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来者总姗姗。除了冰坂在东北风的影响下小有所动之外,10月23日总算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10月24日,下午6点45分,浮冰压力终于来了,没有耽搁一分一秒。以往也发生过压力来袭,但像这次这样的从未见过。压力就像缓慢的冲击波横贯整个冰坂,将冰坂表面破坏得乱七八糟。麦克林只匆匆地看了一眼,就难以置信地转身走了。“整个感觉,”他如此记录道,“就好像来了什么庞然大物,大自然的什么庞然大物,奇大无比,根本无法抓住。”
冰坂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船玩似的推来搡去,直到右舷外侧的两块浮冰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地将她死死卡住,船中部还被另一块浮冰顶住。
很沉重的一大块冰直接刮擦过船尾,把船尾柱撞得快要从右舷外板上脱开。海水大量涌入。麦克奈什受命前去检查,接着就报告说,前舱内水位正在飞快地上升。瑞肯森报告机器房里的水位同样上得很快。那台小巧的唐顿牌便携式水泵派上了用场,同时蒸汽机也发动起来,以便操纵机器房里的舱底泵。晚上8点,几台舱底泵开始工作,但未能将水势控制住。所有的人手,只要还能分身的,都被派去操纵沿主桅一线的主手泵。但是,水泵往外干抽了几分钟,却一点水也没有抽出来。显然,抽入水泵的水已经冻住了。
沃斯利带着哈德逊和格林斯特里特两人一同下到煤仓里。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冰冷异常,他们在煤堆里连挖带刨,最终从潮湿、黏滑的煤炭中拱出一条道直通船底龙骨,大约有六十只海豹的油脂被丢弃在这里。饱经磨难的“坚忍号”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声音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他们把一桶又一桶的开水浇在冰冻的抽水管上。他们中的一个端着喷灯对着冻塞住的管道弯头使劲喷火,另外两人则反复敲打管子,期望将管子内凝结的冰弄碎弄松。终于,经过一个小时的拼搏,抽水泵全都弄通了。
麦克奈什开始在船尾柱前方十英尺的地方修建一个围堰,以封断船的后半部分,将水挡在外面。就在大伙都忙着捣鼓水泵的十五分钟间隙里,另有几个船员过来帮他用旧床单撕成的布条塞紧围堰。其他人则带着鹤嘴锄和冰锯来到船边,打算在突进船内的浮冰尖上凿出一些弱线来。但是,刚凿出一条沟,浮冰就会给你一路破坏掉,然后再次钻进船内。
整个晚上,他们就一直这么干着……十五分钟泵水,十五分钟休息,然后再轮番去到船边或回到轮机房。虽然经过一年多在船上和雪橇上的艰苦劳作,他们都变得清瘦硬朗,但是连续十个小时不停地摆弄水泵和冰锯,还是让那些身体最棒的人也筋疲力尽地连路都走不稳了。黎明时分,沙克尔顿命令大家休息一个小时,格林为每个人都舀了一碗粥。喝好休息好后,接着开工。到了上午九十点钟,沙克尔顿把那些雪橇驭手都派到船边去准备雪橇,以备立即弃船之需。沃斯利则带了一帮水手整备救生艇,以便随时放下来就能用。
大多数人忙于拯救这艘探险船的斗争,早已不再观望冰坂。冰坂多多少少消停了下来,但其表现却是那么不可思议。在浮冰之间矗立起一道新冰脊,高度前所未见,压力也是那样奇特,仿佛这冰坂是被推挤得一直顶到了天边的某种坚实的屏障。
队员们夜以继日地泵水和修建围堰。到了午夜时分,经过二十八个小时连续不断的工作,麦克奈什总算完成了任务,至少说完成了可以完成的。但是,这也只是迟缓了水流的速度,水泵还得继续不停地工作下去。
每一班工作时间,都是一段痛苦的付出,所以每当一个班头结束时,队员们就会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铺位上,或者干脆直接躺倒在哪个角落里。大概要十分钟的时间,才能让极度疲惫的肌肉松弛下来,他们也才能够睡去。可是,等他们刚刚入睡,就会被叫醒去干下一班。
接近夜晚时分,浮冰压力又一次增强了。沿左舷一侧的浮冰紧紧地贴上了船帮,并且从船头到船尾全线碰撞摩擦,蹂躏得船发出野兽般的哀嚎,仿佛那浮冰决意要撞碎船的脊梁似的。晚上9时,沙克尔顿指令沃斯利放下救生艇,并把所有必需的基本装备和补给都搬到右舷一侧的浮冰上,因为这块冰似乎最不会开裂。
夜深了,甲板上的队员们看到一队十只左右的帝企鹅,正朝船这边摇摇摆摆地慢慢走来,接着在离得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帝企鹅单独或成对行动是很普遍的现象,但从未有人见过这么一大群一同行动。企鹅们站在那儿,看着饱受蹂躏的船,过了一会儿,它们昂起头,发出一阵怪异、哀恸且如挽歌一般的悲鸣。这简直太诡异了,因为没有一个人,甚至那些南极探险的老手们,曾经听过企鹅发出如此这般的声音,平时它们只不过发些叽叽哇哇的叫声。
海员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麦克劳德转身对着麦克林。“你听到了吗?”他问道,“我们恐怕没有一个能再回到自己的家里喽。”
麦克林发现沙克尔顿咬紧了嘴唇。
大约在午夜,浮冰的运动部分地弥合了船头的伤口,涌入的水流减少了。但是,那些手泵还必须由人来继续操作,以免水位再上涨。他们整个晚上一直守着手泵,闭着眼睛干活,就好像死人般依附于某种邪恶的装置,而这装置就是不让他们安生。
无论是黎明,还是正午,情况都没有任何好转。4时左右,浮冰压力又创新高。甲板弯曲翘起,横梁断裂;船尾被抛高二十英尺,船舵和船尾柱都从船体上被撕扯了下来。水向前舱奔涌,然后冻住,重量压得船头下沉,浮冰因而又爬上船首两侧,所有这一切的重量将船压得没入水中。他们依然在用泵抽水。但到了5点钟,他们明白,是到了弃船的关头。船彻底完了,这一点用不着任何人告诉他们。
沙克尔顿朝王尔德点点头,王尔德沿着摇摇晃晃的甲板向前走,想去看看艏楼里还有没有人。他发现刚从手泵那边下班的豪和贝克韦尔正准备睡觉,就把头伸了进去。
“船快沉了,年轻人,”他说,“我想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