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男孩一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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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张萌

几个男孩子又聚在了一起。

他们站在街边上,谁也不会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当然了,更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是,在大街上躁动闲逛的男孩子,总是让人不安。

常见的现象是,经过这几个男孩子身边的大人们,总是专注地看他们一眼,心里担心他们会在下一秒做出格的事情。

更常见的现象是,百分之九十九,他们不会有什么事的。但是,剩下的百分之一,就是大人们担心和提防他们的理由。

一个退休警察,穿着贴身黑背心,从还未松弛的肌肉能看出他当年的精干。他是在闲逛的时候,注意到街边上这几个男孩子的。退休警察跟几个男孩子保持着一段不易被对方发现的距离,远远地望着。

几个男孩子根本不知道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会有人盯着他们。

此时,退休警察想:“这几个毛头男孩子,像草原上的小狼啊!”

此刻,几个男孩子面对着遮挡阳光的楼宇,也在心里想:“这要是草原就好了,我们可以尽情享受青草、阳光和自由。”

他们都属龙,12岁。当然了,都是饱经沧桑的12岁。他们都爱吃涂满了奶油的蛋糕,他们看了《变形金刚2》,就等着看《变形金刚3》,他们埋怨电影导演偷懒,为什么还不开始《变形金刚4》的筹拍工作。他们的抱怨没有理由可言,他们认为这种企盼和焦虑就是受苦,就是不顺,他们就是认为自己是饱经沧桑的12岁。从他们的嘴里,会蹦出“人生太坎坷了”之类的话。坎坷的缘由可能来自想吃柠檬刨冰,但店里卖光了,只有杧果冰了;穿着新鞋踩在西瓜皮上,摔了一跤,新鞋上的污渍使多大的劲儿也清洗不净;跟爸爸要30块钱,爸爸审了几句,砍了一半,只给了他15块……于是他们出了门就会对着大街喊:“人生太坎坷了!”

所以,站在马路边上的几个男孩子,肚子不饿,口中不渴,但是,就是觉得苦,十二分的苦。

那个时候,世界和这座城市发生了很多的大事情,他们不知道。也许他们知道,从电视上,从大人的闲谈中。但是,他们不关心。

大街上驶过一辆洒水车,路上的人都躲闪了一下。这几个男孩子不动,让水溅了一身,然后很舒服地依旧站在路边。

一个叫张萌的男孩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对着天说:“我要为属龙的写本书!”

几个男孩子都黙声望着张萌。他们觉得张萌突然间说的话有些怪,写书这种事情应该是再大点儿的时候才能做的事情,起码上中学以后吧?五年级写书也太早点儿了吧?

张萌说:“你们是不理解,还是没听懂?我说的可是中文!”

几个男孩子还是保持沉默。

张萌不理会大家怎么想,他说:“今天早上在半睡半醒时听到了一声叹息。”

“叹息?什么叹息?”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张萌。

张萌说:“我长这么大从没听到过的一声叹息。声音很大,像是从地下发出的叹息,闷闷的声音,很清晰。我醒来问我爸妈,问他们听见叹息声没有。他们说,哪里有叹息声?然后,还说我的睡眠质量不够好。”

“那是什么声音啊?”

“比地震的声音还震撼人心!”张萌说。

“到底是什么声音?”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想的?真要为属龙的写书?”

张萌说:“理由简单,我们是快要绝种的人!”

几个男孩子面露喜色,觉得自己跟那个已经绝迹的庞然大物有某种亲密的联系,于是就有了好心情。

项雨没吭声,但是,他的眼里出现了激烈的反应。然后,在场的几个人就看见项雨的眼里有光在由小变大,再然后,那光就变成了一颗没有颜色的葡萄,很快熟透了,落在地上。

武百说:“张萌先别说为属龙的写书了!你,项雨,先别哭。他张萌刚说要为属龙的写部小说,你就准备好了眼泪,他还没写呐!他要真的写了,你还不哭死啊?我受不了你!太敏感了!”

