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秋（2）
“你说啥？你这个臭婆娘，你咋说得出口？强奸!你咋不说你们家老母牛发骚勾引我们家的小公牛了呢？”
吴莱听了暴跳如雷，恨不得上去就要揍二楞媳妇。
“强奸!就是强奸!咋呢？是你们家骚汉勾引我们家小娘儿!你也是个不要脸的骚汉!”
“啪啪!”还没等二楞媳妇嚷完，吴莱媳妇上去就是两巴掌，把个二楞媳妇打得一个趔趄滚到了二楞怀里。吴莱媳妇本来胖些，自然力气大。二楞媳妇干柴棍似的，哪里经得住这般打。
“妈妈呀!这可了不得了!不要脸的，夜里嫖汉的可开打了!我不活了，打死我算了!”二楞媳妇毫不示弱，站起来，扑上去，拽住吴莱媳妇的头发，两人撕打开来。
吴莱和二楞俩人，看了这阵仗，捞起扁担，也要开战。幸而邻居们听见了，赶忙过来劝阻。
这时，村干部也来了。王村长意味深长地给两家子做工作，谁知这两家子没有一个让人的，最后二楞媳妇和吴莱媳妇连这王村长也骂上了。
王村长气得嚷道：“得了得了!通知乡里申书记，报公安!我看你们应该去那里蹲几天才是好哩!”说完，他果真派人去乡里打电话报了公安。
待到下午，镇上派出所的果然就到了。
派出所的一听情况，就道：“这是民事纠纷，你们可以走法律程序。”
“啥叫法律程序？”二楞媳妇问道。
“就是打官司。”派出所的公安道。
“就是到县太爷那儿去对簿公堂!”王村长接嘴道。
“啥？到县太爷那儿去!那还不得要挨板子！”吴莱媳妇一听，吓得脸色发白，瘫在地上。
二楞媳妇也是两腿直哆嗦。
两男人，你瞪我，我瞪你，傻棱棱的，不再言语。
“你们这么快就忘记了十年前那起案件呢？”公安又问
“啥案件？我不懂。”吴莱媳妇道。
“你还好意思说不懂，你难道没给通风报信？”王村长忍不住了。
“你这个村长，咋胡说八道哩。我啥时候给通风报信呢？”
“你没给通风报信，那个现在还在监狱里的媳妇儿怎么会知道她弟媳偷吃了馒头？正是因为此事，才引发了血案!”
“这……”
“你明明知道兄弟俩积怨很深，还整日去添油加醋!”
“那也不干我的事!哥哥要杀弟弟，又不是我给出的主意。那都怪他们的爹妈，谁让他们田地单薄，分得不均匀。肚子饿极了，哪还管得了亲兄弟!”
“你……你……”王村长气得直瞪眼。
“王老头，我咋啦？还吓唬我。”吴莱媳妇顺势道。
“把这个不讲理的媳妇抓派出所得了!”王村长气得直冒烟。
“抓，你抓啊!你个王老头，让县太爷的板子打死我算啦!”吴莱媳妇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起赖来。
“不许耍赖!不接受批评教育，扰乱社会主义经济发展秩序，就得接受政治教育!严重者，就得劳动改造!”公安讲道。
“劳动改造是啥玩意儿？”吴莱听了公安的话忙接口。
“那就是那监狱里的媳妇儿的下场!”王村长不慌不忙地接嘴道。
“蹲大狱啊!”吴莱喊道：“那可不行，我当然知道蹲大狱是怎么回事了。江青知道吗？她就是蹲大狱!蹲大狱就是背叛毛主席，就是背叛人民和社会主义，就是和共产党过不去。不不不，我们不能够这样做!我爸说过如果不是毛主席和共产党，我们老吴家早死在棒客手里了。”
“你既然懂得这些，那你们两口子还耍无赖不？”王村长继续道。
“这怎么叫耍无赖？人家找公牛配种，还得搭一百斤玉米了。”吴莱媳妇道。
“这样，把那个小牛犊一分为二，你们一家一半。”公安调解道。
“一分为二，牛仔岂不没命了!”二楞媳妇不悦。
“你个笨蛋，人家说的是把牛犊折成价钱再一分为二。”王村长连连解释。
“噢，可以。”吴莱和媳妇一口同声道。
“那就这样呗。”二楞看了一眼媳妇，半天才道。
“好，就这样，待牛犊长大，售卖时，一家得一半钱。现在你们两家必须一同喂养照顾这头小牛犊。”王村长发话：“大家都散去吧。”
“……”
大家这才都散去，吴莱和他媳妇儿这才觉着肚子饿了，也回家做晚饭去。
“二舅，你看见警车了没？”薇娅望着二舅，天真地问着。
二舅是一个极老实不懂得变通的人，他有些为难地回答道：“警车是个啥，不知道。”
“老师说，外国的公安都叫警察，开着警车。”
“就是公安开得那个摩托车。”爷爷来了一句
“摩托车，是摩托车，我听二楞媳妇说的。”二舅道。
“噢……”薇娅有点疑惑不解。
“我年轻的那会跟着赶脚的下成都给国民党送军粮，见过那种摩托车。”爷爷满眼的回忆。
“你给抓过壮丁没？”薇娅带着期望问道。
“抓过，所以再不敢去了。我就逃到青木川去，给一个地主当放牛娃。”爷爷笑道。
