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晓霞中医肾病临证经验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部分 辨病与辨证

IgA肾病

IgA肾病系在肾小球系膜区以IgA沉积为特征的一组肾小球疾病,临床上多数以血尿为主要临床表现,或伴有蛋白尿甚至大量蛋白尿,或呈肾病综合征,少数患者有急进性肾炎综合征。IgA肾病病理与临床表现差异很大,其中20%~40%患者病情呈进行性发展,在经历5~25年后,最终导致终末期肾衰竭。IgA肾病发病率呈增长趋势,且病情进展不完全是一种良性过程。

IgA肾病的免疫病理是IgA在系膜区、系膜旁区呈弥漫性或节段性分布。除IgA沉积外,多数病例可伴有其他免疫球蛋白和补体成分的沉积。部分患者的毛细血管壁可有IgA沉积。C3沉积经常合并存在,而C1q和C4的沉积则较少或缺如。因此,诊断IgA肾病必须排除狼疮性肾炎、过敏性紫癜性肾炎、肝硬化性肾脏损害等会导致肾小球系膜区IgA沉积的继发性IgA肾病。

IgA肾病的临床分型(按照南京军区南京总医院的分型方法)有反复发作性肉眼血尿型、无症状性尿检异常型、大量蛋白尿/肾病综合征型、高血压型、血管炎型和慢性肾衰竭型六型。IgA肾病的临床、病理及中医证候表现呈多样性,且目前尚无理想的根治方法,中医根据其临床表现属于“尿血”“腰痛”“虚劳”“水肿”等范畴进行治疗。程晓霞教授采用辨证论治;辨证与辨病相结合;宏观四诊与微观辨证相结合,重视肾脏局部瘀血证和微癥积;中医与西医相结合等综合方法治疗IgA肾病,取得了很好的临床效果。

一、本虚标实、虚实夹杂,辨证论治是治疗的根本

IgA肾病患者往往起病隐匿,或病史较长,一经发现,多数病况已不属于早期阶段,常常处于虚中有实、虚实夹杂的状态。程教授认为:IgA肾病患者的本虚以脾肾气虚、气阴两虚为主;标实则以外感、湿热、瘀血为主。在诊治IgA肾病的过程中,须明辨标本的轻重,如外感风热毒邪,侵及肺卫;或湿热、湿浊之邪下注膀胱或肠胃,且来势凶猛者,应以治标为先,正如《金匮要略》言“夫病痼疾,加以卒病,当先治其卒病,后乃治其痼疾也”。当然亦有本急宜先治其本,或标本具急应标本同治的。而且,IgA肾病的转归与标证的及时治疗与否及本虚的程度有密切的关联。

IgA肾病以蛋白尿伴或不伴血尿为主要临床表现,可伴有乏力、纳食减少、腰际酸楚、耳鸣不聪,或伴口干、便干、手足心热,此与脾肾两脏虚弱、脾不健运、肾失封藏有关;若疾病进一步发展,损及肾阳,可出现肢肿面浮、夜尿清长等。程教授在几十年的临床诊治过程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认为IgA肾病的发病过程是从气阴两虚→脾肾气虚→脾肾阳虚发展的过程,中医病机的演变,亦预示着疾病从轻至重的发展。中医辨证论治强调病机,注重疾病的动态变化。故在临证过程中,应牢牢掌握IgA肾病病机变化,或气阴双补,或健脾固肾。《素问·标本病传记》曰:“知标本者,万举万当,不知标本者,是谓妄行。”气阴两虚证宜益气养阴、固肾涩精,方药用黄芪、当归、生地黄、川芎、杭白芍、女贞子、旱莲草、淮山药、芡实、金樱子。脾肾气亏虚证宜益气固肾,方药用黄芪、茯苓、党参、炒白术、菟丝子、金樱子、潼蒺藜、桑螵蛸、仙灵脾。脾肾阳证拟温阳健脾,方药用淡附片、干姜、仙灵脾、菟丝子、芡实、金樱子等。标实者应以治标为先。风热伤络证可疏风散热、清上治下,下焦湿热证宜清热利湿、和血宁络。瘀血证可处下方:赤芍、川芎、当归、柴胡、丹参、鸡血藤、地龙、红花、桃仁、虎杖等。若辨证论治用药后红细胞、蛋白尿未能转阴,则须结合辨病治疗。临床上以血尿为主的IgA肾病辨病加用白芍总苷片,或(和)三七总苷,或(和)茜草制剂,或(和)川芎制剂,或(和)海藻制剂;以蛋白尿为主的IgA肾病加用雷公藤制剂,或火把花根片;呈虚证者加用冬虫夏草制剂;伴肾功能不全者加用大黄制剂,或(和)冬虫夏草制剂。

