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瞥中的上海
6月10号的早晨,我们坐了船到“三潭印月”照一个全体像,作为此次旅行团的纪念,借此又和西湖把晤了一小时。返旅馆后收拾东西,用午餐已11时;餐后乘车到车站。武高的同学,恰巧也是同天到上海,我们遂挂了一辆车。在车里很愉快地谈天,惠和给我口述《红泪影》的始末,永叔听着津津有味,遂同金环借了去看。当时车里静寂了许久。我闲着无聊得很,遂蜷伏在车上睡去,想想西湖的影片,验验我的脑海里印了许多?这样很模糊地睡去,到了下午4时,芗蘅才喊我起来,同到车外的扶栏上看风景。这样遂把时间慢慢地挨延过去。下午7时到上海,寄宿在女青年会;已有家事工组的同学王郑两君接我们去。女青年会很方便,并且招待得也好,有一个小姑娘伏侍我们;我们的生活也就稍为因地方变更了一点。
上海的天气热极,11号的上午,商务印书馆的招待黄警顽先生已来领导我们去参观上海的学校。我们因为上海的体育学校比较多;所以我们参观的学校,居多是体育学校。第一个就是中国女子体育学校,距离昆山路很远,在西门林荫路精武体育会内;是个私立学校,在光绪三十四年秋季开办,统计先后共毕业十三次。凡高小毕业就可投考,是个中等程度的性质。所授科目分学、术两部分,就是理论和技术两部分;并余外注重音学,修业年限是二年毕业,经费一学期两千多(自费收入),支出约三千;教员共十三位,女教员五位,舞蹈三人,体操两人。现学生共四十名,分两班教授;我们去参观的时候正上英文,课堂在楼上,拿布屏分作两间;现在校舍正在建筑,此系暂时借住,故一切甚杂乱无章。操场、网球场都是同精武会共用,有拿竹子作下的盾阵,中心为小亭;这也是中国国技的一门。
参观完中国女子体操学校以后,我们就到体育师范参观去;因考试温课,故不能参观上课。这是个比较很有名的学校,我们耳鼓里常听见人说,所以我们特别注意。设备的器械,同女高同;尚有窗梯水平杠等设备;体育房比较女高宽而短,木板刊地较为合适。有两班学生四十余人,课程亦分理论和技术,性质是中等程度,毕业期限从前是二年,现亦改为三年。外国学校,比较特别清洁,而校舍四围的风景特别美丽。校园中网球场,碧草平铺,如绒毡然。树木荫森,风景甚佳,有小水池,金鱼数头,游泳其中。
沪江女子体育专门学校,在上海西门唐家湾小菜场南首,地址甚小,大概可以够住;性质系高等专门,以中学毕业者为合格,期限是二年毕业,一年分两学期;现分一年级二年级,每级共四十名,每年春秋二季,各招生一次。科目亦分理论同技术。开办尚未及半年,今年正月才开课,现仅有学生二十四人,经费每月两千元。章程上的预定,皆按学期实行;教员选择亦甚严格,均富有学识及经验者。据主事孙和宾云,办体育学校在上海很困难,同行的阻力和妒忌很厉害,所以他日日都是在奋斗之中勉力!学生上课无论技术、理论都一律着操衣,雄赳赳地很有点气概。参观国文上古诗。壁上遍挂矫正姿势的基本体操图。参观器械室,仅几种简单的轻器械,饭厅同栉沐室在一块,尚属清洁。操场在学校对面,拿竹席把上面左右四围都遮起来,非常清凉,系租借民地用的。孙和宾先生令他们的学生,表演二十分钟的舞蹈给我们看:二年级是“雁舞”、“黄莺舞”;一年级表演“蝴蝶舞”同“形意舞”,成绩很好。苟此校能抱着他那最完善的宗旨继续下去,即体育人才将来产出,必较他处为佳。
中华武术会附设体育师范同公共运动场,此外尚有妇孺运动会,无可述者。遂至务本女学参观,学生共五百余,中学四班,高小四班,小学四班;职教员,中学十七人,女十二人,小学九人,女教员十五人。经费,中学七七三〇,小学五六三七。地址很大,系女校长。参观体育教授,教员姿态太软,宜于教舞蹈,不宜教体操;教师姿势太快,不能正确,故学生之姿势大半无一个正确的,下肢运动太多,胸腹两部分无运动,故学生多为狭胸弓背,腹部挺出。中学学生,看去像高等小学的学生,成绩既佳,且甚活泼;画画尤以桐乡严蔚然女士为最佳!校园亦很别致巧小;在此用午餐后,遂到第二师范去参观。
