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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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相见难

思绪有如浮云散雾,无处不在却处处不在。眼前青天白日,万里冰原,似乎一切从未曾改变。

抚着无极宫红色的长长的宫墙,环绕而行。

小时候觉得宫墙好长啊,有一次从玉泉地宫回来,走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踏入了宫门,委屈的一屁股坐在门里大哭,奶奶一手将我提起站直了骂道:

“哭什么,走瘸了腿了?我北冥女子岂能有你这般坐在门口大哭的?”

可是现在从宫门口到玉泉地宫,绕过了修舍、冰雕群再绕回了宫前巍峨的朱门……才那么一小会儿……

暮色终于遮住了天日,悄悄穿过庭间玉树潜入纨纨的房间,可床上竟没有人!

忙到隔壁我的房里,有如我离开时那般的书籍散乱,窗前的玉脂灯台泛着柔和的微光,绕过《烟江叠嶂图》屏风,却见纨纨抱着天青色云衾熟睡着,这样安静的样子更像母亲了,秀巧的鼻子和微翘的嘴唇更添了几分可爱,枕边还放着那只玉燕钗。

我好喜欢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听着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纨纨的小手也会柔柔糯糯的抱住我,可我已经好久没给纨纨讲故事了……

“纨纨……姐姐这段日子,和几个树仙哥哥姐姐们去了一颗星星,纨纨晚上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星星。可是那里飞沙走石,暗无天日,也没有冰山深海、花草树木、猫狗麝牛等等一切好玩的东西。绿汐姐姐提议说‘我们讲故事吧’,于是他们像讲笑话一般给我讲怎么从一棵树,修行成了人,又被罴族那些大笨熊大坏蛋妖怪抓了去,我呢,就给他们讲纨纨的故事,他们可喜欢纨纨了,欢呼‘纨纨威武’……”

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口干舌燥了,才左右一望。

紫檀雕镂的雪山访友床榻后是白绫弹墨帐幔,床上卧着青绿山水枕屏,榻腿儿下还放着一个贴着“醉东风”笺子的青瓷小酒坛子!

榻后小几上雨过天青的美人瓶里,开着一朵玉白色的花。

皎若月色,形似美人,花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两瓣花瓣有如两扇翅膀张开,下半部分花瓣如舞姬的长袖一般飞舞空中。

“幽灵花?你已经开了?”

幽灵花微微一点,忽然浮上空中,幻成点点花雨洒落在我脸上,倏忽不见!

眉心一阵轻微的痒痒,掀开镜台上的镜袱,我的额上,竟多了一朵浅浅的莹白色像幽灵花的印迹!

运气捻诀皆不能将它聚形汇影,难道它就这样真的长在我身上了?

感觉像是偷了家里的东西,十分的不自在!

夜色如黛,站在廊下透过庭间疏间的玉树望着父亲的书房“燕申斋”,怔怔然的立了许久,星空沉寂,“清咏亭”寒凉如冰……

出了角门,一步一步慢慢的往雕像群走去。

几个无极宫的侍卫迎面走来:

“以前不明白公主为什么雕这些人像,现在倒想来走走……”

“要我说,就该把王上和公主的样子都雕刻成巨像立在这里,这样不算添乱吧?”

“我们北冥立什么雕塑,外人谁管得着?”

“反正来这里的人除了离徽公主都是自己人,怎么不该立了?”

“那我们先请朱舜长史建造好了,等将来公主回来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几个人兴奋的开始议论琯朗的剑、炎珝的衣服……

寒风冷冽,浩渺苍穹洒下漫天飞雪,我贪婪的呼吸着北冥独有的冷冽的气息,能让人心神安然的气息,况且雪落在脸上的清冷,好像琯朗清冽的唇,慢慢的会变暖……

咦……

盘古大神面前,那一袭白色的身姿挺拔冷淡悠然的身影——

这个身影的每一根线条都刻在心上,每一个角度,都在我的笔下还原过!

他回来了!!一阵心酸从鼻尖蔓延,身子微微的颤抖,喜悦却似从心中荡漾,漫漶每一寸肌肤!

我是飞奔过去拥住他?还是要把他扑倒在雪地里?或者等他奔过来?

他是要像以前一样,向我伸出手来道:“我在等你!”