张萌说:“我还真要为属龙的写本书了,必须写。我为项雨也要写!”

项雨还是不说话,把脸背向了大家。

七省说:“张萌,看见属龙的有这么多委屈,你为我们写本书应该!”

张萌说:“为我们的委屈写本书一点儿不值。委屈算什么?委屈像一片乌云,从我们头顶上飘过去了,就忘记了。谁会为一片乌云写书呢?”

武百说:“不写委屈的事,你还能写什么?”

张萌说:“该写的东西多了!”

七省说:“写我们属龙的怎么受苦?”

张萌说:“你七省没苦恼?”

七省说:“我一时想不起什么是苦!”

项雨说话了:“我们心里苦。”

七省说:“我们没有幸福可写?”

项雨说:“我看过一本书,作者说了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说,‘幸福的事情太多了,人就会忘记幸福’。”

武百说:“项雨不掉眼泪了,你张萌可以为属龙的写书了。”

七省说:“什么时候动笔啊?”

张萌说:“考完试吧!”

一说考试,刚才让大家激动的为属龙的写书,写心里的苦啊什么的,都统统滚蛋了,滚得很远。

几个属龙的男生像从半空中跌回到现实,每个人的怀里都仿佛抱着一块巨大的石头,非常沮丧。之后,几个男孩子从街边上散开了。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当然了,谁会关心几个男孩子内心的故事和无风也会涌起的波澜呢?那个一直保持警惕的退休警察,活动了一下双臂,像是让紧张的手臂肌肉放松一下,然后,也有点儿沮丧地离开了。他身上保持良好的肌肉,不时抽动和弹跳几下,渴望能有用武之地。但是,跟那几个男孩子的内心毫无关系。

退休警察绕过一个街口时,一个男孩子拦住他的路:“爷爷,你为什么盯着我们?”这个男孩子就是武百。退休警察不知道他是武百,只是觉得措手不及。

“我没有盯你们……”退休警察左右看看,像是在为自己找一个理由。

“你以为我们要做坏事?”武百问得直截了当。

退休警察觉得面前的男孩子反而像警察了。为了摆脱眼下的窘迫,他讲了一句过去常说的话:“没事就回家去吧,别在大街上闲逛。”

说着,退休警察自己先走了。他走了一段路回头看,那个男孩子还站在原地望着他,这让退休警察心里不舒服也让他感到很不习惯。他过去总是盯着别人,这次却被别人盯着,尤其是被一个男孩子盯着,他背上就像爬进了一条毛毛虫,痛痒都分不清了。

12岁的男孩子会如此固执地盯着大人,是天生的。

那天晚上,武百突然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就给张萌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你站在大街上说的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电话那头传来张萌的反问:“什么事当不当真?”

武百说:“写书的事!你说要为属龙写书的事!”

“当然是真的!”

武百说:“这还差不多!”

“不过,别再跟别人说了,写书的事情,仅限咱们几个人!”

武百说:“行,我保密。我问你,写书能挣钱吧?”

张萌说:“问这个干什么?挣钱怎么了,不挣钱又怎么了?”

武百说:“这可不一样。如果能挣钱,还上什么破学。要是我,就不上学了,专门在家写书。把自己出版的书抱一摞,签上名送给老师和校长,告诉他们,不在这个学校上学,我也能生活得挺好,气他们!”

张萌说:“你刚才说的这些,我没想过。要是为了这些,我宁可不写什么书了!”

武百说:“你的志向远大,跟我不一样。不过,我还想问,你在夜里听到的那声叹息,是真的吗?”

“我不撒谎。”

武百说:“我怎么没听到啊?”

张萌说:“现在,我每天夜里都等着那声音!”

武百说:“我也等着听半夜的叹息。可是,一过十点钟,我就困了,眼睛都睁不开了。也等不到听那声音啊!”

张萌在电话里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