第二师范学校,我们先到的是卫生模型展览会,中有花柳病的全体模型,脑充血之各种模型,设备很完全。学生共三百二十,中有女生十人。学级编制一部五班,中有预科一班,二部一班。常年经费连小学四万余。课堂同实验室相连。本二上国语,系北高毕业生教授,端坐在椅上,拿北京话谈故事,听起来和他的神气很像游艺园说大鼓书的。体育馆刚竣工,尚未布置好,共分楼上下两层。学生精神活泼,对于体育甚有兴味研究,所以能产出王庚君之富于研究体、音(者),而在体育界将来必大有贡献!其所著小学体育教授法规现正在付印中。
美术专门学校。为武进刘海粟先生创办,民国元年起至今已二十年,校址共分三院:第一院西门白云观,二院西门林荫路口,三院上海林荫路底。分西洋画科,高等师范科,中国画科,雕塑科,工艺图案科。西洋画科修业期四年,初级师范为二年,其余都是三年。学生二百八十六人,十年度经费为五万二千元。学生课外研究有各种集会,如书学研究会,乐学研究会,工艺美术研究会,文学研究会,画学研究会,舞蹈研究会,讲演会等。我们参观裸体写生,是从外边雇的女子,每月二十元的酬金。补习教育有函授学校,系美术附设。
在上海除参观学校外,蒙黄警顽先生导领参观商务印书馆,它的组织是股份有限公司,现已二十余年,资本金五百万元。分印刷所、编辑所、发行所三大机关,每所又设有所长,总理一切事务。我们到印刷所,在招待室略稍息用茶后,遂参观各处,规模很大,占地约七十余亩,布置极为完备,有印刷工场四,铁工厂,铸工场,各种制造工厂十余处,均系极大之厂屋。各种制造工场十余处,水塔一座,可常储二万加仑之清水。女工哺乳室专为女工有小儿哺乳之用;此外尚有花园同聚院,亦清洁而幽雅。自制机器陈列室,陈列机器各种,皆该所自制品。印刷所工友计男子二千五百余人,女子五百余人,此外零件杂工复不下千余人;尚另联有高等技师,及专门学者。并附设有尚公学校,及养真幼稚园,商业补习学校,毕业后可在本公司服务。因时间关系,仅参观大概而已。
上海地方繁华嚣乱,简直一片闹声的沙漠罢了!所以我除了参观了几个学校和买一点东西外,我就在女青年会伏着看书。我半分的留恋都莫有,对于这闹声的沙漠。
我好容易盼到是今天下午上船去——6月15号。我觉着异常地高兴,宛如我去西湖一样。下午乘着小船渡到黄浦江,因为颍州船在浦东停着。这船是明天清晨才开往青岛去,所以今天晚上还是住在船上;我们包了一个舱,比较的还减轻点痛苦。热气腾沸,煤炭铺满了甲板,令人感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我和芗蘅住了一间房舱,把行李收拾后,遂把那圆形的窗打开,让换换这清鲜空气。我们遂锁了门,到甲板上换空气;看小船都在那风浪中挣着进行,我们看见险极了!望黄浦江岸上的灯光辉煌,像缀了一列的夜光珠。江上帆船、海船都一列地排着,红灯绿灯在波光中闪烁着,映出一道光路,照在我的眼帘内。现时暮色苍茫,包围着黑暗之神临到。我觉着很怅惘,遂回到我那六尺长四尺宽的官舱内寻那漂泊的梦去。
今日(16日)我从迷惘的梦中醒来,从那圆窗中望去,白烟氤氲,雾气沉沉,把一片黄浦江,撑了一支白罗的幕帐,一切的船只都锁在那白雾中间。我梳洗后(到)甲板上去看看,只见一提提的黑煤由浦东往船上挑,黑脸黑手的苦工可怜极了!那时西北角涌来一阵阵的黑云都阴沉沉底陷在最沉闷的幕下!果然没一刻,倾盆的大雨下起来!把甲板上煤冲了个干净。待了一会,我回到房舱去躺着,但无聊极了,只好把《小说月报》拿出来看看;听着窗外雨声淅沥,杂着各种噪音,一阵阵都送入我耳鼓。
12时,船慢慢地开驶了!遂到甲板上望着吴淞,乘风破浪地向目的地进行去。
(本文是《模糊的余影》中的片断,原载1923年9月至10月《晨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