飞奔到他面前,近了,近了……

感觉自己脸上带着近乎智障的痴笑,泪花翻涌的拉住了他宽大的长袍,仰看着他带着浅淡微笑的容颜,等着他坚毅的唇里对我说……

为何他唇角浅淡的微笑凝固了,衣袖从我手中收回,眉心微蹙,面色冷漠的后退了好几步。

我怔怔的看着他,青玉冠上簪着我的珚玉流云簪,双眉隽永似千里横云,额间淡淡的印记在月光和冰雕的映照下清晰可见,双眸是熟悉的有如沉寂夜空般的神秘深邃,鼻梁英挺如松,唯有微青的下颌上,多了一道拇指宽淡淡的疤痕。

白衣上浅淡的飞龙云纹淡淡流转,腰间的系着我的玉龙玩月绦环,伸手往那一弯月牙一勾,忽然一阵疾风掠过,琯朗已然脸色不愉的腾云上空。

情急抛出捆仙绳迅疾的阻拦了他的步伐——我北冥的捆仙绳能捆天下仙族,一旦捆住了人,即可幻化为无形。

我困不了他多久,然而,足够了。

虽然不是想象中的执手相看泪眼,对诉衷肠!可他至于紧咬牙关,双唇紧抿,对我怒目而视吗?

“琯朗,你怎么了?”

脚下是万里层云,沉寂如黛的星空下他脸上的怒色陡然转变成了极度的震惊,不可置信的蹙眉凝视着我,眼眸中有苍穹般的深邃和迷惑。

“你……认识我?”

难道他不是我所认识的琯朗?这世间竟有同名同姓如此相像的人?

这张脸,他的簪子,他的衣衫……对了,近乎颤抖的拉开了颈下的衣襟,锁骨上的伤疤虽已与肌肤近乎一色,然凹凸的触感证明了他就是琯朗!

可为何他冷漠惊异不乏鄙夷的眼神里蕴着毫不掩饰的恼怒……

“仙子,请自重!”

身子软得像蓝带水母滑落在云端,手心攥着他的衣角,这个花纹,触手的纹路……难道真的不是他?

头痛欲裂,万般思绪在脑中汹涌翻滚……

我想过他伤势过重,无人救治,也许已然魂归天外……想过他带着伤在琯朗星上遭遇恐怖的妖兽,遇袭不治……想过他被他伯父带走,从此不许他再回到仙界……却从未想过,他会忘了我!!……

生与死的距离,哪里比得过人在眼前,却一丝一毫都与你毫无关系?

冷……好冷……

云层有如迷雾,冷得像冰,我看不清沉寂如黛的苍穹,看不清眼前雪白的人影……我在哪里?我是谁?

………………

“你和琯朗毁南冥百万生灵……”

“昆仑冰天雪地,多少生灵被你扼杀……你们北冥下一步是不要灭了昆仑?”

“……北冥王玄墨,请天帝、诸王、诸仙审判议罪!”

父亲怎么跪下了?不,父亲怎么能给人下跪?

“琯朗、始影,流放天门之极东西两端二星,两星日日相见,生死不得见!”

猛地坐直了身子,眼帘开处,却见雪白衣衫上,是绣着简单流畅到只有线条毫无龙鳞发丝等等累赘繁饰的飞龙,在同样如流水般的飞云之间翱翔,每一个图案都是五寸见方,满布了整个衣衫,线条流畅恍若流云飞动,龙行层云。

“你醒了……因你从云端掉落,故而冒昧带你至此,请见谅!”

言语不乏关切,可这字字句句恰似冰锥刺入心脏……

抬眼便见一张清朗的脸,清澈的眼神里含着困惑,移开眼神投向轩敞的房间,除了椅榻几案,一无所设,一阵风过,淡淡幽香从窗外隐隐而至,冲淡了他身上的冷冽。

好熟悉的香味!

踉跄着下了榻走出房门,屋前两株高大的流苏树,花开如雪,丝丝淡淡的清香弥漫,细长的流苏花瓣落在手心,极目远眺,远处青山隐隐,院外松桂数十株,森秀蓊郁。眼前宽阔的院中,三面围墙上开满了各色玫瑰,院中还种着数棵海棠……

屋后仍旧是仿北冥瀚海冰原所建的一片雪原吧,小狮子还在那里吗?

哦,是大狮子了,细长雪白流苏一样的毛发飞舞洒落着飞雪冰霜,头上的红色发带鲜亮如初,飞舞着四蹄,将我扑倒在地!

“雪狮,不要伤……!”

雪狮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兴奋的盯着我,脑袋钻进我怀里拱来拱去,两条前腿轻轻拍着我的手臂,毛茸茸的温暖着我,眼角的泪水无声滑落。

琯朗站在廊下,白衣飘渺,冷淡悠然。

他……安好!

心中一阵绞痛,稳住心神,艰涩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多谢……”

莞尔一笑,如你所愿,这一千年,我并未消沉自伤!

“你……我……我们曾经很熟是吗?”

黯然回神,垂了眼帘,院中的玫瑰也变得虚无,轻道:

“……没有!你……游赏完仙界景致,就离开吧……”

一念尝试,他秘境心法竟未曾改,眼前是冰天一色的北冥瀚海冰原!

可北冥,也是我不能回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