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平定叛乱
赵匡胤兵变称帝,真的一个人没杀吗?
杀了!就在初四那天下午,天块黑的时候,一个惯窃的黑社会团伙,企图趁火打劫,十几个人分别闯进了民宅,抢掠财物。赵匡胤当即下令:全部处斩!除了王彦升违背圣旨,枉杀韩通一家之外,东京城里,就杀了这么十几个不要命的捣蛋鬼!
在赵匡胤当上皇帝以后的一两个月时间里,贺电就像雪片一般,从不同方向飞到汴京城来。
江南国(江苏、江西)的、吴越国(浙江)的、南闽国(福建泉州、福州一带)的、南汉国(两广)的、湘楚国(湖南地区)的、荆南国(湖北荆州一带)的、后蜀国(四川)的、大理国(云南)的、于阗国(新疆和田地区)的、吐蕃国(西藏、青海)的、占城国(越南)的、高丽国(朝鲜、韩国)的、琉球国(日本)的、暹罗国(泰国)的、缅甸国的、大食国(伊朗)的、三佛齐国(印度尼西亚、爪哇)的,还有尚未建国的少数部族回纥(新疆吐鲁番盆地一带)、女真(黑龙江、吉林东北部)等的。只是加拿大、美国、巴西、澳大利亚等国,没有发来贺电。那时这些国家都还没有诞生,咱们就姑且原谅他们的失礼吧!好像只有北汉和契丹,没有及时发来贺电。
赵匡胤通过兵变夺了后周的政权,满天下就一点儿不同的响声都没有吗?
这怎么可能呢!您千万不要被我上面说的赵匡胤“得天命”的话语给弄晕喽,如果一点响声也没有,那不显得后周太不得人心了嘛,后周世宗也是一代英主哇!而且适逢乱世,怎么会没有人乘机起事呢?
其实,就在赵匡胤当上皇帝的第一年里,抗拒赵匡胤代替后周的军事行动,就发生了两起。一起是在四五月份,是由后周昭义军节度使、中书令李筠在山西发动的;一起是在九十月份,由后周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尉李重进在扬州发动的。
北汉的蜡书
赵匡胤登基以后,就给李筠下发了诏书,通知他自己已经禅位当了皇帝,同时,让李筠保留原官不动,还给他加封了一个中书令。使者来到潞州,李筠当时就非常气恼,不想接诏。被手下人一顿苦劝,勉强接过了诏书。按照常规礼仪,地方官员要设宴接待朝廷传诏使臣,可就在酒宴上,李筠却发起飙来了。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找来一幅后周太祖郭威的画像,悬挂在宴会厅的墙上。才喝了两杯酒,就面对画像,如丧考妣似的放声大哭起来。这个突然的举动,吓得李筠身边的亲信魂飞魄散。他们赶紧对使臣解释,说李筠喝醉了,请使臣万勿见怪。他们还嘱咐使臣,让他回去千万不要对皇上讲这件事。本来是喜庆的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使臣回到汴京,把情况如实汇报给了朝廷。
李筠身边的人,不是不让他说吗?是呀,搁你,你敢不说吗?就算他给咱喝茅台,把金山银山都给咱,咱也不敢不说呀!等着造反了以后再说,那不就等于参与了谋反嘛!“啊,他李筠有病,李筠身边的人都有病,让咱替他吃药。他们这些人都怎么想的。他们尽可以有病,咱可没病!咱脖子上长几颗脑袋?咱一家老小又有几个练过刀枪不入的铁头功?还不让咱说,有这么害人的吗?”使臣心里说。
北汉的主子刘钧,就是刘崇的儿子刘承钧,接位以后改名刘钧了。这位被后来的历史称作北汉睿宗的家伙,听到李筠心怀异志,想要叛宋自立,赶紧派使臣带着蜡书来到潞州。打算把李筠拉到自己的怀抱里,约李筠共同起兵,一起攻宋。
