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走过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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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三日

今天是我在山间度过的又一个灿烂日子。我仿佛被融化、吸收,我生命的脉搏跳动着去了我也无法知晓的地方。生命似乎已经无所谓长短,我们仿佛和树木星辰一样,不着急赶时间。这才是真正的自由,一种实质上的永生。一片苍白的大地又在远处升起,西黄松塔顶似的树冠和兰伯氏松手掌般的树顶,在白色的穹顶上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听!轰隆隆的惊雷从一个山脊翻滚到另一个山脊,接着大雨如期而至。

不少草本植物从平原一直蔓延生长到这里,它们目前正值花期,比低地处要晚了两个月。今天我发现了一些耧斗菜。大多数的蕨类正在繁盛时期,碎米蕨属、旱蕨属、裸子蕨等岩石蕨类在山坡的向阳面;狗脊蕨属、毛蕨属、岩蕨属等长在河岸边;还有一种在沙洲上常见的凤尾蕨属。这种凤尾蕨属虽然常见,但却显示出强大、热情、茁壮的生命之美,让植物学家们崇敬不已。我丈量了一些成熟的枝干,居然有七英尺高。尽管这是所有蕨类中最常见、分布最广的一种,但我却好像从未见过它们。它们宽阔的叶子高高地生长在光滑强壮且密实的枝干上,纵横交错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天花板,人可以在下面直立行走好几英亩而不被发现。阳光从这有生命的天花板上透过,显得温柔而可爱,照射在叶片的脉络上,构成无数灰绿色和黄色玻璃镶嵌成的美丽的画面,这就是最常见的蕨类植物创造出的童话梦境。

小型动物仿佛在热带雨林中一般地穿梭其中。我目睹整群羊从这蕨类植物丛的一边消失,在几百码外的另一边出现,我仅仅能从叶片的摇摆颤动中判断羊群的行进过程。很神奇的是,羊群穿过之后,这些蕨类强壮的木本枝干几乎完好无损。我在最高的叶片下坐了很久,发现自己十分享受这宽阔叶片带来的阴凉。一叶遮体,浑然遁世,自由与美丽鱼贯而入。山顶松林的摇摆,就像大自然的魔杖,每个虔诚的登山者都深知它的力量;但这被苏格兰人称为宁静山谷之蕨的美丽景色,却没有哪个诗人吟诵过。无论多么小心的人,也无法挣脱这些神圣的蕨类森林的影响。但我今天却看见一个牧羊人就像一只羊一样毫无知觉地穿过其间。“你觉得这些蕨类怎么样?”我问他。“它们就是,呃,一些大的障碍物。”他回答说。

性情、种类、颜色各不相同的蜥蜴居住在这里,和鸟儿、松鼠们和谐快乐地生活在一起。这些谦逊、温和的平凡动物,在上帝的阳光下尽全力地生存着,我很享受于观察它们工作嬉戏。它们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越对它们着迷,就越会不能自拔地长时间凝视着它们美丽无邪的眼睛。它们很容易被驯服,看着它们轻快地在滚烫的岩石上奔跑,如蜻蜓般迅速的移动,人们很快就会爱上这些小生灵。但是它们很少长时间地奔跑,常常是在跑到十一英尺左右的距离时就突然停下来,过一会又猛地开始移动,它的整个动作就像是快速、迅猛的冲刺。它们这么频繁地休息是很有必要的,因为我发现它们的呼吸很短暂,如果被长时间追逐,它们就会喘不过气来,只能可怜巴巴地大口呼吸,这时它们就很容易被捕获。它们身体长度的一大半都被尾巴占据,不过这些尾巴可不一般,它们被控制得很好,不会沉重地被拖在身后,也不会因为很难移动而卷曲起来;相反,尾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跟随着身体敏捷移动。有一些蜥蜴有着天空般的色彩,像蓝色知更鸟一样绚丽,也有一些像它们晒太阳和猎食时身下长满青苔的岩石一样灰暗。平原上的角蜥也是一种温和、无害的生物,这些像蛇一样的动物有着跟蛇完全相同的曲线移动模式,它们那弱小、发育不全的四肢则像无用的装饰品一样被拖着走。我曾近距离观察过一只十四英寸长的角蜥,像蛇一样光滑,轻松、优雅地滑动,完全用不上它那柔弱无力的四肢。有一只布满尘土的灰色小东西就像认识我一样,在我的脚边跑动,还好奇地盯着我的眼睛。卡罗一直看着它,还伸出爪子扑了一下,但我认为它仅仅是为了好玩而已。但小蜥蜴却飞快地从它爪下逃走,直到安全地躲在一丛灌木下面。温驯的蜥蜴,古老而强大的物种的后裔,愿上天保佑你,让你的美德彰显于世间。因为至今很少有人能够认识到覆盖在你们身上的鳞片,也能像羽毛、毛发和衣服一样温柔可爱。

