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电影《白鲸记》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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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旅行袋

我把一两件衬衫塞进我那只旧旅行袋里,往腋下一挟,便动身到合恩角合恩角,在南美洲的极南边。和太平洋去。离开了古老的曼哈托曼哈托,即曼哈坦岛。城,我及时抵达新贝德福新贝德福,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东南方。。这是十二月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听说那只驶往南塔开特南塔开特,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小岛。的小邮船已经开出,要到那地方,得一直等到下星期一,此外别无他法,我真大失所望。

大部分新手在奔赴苦刑似的捕鲸航行时,总先停在新贝德福这地方,然后再从这里出发,开始航行,可是,拿我来说,我却一点也没有这样的打算。因为我已经打定主意,出航就得坐上一只南塔开特的船,因为那个著名的古岛,样样东西都那么好,又那么热闹,非常惹我喜欢。再说,虽然新贝德福最近已逐渐独霸着捕鲸这行业,虽然在这方面,可怜的、古老的南塔开特现在已是大大地落在它的后面,然而,南塔开特终究是它的伟大的发源地——是这个迦太基的泰雅“这个迦太基的泰雅”系说明新贝德福后来居上,成为捕鲸大港。按泰雅与迦太基系古腓尼基人两个主要城市,前者在公元前322年被亚历山大帝所夷毁。迦太基在希腊文的意思为“新城”,用于区别泰雅。;——是人们把第一只美洲的死鲸拖上岸来的地方。那些土著的捕鲸者,那些红种人,最初坐独木舟去追击大鲸,不就是从南塔开特出发的吗?还有别的什么地方有过这样的事呢?而且,那第一批冒险驶出的单桅帆船——据说其中有一部分载着外国运来的鹅卵石子,预备去掷击大鲸,以便发现他们什么时候可以接近鲸鱼,在船头使用标枪一种附有倒钩的标枪,入肉不得出,以前译为鱼叉,错了。——除了从南塔开特出发,还有什么地方呢?

现在,我得在新贝德福,等上一天两夜,才能搭船到我要去的港口去,因此,这时候,我该到那里去吃去睡,就成为一件重大的事情了。这是一个非常朦胧的、简直是非常黯黑而阴沉的夜晚,天气冷彻肌肤,了无生趣。我在这个地方谁都不认识。我用焦急的爪子按“爪子”原意是“小锚,钩具”,作者在这里借用水手术语称“手”。搜索了我的口袋,只抓出了几个银币,——当时,我肩上挂着旅行袋,站在一条荒凉的街心,向北看看是一片阴沉,向南看看是一片黑暗,我不禁对我自己说,那么,以实玛利,不论你到哪里去——到你的智慧替你决定可以过夜的不论什么地方去,亲爱的以实玛利啊,你可一定要问问价钱,别太挑剔啊。

我且行且息地在街上踱着,走过那块“十字标枪”的招牌——可是,看那样子太花钱了,太快活了。我再踱过去,从那“剑鱼客店”的光亮的红窗格中,射出了那么强烈的光芒,好像要把屋前那些坚实的冰雪都给融化了,因为在那条坚硬的沥青人行道上,到处都结起十英寸厚的冰冻——我的脚一碰上那些燧石似的尖角,尤更觉得累乏,我的靴跟经过一番辛苦无情的服役后,那状况已是悲惨之至了。太花钱了,太快活了,我一面停将下来,看着街上的一片光辉,听着店里叮作响的玻璃杯声,一面又这么想着。以实玛利呀,走吧,我终于对自己说;你没有听见吗?别停留在这屋门前呀;你这双破靴是走不进去的。于是,我又继续往前走。我现在本能地循着那些把我带到海边的街道走去,因为,在那边,即使没有最称心的客店,却一定可以找到最最便宜的。

多么可怕的街道啊!两旁只见一堆堆并不是房子的漆黑的东西,偶尔也看到一点烛光,直像是晃荡在坟墓里的蜡烛。夜色这样深沉,又逢上周末,这带地方非常荒凉。但是,隔了一会儿,我终于发现一线迷蒙的亮光从一座矮阔的屋子里射出来,屋子的门像是邀人入内似地开着。它显出一种随随便便的样儿,仿佛表示出它是供公众使用的;因此,我就走了进去,我碰到的第一桩事情是给门口一只垃圾箱绊了一个觔斗。哈哈!当那些扬起的灰尘差不多要使我窒息的时候,我心里想:这些垃圾是从那被毁的城市蛾摩拉蛾摩拉,《圣经》中为上帝所灭的罪恶之都。见《旧约·创世记》第18、19章。飞来的吗?但是,人家叫做“十字标枪”,叫做“剑鱼客店”——那么,这里倒该挂上一块“陷阱”的招牌才是。可是,我自己爬了起来,听到里面有一阵刺耳的声音,便直冲进去,推开了第二道内门。

这倒像是陀斐特陀斐特,即异教火神摩洛祭神之地。《旧约·耶利米书》第7章31节:“他们在欣嫩子谷建筑陀斐特的丘坛,好在火中焚烧自己的儿女……”的伟大的“黑人议会”在开会。许多黑脸成排地转过来;另外还有一个执掌命运的黑天使正站在讲坛上拍击一本书。原来是个黑人教堂;那个传道者所讲的是地狱的阴森可怕、那边的悲泣、恸哭和咬牙切齿的情况《新约·马太福音》第8章12节:“唯有本国的子民,竟被赶到外边黑暗里去,在那里必要哀哭切齿了。”。哈!以实玛利,我嘟哝了一下,赶紧退出去,那块“陷阱”的招牌上还应该加上“招待恶劣”四个字!