蜡书是什么?蜡书,也叫蜡丸书。就是用蜡丸把重要的书信严密地包裹在里面。直接带书信,太容易被发现。万一路上碰到宋朝的边防检查怎么办?另外,蜡书这东西不怕水,万一遇上紧急情况,可以把它扔到身边的水坑里,等到安检完毕以后,再把它捡起来。或者干脆扔掉销毁证据,既保住了秘密,还能免受惩罚。
当北汉的蜡书传到李筠手里的时候,亲信劝他把这件事汇报给朝廷。李筠虽然自负,也留了个心眼。就把蜡书重新封好,派使臣送到了汴京。李筠想要先蒙蔽一下大宋皇帝,蒙蔽一时是一时,给自己稍微留点时间,好做点造反的准备。大宋朝的太祖皇帝,那是李筠能蒙蔽的吗?也不看看是谁!太祖得到蜡书,连封都不拆,直接就扔到了火盆里。不用看,也不用问,怎么回事心里早就明镜似的了。但是出于挽救李筠的好心,太祖亲自手写了一道诏书,表扬他的态度,同时耐心抚慰了一番。
李筠该知足了,可是李筠不仅不思悔过,反而变本加厉。李筠只有一个儿子,叫李守节,当时正好被宋太祖任命为皇城使,这个身份可以因事自由往来于京师与边城之间。李筠就让李守节借着回汴京交差的机会,顺便在京城里打探一下动静,留在京城里作内应。李守节苦谏不听,继之以痛哭,仍然无济于事。死到临头了,他爹仍不悔悟,真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李守节无奈,只得来到京师。太祖亲自召见李守节,诚恳备至地对他说:“你爹真是要造反了。我听说你苦苦地劝说他,可他就是不听。现在他让你来察看动静,还想着要留到京城作内应,这我都知道。”说到这里,太祖看了一眼李守节,李守节已经汗流浃背,浑身颤抖了。太祖接着说道:“我现在就是杀了你,也于事无补。我把你放回到他身边去,你替我捎个话儿给他:我没当天子的时候,你爹就已经胡作非为,暗地里召集亡命之徒,周世宗拿他也没有办法。当时我就可以办了他,但我没管。因为我们是同僚,没有皇命我不能对自己的同僚下手。现在我当天子了,不能再让他任意妄为。”说到这里,太祖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又以和缓的语气说:“你回去告诉你爹,就说是我说的,他可以给别人做臣子,就不能委屈一下,臣服于我吗?”
这段语重心长的话语,让我们这些站在历史之外的人都能感到太祖的大度和谦恭。这么说吧,宋太祖对于李筠,真是仁至义尽了。难道还让宋太祖给他下跪不成!到底谁是皇上,谁是大臣哪!
李守节回到潞州,把宋太祖苦口婆心的劝诫告诉了李筠。李筠听了以后,以为这是宋太祖惧怕他,反倒变本加厉,愈加猖獗。逮捕了宋朝在潞州的一个监军和一个防御使,把这两个人打进木笼囚车,送给了北汉。以此作为信物,请求北汉出兵援助。同时传檄天下,号召天下人,跟他一同起兵,讨伐宋太祖。
李筠疯了
两个月以来,李筠一直就在悬崖边上徘徊。宋太祖不想让他自杀,用尽心力挽救,可他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他真跳崖了!
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身边的人也只能被卷进去,哪还有什么退路?谋士闾丘仲卿劝李筠说:“汴京城兵强马壮,我们孤军作战肯定不行。北汉的力量也很有限,很难靠得住。这个地方不好守,不如向西进军,越过太行山,先占领怀州和孟州。然后,堵住虎牢关,以洛阳为根据地,这样才有可能与赵匡胤争夺天下。”李筠一听,隐藏自己的意图说:“我跟周世宗,就像兄弟一样。我们是哥们儿,我怎么能抢夺他的江山?再者说了,汴京城里的守卫官员们,都是我过去的老战友和老部下,听说我来了,开门迎接还来不及,哪里会跟我作对?就算作对,我也不怕!我胯下的拨汉马,日行七百里;我手下的将军儋珪,手里一杆枪,天下无敌。谁能把我怎么样!”