“哦……”薇娅觉着，地主，国民党，似乎太遥远了。连魏辅唐，她也是没有听说过的。爷爷讲故事的时候，她并未听得太仔细清楚，直到后来有一部电视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是薇娅三十来岁，爷爷八十高寿以后，有一部关于魏辅唐的电视剧，她才知道原来有一个恶魔与天使兼具的人叫魏辅唐。
眼看，学期将至，薇娅急着忙着收拾她的各样东西，检查假期作业是否已经完工。她捡的那点野核桃已经被爷爷离了皮，凉晒干，卖钱了，可惜还是不够学费。
村子里的小学，报名迟些。老师要先去乡里开会，然后去镇上买书，把书背回学校，才通知开学报名了。一般，村里会派人帮助老师做这些事情，有时候年龄稍大的男学生也会义务去做这些事情。
薇娅是村子里读书年龄最小的学生了。因为她是女娃，父亲却希望她像个男娃一样，所以早早送她去上了学。六岁的时候，薇娅就读小学一年级了，但她还是懵懂未知，硬是没考上二年级，直到又留了一级，八岁才读二年级，现在她九岁了，该读三年级了。
她的学习成绩并没有什么起色，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她整日贪玩，不喜欢读书，成绩中等。但是她特喜欢看那些故事，尤其是配着图片的故事，比如村学校图书馆里的：《阿里巴巴和神灯》，《白雪公主》，《中华英勇故事》，《上下五千年》，这些都是配着彩图的，有拼音。据说这些书非常的珍贵，是一位县上退休下来的老干部捐赠的。
在九十年代，在那个十分偏僻的村小学里，一个学生能够读上这样的彩画版精装的课外书，非常得不容易。正是因为那位老者的无私捐赠，因为这些非常珍贵的课外书籍，薇娅的命运正在被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改变着。
开学那天，薇娅手里紧紧地捏着那张汗济济的五元的票子，迟迟不肯撒手。“舍不得，真舍不得。”
老师说：“学费五块，书费五块。”
“啥，一共要十块!”一部分学生都傻了眼。这其中也有薇娅。
“老师，我只有五块钱。”
薇娅低着头，红着脸，小声说。
“唉，好吧，你先买课本。学费先欠着吧。”老师望着这群学生，心里也是不好受。
薇娅这才将那张湿漉漉的五元纸币交到了老师手中。
大部分同学都和薇娅一样，只买了课本，学费还欠着了。这一欠，可能就是一个学期。
薇娅最不喜欢听老师在那里念欠学费的学生的名字，每每老师催时，她都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叫人咋说呢？我咋这么穷呢？我们家咋这么穷呢？”
她想到这里，眼眶就红了。
有一次，那是她读第二个一年级。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忘了带火盆，袋里的玉米面馍馍已经被冻的僵硬，她用嘴啃了一下，只留下一排子牙印。她必定是饿极了，才大着胆子，红着脸儿，去向干哥哥讨要一块白面馒头吃。谁知这事竟被全班人知道了，有几个小学生就笑话道：“小叫花子，要白面馒头吃!”
薇娅当时被羞得躲到学校后面的松树林里大哭了一场。以至于后来她再也不愿意去干娘家里，逢年过节也是不愿意去的。
开学之后，学生们边读书，边要勤工俭学。
村里小学老师的工资都是村里百姓共担一部分，政府财政在补贴一点，一个月也就三十来块钱。但是学校日常支出却仍无出处，校长只得号召大家一起勤工俭学。
幸而学校有几亩地。学校的前身是一座娘娘庙，这土地本就是寺庙的。解放后，政府将寺庙改建成了学校。
薇娅听妈妈说这学校以前还有初中的，待到薇娅妈妈毕业，初中就被搬到乡里去了，现在也就只剩下小学了。
所谓勤工俭学，就是春季里，孩子们一起在地里耕种，播种，施肥，浇水。到了秋天开学，大家又趁体育课时，忙忙地收获。当然还是掰玉米了。
小一点的，和女生们，都负责掰，大一点的男生们，和老师们，都负责背。师生一起共百十来人，这队伍浩浩荡荡地被开到地里，其壮观程度，不亚于野战军。
男孩子们特淘气，把在村头看的电影里的那一套也学了来。
一个喊道：“小日本，中国人是杀不绝的，中国人民坚持抗战到底!”
另一个又喊道：“兄弟们，冲呀，杀光这起日本鬼子。”
有的又喊道：“八路军在此，小日本，投降吧!你大爷我来了。”
有的又舞棍耍枪到：“耶耶耶，我是李小龙。”
一旁的女学生们和小一点的学生都笑趴了。
老师也笑得肚子疼，又忙喝道：“谁再淘气，就让他一个人把活儿做完!”
这下才把这些淘气的小学生们吓唬住了。大家忙忙地干活，不再做声。
对面地里的大人们听见了，也笑得了不得。
“兔崽子们，还是老师管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