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恍然念起今夕梦
学堂的教书先生与学生摇头晃脑地念着句子,咿咿呀呀,整齐有趣;
阿萍和阿福坐上牛车,唱着那首她最爱的歌谣:
青藤蔓,打碗碗
一不留神爬满山
小心呢,倒刺缠
慢行呢,露水沾
鸟语虫鸣叫得欢
手拉手儿笑得甜——
他们去县里面赶集,看一路眼花缭乱的小玩意儿,吃一路走街串巷的小食,好不快活;
登高爬山,振臂而呼,好像天底下再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
市集上,阿福把阿萍牵到一边:
“你看着老实,少说话,买东西的事交给我。”
阿福人小鬼大,讨价还价起来丝毫不比大人逊色,不一会儿就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吟吟地回来。
“剩下的钱给你买了点吃的。”
阿萍把糖葫芦塞进嘴里,细嘬着甜味:
“有你真好。”
阿福摊摊手:“谁让爹娘叫我照顾你呢?而且这么长时间你亲生爹娘都没来认你,估计已经不要你了。”
阿萍一脸幽怨。
阿福嘻嘻一笑:“不过我要你啊,以后就做我媳妇吧!”
“谁稀罕一样。”
……
适逢初夏,阳光温暖,树梢晃动。
阿萍摊开双手,枝叶相叠的黑影子随同着光斑就映在掌心上面,即便手指倏然合拢到一起,又会再度浮在指节上。
相府的庭院很大,这株枫树并不显眼。
她竟然倚靠在这棵树旁边睡着了,还梦到和阿福小时候的事。
干脆就又合上眼睛:
爹娘会健康长寿;小姐会平安诞下小少爷,与姑爷幸福白头;师父的家族会兴旺起来;绿笙姐和徐尧哥会喜结连理;徐铭少爷会真正放下小姐;她会早一点见到阿福;亲生爹娘还记得她……
她默默笑笑,这么一连串念叨下来,是不是也太贪心了?
“怎么,失我的约竟能让你如此高兴?”
直等到姜兴的声音悠悠传来,她这才记起和姜兴约好要过去听天师的故事来着。
姜兴言语之中透露着责怪,阿萍心中不禁生起歉意来,此时抬头甜甜唤起:“师父。”
这个称呼对姜兴十分受用,估计她连道歉都省下了。
自来到相府,阿萍的笑容就很少了。加上天生就爱想事情,眼神时常是呆呆的。这回也许是光线的原因,眸子中有种不一样的灵动,看久了就容易被吸引过去。
姜兴深望向她,难以将视线抽走。
阿萍习惯了他这种想看透人的目光,如今不仅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与他对视是个好玩之事——可以猜对方的想法。
姜兴早就将自己前一句忘掉,接着阿萍之语淡淡问:“何事?”
阿萍以为他生气了,可自己又不想直接认错:
“屋中闷热,此处阴凉无人,师父看阿萍找的地方可还合适?”
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她现在的眼神与姜兴是何等相像。
姜兴对她的表现投去极为赞许的目光,又暗道此女若得些调教,日后定能成气候。
他默不作声,靠上对面的树,距离不过几米,两人身高却差出很大一截。
即使很小声的说话,对面也能够听得很清晰。
“今日想听些什么?”
阿萍略作沉思:“从师父第一次见天师说起吧。”
姜兴闭目,发出沉稳的声音,将时光恍然拉回至十几年前:
“他在朝任国师之时,也是我姜氏一族的家主。那时我也如你这般年纪。他背对着我,白花花的长发看不到一缕黑色,穿着一件异常宽大的官袍,黑金相间,直拖到地。
我爹告诉我那就是家主,然后便离开了——按照家族的传统,适龄的孩子需要由家主来启迪,就是根据自身的特点,来指引以后出路。
相比于家族中的其他人,家主太过神秘,传说与背影结合到一起,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很有架子、不近人情、态度冷漠、顽固执着、体态臃肿的老爷爷。
我就在他身后跪下行礼,他便问我平日做过哪些梦、有何想法愿望之类,声音极为温润好听,不像是从一个老人嘴里发出来的。
听完他的声音,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当时太过好奇,就转到他的面前。”
姜兴停了下来。
阿萍听到兴起,忙问:“如何?”
姜兴叹口气:“是个人偶。”
阿萍一惊,重复一遍:“人偶?”
姜兴点头,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也十分惊讶,可那头确实是木头的,连脸都懒得画,衣服里面也是木头,所以才会显得极不相称。而声音在我看到他的那一刻便停止了,我害怕坏了,不知道是该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还是应该干些什么。”
阿萍想了想:“若是我,可能会选第一种。”
姜兴点头:“也许我若选了第一种,又会是另一番际遇了。
当时屋内香未燃尽——家族的规矩是,家主会在香燃尽之前完成启迪,若未完成,一种是本性愚笨,另一种便是天资过人,前者直接由家里人领走,以后不得入仕为官,后者便由家主收为徒弟,加以调教。
而如我这等,便不好说了。人偶不可能自己出声,肯定有人在操控,我尝试对着他说话,可没有任何回复。那时候年轻气盛,一看没有办法,便直接寻了器物冲那木头人偶砸去。
可也不是真砸,若此处传来响声,肯定会有人进来,我只是在赌他或许比我还怕有人进来发现这件事。
果然,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这次仿佛就在耳边,他叫我不要白费力气,可以回去了。我便问他在哪里,他不言。
此时,香燃尽,门便开了,我爹过来迎我。那时候族人们笃信家主,我爹也如此,于是我没提人偶之事,只说些中听的骗他。
或许也正因如此,高矛姜氏才给人一种特殊的神秘感吧。”
阿萍望着姜兴半天:“师父,你说十几年前与我年龄相当,那你现在已经三十多岁了?”
姜兴本以为她想问后面的故事,却不想来了这么一句,只淡淡点头。
阿萍又问:“师父的愿望是什么?”
姜兴不假思索:“天下和平,百姓富足。”
阿萍小声嘀咕:“我又不是你爹。”
姜兴笑得极轻,身体脱离了树的依靠,向下拍打着身后的灰尘。
见他没有要说实话的意思,阿萍也跟随起身。
“之后呢,师父成为家主的徒弟了吗?”
姜兴迟疑了一下:“算是成了吧。他去世后,姜氏一族便寻山隐居,再不过问世事。”
“所以师父实际的愿望是复兴家族吧?”
阿萍觉得自己分析在理,怪不得他单名为“兴”字,估计就是这么个意思!
姜兴凝望远处,似乎已经承认了她刚才说的话:“若双方都能不计前嫌,对国对民都是有利的。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阿萍若有所思地想了好长一会儿:“不太明白。这个双方,一方是姜氏子弟,那另一方是谁?”
姜兴不置可否,今天已经和她讲了那么多,希望她日后不会令他失望。
“你以后会知道的。”
《天师传》云:
梦者,愿景也。
天师言:晓民梦,未来趋势可推,知天子梦,家国趋势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