疯了,李筠绝对是疯了!他的这番话,给人的感觉,就如同“我是流氓,我怕谁”一样。完全热昏了,彻底不省人事了。他这样造反大宋朝,连玩命都算不上,只能说是送死。
李筠起兵的同时,派刺客潜入泽州(山西晋城),暗杀了宋朝泽州刺史张福,占据了泽州。北汉的刘钧闻听,亲自带兵前来增援。为了扩大声势,又向契丹请求援助,契丹正想乘机得利,就先派了数千兵马,也跟着闹起哄来。
出军之前,李筠还前往太原,接受了北汉主刘钧的召见。刘钧册封他为北汉的西平王,还赏赐给他三百匹战马。
李筠的这个举动,太令人费解了!
北汉是后周不共戴天的仇敌,李筠自己口口声声说是要替后周出气,为后周夺回江山,却又以臣子的身份接受刘钧的召见,还接受了北汉的封王和赐马。
这不是认贼作父吗?连这点道理都不懂,还起兵抗拒宋太祖,简直是在闹笑话,不是在开国际玩笑,而是在开宇宙玩笑!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就算李筠没赶上“学毛著”运动,可是在这样重大的原则问题面前,总不应该懵懂无知吧?
李筠的这个举动,不仅是认贼作父,实实在在就是叛国投敌。不仅背叛了大宋王朝,同时也背叛了后周太祖和世宗!
到了这个时候,太祖出兵征讨他,已经不是简单的镇压叛乱,而是为国家、为民族除奸铲恶了!李筠彻底偏离了起兵抗拒太祖的初衷,问题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在赵匡胤和刘钧之间,李筠竟然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刘钧,投入了这个宿敌的怀抱。这样的人怎么能成气候?谁要是跟了他,那不就像《三国演义》里夏侯惇骂赵云一样:“你等追随刘备,如孤魂随鬼尔!”——等着送死嘛!
更不可理喻的是,李筠明知北汉与后周世仇,见了刘钧以后,开口一个受周太祖厚恩,闭嘴一个不能辜负世宗嘱托。刘钧听了,心里很不高兴,开始怀疑起他举兵造反的真正企图,不再相信他对北汉的真心。李筠完全堕落成了一个不被敌人信任的汉奸!
“动物”联军
刘钧不仅不再信任李筠,还派遣北汉的宣徽使卢赞,来到李筠的军中做了监军。刘钧的这个举动,使李筠心里很不爽。之后的几天里,李筠几乎整天都在跟这位监军吵架,相处极不和谐。刘钧出于联手对宋作战的考虑,一面给双方调解矛盾;一面又把自己的同平章事卫融,派到了李筠的军营里。这下更好,俩监军一同被安插在了李筠的身边。
李筠把自己的儿子李守节留下负责守卫上党,自己先发,北汉、契丹举兵随后,愤愤不平地向南进发。
李筠不知道,这次亟亟惶惶起兵“伐”宋,实际上只是着急赶着去死而已,他离黄泉路越来越近了!
李筠、北汉、契丹三方军队,浩浩荡荡,威风凛凛地一路向大宋朝杀来。开路先锋李筠,少主子北汉刘钧居中,契丹老主子随后。摆出了一副走狗在先,恶狼居中,黑熊殿后的标准动物战形。
李筠起兵的消息刚一传来,宋太祖马上召开御前军事会议。枢密使吴廷祚献计说:“潞州的城防很坚固,不容易攻破。如果李筠坚守不出,一时间还真拿他没有好办法。但是李筠这个家伙,一向骄横跋扈,自以为是,武断少谋。应该立即率兵出击,他忍不住气,就会恃勇出战。只要离开潞州城,擒他就不难了。”宋太祖采纳了这位“人民军国防委员会主席”的建议,立即布置下去。命令殿前副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马上自西路起兵,向东进军。同时密令石守信,千万不能让李筠的部队越过太行山。一旦他越过太行山,跑到西面去,情况就复杂,事情就难办了。
敢情李筠的谋士闾丘仲卿真给他出了个好主意,可惜他没有当回事。这件事情也提醒咱们,没事别瞎给人出主意。人家不当回事,咱们丢点面子不要紧,好主意说给没脑子的人听,那不是对牛弹琴,白白浪费音乐情感嘛!