二、宏观四诊与微观辨证相结合,重视肾脏局部瘀血证和微癥积

IgA肾病最常见的瘀血证为腰部刺痛、血尿。若以“离经之血便是瘀”“久病必瘀”的理论来指导辨证,将持续血尿(包括镜下血尿)、病程持续半年以上者也视为瘀血,则瘀血证患者比例就有所增加;再进一步采用现代科学技术如检测甲皱微循环、血液黏度等进行肾活检病理分析,从微观角度诊断“瘀血”,可发现多数IgA肾病患者存有瘀血证候。临床实践认为,IgA肾病更应重视发生在肾脏局部的瘀血证和微癥积,因为这些局部瘀血潜藏于至阴、至深之处,不借用肾穿刺活检极易疏漏,而且这些肾脏局部瘀血证和微癥积往往是IgA肾病疾病转重的关键征象。肾病理检查提供的形态学改变,包括肾小球系膜细胞、基质增生,肾小球球囊粘连,肾小球节段或球性硬化,细胞纤维性新月体形成,毛细血管管袢闭塞、塌陷、僵硬,肾小血管血栓形成,间质纤维化等被认为是一种肾内的微癥积。肾脏局部瘀血证和微癥积治疗除加用调畅血行、通和脉络的活血中药(如丹参、鸡血藤、川芎、虎杖)外,关键在于早期使用逐瘀、消癥中药,如三棱、莪术、桃仁、海藻、积雪草、制大黄等。IgA肾病的瘀血证候需要宏观四诊与微观辨证相结合确立,才能进一步有效地指导临床用药。

三、中西合参,各取所长

部分IgA肾病在起病或在慢性病程中出现肾功能急剧恶化、恶性高血压,或呈肾病综合征表现的大量蛋白尿等临床症状,单纯应用中药难以奏效,若不及时控制病情,肾功能将会出现不可逆性进展,甚至危及患者生命。此时宜结合微观辨证依据,采取中西医结合治疗,将中药与激素、细胞毒性药物及ACEI/ARB联合使用,旨在加强其抗炎、抑制免疫反应、延缓肾小球硬化、减少肾间质纤维化的作用。部分患者在慢性病变的基础上伴有一些活动性病变,或肾功能短期内进展较快,此时加用免疫抑制剂治疗,对于延缓肾功能的进展具有积极的意义。但是,西药同时又有抑制免疫、增加感染,或引起肝功能异常、骨髓抑制等不良反应,故在应用过程中酌情结合患者临床证型的阴阳转化规律,分阶段辨证用药,以增加疗效,减少不良反应,取得“增效减毒”的效果。例如,有些患者在使用激素后出现阴虚内热的征象,程教授喜用养阴清热之中药(生地黄、北沙参、麦冬、玉竹等)治疗;而有些患者出现湿热内蕴、苔黄腻,程教授常用藿香、扁豆衣、薏苡仁、蒲公英、黄芩等以清化湿热;有些患者出现失眠或心烦等,程教授往往在方中加入养心安神之剂,能缓解患者上述症状。综上可知,中药的使用不但能为免疫抑制剂起到“增效减毒”“保驾护航”的作用,而且能缩短免疫抑制剂的使用时间或减小剂量。例如,对于IgA肾病表现为肾病综合征的患者,中药的使用能缩短激素起效的时间,减少使用免疫抑制剂的患者的并发症,在一定程度上缩短了疾病的病程,使病情能尽快得到缓解。

【医案举例】

医案一患者:邵某某,女,45岁。患者2008年前出现夜尿增多,就诊前3个月自觉头晕,测血压偏高,最高达230/120mm Hg。服用降压药治疗,平时血压控制在130/80mmHg。1周前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 +),红细胞3~5/HP,血肌酐127μmol/L。双肾B超检查:左肾9.2cm×5.0cm×4.0cm,实质厚1.1cm;右肾9.0cm×4.2cm×4.0cm,实质厚1.1cm。遂入我院行肾穿刺活检,病理提示:IgA肾病(增生硬化型)。24小时尿蛋白定量2.42g。予以泼尼松龙25mg/d;环磷酰胺针0.6g/3周,静脉注射。同时予补钙、护胃、降压、纠正贫血等对症支持治疗。

