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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侵英国

她怀孕了,还是没怀孕?这位王后是意大利人,长了一双黑眼睛。她曾多次流产。如今,许多关于她的恶毒流言四处传播。国王的女儿安妮公主给在荷兰的姐姐写信:“我对这位夫人的大肚子有点怀疑。她的肚子确实很大,但状态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好,实在太不同寻常了。”一周后,她又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关于假怀孕的流言和玩笑。王后“应该向世界澄清这件事,让我或我的朋友摸摸她的肚子。但恰恰相反,当有人提到怀孕时,她看上去好像很害怕有人碰她。而且,每当我恰巧走进她正在更衣的房间时,她都会到隔壁的房间穿上罩衫”。Quoted in Lisa Jardine, Going Dutch (HarperPress 2008), pp. 56-7.这是一段闲谈,但王后怀孕与否会使英国的历史进程完全不同。

这位怀孕的王后是“摩德纳的玛丽”,她是英国国王詹姆斯二世的妻子。这位斯图亚特家族的君主信奉天主教,他希望这个新教国家能容纳天主教,也许不仅仅是容纳。他的第一任妻子是英国人,他们的两个女儿——安妮公主和她的姐姐玛丽——都是新教徒。他的第二任妻子是意大利人,她一直没能生下男孩。1688年6月10日,王后产下一名男婴,就是詹姆斯·弗朗西斯·爱德华·斯图亚特。人们燃放烟火,点起篝火;王室委托工匠制作了用来纪念此事的杯子和盘子,为孩子画像。迄今为止,每一位英国王室成员诞生后,都会有这样的庆祝活动。与此同时,小道消息却开始在这个国家流传。根据传言,这个所谓的继承人根本不是王后的孩子,只是一个调包的婴儿。有人用脚炉将孩子偷偷带进产房,为的是让一个天主教徒继承英国的王位。事实上,很多人见证了这次分娩,人们将产房和附近的走廊挤得满满当当。但这仍然不能平息谣言。

6个月后,正在白厅守卫国王的冷溪近卫团——英国人最引以为豪的部队——接到命令,要求他们离开驻地。实际上,驻扎在伦敦的所有英国士兵都被要求撤离,皇家近卫骑兵团撤到了圣奥尔本斯,其他军队撤到了苏塞克斯。取代他们位置的是一支入侵军队,这些人身穿蓝色和橙黄色的制服,他们都是荷兰蓝衣卫队中最好的步兵。这些只是先头部队,他们后面还有一支庞大的侵略军,规模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两倍。荷兰舰队包括53艘战船和大约400艘补给船,这支舰队成功地蒙蔽了英国皇家海军:它们首先在英格兰东海岸航行;之后,借助风力向西航行,人们说这是“新教之风”;最后,在德文郡的托贝登陆。

荷兰人钻了英国舰队和法国舰队的空子。登陆的荷兰军队大约有4万人,还带了50门火炮、志愿兵和许多马匹,他们离英国守军最近的时候,只有几英里。他们几乎装备了每一件现代武器,从刚刚生产出来的滑膛枪和手枪,到运输补给的马车、炮弹,甚至还有独轮手推车。这是一支名副其实的跨国侵略军。它的统帅是荷兰执政奥兰治的威廉,他的手下还有一支由日耳曼人、瑞士人、瑞典人,甚至是拉普兰人组成的武装力量,一些叛变的苏格兰人和英格兰人也站到了威廉一边。此外,他的军队中还包括大约200名来自美洲糖料种植园的黑人,这些人戴着穆斯林头巾,上面还插着羽毛。这似乎表明,威廉是个可以征服世界的人。这支军队首先向埃克塞特进军,之后向泰晤士河前进,先后经过了亨利镇和温莎——那里有一座古代王室的城堡。最后,12月17日午夜11点,当詹姆斯二世上床睡觉的时候,威廉的军队已经到达了位于伦敦市中心的圣詹姆斯公园。詹姆斯二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尽管詹姆斯二世拥有一支规模更庞大的军队,并且得到大多数南方地主的支持,但在接下来的数周里,他一直被吓得魂不附体。与许多人一样,他的女儿——也就是那位爱传闲话的安妮公主——也抛弃了父亲,转而支持威廉和她的姐姐玛丽。安妮的密友马尔堡公爵夫人莎拉·丘吉尔(她们二人非常亲密,经常用昵称称呼对方——莫利夫人和弗里曼夫人)也抛弃了国王。政权已经从内部瓦解。6天前,詹姆斯二世本想逃往法国。逃跑的时候,他在船上故意将国王的印玺扔进了泰晤士河。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如果没有印玺,议会将失去合法性。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宪法危机。他确实达到目的了。但上院议员还是一如既往的务实,在詹姆斯二世被荷兰人打发到罗切斯特之前,他们组建了临时政府。几天后,看守他的人接到指令,要求秘密地将他放走。于是,詹姆斯逃到法国。在之后的几个月里,荷兰人和日耳曼人在伦敦的肯辛顿区、切尔西区和帕丁顿区设立了军营,所有英国军队都接到命令,只能驻扎在距离伦敦20英里以外的地方。