你再瞧人家宋太祖,那才是真正的军事家。早就把他负隅顽抗的可能路径,事先堵死了!就算李筠再想过味来,黄瓜菜也已经凉透了。
太祖委命宰相范质安排粮食、军饷,同时命令殿前都点检慕容延钊、章德军留后王全斌从东路出发,与石守信、高怀德会合,两面夹击。宋太祖又派遣兵将,固守山西,阻止李筠前进,防堵北汉后续援军。
两天以后,石守信在长平(山西高平西北)首战告捷,斩敌三千。紧接着太祖下诏,要御驾亲征。留枢密使(人民军国防委员会主席)吴廷祚驻守东京,开封知府吕余庆为东京副留守,皇弟赵光义担任大内都点检。同时委派大将军韩令坤屯兵河阳,以保京城万无一失。
瞧人家安排的,那叫一个周到!
太祖到达荥阳,西京留守向拱主张速战速决,不给李筠以喘息的机会,不等北汉和契丹的军队集结过来,迅速解决战斗。枢密学士赵普也主张不能迟缓,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敌于死地。太祖采纳两人建议,传令各路军队,火速出击。就在这之后的第五天,李筠在泽州南二三十里的地方,与大宋西路军遭遇。石守信和高怀德分兵左右夹击,一战击溃李筠三万部队,杀死了北汉的监军卢赞,还生擒了北汉的河阳节度使范守图。李筠无可奈何,带领残兵败将退入泽州城内,坚守不出。
六月一日,太祖来到泽州城下,下令猛攻泽州。
李筠这次起兵反宋时,把一个姓刘的爱妾带在了身边。刘氏见泽州将破,就给李筠出主意,让他集中主要骑兵突围,然后进驻上党。说那里距离北汉较近,容易获得北汉的增援。李筠又问身边的将领,有人劝告他不能这样做,说城中都是忠于他的敢死之士,一时半会儿没有问题。要是出城逃跑,被这些军卒知道了,他们就会灰心,很可能会临阵倒戈,直接把他捆绑了交给宋太祖。李筠犹豫了一天,还是拿不定主意。到了第二天,李筠还在犹豫,泽州城已被攻破了。李筠走投无路,点起一堆篝火,纵身投入火海之中,这下他倒丝毫没犹豫。就这种主儿,也想跟宋太祖玩PK!
北汉的刘钧听说李筠已死,转身带兵退回了太原,契丹兵本来就没有赶上来,半路上就卷旗北走了。威风凛凛的联合国部队,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太祖乘胜包围潞州,李筠的儿子李守节没有抵抗,献城投降了。太祖没有杀他,还封了他一个单州团练使。李守节得知父亲的爱妾刘氏没死,而且当时已怀有身孕。费了好大周折,把这位小娘找到,由自己奉养着。数月之后,终于产下一枚男婴。李守节把弟弟当了儿子,李家总算又留下了一个后人。
太祖进了潞州城,当即下令:免征泽州、潞州一年赋税,起驾还京。李筠的叛乱,就这么简单地平定了,前后只有一个多月。
太祖平定李筠叛乱的消息刚刚传出,江南国(就是南唐)和吴越国的“贺电”就传递到了手上。太祖回到汴京以后,两“国”又毫不迟疑地送上了恭贺回宫的礼文。生怕因为怠慢,惹恼了太祖,各自的小朝廷,就会像残烛一样,被大宋的飓风,瞬间刮灭掉。
回到汴京后,太祖赏功,把赵普从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提升为兵部侍郎,并以兵部侍郎身份充任枢密院副使。因为在这次平定李筠的叛乱中,赵普又因献策小立微功。
原本这次太祖皇帝已经把赵普留在汴梁,要他协助赵光义。赵普私下里跟赵光义最密,赵光义希望赵普献计立功,以便为赵普晋升创造机会和理由。赵匡胤出征之前,赵光义找到皇帝哥哥,希望他带上赵普,还说这样就会更加稳妥、安全。太祖皇帝当时跟弟弟开了个玩笑:“赵普可以当甲胄使吗?”玩笑是开了,人也带走了。
赵普就这样,以国防部长的身份,履行起国防委员会副主席的职责来了。