乳齿象和大象曾经在并不遥远的地质年代前居住在这里,因为淘金沙的矿工们经常发现它们的化石。目前至少有两个种类的熊在这里栖息,此外还有加州狮或美洲豹、野猫、狼、狐狸、蛇、蝎子、黄蜂和狼蛛等,不过有时候,真的忍不住会认为那身体小小而野性十足的黑蚁才是这苍茫山野的主人。这些勇敢无畏、不眠不休、四处游荡的小恶魔,尽管只拥有不到四分之一英寸长的身体,却是我见过的最好战的动物。在我看来,它们经常毫无理由地攻击巢穴附近的一切活物。像冰钩一样弯曲的下颌占据了它们身体的一大部分,所以为这个武器找到活靶子成了它们最大的生活目标和乐趣。黑蚁的窝一般都筑在活着的橡树上腐朽或者中空的部分,这种选择估计是为了抵御暴风雨和其他动物的攻击。它们日以继夜地工作,潜入黑暗的巢穴,爬上高高的树枝、在寒冷的深谷游荡、在炙热的山脊狩猎,它们为自己开拓的大路小道覆盖除了天空和水的一切地方。从山丘到海平面以上一英里的地区,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出它们的眼睛;一旦有警报,会飞快地在蚁群中传递,我们人类却听不到任何的嚎叫和呐喊。我实在无法理解它们性格中的好战因子,因为这的确不合逻辑。毫无疑问,有时候它们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而作战,但很多时候,它们完全是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地撕咬见到的一切东西。一旦人类或动物身上出现任何弱点,它们就会倒立将下颌部伸进去撕咬,即使身体被撕裂成两半,它们也毫不松口,甚至咬得更紧,至死不休。每当我凝视这种分布很广、强悍勇猛的生物时,我就会觉得在让爱与和平的规则全面降临这个世界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做啊。

几分钟前,我在通往营地的路上见到一棵死去的松树,直径有将近十英尺。这棵松树从头到尾被火烧焦了,所以看上去像一根巨大的黑色石柱做成的纪念碑。一大群乌黑的蚂蚁就把这棵大树占据为巢了,它们辛勤地在树干里凿开了通道和小穴,不管遇到的木头是完整的还是已经腐朽的都一律咬开。从树下堆积的像锯木屑一样的木头渣的分量来看,这棵树中间已经被掏空成蜂窝状了。它们似乎比它们身体更小、体味浓重而且好战的同类更有礼貌些,但是在需要战斗时还是能很快投入其中。它们的城堡都选择建在死去的树木里,有的倒在地上,有的还保持直立,那些生机勃勃的树干或者地底都不是它们筑巢的地方。当你坐在旁边休息或者是写个笔记,一定会有在外面巡视的蚂蚁发现你,它们会走近观察这个入侵者的目的,然后决定采取什么措施。如果你坐在稍远处而且保持平静不动,它们会在你脚边来回跑几次,爬上你的手脚和脸,攀上你的裤子,就好像在测量你的大小,得到一个完整的概念后,会放松警惕安静地离开。但是如果发现你身上有吸引它们的地方,或者你采取了令他们怀疑的举动,就会被它们大咬一口。哎呀,这一口啊,我认为即使被熊或者狼咬上一口也不能与此相比。在这股电流般火热的疼痛感飞快地穿过受刺激的神经时,你才会真正体会到你身体的感知能力有多强。在剧烈的疼痛引起的短暂失神后,你才会回过神来发出一声尖叫,伸手想去抓到这只蚂蚁,却在落空后迷茫地望着它。幸运的是,如果处事小心,你这一辈子也就最多被咬上一两次。这种神奇的带电蚂蚁大约有四分之三英寸长,是熊最喜欢的食物之一。熊会把蚂蚁窝撕咬成碎片,然后将一顿带着酸辣味道的混着蚁蛋、幼蚁、成年蚁以及构成蚁窝的腐朽或完整的木头的大餐一股脑儿塞进嘴里。有经验的登山者告诉我,迪格尔印第安人也很喜欢食用幼蚁甚至成年蚁。他们把蚁头咬掉吐出去,然后津津有味地享用那酸酸的蚁身。这时,可怜的咬人蚂蚁反而被吃掉了。可怜的吞啮者最后成了被吞啮者,这样的例子,在自然的这个大家庭里,可真是层出不穷。

还有一种身形中等,处于上述两者之间的红色蚂蚁,它们外表不俗,活跃好动,而且看上去挺聪明的。它们四处游走,把一大堆种子的硬壳、树叶、小树枝等搬运回去堆在蚁巢上方。它们的食物来源主要是小昆虫、叶片、种子和树汁。有多少张嘴需要大自然来养活啊,我们有多少邻居啊,但我们对他们真是知之甚少,而且很少打交道。再想想还有数量巨大的更小的生物,和它们相比,最小的蚂蚁都像乳齿象那么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