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会脑理论:我们的脑容量与基本的社群规模存在某种关系。社会脑理论可以对社群规模的大小做较为精确的预测。
● 社群生活是推动大脑进化的主要原因,最终使人类拥有了能够回溯过去、展望未来的大局观。
● 人类的进化路径:从700万年前非洲森林中一只极其普通的古猿,经历了云谲波诡的进化历程后,最终成为我们所在星球的主宰。
人类的进化史是一个令人迷醉的故事,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倾倒在它的魅力之下。人类进化史的丰功伟绩埋葬在过去漫长的岁月中——一只普通或者说平庸的非洲类人猿,开始在生活方式和身体形态上发生转变,借助于这种转变,它最终成为这个星球的主宰。直到20世纪,我们才开始真正领悟到这个故事的华美波折,才发现曾经令这只类人猿面临死亡威胁的不确定时刻。
大约在700万年前,人类和黑猩猩的祖先还是同一个物种:一种小型的、普通的非洲中新世古猿。在最近的5000年间,我们结束了这一部分的进化故事,人类成为唯一能够在地球上所有的陆地环境中定居的物种。从热带森林到北极冻原,从山地高原到边远海洋中的孤岛,你都可以找到人类的踪迹。在这段漫长的历史进程里,人类大脑的容量增大了两倍,我们的科技也从简单的石制工具演变成如今的数字奇观。我们直立行走、能说会道、创作大量的艺术作品,我们以宗教、政治和社会生活的名义为这个世界创造出了巨量的复杂系统。我们彻彻底底与猿类划清了界限。
在这700万年的时光里,人类大多数时候都并不孤单。远古的祖先们常常都要和与他们具有亲缘关系的物种分享共同的生存空间。这种古老的格局大约在10万年前开始转变,彼时,与我们一样的现代人离开了非洲,并开始穿越旧大陆。更为古老的人种,如欧洲和亚洲西部的尼安德特人则被现代人所取代,最终灭亡。这批现代人同样也跨越了旧大陆的界线,并开始首次进驻澳大利亚和美洲。到了1.1万年前,地球上最后一次冰川期结束时,我们已经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人类。从进化的角度上讲,智人只能孤军奋战了。
很快,我们也成为一种全球性的物种。一方面,农耕的发展促进了城市的出现、文明的诞生和人口的大规模增长;另一方面,植物的驯化为太平洋的遥远航行储备了食物,同时,对动物的驾驭能力使得人们得以穿越酷热与严寒交替的沙漠。而这些都发生在5000年前。难怪在航海时代,欧洲人发现,各大洲都有人类活动的踪迹。此外,探险家一次又一次勘探智人生活的历史环境。当时,作为一个单一的生物学种群,智人通过种群内的交配繁衍生息。
我们的身体和大脑仍旧背负着这700万年的历史。将我们自身与类人猿的解剖结构进行比较,我们可以获得一种科学的洞见,这种洞见对我们理解人类的进化过程至关重要。遗传学的革命也为我们提供了新的证据,我们开始借助于现代人和古代人的DNA比较,来追溯我们祖先的谱系。人类祖先的骨骼、颅骨和牙齿化石,也因其所内含的进化信息而受到法医学的关注。与此同时,考古学家为人类科技的发展和一些关键问题的解决(如饮食习惯和确保食物稳定供应的行为习惯等)绘制出了图表。所有这些努力,使得我们对自身早期历史的了解更为翔实和丰富。
在20世纪60年代末,三位笔者开始了自己的科学事业,当时关于人类进化的研究状况与现今有着很大的差异。那时只有很少的化石,利用科技手段来测定化石年龄的方法也尚未成熟,主要使用的是放射性碳测定年代法。探勘遗址和获取资料都很困难,而且花费颇高,直到1970年,大型喷气式客机出现,这一状况才得以改善。当时的计算机大到会占据整个地下室,并且必须要用穿孔卡片来编制程序。那个年代根本就没有触摸屏或者搜索引擎,当时,还是研究生的我们所拥有的最奢侈的设备就是一台影印机,而把图像印在光面纸上的造价同样高昂。
技术变革的速度以及有关人类早期起源新数据的建立速度,很容易就会让一个人眼花缭乱。与当下的成果相比,最初的努力总会显得细微而渺小。但渺小并不等同于微不足道。我们将在本书中向读者证明,所有精密科技的重大变革都在将我们引向人类由来已久的问题。这些问题关涉的就是我们的社会生活,而在研究自身起源的过程中,我们很大程度上都忽视了远古社会生活的意义。
在本书中,笔者的一个主要论点是,人类的大脑,或者更确切地讲,人类的脑容量,与基本的社群规模之间始终存在着某种联系。人类作为单一的全球物种,为何能够生存在里约热内卢这样规模的超大城市之中,并凭借着每日所吸纳的巨量信息来管理我们的生活呢?这种联系就是我们理解上述问题的关键。今日的全球公民从根本上说仍旧只是普通的社会人,其所贯彻的社会生活在本质上非常类似于5000~50000年前的个体生活。
这种社会生活的核心是,你的社交网络的规模存在着大约150人这个数量的限制。“150”被称为邓巴数(Dunbar's number)。罗宾·邓巴对此做了相关研究,并最终确立了这一数字。这一限度几乎是黑猩猩的3倍之多,它也引出了一个人类进化学的问题,这种交友数量的增长是如何产生的?同时,我们也无法再规避另一个问题:如果这个限额是150人,那么,我们又怎么可能生活在如此巨大的城市之中,并组建起诸如美国这样人口众多的国家呢?
