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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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

灯挂上放着灯盏,灯盏里盛着油,油里浸着像蚰蜒似的捻子,捻子尖亮着如豆似的光。

这就是我学习的油灯,它挂在炕头的墙上。用油灯看书是我的特权,其他事都可以黑暗里进行。比如吃晚饭,不点灯也不会吃错地方,何况还可以借灶膛里的火光;妈妈完全可以在院子里借着月光纺线;爷爷和爸爸也可以在没有灯光的房间内剥玉米粒。

灯盏里的油,开始是棉油,就是棉花籽榨的油。这油是人吃的,太金贵了,点不起,就换成了柴油。是废柴油,爷爷在兴平工厂附近买的,便宜。但烟太大,墙都熏黑了。早上起来,鼻子里面都是黑的,痰也是黑的。

爷爷是个特别节俭的人,甚至吝啬、抠门。但对我念书特别支持,要啥给啥,从来不打绊子。

爷爷常说:“攒钱不如供娃读书,儿孙不成气,你就是给他攒个金山,也招不住他踢踏。”

街邻背后太多的事实让他明白,财是守不住的,会挣钱才是本事。

我家门楣上方,在砖上刻着四个字“耕读传家”。

那个时候,农村还没有电,无月的夜晚黑咕隆咚的,我家的窗户却一直亮到很晚。那个在灯下读书的少年就是我,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喜形于色,沉浸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为小说中的人物而悲而喜,而赞而叹。

夜是那样的静谧,窗外只有风声和哐当哐啷的门声,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猫头鹰瘆人的叫声。夜已经很深了,我还是放不下手中的书,为主人公的命运而担心、纠结。

爷爷蹬了我一脚:“还不睡?明天再看。”

“人家只借给我看三天。再看点就睡。”我回答道。

爷爷翻了个身又睡了。我看了一章又一回,还是舍不得放下。但油灯越来越暗,终于在鸡叫声中熄灭了,油熬干了。我才带着遗憾而睡。

就这样,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我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幻想,梦也多了,我好像长翅膀了,飞过高山,飞过河流,飞向神秘的远方。

邻居对我爷爷说:“你看你孙子咋啦,整天迷迷瞪瞪的,跟得了夜游症似的。”

我爷爷说:“没事,那孩子晚上书看多了。”

邻居还是担心地说:“叫孩子少看点,那书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点灯费油的。咱庄稼人身体要紧。”

我爷说:“我孙子就不是务庄稼那块料。”又叹道:“这孩子已对书入迷了,再也拽不回来了。人啊,一读书就心大了,咱这堡子盛不下了。”

恢复高考,我能很快考上大学,与从小养成的读书习惯直接有关,绝非纯粹那两年突击复习之功。

是那挂小油灯照亮了我的内心世界,也照亮了我的前程,我怀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