首次门诊 2013年10月21日。患者自诉感乏力,时有汗出,纳寐一般,二便同前。舌质淡红,苔薄,脉沉细。复查尿蛋白(+ +),红细胞7~8/HP。患者证属脾肾气虚、瘀浊内停,治以健脾益肾、活血化瘀。

处方:黄芪20g,炒党参20g,丹参30g,冬凌草20g,莪术15g,川芎30g,桃仁6g,茯苓20g,炒薏苡仁30g,山药30g,金樱子10g,黄精20g,巴戟天10g,鸡血藤20g,大枣15g,糯稻根12g。

嘱患者泼尼松龙减至15mg/d,续用环磷酰胺(累计用量为3.8g)。

第二次门诊 2013年11月11日。患者自诉乏力、汗出较前好转,纳寐可,大便每日1~2次。舌质淡红,苔薄,脉沉细。复查血肌酐106μmol/L,尿蛋白(+ +),红细胞5~7/HP。肝功能正常。效不更方,守方续用。

第三次门诊 2013年12月28日。患者自诉汗出情况基本好转,胃纳佳,夜寐安。舌质淡,苔薄,脉沉细。复查24小时尿蛋白定量为1.23g。

处方:黄芪20g,当归10g,丹参30g,莪术15g,冬凌草20g,茯苓12g,炒薏苡仁20g,桃仁10g,山茱萸6g,芡实10g,鸡血藤20g,川断15g,狗脊15g,仙灵脾10g,巴戟天6g。

随访情况:以后患者继续服用上述中药,环磷酰胺总量达6.0g后停用,泼尼松龙10mg/d。截至2014年9月15日,患者24小时尿蛋白定量为0.27g;肾功能检查:血肌酐106μmol/L,尿素氮7.3mmol/L;患者无明显乏力,无夜尿频多,纳寐尚可,二便调畅。维持原方案治疗。

医案二患者:周某某,女,45岁。患者半年前因体检发现尿常规异常(具体不详),行肾穿刺活检,病理提示:IgA肾病(增生硬化型)。当时血肌酐180μmol/L,尿素氮12.2mmol/L,尿酸322μmol/L,尿蛋白(+ +),红细胞(+ +)(65%异形)。曾在当地医院治疗,效果不明显,故来我院就诊。

首次门诊 2012年9月11日。24小时尿蛋白定量1.23g,肾小球滤过率(GFR)40.7ml/min,血肌酐179μmol/L。患者自诉乏力,夜尿频多,每晚4~5次,时有下肢麻木感。舌质淡,苔薄白,边有齿痕,脉沉缓。患者证属脾肾气虚、瘀浊内停,治当补肾健脾、活血化瘀。

处方:黄芪30g,炒党参20g,丹参30g,川芎30g,冬凌草20g,桃仁6g,虎杖15g,茯苓12g,薏苡仁20g,淮山药20g,制首乌20g,黄精20g,巴戟天6g,红花3g,丝瓜络10g,桑枝15g,金樱子10g。

第二次门诊 2012年9月25日。复查肾功能:血肌酐121μmol/L,尿素氮8.6mmol/L,尿酸356μmol/L,尿蛋白(+),红细胞3/HP。患者自诉乏力情况有所好转,夜尿2~3次,下肢麻木情况亦明显减轻。舌质淡,苔薄,脉沉缓。效不更方,守方续服。

第三次门诊 2012年10月22日。复查尿蛋白(+~-),红细胞4/HP。患者自诉乏力、双下肢情况基本好转,但近日夜寐欠安,带下量多,色略黄,每天排便2次,夜尿2次。舌红,但舌根部苔薄黄,脉细缓。

处方:黄芪20g,炒党参20g,当归10g,丹参30g,莪术15g,川芎30g,桑枝15g,冬凌草20g,黄柏6g,凤尾草30g,茯苓12g,炒薏苡仁20g,桃仁6g,首乌藤30g,合欢皮10g,川断15g。

随访情况:截至2013年2月5日,患者24小时尿蛋白定量为0.18g, GFR 41.1ml/min,尿蛋白(-),红细胞(-)。肾功能检查:血肌酐114μmol/L,尿素氮7.5mmol/L,尿酸259μmol/L。患者纳寐均可,每天排便1~2次,夜尿1~2次。治疗方案同前,继予中药随症加减。

