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的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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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石端公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林家就开始吃早饭了,因为请了人来守护林川,早上自然得请人家吃饭,并且还得弄几个像样的菜。大家正吃早饭时,胡小华走了来,胡小华是胡天龙的儿子,他说他爸爸和叔叔从城口县请来了一个端公,法力高,胡天龙听说林川做梦吃面条后,就派了儿子来问问林家要不要请这个端公。

林川比胡小华大两三岁,都在梅子品民中读过书,林川读初三时他读初一,每每周末回家背粮食时,两人大都在一起,胡小华今年毕业了,没考上高中,听说要出门去打工。

林川见胡小华来了,又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来,赶紧给他装了碗饭,拿了双筷子递给他。胡小华也不客气,接过饭大口吃了起来。

不一会,林木放下了饭碗,周秀梅见他吃完了,赶紧催促他,要他早点去胡家把端公请来。

“嗯,我这就去!”林木说罢便起身出屋了。

林家位于桐子湾东面,这面山叫犀牛山,胡家在林家对面的山上,即西面,叫小桐子坡。以前时,林家祖屋也在小桐子坡的半山屋场,就在胡家上面一点。七八年前时,林木既是大队民兵连长也是生立队出纳,有一次,他把自己还没上账的三百多块钱的发票给生产队会计去公社对帐后,会计不但没归还发票,还让林木欠下三百多块钱的巨债。为了赔款,林家的八间祖屋卖得只剩下两间,家里所有像样点的东西也都变卖了。林家一无所有后,屋场里大部分人家就落井下石。好在后来没多久就包产到户,林木带着家人勤爬苦做,只用了两年,把房子搬来了犀牛山这边,依然建了八间,还变成了大瓦屋,宽敞明亮。

林木五十多岁,别看他身高不到一米七,还瘦瘦的,但干农活是一把好手。虽然他以前当过民兵连长,但他从不整人,也不逗人恨,再则,他会一手篾活,背篼、撮箕,箩筐、筛子、席子……凡是家用的竹编品,他全能自己编,除了自己用,也送了很多给别人,久而久之,桐子湾的人们对林家印象十分好。

林木快步走着,但不知为何,突然感到胸闷,气急,仿佛呼吸系统要崩溃了一样。他只得站下来喘上几口,这段时间,不知为何,偶尔会碰上这种情况,感到胸部十分难受。恰此时他看到林子在屋旁山梁,便喊他,叫林子过去。

林子走近后,林木便叫他去胡家请端公过来,并叮嘱他对端公恭敬些。

端公是胡天龙丈母娘家介绍过来的,胡天龙老婆是巫溪人,靠近城口。她嫁来胡家后,从来没喂养出超过一百斤的肥猪。不只她没有,她的妯娌也一样。桐子湾的几十户人家,喝的都是一样的水,吃的都是一样的米,可就是邪门,就她两妯娌喂不出肥猪,每年过年时,杀个猪儿就几十斤,有时候还没有猪儿杀,因为没到年尾猪儿就死了。

在农村,经济不算活,一年出头,大都以腊肉为主,因而他们两家,往往不到夏天,腊肉就吃完了。整个下半年,常常没猪肉吃,孩子们那个馋啊,锅里煎猪油炒菜时,他们便站在锅前,等着吃油渣……想起那情形,大人便心酸,当然,也更不服气,两妯娌不服气,两兄弟也不服气,干吗自己这猪圈喂不出猪呢?有几次,他们两家捉小猪时,和林木家一起去捉,捉同一家的,因为林家是桐子湾肥猪喂得最大的,有一年杀一头有四百二十多斤,像条小牛儿。他们去捉时,挑最大的,最后,连劁的时候也找同一个劁匠,但到了年底,林家大头头的要杀两三百多斤,他们喂养的依然超不过一百。

种是一样的种,喂是一样的喂法,因为他们到林家取过经,但为何效果相差如此之远呢?

这之间肯定邪门!肯定与猪圈或住宅的风水有关了!

胡天龙终于托丈母娘家的人请来了在他们那一带名气挺大的石端公。

石端公是昨天晚上过来的,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只得休息后等到早上再给他们作法。

早上时,石端公起得很早,一起床就到胡家两兄弟的房子四周察看,特别是猪圈。两兄弟的猪圈紧靠在一起,中间用木头做的栅栏隔开,猪圈靠北边一方是一丈高的天然石壁,因而两家的猪圈都只围了三方。北面石壁是黄色松软的沙石,猪有事没事便去啃嚼着那些松软的沙石,石壁上方,是胡家两兄弟用竹子围成的鸡院子,只要落雨,上面的污水全流浸到猪圈松软的沙石上。

石端公点了点头,回过眼睛来又看了阵猪。一般情况下,猪吃饱后都懒惰地睡觉,但这两个圈的猪不睡,总在墙上擦慅屁股。

这些猪屁股都很发痒,石端公脸上笑了笑,胸有成竹地拿出烟,抽出支美滋滋地吸了起来。

一支烟抽得要完时,胡天龙走了来,石端公便对他说,“去山上采些驱虫草来,另外还要些幽魂草!”

