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曜篇（五）
程萱继续问道：“找到落脚的地方了吗？”我说道：“还没，打算去天坛医院办完事情后，再用手机找找周边的青年旅社。”程萱接着说道：“还没吃饭吧，既然今天我们遇上了，姐，请你去便宜坊吃挂炉烤鸭，这可是京都一绝，我们边吃边聊。”
我坐在后面说道：“好的，不过这顿还是我请吧，当年如果我能早点察觉那个男人的真面目，就不会让程姐你心碎流泪了，是我的错。”
程萱依旧平静的说道：“你没有错，人心是最难猜的，只能说他伪装的太好了，获得了你的友谊，骗走了我的身心，而后才露出险恶的真面目。如果没有遇到那个坏蛋我可能依旧是个普通的上班族，不会舍弃一切，重拾自己儿时的梦想。”
我沉默下来，心中肯定程萱现在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对现在的生活和工作很满意，以前受过的伤痛成为了她前进的动力。我无法判断是她以前日复一日上班下班的平淡生活好，还是现在充满挑战的生活好，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的决定。
于是决定转换话题，我问道：“程姐，我打算明天来个京都一日游，你有什么推荐的吗？”程萱微笑的对着后视镜说道：“既然来了京都就多玩几天吧，这里有太多值得驻足的人文景点。”我笑着说道：“程姐，我也想在这里多呆几天，可是行程比较紧张，所以比较赶。”程萱说道：“你在做什么工作？来这里是出差吗？”
我下意识隐藏了自己生命只剩五天半的事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的职业是小说家。来这里一是为了完成一个地点设在这里的故事采风，收集一点素材；二是为了找在天坛医院工作的一个老朋友叙叙旧。”
程萱没有再说话，我也把视线偏向车窗外，一栋栋充满中式古典美学的年轻建筑物从我的眼前掠过，街上的男女老少穿着儒雅时尚的夏款汉服，昂首挺胸的显示着礼仪之邦的风尚，如果不是马路上擦肩而过的现代车以及低头族手中的手机，我会认为自己回到了明朝。
最后路虎车东拐西拐来到了一条开阔的道路，路牌上写着“王府井大道”，之后程萱把车停进了附近公园配套的一个露天停车场。
下车后，程萱带着我穿过马路，来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牌坊下，牌坊上书“仙膳坊”，坊间内传来扑鼻的美食香气，一道青石铺就的道路两旁尽是古韵雕琢的商铺，就像老京都的街巷一样。
炎热的天气也无法阻挡人们对美食的热爱，此时虽然大多数本地上班族已然从街头小巷的桌椅前退场，但依旧有不少游客模样的人群徘徊在各个摊位前。
走进仿古的巷道，就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与坊间外车水马龙的喧闹世界隔绝了，古巷两旁的商铺木质招牌上“会仙居”、“老宝丰”“景德东”、“南来顺”“大顺斋”“福瑞来”“仿膳茶社”等老字号招牌在这条街复苏了。
驴打滚、艾窝窝、糖卷果、豌豆黄、糖耳朵、糖火烧、焦圈、撒子麻花、奶油炸糕、蛤蟆吐蜜、姜丝排叉、炒肝、面茶，京都十三绝也完整呈现在铺子的档口上。商贩没有像以前一样大声呦呵，有客人上门，就切一点或者挑一块给客人免费品尝，满意就买一点，不满意也不气恼。
程萱脚步丝毫没有在这些店铺前停留，径直走到坊间尽头拐角一间上书“便宜坊”的酒楼前停下脚步，随着程萱走进酒楼，我发现左侧售卖食物的窗口里面都有一个挂炉在旋转烘烤着一只只整鸭，每只鸭子都被抹上了秘法泡制的酱汁，使得鸭皮呈现一种明亮的金黄色。
圆形大餐桌前，成群的客人们一边吸溜的品着面茶，一边分食着烤鸭，脸上带着十分满足的愉悦感。我们选择了一个靠窗的方形小餐桌前坐下。
一个满脸微笑的女服务员端着一个盒盘走过来，放在桌上，盒盘正中放着封面以护国寺为背景的硬纸菜单，一个扫码移动端；左边摆着一壶用玻璃器皿装满的黄色茶水，里面飘着菊花等解暑药材，两个倒扣的瓷茶杯，右边摆着两个卷起来还冒着水汽的毛巾。
女服员双手持着毛巾分别递给我和程萱，我接到手里，发现在阳光下暴晒积攒在体内的火气，一下子被凉丝丝的毛巾吸走了。
之后女侍者把茶壶从盒盘上端起放在木质方桌上，同时把两个圆口带手柄茶杯分别摆在相对而坐的我们面前，紧接着优雅的提着茶壶分别给我们满上茶杯。