医案三患者:徐某某,男,43岁。患者尿常规异常17年,发现血肌酐升高伴血压增高9个月,于2013年7月在我院行肾穿刺活检,诊断为IgA肾病(系膜增生伴球性及节段性硬化、新月体形成)。查24小时尿蛋白定量为1.45g,血肌酐200μmol/L, GFR 31.2ml/min。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患者2个月前曾因发热、咳嗽,外院摄肺部CT后考虑“肺结核”并伴T细胞斑点试验(Tcell enzymelinked immunospot, T-SPOT)阳性。现口服苯磺酸氨氯地平片,1片/d。

首次门诊 2013年9月13日。患者自诉腰酸,乏力。苔薄,舌淡红,脉细弦。拟益气补肾、逐瘀固摄方。

处方:黄芪30g,丹参30g,赤白芍各20g,莪术15g,鸡血藤20g,仙鹤草30g,茯苓20g,怀山药20g,芡实10g,金樱子10g,川断15g,仙灵脾10g。

并配以雷公藤多苷片,1片/次,3次/d。

第二次门诊 2013年10月18日。复查肾功能:血肌酐179μmol/L,24小时尿蛋白定量0.8g。嘱上述方案续进。

第三次门诊 2013年12月14日。复查肾功能:血肌酐143μmol/L,24小时尿蛋白定量0.69g,谷丙转氨酶50U/L。患者自诉夜寐欠佳,夜尿1次。拟上方加入首乌藤30g、垂盆草30g。

第四次门诊 2014年1月17日。患者自诉无明显不适。复查肾功能:血肌酐143μmol/L,尿素氮11.92mmol/L,尿酸394μmol/L,24小时尿蛋白定量0.49g。肝功能正常。继续服用上述中药及西药。

医案四患者:周某某,女,33岁。患者反复肉眼血尿1年余,于2013年6月在我院行肾穿刺活检,病理提示:IgA肾病(系膜增生伴新月体形成占5%)。24小时尿蛋白定量3.78g。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 +)。肾功能正常。予以泼尼松龙片25mg/d,厄贝沙坦片75mg/d,出院后门诊继续治疗。

首次门诊 2013年7月2日。患者自觉乏力,腰酸,胃纳一般,口干、便干,夜寐差。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白细胞0~1/HP。苔薄,舌偏红,脉细。治当益气养阴,活血通络。

处方:生地黄20g,女贞子10g,旱莲草20g,丹参30g,牡丹皮10g,白花蛇舌草30g,首乌藤30g,合欢皮10g,百合10g,怀山药20g,桑枝15g,川断15g,狗脊15g,桃仁10g,仙鹤草30g,莪术15g,赤芍10g,杭白芍20g。

嘱泼尼松龙片20mg/d,厄贝沙坦片续服。

第二次门诊 2013年8月4日。上述症状好转,带下偏多。复查尿常规:尿蛋白(+),红细胞3~5/HP,白细胞0/HP,24小时尿蛋白定量175mg。上方加凤尾草30g、芡实20g。改泼尼松龙片15mg/d。

第三次门诊 2013年9月8日。患者略感腰酸,余无明显不适。24小时尿蛋白定量120mg。续服前方。泼尼松龙片减至10mg/d,厄贝沙坦片续服。

随访情况:患者泼尼松龙逐渐减量至停药。至2014年4月25日,尿常规多次复查示尿蛋白及红细胞均阴性,肾功能均正常。

医案五患者:施某某,男,35岁。因“肉眼血尿2天”于2013年9月13日入院,查血肌酐117μmol/L。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 +),24小时尿蛋白定量2.43g。行肾穿刺活检示:IgA肾病(系膜增生伴新月体形成占11%,及纤维素样坏死)。予以甲泼尼龙500mg冲击治疗,持续3天;续以甲泼尼龙片32mg/d,口服,并加霉酚酸酯胶囊,1g/d。出院时尿常规检查:尿蛋白(++),红细胞(+ + +),血肌酐99μmol/L。

首次门诊 2013年9月30日。患者就诊时诉腰酸,乏力,口苦,寐差。苔薄,舌淡红,脉细。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血肌酐78μmol/L。拟健脾补肾、活血通络方。

处方:黄芪20g,炒党参20g,当归10g,丹参20g,赤白芍各20g,白花蛇舌草30g,茯苓20g,炒薏苡仁20g,首乌藤30g,合欢皮10g,虎杖15g,白茅根30g,仙鹤草30g,川断15g,狗脊15g。

