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打正着
我考大学时,开始并不想学医,我到农村当知青时曾经种过地,受够了风云突变、疾风暴雨的摧残,所以我特别想学气象,幻想着知风雨、晓阴晴的本领,甚至还打听到南京有一所著名的气象学院。后来一同下过乡的朋友们说,不要以为学了气象就能在城市里鼓捣天气预报,把你分配到大山顶上天天看云雨,测风向,记数据,虽说有老婆陪着,但一干就是几十年,也是说不准的事。我还想学建筑,也是因为刚到农村时自己盖过房子。后来朋友们劝我,盖房子总要跑工地,也是个辛苦差事,再说有建筑专业的学校都是特棒的学校,也就特别难考,像我们这样的,初中只上了一年就毕业下乡劳动,有个学上就不错了,哪敢和应届高中生似的,报志愿像到饭馆里点菜一样,想要哪个就要哪个。
一番胡思乱想,把医学拉入了视野。想想学医也不错,不像在工厂里和铁块打交道,你让它方,上铣床它就变方了,你让它圆,上车床它就变圆了;医生面对的是病人,正合我喜欢和人打交道的性格,于是考了医学院,梦想着挂听诊器、拿手术刀的日子。
谁知等进了医学院才明白,医学生要读五年,每年光考试课就有六七门,五年加起来砖头厚的书要读进去三十五六本;人身体上有什么,长在哪儿,长成什么样都不是以人的意志转移的,只得硬着头皮背,因此学医没有任何创造性,这就是我们男医学生面临的窘境。
不过漫长的校园生活也有许多与其他学科不同的事情,好玩得很。大二下学期开学时正值冬天,课程进入学习听诊阶段。一天老师说,今天收了个风湿性心脏病患者,二尖瓣狭窄合并关闭不全,杂音很典型,大家可以去听听。同学们如狼似虎地一窝蜂冲到这个病人面前,瞬时间九个听诊器一下子全都按在了病人瘦骨伶仃的胸前,把个病人冷得直激灵。后来为了避免这种现象,发明了一种专门教学用的听诊器,一端是一个听诊器头,按在病人身上,另一端分成九个听筒,九个同学可以同时听。想法很好,不过实际用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这个听诊器像个大章鱼,无论是拿起还是放下,十只“触角”相互缠绕在一起,乱成一团,择都择不开,根本没法用。
医学院的学习时间长,前面两年半在学校学习,后面的两年半全部是在医院实习。记得大家轮转到妇产科实习时,老师指着门口“男宾止步”的牌子说,你们男生要特别珍惜这个机会,很可能你们这辈子只有这一次能进到这个门里面。男生们全都认真起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接生助产的机会。一天深夜,一位赵姓同学正在医生休息室里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护士大喊,赵大夫,来接生。赵同学一骨碌从床上蹿起来,抓起白大衣就往产房跑,边跑边穿,从休息室到产房有五十多米的距离,怎么也找不到白大衣的袖子。进了产房才发现,原来他抓的根本不是白大衣,而是床上的白布单。这些糗事在医学院特别多,大家也因为太熟悉,彼此失去了神秘感,五年下来同学间竟没有男女生谈上恋爱的,毕业后成功了的两对夫妻,那是离开学校以后感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才成的。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学校图书馆里看到一本棕褐色封皮的精装书——《实用法医学》,随手翻翻,看看里面的照片,觉得挺有意思。我们是医疗系的学生,内、外、妇、儿是主课,学的就是当医生给人治病,课堂上老师最多也就是讲到病人临死前的抢救,像心里注射、心外按摩、气管插管、加压给氧、电击除颤什么的,从来没讲过人死了以后是怎么回事,会变成什么样。对大夫来说,人死了,殓房的师傅把人推走,从那个生死的时间节点开始,以后就不再是他们的事了。
看了这本书才知道,人死了以后,由于面部肌肉的松弛,是眼微睁口微开,一副放松解脱的样子,并不是口眼紧闭、眉头紧锁,一脸受苦落难的表情,当然也没有怒目圆睁的。面部肌肉的松弛还使脸上的皱纹变得平坦了,因此老年人死后显得年轻。年轻人死后显得老,是因为脸上失去了年轻人的活力和光泽。活力是人最重要的生命表象,所以大多数人参加遗体告别时,总会感到死者变化很大,明显不像生前,以为是遭了多大罪,其实是没有了活力。
人死后由于体内一系列复杂的生物化学变化,全身肌肉会变硬,使各个关节僵硬固定,无法活动,这叫尸僵。尸僵可以把临死前的姿势保留下来,法医检验时可以从姿势推测临死前的情况。尸僵经过一段时间,随着人体逐渐进入腐败,会慢慢地缓解,通过尸僵的变化法医可以推测出死后经过的时间。
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血液下坠,沉积在身体低下的不受压迫部位,血液的颜色透过皮肤,使得皮肤呈现暗紫色,这叫尸斑。一般人都不知道人死后皮肤颜色的变化,在一些意外发生的死亡中,死者家属常常把这种暗紫色的尸斑误认为是“遍体鳞伤”。
在大学里翻看这本书也就是图个新鲜,根本没有想到这辈子会跟法医结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