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内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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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 冥想——白日梦

关于艺术:

早已坍塌的奥林匹克神庙在废墟复活,仿佛时间倒流,巨大的石柱从形成涡流的大地深处冉冉升起,它们就像帕台农神庙仍然屹立的那些石柱一样,以超越时间的姿态高举着一种仅仅属于众神的骄傲。米龙那闻名遐迩的大理石雕像生机勃勃,他似乎获得了神祇不可战胜的法力,在弯曲躯干摆动手臂的同时,身体猛烈旋转,掷出手中的铁饼……海啸般的赞叹和颂扬声沸腾起来。

然而,那被礼赞声簇拥的掷铁饼者却缓缓弯下腰,屈着膝,右手托着下颌,仿佛正默默注视着已经发生的悲剧——这是判决的时刻,掷铁饼者成为罗丹的思想者,沉思于地狱之门,它身后的神庙没入黑暗,巨大的石柱在幽光中周身刻满阴森的戒律。

肃穆而沉重的音乐声响起来,犹如流离失所的苏格兰风笛。

突然,不知何处袭来一阵飓风,黑暗消失,石柱消失。喧哗和骚动,人头攒动。空间萎缩,接着迅速展开成了博物馆,一切变得那么明亮,在聚光灯强烈照耀下,思想者(曾经的掷铁饼者)竟然异化成为一个倒置的便器!

一声悠长的叹息,传达向悠远的历史,然后,又远远地反馈回来……

“撕碎哈姆雷特的脸,然后,在躁动中,把那些呼救的碎片,组装成杰克逊狂乱而怪异的表情。”

这是诗人在《疯子的24小时独白》中的陈述,这一隐喻性的陈述概括了20世纪以来的艺术现状。

哈姆雷特,传统艺术的经典,一个尊贵的王子,突然被命运抛入阴谋和爱情互相交织的迷雾重重的峡谷。生存,还是灭亡?苟活,还是复仇?一颗曾经悠然娱情于宫廷的心灵,在生命和死亡的高峰期体验中,有了哲人沉重的思考、诗人激烈的悲慨和史学家直面严酷现实的勇气。因此,他像战士一样义无反顾地复仇,不惜牺牲年轻的生命,为了还历史以真相,赋予王国以正义,祛除邪恶,让善回归。于是,美,像灿烂的火炬,凭借真和善给予的能量,在真理高举的手臂上熊熊燃烧。

迈克尔·杰克逊,20世纪风靡全球的摇滚歌手,流行音乐的超级偶像。空洞、恍惚又迷茫的眼神,超越地球引力的月球漫步,成为他独特的肢体符号。代表作《Thriller》(《颤栗者》)以一种成熟的伤感演绎出内在的无奈,在向社会传递出悲怨、黑暗讯息的同时,发泄着强烈抑郁之后的愤怒。震耳欲聋的摇滚,狂热痉挛的肢体,以及经过一次次整容后苍白的面容,提供了和传统艺术彻底决裂的语境:作为真理情侣的美,不再是艺术的灵魂,而艺术家掘开内在的堰塞湖,任其流淌向公众,从而营造一种挑逗、触动观感的在场,成为艺术的使命。

20世纪,上帝死了,神性的光芒被世俗的尘埃遮蔽,神圣的使者们游荡在公众的视野之外;古典哲学的殿堂坍塌了,苏格拉底、笛卡儿和黑格尔被放逐于荒郊野外;传统美学的琴弦扯断了,谈论美成了陈腐学究的昏聩;连曾经风靡一时的塞尚和梵·高也被理论家束之高阁,成为堆积如山的货币的代名词,忙碌在一个又一个拍卖场。神学、哲学和美学,在历史真理的峰巅所建立的敬畏,似乎一夜之间荡然无存。一只神秘的手,不经意地打开了潘多拉之盒,众多拥挤在盒中的被囚禁者,从人性意识深处汹涌而出,这是创造的力量,还是毁灭的力量?站在新世纪的地平线上,我们发现,一切都在无情解构,所有冠冕堂皇的观念统统分崩离析。

观察西方艺术批评语境,一百余年的造型艺术在毫不犹豫解构了以美为存在本真的艺术学之后,却是风起云涌,犹如百米接力赛,当印象主义悄然退场之后,达达运动、几何主义、立体主义、抽象主义、矫饰主义、原始主义、野兽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超写实主义、波普艺术、行为艺术和表现主义等,蜂拥接踵而来。面对现状,虽然我们不能武断地说,就批评家们这些众多主义的发明者而言,似乎艺术的意义和功能就在于获得一个响亮的命名。但是,深入历史,审视两千多年来仅仅孕育出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和自然主义的艺术,这一百余年间,艺术批评所创造出的主义却也实在多得匪夷所思。

当下,或许西方理论界也集体意识到了主义之滥觞的危害,将此前所有的主义统归为现代主义或现代-后现代主义,同时,把当下所有的艺术品和艺术行为概括为前卫或者先锋。其实,不论是主义的山头林立,还是现代或后现代的时代切分,传统艺术的“哈姆雷特之脸”已被撕得粉碎,当代艺术呈现出一次次非美学整容之后杰克逊般的怪异表情: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未来,艺术将成为“漂向大海的信瓶”,这是西方著名艺术评论家本雅明生前发出的叹息。叹息声至少传达出这样的信息:

艺术批评似乎正在失去对艺术未来的预判。

艺术家也正在失去对艺术的把握和对价值的肯定。

“无可奈何花落去。”

花,真的从此凋落吗?美和真理与普遍的人文关怀的联姻,真的如同亚当和夏娃,被永远逐出艺术的伊甸园了吗?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当下,一种来自东方的精神,一种生命回归原点之后的艺术景观,在大时空自由冥想的洞见中显示出蓬勃的魅力,并且以之召唤着艺术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