并嘱患者改甲泼尼龙片24mg/d,口服,余药续服。

第二次门诊 2013年10月14日。患者诉略感咽干,夜寐明显好转,腰酸、乏力已不明显。尿常规检查:尿蛋白(-),红细胞7~8/HP, 24小时尿蛋白定量0.4g。嘱上方去首乌藤、合欢皮,加蒲公英15g、黄芩10g。甲泼尼龙片20mg/d,口服,霉酚酸酯剂量不变。

患者上方续服2个月,尿常规检查:尿蛋白(-),红细胞(少量~+),24小时尿蛋白定量0.12~0.21g。甲泼尼龙片12mg/d,口服,霉酚酸酯胶囊0.5g/d。患者已恢复正常工作。至2014年2月,复查肝功能:谷丙转氨酶105U/L,排除其他因素,考虑系霉酚酸酯胶囊所致,即予以停用霉酚酸酯胶囊。续用甲泼尼龙片8mg/d,口服。

第三次门诊 2014年3月10日。患者自诉无任何不适。停用霉酚酸酯胶囊半个月后,肝功能即恢复正常,尿常规正常,24小时尿蛋白定量0.22g。舌淡红,苔薄白,脉细。

处方:黄芪30g,炒党参20g,炒白术10g,怀山药20g,汉防己10g,当归10g,川芎30g,生地黄20g,杭白芍20g,柴胡12g,郁金10g,丹参30g,白花蛇舌草30g,茯苓20g,桑枝15g。

并嘱患者隔日服用一剂;停用甲泼尼龙片,改泼尼松龙片10mg/d。

随访情况:至2014年11月,患者尿常规正常,24小时尿蛋白定量0.12~0.20g。肝、肾功能均正常。

【诊治体会一】

医案一、医案二均为IgA肾病(增生硬化型),医案三为IgA肾病(局灶节段性硬化型),3例均伴有中等量的蛋白尿及肾功能异常,或伴有高血压,这种情况属于IgA肾病较重阶段,稍有不慎,极易进展至尿毒症期。医案四、医案五临床表现为大量蛋白尿、血尿或新月体形成及纤维素样坏死,为临床上急、危症。上述两种情况在治疗上应积极选用免疫抑制剂,严格控制血压,尽快减少蛋白尿。程教授在治疗上述IgA肾病时合用中药,如选用黄芪、党参及活血逐瘀药等,旨在补益脾肾之气,化瘀固摄,实为治本之法。我们发现加用中药后,免疫抑制剂能尽快撤减,且病情不易反复。此外,对于首次就诊的患者,还应注意患者是否夹有外邪或湿热、浊毒,并及时给予化解,这对缓解病情具有重要意义。

医案六患者:陆某某,女,54岁。因“乏力半年,纳差、恶心、咳嗽2周”,于2007年1月3日入院。患者半年前始出现乏力,体格检查:尿蛋白(+ + +),血压正常。在当地医院就诊,予中药汤剂治疗,症状无好转。入院前3个月血肌酐95μmol/L。入院前2周出现恶心、纳差,尿量500ml/d左右,伴有晨起咳嗽,咳白色痰。4天前出现痰中带血丝,即来我院就诊并收入院。血压165/100mmHg。

入院后相关检查 血常规检查:白细胞计数5.9×109/L,中性粒细胞67.7%,淋巴细胞19.1%,红细胞计数2.8×1012/L,血红蛋白94g/L,血小板计数230×109/L;红细胞沉降率140mm/h;血肌酐387~426μmol/L,尿素氮16.5~24.8mmol/L,尿酸401μmol/L,血白蛋白31g/L,总蛋白69g/L。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 + +)(65%异形),比重1.025;尿白蛋白/尿肌酐15.88mg/mg·Cr,尿NAG/尿肌酐22.90U/g·Cr;尿渗透压359mOsm/kg·H2O;体液免疫:IgG 1580mg/dl ↑, IgA 614mg/dl ↑, IgM 133mg/dl, C391mg/dl, C428mg/dl; P-ANCA 1∶100, MPO(+),抗核抗体全套(-)。B超检查:双肾实质回声改变(左肾大小10.5cm×5.2cm×4.5cm,实质厚1.3cm;右肾大小10.3cm×5.3cm×4.3cm,实质厚1.3cm。实质回声偏粗、增强,分布欠均匀)。