胡天龙想问有啥用,但即刻打住了,直接去了山上采草。驱虫草动物吃了能驱虫,当地人常用这,但效果不是很好;至于幽魂草,生在阴暗潮湿的地方,有毒,牛羊吃多了便会中毒。

胡天龙很快采回了草,石端公接过草来,在驱虫草里捡出老些粗些的,接着捡起几兜幽魂草,折去叶子,只要了根。捡好后,他把两种草递给胡天龙,吩咐他放在一起熬水,加些盐,兑在猪食里给猪吃下。

胡天龙的老婆杨运珍接过草去,照吩咐熬水去了。

石端公不再说话,在猪圈外的空地上点了香,烧了些纸钱,接下来吩咐胡家两兄弟把北边的石墙用木头或石头挡起来,不能让猪啃到那些沙石,另外靠底部得凿出一条水沟,这水沟也要拦住,不能让猪接触到。最后他还吩咐胡家两兄弟,如果猪的虫驱出来后,猪圈必须洗干净,最好用开水冲洗,消消毒。

胡家两兄弟同时点了点头,并说下午就搞。

当杨运珍把水熬出来给猪吃下时,石端公的法事也做完了。

法事就这般简单,管用吗?胡家两兄弟满脸疑惑。

石端公自然看到了两兄弟的猜疑,他笑了笑,说,“放心吧,我一时半会又不离开这里,保证有效果!”

胡天龙胡天虎知道给石端公看穿了心思,立即有些不好意思,胡天虎心思滑些,赶紧回答,“那是那是,对面林家要请石师傅,看,都接你来了!”胡天虎说罢,指了指山路上走来的林子。

“林子,这么早啊!”林子走到屋旁时,杨运珍正出来,她煮了碗鸡蛋面端给石端公吃,见林子过来,就喊他。

“不早了,婶婶,我是来接师傅的!”

“这娃,人才不错!今年好多岁了?”石端公接过面碗,端详了林子几眼,他见这小伙子长得挺帅气,便问道。

“要满二十三岁了!”林子见石端公称赞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娃,命运不错,从面相看,顾家而紧财。”石端公淡淡地望了眼林子。此时,他手上的面碗有些烫手,他赶紧把衣服提起,用衣角垫在碗底。

“石师傅,烫吧!”胡天龙说,说后数落他老婆,“你这个婆娘,都不晓得在碗底垫点东西,快去,把洗脸帕拿来!”

杨运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跑进屋去拿了块帕子。帕子黑黑的,说是抹桌帕吧,一般农村家庭还没这般奢侈,说是洗脸帕吧,却又令人难为情。石端公皱了皱头,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家人真够邋遢的。虽然皱眉,但他还是接了过去。

帕子有些滑滑的粘手,显然是好久没用肥皂洗过,这让石端公胃口大减。

“石师傅,多少工钱呢?”石端公吃面时,胡天龙问。

石端公笑了笑,说,“随便,我们出门人,混口饭吃,家境殷实多给点,家境困难少给些,无所谓的!”

见石端公这般说,胡天龙便去了旁边他弟弟家,他去商量他弟弟,猪圈是两兄弟共同的,工钱自然一人一半。胡天龙去他弟弟家商量时,他老婆也跟了去,当猪圈外只剩下林子时,石端公迅速把面条倒进猪圈的石槽。他半天没吃下去的面,猪只一口便吃下去了。

胡天龙两口子再出来时,胡天虎和他老婆朱远碧也跟了出来。两兄弟手上各拿了些散钱,一块的,五毛的,两毛的……

“我们每人出五块,多谢石师傅了!”

石端公收了皱皱巴巴凑合起来的十块钱,整理好,放进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接着提了他装衣物的大背包,林子赶紧抢了背包去背上。石端公也不客气,跟了林子往林家走来。

走到林家屋外时,林木和周秀梅已走出屋来迎住石端公。

石端公没忙着进屋,他站在地坝里四周打量了一下,说,“你们家的位置好啊!——在胡家那边时,我都好好看过,你家坐的这山势,就是一把大椅子,站在门口,往下,整个桐子湾平坝尽收眼底,往前,你家大门正对上了桐子湾那个垭口。你家这座宅,真的很好,往左,可看见那条小河,这小河,一年出头水不会断吧?”