一般而言,英国人并不重视这次入侵。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相信,自从1066年的“诺曼征服”之后,英格兰一直没有受到侵略。人们一直怀有这样一种印象:从某种程度上讲,威廉是被请来的,目的是解决宪法上的小问题。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威廉带来了一支庞大的军队,他登陆英国是一次个人赌博,因为荷兰的新教徒非常绝望。如果詹姆斯二世没有被吓破胆,没有逃到法国,或者那阵“新教之风”改变一点方向,威廉或许会失去所有东西。但事实恰恰相反,威廉和他的妻子(安妮公主的密友和姐姐)都成了君主,这在英国近代史上绝无仅有。但威廉和玛丽的统治并非没有受到威胁。为夺回王位,斯图亚特家族在爱尔兰发动了一场大规模叛乱,在苏格兰也发动了一场规模较小的叛乱,但都遭到了军事镇压。因此,这并不是一场“不流血的革命”。但1688年确实是欧洲近代历史的转折点,因为英国出现了一种不同的政治体制。

奥兰治的威廉之所以召集海陆两军,孤注一掷地向英国进军,是因为他觉得别无选择。当他的小姨子在闲谈中提到玛丽王后的身孕时,事情已变得非常清楚:英国的王位继承人已经确定,仍是天主教徒。对信奉新教的荷兰及其北德意志的盟邦来说,这是个可怕的消息。因为这将使他们直接面对最危险的敌人路易十四,而这位太阳王正在不断施压。他大幅提高了从荷兰出口到法国的商品的关税,并禁止进口腌鲱鱼——对许多荷兰渔民和商人来说,腌鲱鱼是维持生计的商品。他还扣押了300条荷兰商船。而且,路易十四的军队似乎无可匹敌。

数年之前,落魄的查理二世曾向荷兰人寻求帮助,这使荷兰人很绝望。但詹姆斯二世的继位——与路易十四一样,詹姆斯也是天主教徒——使荷兰人陷入绝境。如今,詹姆斯又诞下一子,无论这孩子是不是王后亲生的,都是对荷兰的致命一击。威廉要么选择入侵英国,消除英法联盟对荷兰的威胁;要么眼睁睁地看着国家——一个信奉新教的贸易国家,科学昌明、民心奋进,中产阶级不断发展壮大——被天主教势力扼杀。因此,他决定进军英国。有人认为,他的做法“无视所有常识和经验”。N.A.M. Rodger, The Command of the Ocean (Allen Lane 2004), p. 151.正如历史学家莉萨·贾丁得出的结论:1688年之所以发生那样的事件,是因为荷兰人认为他们必须那样做,而不是因为英国人要求他们那样做。

但事件的后果超出了威廉的想象。詹姆斯二世逃离英国后,尽管威廉的身边有荷兰的蓝衣卫队,但他在伦敦的地位并不稳固。严格地讲,他只是王位的第四顺位继承人。在表明立场之前,大部分大地主都采取模棱两可的态度,等着尘埃落定的那一刻。而且,军队中也存在不满情绪。如今,威廉已经入主伦敦,他应该如何获得权力呢?

按照惯例,在缺少印玺的情况下,议会是无法运行的。于是,上下两院的议员们召集了一次大会,商讨下一步的行动。他们共同宣布了新的宪法原则。詹姆斯二世并未被驱逐,但他抛弃了自己的国家,因此违背了契约(“契约”?什么“契约”?一个传统主义者或许会问)。根据新原则,詹姆斯和他的儿子被排除到王位继承人之外,因为他们都是天主教徒。“从经验判断”,他们也是不可被接受的统治者。See David Starkey, Crown and Country (HarperPress 2010), p. 394.随后,贵族和议员决定让玛丽一人继承英国王位,因为她有斯图亚特家族的血统。但威廉认为这是不可接受的。他宁愿和妻子一起返回荷兰,让英国人自己解决王位纷争。于是,议员们做出让步,宣布由玛丽和威廉共同执政。如今,威廉成为威廉三世,他获得了真正的权力。