入院后第2天即行肾穿刺:可见24个肾小球,其中1个小球球性硬化,18个小球大型细胞性新月体形成伴8个小球节段性纤维素样坏死及嗜中性粒细胞浸润,2个小球节段性细胞性新月体形成,1个小球包氏囊增厚,其余肾小球病变为弥漫性系膜细胞中度增生伴节段性内皮细胞增生,系膜基质中度增多。肾间质灶性纤维化(<25%),轻度水肿,间质中弥漫性淋巴细胞、单核细胞、浆细胞浸润伴局灶性加重(>50%),肾小管灶性萎缩(<25%),肾小管上皮细胞肿胀、颗粒变性(+ +),小区上皮细胞脱落、坏死、扁平,蛋白管型(+),红细胞管型(+),个别小血管壁增厚。免疫荧光法(IF)示:8个小球,IgA(+ +)(系) (分枝状)(弥), IgG(+ +)(节), IgM(+)(节), C3(+ +)(系)(分枝状)(弥), C4(-), C1q(+)(节), F(+)(节)。间接免疫荧光法(IIF)示:HBsAg(+) (节), HBcAg(+)(节)。

诊断IgA肾病(新月体型伴节段性纤维素样坏死),急性肾衰竭。予以甲泼尼龙400mg/d×3d,1周后续用甲泼尼龙500mg/d×3d,后改服泼尼松龙片40mg,1次/d,加霉酚酸酯胶囊0.75g,2次/d,半个月后血肌酐380μmol/L,尿素氮33.2mmol/L, P-ANCA 1∶32, MPO(+)。出院后门诊继续随访治疗。

首次门诊 2007年2月12日。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血红蛋白10.6g/L,血肌酐199μmol/L,尿素氮16.4mmol/L。患者自诉近期大便次数多,日行3次,呈糊状。胃纳欠佳。舌偏红,苔腻,脉细弦。

处方:炒党参20g,炒苍术10g,炒白术10g,炒薏苡仁20g,积雪草30g,莪术15g,赤芍10g,白芍10g,青陈皮各10g,白花蛇舌草30g,半边枝莲各15g,生蒲黄20g,白茅根30g,炒二芽各10g,鸡血藤20g。

嘱泼尼松龙片30mg,1次/d;霉酚酸酯胶囊0.5g,2次/d。

第二次门诊 2007年2月26日。复查血肌酐166μmol/L,尿素氮12.9mmol/L,尿酸347μmol/L。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白细胞2~3/HP,血红蛋白10.1g/L。患者自诉胃纳好转,大便日行1次,偏干,但感乏力。舌偏红,苔薄,脉细弦。

处方:黄芪20g,当归10g,积雪草30g,莪术15g,川芎30g,怀山药20g,薏苡仁20g,制大黄6g,白花蛇舌草30g,虎杖15g,白茅根30g,赤白芍各10g,生地黄20g,知母6g,徐长卿15g,仙鹤草30g。

第三次门诊 2007年3月12日。尿常规检查:尿蛋白(+),红细胞(+),白细胞5~6/HP,血红蛋白10.6g/L,血肌酐149μmol/L,尿素氮10.4mmol/L,尿酸289μmol/L, P-ANCA 1∶32, MPO(+)。患者自诉无明显不适,且能适当参加家务劳动。

上方去徐长卿、生地黄、知母,加防风10g、炒白术10g。

嘱泼尼松龙片25mg,1次/d。

第四次门诊 2007年3月26日。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1~2/HP,白细胞4~5/HP,血肌酐130μmol/L,尿素氮9.9mmol/L,尿酸322μmol/L。患者诉夜寐欠佳,大便2~3日一次。口干,舌偏红,苔薄,脉细弦。

处方:黄芪20g,炒党参20g,当归10g,丹参30g,积雪草30g,莪术15g,川芎30g,防风10g,炒白术10g,白花蛇舌草30g,虎杖15g,白茅根30g,徐长卿15g,仙鹤草30g,桃仁10g,酸枣仁20g,莲子心10g。

嘱泼尼松龙片25mg,1次/d;霉酚酸酯胶囊0.75g/d。

随访情况:患者每月复诊一次,一年后停服霉酚酸酯胶囊,泼尼松龙片10mg,1次/d,无任何不适感。2009年2月23日查血肌酐124μmol/L,尿常规正常。期间患者长期服用补益脾肾、活血化瘀中药,血压控制良好。2013年以后患者每2个月就诊一次,至2014年8月,查血肌酐125μmol/L,尿素氮5.1mmol/L,尿酸310μmol/L, GFR 47.1ml/min,24小时尿蛋白定量0.16g,尿常规正常。