“不断!一年出头都不会断水,几十年来,就断过一次!”林木说。

“这就对了!这座宅往右,桐子湾水库是蓄,一蓄一流,这水势就活了!这位置好啊!”

“怕是石师傅恭维的吧?”周秀梅赶紧谦虚,她说后和林木一起微笑着看着石端公,喜悦的眉头泄露出此时的心头之喜。有人说自家的住宅风水好,能不喜吗?

“不是恭维呢!我说的是实话,不出十年,便见分晓!”

林木和周秀梅没回话,但心里都喜滋滋的。

石端公说完,又看了看四周后才转过身,转过身后打量了一下屋内,点了点头,说,“我看的果然没错,你们家就不一样,干净!在胡家时,说真的,那屋里都有股异味,我根本吃不下饭,那些板凳,灰尘累累,最丢人的是卧房门边,放着只尿桶,那股腊尿味弥漫得到处是,灶屋都闻到,真不晓得,哪有这般邋遢的人家?我出的门恁样多,像这样的人家还是第一次看到!”石端公说后,走进屋去,顺着林子搬来的椅子坐了下来。

“石师傅果然好眼力!”跟着进屋的周秀梅说,“胡家的椅子有臭虫,我们去他们两家时从来不坐的,那臭虫专咬生人,一咬一个包。”周秀梅说完笑了起来,伸手从林雨手中接过洗脸水,转递给石端公,说:“来,石师傅,走热了,洗帕子脸!”

石端公接过盆,洗了两帕子后,起身准备去倒水,林雨赶紧接了过去。

“能干啊——你们!看这些孩子的礼数都晓得!”石端公坐下后,接过张平智递给他的香烟,边点烟边望着林木说。

“能干?怕是石师傅奉承的吧!”周秀梅正走去灶屋准备中午饭,听了石端公的话,忍不住又反过头来。

“不是奉承!我出恁个多门,你以为看不出些问题?我只要一进门,就晓得主人家能不能干!”

周秀梅没回话,回过身去,声音低低地说,“不愧是出门人!”说后,她心里更自豪更满足,脸上的笑意一直停留着。

正说话时,林平从地里回来了。看见林平,石端公问道,“几个娃?——四个?”

“五个!这是我大女儿,已经出嫁,这个是女婿,我大儿子参军去了,还有个老幺去地里摘青菜了,来接你那个是二小子,那干活才回来的是老三!”林木在石端公羡慕的目光里介绍说。

“这次请石端公来,主要是老幺,就是去摘菜的那个,我们这水库修建那一年时,跳水死过一个女人,后来年年都要淹死一人,并且,要淹死谁时,谁便会在淹死前做一个吃面条的梦,只要在梦里吃下面条,就没有活出来的,今年,我家幺儿做梦了,唉……”周秀梅在灶屋接了话,接话后,把活扔下,她又回到了堂屋。

石端公眼睛望着周秀梅,愣愣的,显然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么邪门的事。

周秀梅又详细些说了这件事。

“根据你所说的来分析,这水库冤气很重啊!恐怕……”石端公欲言又止,显得毫无把握。林家本对石端公报着厚望的,此时见他欲言又止的恐怕二字立即心沉下来。

“石师傅,你无论如何得帮这个忙,一定要帮帮忙啊!我娃都十七八岁了,都上高中了,你说,这娃要是出事了,我们大人心里咋过得了啊!”周秀梅说完就哭了,不停抹泪,求着石端公。

林木没有出声,心情同样低落,张平智则赶紧又给石端公递上烟,并划燃火柴给他点上。

石端公深吸一口后,吐出来,呛得旁边的林木一阵猛咳,咳得胸口隐隐作痛,他赶忙走到门口,透上几口新鲜空气,才缓和下来。

“这要看那冤孽气数尽没尽,如果她气数没尽,就要大费周章了,其实,我们端公做这事儿有时也不能赶尽杀绝——不过,既然我来了,和你们家有这个缘分,我定当尽全力了!”

“那就有劳石师傅了,有石师傅这样的高师在,我们也就吃定心丸了!哦,石师傅,我家二小子精神状况不怎么好,老打瞌睡,下边肖家屋场的肖老头说他走胎了,我们又不懂,你帮忙给看看吧!”周秀梅说罢,指了指林子。

石端公听周秀梅说后,就站了起来,把林子引到门口,门口光线明亮些。他伸手拉张开林子的耳背,聚精会神看了起来。

人走胎也就是掉了魂,据说能从耳背的经脉看得出来,不过,常人看不了,只有神仙或端公会看。

石端公聚精会神看林子耳背经络的时候,林川摘菜回来了,他在外面见一陌生人在门口给林子看时,便知道他就是所谓很有名气的石端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