柴荣的表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祖回到京师不久,原任后周马步军都指挥使、检校太尉、淮南节度使的李重进,举兵反宋,抗拒太祖。不过这次的反叛,与李筠的反叛不同。李筠反叛之前,太祖极尽挽救,甚至屈身说服,但是李筠就像着了魔一样,非要跟太祖较劲不可。李重进的情况不一样,他本打算及时入朝臣服,可宋太祖不同意。宋太祖大约是想逼他造反,然后再以这个理由消灭他。一个是想造反,太祖抑制他;另一个是还没想好是不是要造反,太祖刺激他。
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李筠跟上面哪个朝廷,都没有直接的亲族关系,虽然他给这些朝廷都效过力。李重进的身份就不同了,他跟柴荣一样,都是后周太祖郭威的亲眷。
柴荣是郭威皇后柴氏的娘家侄儿,李重进是郭威的妹妹福庆长公主的儿子,是郭威的妻侄。柴荣因为从小被姑母领到郭威身边,郭威喜欢柴荣,就由柴夫人出面,跟柴荣的父亲柴守礼说定,将柴荣过继到了自己的名下。李重进虽然不是在郭威身边长大,也没被郭威收养为自己的儿子,但也一样受到郭威的器重。
李重进帮助郭威夺取后汉政权,之后又伺候太祖郭威若干年。郭威临终之前,让他在病榻前向柴荣跪拜,确立君臣关系。同时嘱咐他,要好好辅佐柴荣。李重进不仅是郭威临终前的唯一一位顾命大臣,又稍长柴世宗几岁。按照国家的规矩,李重进管柴荣叫皇上;要是按照家族亲戚关系的长幼礼数,柴荣和他是兄弟辈的。
无论是周世宗亲征北汉的高平之战,还是征伐南唐的正阳之战,李重进都立了大功。这一点,前面提到过的。他的身份太特别了,对于后周来讲,甚至比符彦卿都亲密、都重要。李重进又以后周顾命大臣自居,根本就没把宋太祖放在眼里。
早在后周时期,李重进和赵匡胤同掌禁兵,李重进嫉妒赵匡胤的英武,时不时地表现出警觉和防范的情绪。在赵匡胤毫无可疑之处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怀疑赵匡胤了,而且还派人监视、窥探过赵匡胤。赵匡胤本来无事,所以也就泰然处之。赵匡胤当时对李重进的感觉,就象身上扎了一根刺一样。
如今赵匡胤当了皇帝,他不想留根旧刺在自己的身上,只要李重进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宋太祖的一块心病。心病不除,何以安寝?这不是睡觉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打呼噜的问题,而是身边好像被安装了一颗定时炸弹的问题。李重进必须得像水蒸气一样,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掉。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天,宋太祖的心里就一天得不到安宁!
宋太祖登基,别人都得到了不同的赏赐和晋升,只有李重进,不仅没获得奖励和升迁,原来的马步军都指挥使也给撸了,改由韩令坤担任。虽然也给他加封了一个中书令的虚衘,不过是临时安慰他一下而已。没过几天,宋太祖又下了一道诏令,把李重进从淮南节度使,改派到青州去担任节度使。给他挪个窝儿,省得在老地方站久了太熟悉,兵将关系太亲密了,以后难治。
李重进明白,于是请求进京见驾。他服了,是不是真服,不知道。反正在形式上,他是服了。李重进想要进京面圣,跟宋太祖解释点儿什么,可是宋太祖不想听!翰林学士承旨李昉是个聪明人,他充分理解了领导的真正意图,很快草拟好了一份诏书:
“君为元首,臣作肱骨。虽在远方,同为一体。保君臣之分,方契永图。修朝觐之仪,何须今日?”