对威廉来说,这是巨大的胜利。或者说,这本该是场胜利,但议员们却要求他也做出一些让步。他们起草了《权利法案》。接受这个法案,就意味着威廉要答允以下几个条件:第一,从今往后,没有议会的许可,英国的君主不能征税,也不能拥有常备军;第二,允许英国进行自由而频繁的选举;第三,他不能改宗罗马天主教。与欧洲大陆的君主专制相比,这才是真正意义的、具有永久性的英国革命。如果一位君主既不能控制财政,又不能控制军队,而且他的臣民还能决定他的宗教信仰,那么他根本就算不上真正的君主。

英国议员拒绝了查理一世的暴政和奥利弗·克伦威尔的独裁。他们粉碎了詹姆斯二世推行天主教和专制主义的梦想,也不允许自己屈从于一位荷兰新教徒。他们允许英国保留君主制,但这种君主制必须符合他们的要求。对一个强国来说,这是全新的事物。“光荣革命”成为英国政治的基石,其影响力持续了三个多世纪。英国议会捍卫了权利和自由,因此人们可以自由地出版著作、发表意见、探索世界、进行各种尝试。罗马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案,这个答案可以改变整个世界。

除政治革命外,英国还出现了许多伟大的启蒙思想家和探索自然界的热潮——之后,人们将其称为“科学”。1687年,也就是威廉的舰队到达德文郡的前一年,艾萨克·牛顿出版了他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在新国王执政时期,他成为公众人物,享受了几年最美好的时光。与伽利略相似,他也坚信“日心说”,将数学运算与实验结合起来,并将这种方法应用到许多不同领域。例如,他用自己磨制的镜片制造出第一部反射式望远镜。化学家罗伯特·玻意耳、博学的罗伯特·胡克(他率先使用了“细胞”一词,认为细胞是生命的基本单位)和克里斯托弗·雷恩也是同时代的科学家。与这些同行相似,牛顿从来不担心宗教上的正统观念,也不怕引起宗教法庭的关注。

英国皇家学会成立于查理二世时期。在学会的领导下,这些思想家经常相互争论。他们的争论不局限于各自发现所具有的意义,不局限于谁首先发明了什么,也不局限于专利权属于谁,但并不讨论神权。与其说他们成长在纯粹的英国环境中,还不如说他们是英荷共治的一部分。一些荷兰人很快来到伦敦,其中就包括克里斯蒂安·惠更斯。他一直研究如何在海上确定经度,并通过一部精确的时钟部分地解决了这个问题。天主教会曾要求伽利略远离惠更斯。

伽利略对显微镜和望远镜非常着迷。1624年在罗马,他用复式显微镜观察了一群体积较大的昆虫,并将其展示给其他人看。Heilbron, op. cit., p. 258.在伦敦和莱顿,胡克、惠更斯和著名的安东尼·范·列文虎克通过透镜观察虱子、霉菌和其他蠕动的、令人感到厌烦的小东西,而且绘制了这些生物的图片,并公之于众。与伽利略的观察相比,他们发现的微观新世界给人们带来的触动更大。如果伽利略最终到达基督教的天堂——尽管宗教法庭认为他不会上天堂——他一定会从天堂往人间看,然后遗憾地摇摇头,感慨自己出生的地方太靠南了,而且生得早了一点。

那位爱说闲话、由一封信引发了远远超出想象的后果的安妮公主又怎样了呢?不久之后,她成了体态丰满、表情威严的安妮女王。与哈布斯堡家族一样,这位斯图亚特家族的末代君主成为王朝衰落的象征:她一共怀过18次或19次孕,除了3个孩子之外都没有活下来——要么胎死腹中,要么流产,要么孩子在出生后不久后就很快去世了。那3个幸存下来的孩子也在成年之前相继死亡(其中两个死于天花)。这可怕的死亡率反映了遗传学上的问题。然而,尽管安妮没有生下王位继承人,但她的执政却标志着一个现代国家的诞生。1707年,她成为第一个真正统治着英格兰、威尔士和苏格兰的君主——换句话说,这三个地区合并成为大不列颠王国。苏格兰议会想在中美洲建立一个帝国,但最后以失败告终,这使国家陷入破产。因此,苏格兰议会不得不接受伦敦提出的援助条件,自行解散,并组建一个单一的英国议会。安妮女王的好友莎拉·丘吉尔成为英国最有影响力的女性,她的丈夫马尔堡公爵率领英国军队出征欧洲大陆,最终将尼德兰从法国手中解放,消除了天主教势力的威胁。

从此以后,英国逐渐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英国在政治上的独特贡献是王室的“稳健主义”而不是专制主义,这有利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