没有其他的媒介可以感动更多的阿拉伯人民。他唤起他们的想象、忧患意识和希望,传达他们能了解的思想。当他刚崛起时,阿拉伯不过是沙漠中一个崇拜偶像的部落;而当他逝世时,它已经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国家了。他抑制狂热和迷信,并且加以适当的利用。根据犹太教、祆教及阿拉伯原有的教条,他建立了一套简明而健全的宗教观,以及残忍、强调民族自尊的道德观。在整整30年中,他战胜他的敌人达百余次,缔造了一个伟大的帝国。直至现在,将近半个世界仍受到伊斯兰教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