我继续往前走,终于看到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有一股昏蒙蒙的灯光,又听到空中有一阵凄绝的嘎叫声;我抬起头来,看到一块白漆的招牌在门顶上晃着,那招牌隐约显出一道高高迸射的蒙雾,下边写着“大鲸客店:彼得·科芬”店主人姓科芬(Coffin),这个词儿意为棺材,本书主角在下文所作的一番“联想”即系对此而发。

科芬?——大鲸?——光就这方面说来,就有几分凶兆,我心里想。但是,据说,这是南塔开特地方的普通姓氏,我推想这个彼得大概是从南塔开特来的移民。因为灯光这样昏暗,当时那个地方又显得十分寂静,加上那间要坍似的小木屋本身的样子,仿佛是从什么火烧场里装运来的,更因为那块摇摇晃晃的招牌又在发出一阵苦恼的叫声,我估量这准是个价钱便宜的宿店,而且还一定可以喝到上好的土咖啡。

这真可以说是个古怪的地方——一座山形顶的旧房子,有一边像是患了半身不遂症,没精打采地歪靠着。房子坐落在一个险峻的、无遮无拦的角落上,在那里,狂暴的犹罗克利顿犹罗克利顿,地中海上一种猛烈的东北风。即《圣经》上称为友拉革罗风,也是使保罗坐船失事的一种风。据《圣经》上载:保罗坐船往意大利去,在革哩底地方遇上一阵友拉革罗风。见《新约·使徒行传》第27章14节。不住地号啸着,比对可怜的保罗那只颠簸的小船号啸得还要凶狠。然而,对于任何一个待在屋里的、双脚悠闲地搁在火炉架上、准备上床的人说来,犹罗克利顿却是一阵其乐无穷的和风。“要判断那种称为犹罗克利顿的狂风的好坏,”古代某一个作家说——我现在手头恰有他这部作品的孤本——“那会因你是从一扇冰冻全在外面的玻璃窗里面看它,还是从一个没有窗框,里里外外都是冰冻的窗口去看它,而产生出截然不同的景致的,而唯一的玻璃装配匠就是死神那家伙。”完全正确,当这段话浮现到我的心头上来的时候,我这么想。——老黑体字呀,你想得真不错。不错,这对眼睛就是两扇窗门,我这个身体就是那座房子。然而,可惜人们都不去塞住那些大小缝隙,却在这里那里塞着一点棉花。而且,现在要作任何的改良也都来不及了。宇宙已经构筑竣工;冠石也已砌上,那些刨花木屑也早在百万年前就已给装运走了。可怜的拉撒路拉撒路,《圣经》上的讨饭者,这里用以隐喻一般穷人。见《新约·路加福音》第16章20节。躺在那里,头枕栏石,牙齿震颤作声,浑身颤得连他的破布片都给抖掉了,他也许可以用破布堵住两只耳朵,拿一根玉米穗轴插在嘴里,不过,那还是挡不住那阵狂暴的犹罗克利顿。犹罗克利顿呵!那个穿着紫绸袍的老财主老财主,《圣经》上的老财主,生时享受欢乐,死后受尽苦痛。典见《新约·路加福音》第16章19节。说——(他以后还要穿上一件颜色更深紫的袍子咧)呸!呸!冰天雪地的夜景多美丽;猎户星座多光辉;北极光又多明亮呀!让他们去谈他们那一年四季温暖如春的东方气候吧;给我一种特权,让我用自己的炭火来创造我自己的夏天吧。

但是,拉撒路是怎样想的呢?他对着壮丽的北极光高高举起他那冻得发青的双手就会感到温暖吗?拉撒路不是情愿到苏门答腊去而不情愿留在这里吗?他不是更加情愿跑到赤道线,去跟它一顺儿的躺着,或者,天晓得,干脆就钻到火坑里,避开这种冰天雪地吗?

瞧哪,那个拉撒路就该头枕栏石,僵挺挺地躺在那老财主的门口,这可比流冰竟会漂泊在摩鹿加群岛上远更希奇咧。然而,老财主本人呢,他也像沙皇一般住在那由冰冻的哀息声所造成的冰宫据说从前沙皇在圣彼得堡每年要筑一个冰宫,里边火炬通明,极尽享乐之能事。里,并且因为他是禁酒运动会的会长,他是光喝孤儿们的温吞吞的泪水的。

不过,现在不必这么哭丧着脸啦,我们要去捕大鲸了,这类事情将来多的是呢。我们还是把冰冻的靴子上的冰块刮刮掉,去看看这个“大鲸”究竟是怎样一种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