嗬,这份诏书写的,那得说水平真是不低。
诏书说:我是国君,你是大臣(知道不?)。你虽然身在远方,但是我们的心,应该是连在一起的。只有好好遵守臣子的本分(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才是你能够保持长久的良策(什么长久?没说。还用说吗?不就是长期活下去嘛)!至于来京朝觐,面见皇上,以尽君臣之礼。这都是形式,何必非要现在呢?你急什么呀!是不是心中有鬼呀?
李重进知道,这不是一份普通的诏书,这是一封拒绝见面的绝情信,同时也是一封恐吓信!李重进绝望了,剩下的就只有举兵抗拒一种可能性了。
铁券丹书
困兽犹斗,蝼蚁尚且惜命,我怎么能坐以待毙呢!李重进开始召集亡命徒,拉民夫当兵,打造兵器,蓄积粮草了。
当李筠准备举兵抗拒宋太祖的时候,李重进派出亲信翟守询和李筠联系,打算一起举兵,南北两面夹击宋太祖,让宋太祖首尾难顾。可是他派去的这个亲信本来就与宋太祖关系不错。何况在这样的时候,胜负都明摆在那里了,谁愿意为了这种虽然还在喘气,但是已经死定了的人去殉葬?
翟守询把密信送到了北汉,然后没有直接回扬州向李重进汇报,却来到了东京汴梁。
乘着黑夜,翟守询敲开了枢密院都承旨(中央军委秘书长)李处耘的家门。李处耘把他引见给了宋太祖。宋太祖对翟守询说:“我打算赐给李重进一个铁券,他能相信我对他的诚心吗?”翟守询回答说:“我看他终究也不会真心推戴您。”太祖说得半真半假,翟守询的回答,可是完全出于真心。太祖赏赐了翟守询,并且指令他想办法暂时先稳住李重进,不要让他和李筠同时举兵,这样就省得同时两面作战,叛乱也好平定些。
翟守询回到扬州以后,告诉李重进说:“我去了京城,从熟人那里了解到,赵匡胤似乎没有打算对您下手。我看这事儿,您还得从长计议,等等看,先不要轻易动兵。”
李重进被翟守询蒙了,所以才没有和李筠一起举兵。等到太祖平定了李筠,回到京城以后,马上又给李重进换了个地方,让他去当平卢(山东临淄一带)节度使。青州你不是不想去吗?看这个地方怎么样?李重进心中更加疑忌,越来越没底。干嘛呀这是,玩谁咋的?就在李重进心思重重,寝食难安的时候,太祖派使臣把铁券送到扬州来了。
铁券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铁券就是用生铁板做成圆筒状,上面书写皇帝诏书。然后把生铁筒剖开,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皇帝手上;另一部分则发给受券人。用到的时候,再把两部分拿到一起对证,以防假冒。发到受券人手上的铁券呈拱形,像一件铁瓦工艺品。
为什么要用铁板,而不用纸张?纸张容易破损、潮湿或者干裂,不便长久保存。在铁板上面,用丹砂也叫朱砂之类的一种大红色天然矿物质书写圣旨,这叫做铁券丹书,也叫做丹书铁券。一般的诏书都用纸写,极特别的诏书,才用铁券书写。因为铁券上写有皇帝的誓词一样的诏文,所以又叫“铁券誓书”。
铁券诏书里面都写些什么东西?只写君臣永固、永保康宁之类不多的文字。干什么用的?保命用的。保谁的命?保拿铁券的人的命,保持券人的家人和世世代代的子孙的命。手持铁券,任凭谁当皇帝,只要不改朝换代,子子孙孙,都能够保住性命。即使犯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也不能杀头。就是谋反篡逆,也只能秘密行刑,而且还能保住全尸,同时又不会殃及家人。铁券丹书也称“丹书铁契”,民间称作“免死金牌”,清朝时期也叫“铁帽子”,意思是戴上它,刀斧都不砍了。其实就是君臣之间的一种契约。
铁券为什么用丹书,而不用墨书?靠色,看不清楚。用丹砂书写的效果既显著,同时还有金属光泽,既美观,又醒目。
“咱要是有一个这个东西就好了。”
还是不要这么想好。您没那身份和地位,您也没赶上有明君圣主发放这种特别人寿保险证书的时代。再者说了,您要这个东西干什么?想去犯罪,是不是?只要您不怀劫掠烧杀、造反谋逆的邪念,不违法乱纪,不贪赃枉法,不杀人越货,安分守己、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您就用不着这个东西。真要是有这么个东西搁在家里,万一落灰了,生锈了什么的,还不好擦洗。存放在哪里安全,不致被贼偷走,又得浪费不少心思。
宋太祖给李重进铁券干什么?他不是要干掉李重进吗?没错。那为什么还要给他铁券?还没准备好怎样除掉他,先安慰他一下,同时也作最后一次试探。宋太祖折腾李重进,折磨李重进,就像拿鞭子抽尜一样,让它往左转,它就不能往右转;让它快转,它就不能慢转;让它不转,它就没法再转!