医案七患者:卢某某,女,20岁。因“眼睑水肿3周”,于2012年3月6日入院。患者3周前感冒后出现颜面部及双下肢水肿,当地医院查血压116/72mmHg,血肌酐137μmol/L,血白蛋白25g/L,胆固醇9.79mmol/L;尿常规检查:尿蛋白(+),红细胞(+ + +),诊断为“肾病综合征”,入住当地医院。查24小时尿蛋白定量3.69g, ANA+ ANCA均为阴性;行肾穿刺活检,病理诊断:IgA肾病。给予甲泼尼龙40mg,1次/d,治疗一月余,患者精神极度软弱,双下肢凹陷性水肿,时有咳嗽。患者为求进一步诊治来我院就诊,并收入院。

血常规检查:白细胞计数22.6×109/L,中性粒细胞86.5%,淋巴细胞9.0%,血红蛋白123g/L,血小板计数381×109/L。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 + +), pH 6.0,比重1.020,白细胞2~3/HP,红细胞(+ + +)。血液生化检验:血浆总蛋白46.7g/L,血白蛋白25.9g/L,胆固醇7.83mmol/L,尿酸309μmol/L,尿素氮9.9mmol/L,血肌酐106μmol/L。24小时尿蛋白定量4.57~6.53g, GFR 48.3ml/min, ANA+ANCA均为阴性。

入院后重新阅读病理片,诊断为IgA肾病,新月体型伴节段性硬化慢性肾脏病(chronic kidney disease, CKD)3期(2/25大细胞性新月体,12/25大纤维细胞性新月体伴7/25节段性硬化伴包氏囊破裂,2/25节段性纤维细胞性新月体伴1节段性硬化,弥漫性系膜细胞轻度增生伴内皮细胞增生,系膜基质轻度增多,肾间质多灶性纤维化)。即予以甲泼尼龙400mg,连续3天冲击,间隔治疗,又重复3天冲击治疗,之后继续予以甲泼尼龙40mg,1次/d,并加用霉酚酸酯胶囊0.5g,2次/d。住院期间患者曾出现咳嗽、咳痰、血糖增高,并伴高血压,予对症治疗后出院。

首次门诊 2012年4月14日。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白细胞1~2/HP。患者自诉乏力,尿中泡沫多,且易感冒,寐差,水肿。大便日行2次,偏烂。苔黄腻,舌偏红,脉细。

处方:黄芪20g,炒白术10g,防风10g,炒薏苡仁20g,丹参30g,川芎30g,茯苓20g,茯苓皮20g,炒枳壳10g,黄芩10g,蒲公英15g,泽泻20g,酸枣仁20g,桑枝15g,芡实20g。

甲泼尼龙片32mg,1次/d;霉酚酸酯胶囊0.5g,2次/d。

第二次门诊 2012年5月19日。患者自诉服用上方后,夜寐及大便均有改善。续服原方。

第三次门诊 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 +),红细胞(+ +),血浆白蛋白37.8g/L,总蛋白71.2g/L。

甲泼尼龙片28mg,1次/d;霉酚酸酯胶囊0.5g,2次/d。

之后患者在当地医院治疗。

2013年8月2日复诊患者近期反复咳嗽、发热,在当地医院摄肺部CT示:右肺中叶感染性病变。本次感染前复查24小时尿蛋白定量1.4g,血肌酐71μmol/L,肝功能正常。仍服用霉酚酸酯胶囊0.5g,2次/d;甲泼尼龙片20mg,1次/d。嘱停用霉酚酸酯胶囊,加强抗感染治疗。

处方:金银花20g,黄芩10g,南北沙参各10g,鱼腥草30g,浙贝母10g,桔梗10g,生甘草6g,赤白芍各10g,莪术15g,鸡血藤20g,麦冬6g,制半夏6g。

2013年8月26日复诊 查24小时尿蛋白定量2.17g。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 +)。咳嗽、咳痰已不明显。患者诉近一年来经常感冒、咳嗽,尿蛋白时多时少,一直在家休息,不能上班(患者从事护士工作)。胃纳一般,喉中有痰。大便偏烂。苔薄,舌淡红,脉细。

处方:黄芪20g,炒党参20g,炒白术10g,防风10g,炒薏苡仁20g,丹参30g,川芎30g,茯苓20g,桑枝15g,芡实20g,莪术15g,仙鹤草30g,柴胡12g,制半夏10g,炒桑螵蛸15g。