我们在本书中的目标是追溯人类的进化之旅——从一个微小的开端到如今的主宰地位。我们的主要向导是心理学家和考古学家,当然,这其中也会涉及许多其他学科。我们将从社会学的视角出发来研究人类进化的过程,并阐明以下几个核心问题:
● 人类大脑的认知能力是否存在着某种局限,它限制了我们所能够组建的社会群体的规模吗?
● 如果是如此,我们的认知能力又是如何演进以应对不断增大的人口规模的,我们的社会形态是如何从微小的猎人团体演变为如今的超级大都市的?
● 鉴于我们祖先的脑容量要比我们小得多,当我们讨论遥远过去的社会生活时,我们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他们?
● 是否真的有可能指明,原始人的大脑是在何时转变为人类的大脑的?
这个问题列表当然还可以列得更长,但这些核心问题所牵涉的是我们最感兴趣的社会学问题,而不是要探讨我们祖先的科技或建筑发展史。它们也指明了我们所关心的认知问题——我们是如何行动和思考的,这种行动和思考的习惯又是如何形成的。我们的研究方法以进化论为基石,我们的目标是将实验科学(如心理学)中的洞见应用到历史科学(如考古学)之中。这是一次鲜有的尝试,并且,它也不可能轻松。但首先,我们要向你提供一些背景资料。
2002年,主管英国人文和社会科学研究的国家机构英国科学院发起了一次科研项目竞赛,以庆祝其成立100周年。英国科学院计划赞助人文和社会科学领域的一项重大研究课题,这将会成为他们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单项拨款。尽管笔者三人的个人观点和研究兴趣存在很大的差异,但我们大部分的科研生活都同样奉献给了人类的进化故事。我们三人之中有一位是研究旧石器文化的考古学家,他一直都专注于非洲的研究工作;另一位是社会学领域的考古学家,他的兴趣主要在于研究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欧洲社群;第三位是一位进化心理学家,他的主要兴趣是研究人类和灵长目动物的行为。
考虑到英国科学院的科研竞赛项目所能提供给我们的巨大机遇,我们觉得应该接受英国科学院抛下的这一挑战。我们能研究一个人所能够问出的最为宏大的问题(我们是如何成为人类的?),并且能够为这一问题带来新颖的专业知识。过往,有关人类进化的研究都不得不集中于有限的实物证据(石头和骨头),而如今,我们幸运地站在了一个新的角度,可以利用近期有关社会行为和大脑进化的发现,来阐明这些石头和骨头的重要性及意义。此外,考古学属于英国科学院的人文科学部分,心理学属于社会科学部分,因此,我们的研究其实是在科学院主管的两个分支学科之间架起了桥梁。我们可以借此完成一个经典的跨学科研究案例,这样的想法激励着我们,让我们聚到一起并呈报了申请。
这种努力所带来的可能性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学术界才刚刚着手处理心理学和考古学的整合问题。在过去的几十年间,人们见证了认知考古学的产生。这一学科是在英国考古学家科林·伦弗鲁(Colin Renfrew)和美国考古学家托马斯·温(Thomas Wynn)的推动下建立起来的,其主要研究方向是了解工具制造和艺术创作的认知需求。然而,我们近来对自己的近亲——猴子和猿类,有了更多的了解,脑进化领域的研究也在不断展开。这些使得笔者相信,我们能够对古人类的社会生活做出更多的解释(见表0-1),在回溯过去时也可以走得更远。这些都是大多数认知考古学家先前不敢去做的。特别是社会脑理论(大脑的进化使得像猴子和猿类这样的动物得以处理异常复杂的社会生活)为我们探索古人类社会的进化提供了新的洞见和大量待开展的研究机会。
表0-1 人类进化的常用术语表
我们申请的课题被命名为“从露西到语言:社会脑的考古学研究”,颇为宏大。露西是一具颇有代表性的早期南方古猿化石,由古人类学家唐·约翰森(Don Johanson)和他的团队于1974年在埃塞俄比亚的东北部沙漠中挖掘出土。露西的名字源自甲壳虫乐队的歌曲《钻石星空下的露西》(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因为当化石被发掘出来时,研究人员的录音机里正在播放着这首歌曲。露西是保存最为完好的早期古人类化石,它和它的家人大约生活在350万年前。因为南方古猿与我们平凡的猿类祖先有许多相似之处,至少在脑容量上是如此,所以,从这里来开启我们的故事似乎最为恰当。语言标志着现代人类的出现,这是我们自己的种群,因此,语言也是人类的故事的自然终点。我们的课题就这样起了名字。
在提交了课题申请后,我们所能做的就只有静候佳音了。如今这个年代,在任何国家获得研究经费资助都不容易,所以,我们对申请结果也没有抱任何奢望。众所周知,英国研究委员会的科研资助比例非常低,只有大约10%的申请最终能够获得拨款,尽管几乎所有申报的课题都新奇、独创而又令人激动万分。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去经历一场无可奈何的失败。而当我们听说自己的课题已经入围并进入最后的面试阶段时,我们既兴奋又惊讶,胜利在望了!
当然,故事的最后是一个完美的结局,否则就不会有这本书的出版了。我们的课题被推选为英国科学院诞辰百年的纪念项目。这次竞争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激烈。有超过80份课题申请呈报了上去。在这种情况下,许多激动人心的课题都惨遭淘汰,其后也必然会伴随着申请者咬牙切齿的神态。但是,既然这个长达7年的课题有了充足的资金支持,那么,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召集一个由年轻研究人员组成的团队,并开启一场驶入未知领域的冒险旅程。本书所讲述的就是我们这次的冒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