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重听人——在迷茫中寻找自己
人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心理需要,那就是将自己归属于某个群体,这个心理需要最早被埃里希·弗洛姆称为归属感需要。归属感源于人是一种群居动物,人需要在与他人的交往中不断地确认自己,实现自己。归属感是一种自我身份的确认,既可以给当事人带来安全感,又能消除孤独感。
一个中国人,如果在国外碰到另一个中国人,尽管两个人素不相识,但彼此之间会觉得分外亲切,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语言和文化背景,这就是身份认同。在社会上,如果一个聋人碰到了另一个会手语的人,也会觉得分外亲切,感觉找到了与自己具有相同身份的人,产生一种归属感,这是很正常的。很多时候,聋人经历的强烈的共同感觉,听人一般都很难体会。这就像一位英语能力很棒的中国人,生活在西方世界,因为文化背景的不同,也难免会遇到一些障碍与冲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不同的文化,不同的语言,自然而然会有不同的圈子。
在主流社会的影响下,重听人经过口语强化训练、带了人工耳蜗之后,终于能用口语与听人交流。但许多重听人却不认可自己的身份,他们觉得自己在主流社会中缺乏归属感,处境尴尬。他们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聋人,也不是主流社会中真正的听人。一方面,接受人工耳蜗手术之后,他们逐渐疏离了聋校和原来的聋人朋友,原来的聋人身份归属感逐渐淡化;另一方面,接受口语教育的重听人还是难以从视觉思维、生活习惯、沟通方式等方面进行身份的彻底转换,无法从根本上融入主流社会,也就难以对听人社会有真正的归属感。
许多接受了人工耳蜗手术的重听人,他们与听人的交际往往停留在表面——交际范围较狭窄、交往时间较短暂,关系难以深入发展,在融入主流社会时遇到了不少困难。这使得部分重听人在心理上产生困扰,不仅与听人群体产生隔膜,同时又对自身身份产生自卑心理;而这制约着他们对聋人身份的归属感的认同,最终成为听人社会与聋人社会的边缘人。
现代科技越来越发达,也许科技手段能还给重听人一双健全的耳朵,但他们的心灵家园在哪里?他们的归属感最终会落在何处?许多重听人只能无奈地以“边缘人”自嘲。正是这种漂浮不定、无所归依的感觉造成了他们心理上的孤独和敏感。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只能在迷惘中追寻失落的精神家园。
一位已经大学毕业的重听人曾这样和笔者倾诉:“其实我觉得最苦的还是重听人,真的,要么是聋人,要么是听人,卡在聋人和听人中间,这算什么事啊!这种感觉让我想死!我爸妈和弟弟都是正常人,我的亲戚朋友也都是正常人,很多时候我总感觉很孤单,身边没有同伴。要么全聋,要么正常,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让我生活得很痛苦,每天戴助听器导致耳朵里面永远是有水的,因为热气,但不戴又完全听不清楚。可是还是要正常工作赚钱,我也并不求有多高的工资。很多时候我听不清,答非所问,常闹笑话,有些时候有些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是会传出很大声的笑声。其实像我们这种人,从小到大,什么都承受过了,可是有些时候,就算是铁打的心,也会有受伤的时候。他们不懂!特别是,要生存,最起码得养活自己,工作中遇到的困难真的会带给我无法诉说的痛。我也不想给爸妈造成负担。我可以跟任何人说我的心里话,就是无法告诉爸妈,我不快乐,不开心,不幸福。这也是我不找男朋友的原因。我不想要下一代。我跟我爸妈讲,跟亲戚朋友讲,他们无法理解。我只能沉默,永远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