嘱改甲泼尼龙片16mg,1次/d;停霉酚酸酯胶囊,改来氟米特片,20mg/d。

2013年9月13日复诊 尿常规检查:尿蛋白(+ +),红细胞0~4/HP,白细胞0~1/HP,24小时尿蛋白定量1.16g。继续上述方案。

随访情况:之后患者继续以上方为主药,感冒明显减少,每1~2个月复查24小时尿蛋白定量,其数值逐步下降(1.02g → 0.72g → 0.68g → 0.50g →0.45g)。至2014年12月5日患者再次就诊时,嘱患者隔日服用甲泼尼龙片12mg,1次/d,缬沙坦胶囊80mg/d,24小时尿蛋白定量0.18g, GFR 100ml/min,已恢复正常上班,但仍感疲倦、腰酸,大便仍偏烂。嘱患者仍需继续服用下方,以巩固疗效,防止疾病复发。

处方:黄芪30g,丹参30g,三棱15g,莪术15g,白芍20g,茯苓20g,炒薏苡仁20g,炒白术10g,鸡血藤20g,黄精20g,狗脊15g,金樱子10g,桑枝15g,防风10g。

【诊治体会二】

古代医籍中没有关于IgA肾病的病名记载,中医学根据患者在不同阶段所表现的证候加以命名,如“溺毒”“水肿”“虚劳”等。医案六、七2例患者经肾穿刺活检,明确属于IgA肾病中的极重证(新月体型)。病情危重,且前者血肌酐最高达426μmol/L,后者伴有大量蛋白尿或血尿及肾功能异常,故从治疗开始就应果断使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

从中医辨证来看,医案六表现为乏力、纳差、恶心、尿量减少,当属“溺毒”范畴。中医以“溺毒”命名者,首见于《重订广温热论·开透法》(清·何廉臣)所述:“溺毒入血,血毒上脑之候,头痛而晕,视力蒙眬,耳鸣耳聋,恶心呕吐,呼吸带有溺臭……”中医学认为,溺毒系因脾肾衰败,二便失司,湿浊毒邪不得由尿液排泄,滞留于体内而引起的一种病症。随着溺毒留着部位不同,其表现也有所不同。湿浊溺毒最易伤脾胃,使中焦枢机不利、升降失常,“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胀”,故呕恶、纳呆、腹胀、便溏等为常见之症状。湿浊溺毒阻于下焦,肾气化失司,封藏失职,开阖不利,可见尿少或尿闭,或小便清长,或夜尿频多;尿中精微物质下泄,则可见蛋白或红细胞。同时,湿浊溺毒阻遏气机,郁结成瘀,瘀阻肾络,经脉失利,更耗气血。

综观医案六,虚虚实实,虚实交错,虚者脾肾气虚,实者湿浊、瘀血内阻。程教授在诊治本病时,遵循“盖人之一身,以胃气为主,胃气旺则五脏受荫”的原则,先从健脾化湿浊着手,佐以开胃理气,以振脾胃之气,选用党参、苍白术、炒薏苡仁、青陈皮、白花蛇舌草、半边枝莲、炒二芽等;又以积雪草、莪术、赤白芍、鸡血藤等活血逐瘀;一旦湿浊渐化,脾气渐升,胃纳渐增,即改用黄芪或黄芪加党参、薏苡仁、山药、炒白术、防风等以助肾气恢复,增强肾的气化功能。张仲景在《金匮要略·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中指出:治疗虚劳里急,诸不足,即以黄芪建中汤治之。尤在泾也曾说:“欲求阴阳之和者,必求于中气。”从脾胃调理入手,是治疗肾病的重要前提。该例患者出院后加用中药,并逐渐撤减激素和免疫抑制剂,一直至停药,疗效显著。需要提及的是,该例患者从2007年病重住院,之后未再住院,其中中药的调脾补肾、益气固表及增效减毒的作用功不可没。

医案七中患者同样病情危重,根据临床表现当辨为“水肿”或“虚劳”,且患者在使用免疫抑制剂后反复出现感冒、肺炎或尿路感染,病情反复。程教授在治疗该例患者时从补肾益气着手,认为患者虽年轻,但从病症分析,脾肾气虚占主导,尤其是肾气虚弱,肾为先天之本,肾主水、主封藏,肾气充足则司水湿运化、护卫固表、固摄精液功能;免疫抑制剂在抑制人体免疫功能的同时,也会损伤人体的正气。因此,对于这类患者,应祛邪扶正并重,扶正重在脾肾。在患者再次就诊时,果断停用霉酚酸酯胶囊,并减少激素使用,中药的使用则重在大补脾肾之气,使邪祛正气逐渐恢复,疾病得以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