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家
关中儿歌:打罗罗,磨面面,黑白磨了两罐罐。舅舅来咧吃啥饭?杀公鸡,擀细面。杀公鸡,叫明呢,杀母鸡,下蛋呢。杀鸭子,鸭子跑到人家花园里,人家婆娘女子都骂呢。咱的不骂做啥呢?咱的在这哄娃呢!
还有不同的版本,但其足以说明舅舅的地位多么重要,俗话说“亲戚舅为大”。当然舅家不仅有舅,还有舅家婆、舅家爷。但我们关中不叫外婆家,也不叫外爷家,叫舅家。在母系社会,人不知其父,是母亲与娘舅养大的。父系社会取得胜利后,舅权作为一种风俗文化保留了下来。至今在农村,如果外甥身体不好,可在舅家过年,就能驱除病魔,健康成长。有些孩子长年长在舅家,我表弟就是在我家长大的,一直到小学五年级,要到公社学校上学才正式回他家。我们那儿人说,你连你舅家门上人都不认得,就是说这个人没良心。
关中农村孩子都对此有深刻体会,一个孩子从生到死都离不了舅家。外甥刚一出生,舅家就赶紧打长命锁。长命锁形状就是一个老式锁子的样子,上面錾有麒麟、龙、虎等吉祥动物以及“长命富贵”“长命百岁”等语。舅家把锁连置在红项圈后,郑重其事送给外甥,保佑无灾无疾,健康成长。满月那天,蒸一个大花圈馍,套着车送到外甥家,戴到孩子脖子上,就像一个凯旋的战士戴着胜利的花环。过完满月就把嫁出去的女儿和外甥接回,这叫熬娘家。
经验告诉人们,孩子在十二岁之前,随时有夭折的可能。外婆必须年年端午送香包、五彩绳,送油曲莲馍,套到手上、脖子上,把孩子拴住。舅舅年年十五送灯笼,为外甥照亮驱邪,一路平坦,少些磕磕绊绊。到了十二周岁要全灯,可隆重了,舅舅要好好送一件大礼物。有些干脆送个大冰箱,上面有灯,不过这有点太过了。
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去舅家。小时跟妈妈一块去,大了自己一个人去了,去了就不想回家。妈妈让我给外婆传个话或拿个东西。我走一路背一路,快到舅家了,一跑一急,跌一跤,就把什么都忘了。“战娃,你妈叫你来弄啥来了?”我摇头不知道。我看见舅家婆就只记着好吃的,把一切都忘了。舅家婆很爱我,好吃的舍不得吃,都给我攒着。舅家婆是个胆小人,害怕我爸和我爷,来我家都不敢大声说话,但她为我爸打我的事说过我爸。我小时候多病,妈妈说我两三岁时,病得不行了。妈44妈把我抱到舅家见外婆最后一面,结果碰见分马肉,二斤多呢,让我一个人吃了。都想着撑死了,谁知道从此活过来了,而且越活越旺了。我小时老害饿,舅舅在县城中学上学,吃的供应粮,每星期都给我省出两个馍。妈妈说,我的命是舅家人给捡回来的。我到八岁上学时,身体才好了,做木匠的外爷很高兴给我打制了上学的板凳。
在我们那里,原来还有姑表婚的习惯,后来有了《婚姻法》就没有了。但在外甥说媒提亲事上舅家还有发言权,特别是在外甥女婚姻上参与到底,提婚没有舅舅同意是很难的。外甥女结婚那天更是风光,是客头。父母是不参加女儿的婚礼的,一切由舅舅包办,要给外甥女争够彩头。上大学时,舅舅给我说了个对象,没成。大学毕业分到铜川,他在咸阳又给我说了个对象,想让我回家乡工作,最后折腾一整,还是不了了之。
与哪个亲戚都能翻脸,但舅家这一条路是挖不断的。遇有丧葬,若是丧母,得先向舅家报丧,待舅舅来时,摆香案迎接。舅舅不到,不可入殓下葬。这时也是舅舅耍权威的时候,我们那儿有“跪娘舅”的习俗,如外甥及其媳妇对母孝顺,舅舅会很快让其起身;若遇不孝之甥,舅舅会令其一直跪着,听凭舅舅教训甚至责打,直至族人求情为止。
舅权不仅体现在婚丧嫁娶各种仪式上,在家族事务的仲裁上有很大权力,当外甥之间有财产纠纷或对一些重大问题有分歧时,可请舅舅仲裁。在分家时,舅舅除根据各个外甥的长幼、贡献,分给房屋、田地、工具、家具外,还规定各外甥赡养父母的义务及具体办法。
国家,国家,国家就是个大家。从汉朝起,中央在对待周围少数民族问题上都采取“和亲”政策,其目的就是想取得舅权,以便名正言顺地对他们的军国大事有说话发言的权力。中华民族就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大家庭。你就是个汉人,你敢说你身上没流有“胡人”的血,也没有纯正的“胡人”,不仅文化,包括血液,都已混合在一起。
愿我们中华民族强大,愿我们的孩子知道舅家,不要忘了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