最后才把厚重的菜单递到桌上，温和的说道：“尊贵的顾客，欢迎你们的到来，这是本店的特色菜单，只要是菜单上有的菜式本店都可以做出来，本店的招牌菜是“烤鸭”，在菜肴做好之前，请先品尝茶水。”
女侍者说完之后立在一边拿着纸笔夹等我们点菜，程萱直接把菜单递给我说道：“远来是客，你来点吧。”我接过如相册一样的华丽菜单，打开第一页，就看到了挂炉烤鸭的彩色绘图，绘图下方用宋体正楷记录着这道菜的来历和一些与这道菜有关的历史故事，绘图左侧留白处用古代书信体的格式写着这道菜的菜名，营养成分，食用技巧。
翻开第二页，上面是卤煮火烧的绘图以及文字介绍，第三页是炸酱面，第四页，第五页，一共一百零八页，介绍了一百零八道本地的菜肴及糕点。
我点了一份挂炉烤鸭、一份豌豆黄儿，而后把菜单递给了程萱说道：“程姐，我点好了，你也点两个菜吧。”程萱点了一份爆肚、一份奶油炸糕、一碗面茶。点完之后程萱把菜单递上去之前对我说道：“你要吃米饭吗？这里和南方不一样，米饭也需要单独点。”我说道：“恩，那加一份米饭。”
程萱把菜单递给女服务员，女服员说道：“一份挂炉烤鸭、一份豌豆黄儿、一份爆肚、一份奶油炸糕、一碗面茶、一碗米饭，一共两百四十六元，请问顾客您是支付现金还是用手机支付。”
我看程萱从随身包裹里打算取出钱包付钱，急忙拿出手机，打开支付宝对服务员说道：“服务员，我来付账。”女服务员熟练的操作扫码机，扣除了我的款项，之后打印出一张发票递给我，夹着盒盘躬身说道：“请您稍待片刻，美味的菜肴一会为您端上来。”
女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后，我们陷入了短暂的静默，我端起茶杯掩饰尴尬，暖暖又不滚烫的茶水滑入喉咙，一股清凉的感觉透入身体。
程萱主动开口说道：“五年前的那天，我给你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确实脱掉鞋子从知音大桥跳下去了，也体验了濒死的感觉，但在身体完全沉入水面之下时，即使被一位路过的渔民打捞上来了，经过及时抢救活了过来，濒死活过来后，我体悟到了生命的脆弱，我不想自杀了。”
“但在江城因为那个男人已经呆不下去了，于是我决定北上，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头再来，到了京都后，我偶然看到了警校的招生传单，想起了我小时候双亲还在时的梦想，当一个为人民做主的警察，保一方平安。于是就报名进入了警校，刻苦学习、训练后成了一名刑警，在你看来会不会说这个女人怎么着这么傻，好不容易活下来了，不去好好享受生活，为什么要去做刑警。”
我知道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其中的艰辛唯有个人能体会，眼睛湿润的说道：“程姐妳一点都不傻，你就是当代的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在天上的伯父伯母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程萱笑着说道：“多谢你的夸奖。”过了五分钟，烤鸭先端上来了，之后其他菜肴陆续上来，吃饭用了一个多小时，此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钟了。
吃完饭之后，程萱送我到了天坛医院，我背着包走下车站在人行道上，微笑的对车子里的女子告别说道：“程姐，谢谢你还活着，保重。”程萱在车里说道：“莫云，留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大家常联系。”
我摆摆手说道：“程姐，你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工作，新的生活，我是属于过去的人，看到我就会让你想起伤心往事，所以我们就此别过吧，很高兴你曾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再见。”
说完我头又不回的朝天坛医院走去，程萱看着我远去的背景，启动引擎，驶出环岛，汇入了车流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