李重进昏头了
宋太祖派遣使臣陈思诲,真把铁券送到了李重进手里。李重进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下,打算跟陈思诲一同入朝面见宋太祖。表示感谢,表达感激,同时也表明效忠的心意。可是手下的这些人都不同意,说那样做太危险。万一直接被扣押了,那不等于自己去送死?李重进犹豫不决,失去了这次绝好的机会。要是他真去了的话,宋太祖想除掉他,恐怕还要费些心思,寻找另外的理由。杀人要有理由的,皇帝老子,谁都不能例外。好么样儿的,就把人给杀了,那行吗?不行,总得给世人一个说法呀。李重进太小心了,失掉了这个天赐的良机。人生在世,有时候小心过头了,反倒不如不小心。
李重进转念一想,既然人家送铁券来了,自己还不去感谢,那不就等于告诉人家,自己不买人家的账嘛!万一使臣回去,再把这个事情添油加醋那么一说,事态不就更加严重了吗?咳,干脆,我先不让他回去,留他在这儿住些日子陪他,消遣消遣再说。
好家伙,李重进扣押了朝廷使臣!而且,扣押的还是给他送铁券的使臣!
宋太祖本来没有把送铁券的使臣当诱饵,可是李重进却把他当鱼食了!
简直是昏了头了!李重进越想越后怕,既然已经扣押,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加紧赶制兵器。李重进知道自己力量不够,就派了一个使者到江南国去,请求人力、物力的支援。
江南国的中主李景虽然打不过宋太祖,但也不会轻易就让李重进把魂儿勾了去。
李景不仅没敢答应,还派人把消息密报给了宋太祖。使臣为了讨好太祖,表达对大宋朝的忠心,一顿添油加醋。说李重进勾引江南国,让江南出兵帮助他抗拒宋太祖。还说要两家联手,攻灭大宋,平分天下。我们江南国主,一向对上国皇帝钦敬有加,怎么能跟他一起造反,我们才不会像他一样,去当乱臣贼子!管大宋朝叫上国,不仅是尊重,同时也表示臣服。
刚好就在这个时候,扬州城里的一个叫安友规的将军,不想跟着李重进一起送死,夜里跳过城墙逃到东京汴梁去了。他这一跑,又给了李重进一个幻觉,觉得自己身边的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可信赖的。于是,就把扬州城里的数十名将校一起监禁起来。这些人用高低不平的声调喊着,说他们都是后周的大臣,愿意为后周效力。李重进不再相信他们,把这些将校全杀了。
扣押朝廷使臣,无辜枉杀朝廷数十员命官,还要解释吗?怎么解释还能管用?
“反了!真反了!老子赐给他铁券,他还反!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宋太祖就此下达了平叛的诏令。
诏:削夺李重进全部官爵!宋太祖清盘了。李重进,就像经济危机到来时的股票一样,从显贵的高峰,一次性跌落到了谷底,血本无归,手中的股票,全都成了废纸,想当草根都没有资格了。
命令: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归德军节度使石守信,出任征讨扬州行营总指挥,同时兼知扬州府事。扬州还在李重进的手上,太祖就把宋朝的知府先给安排好了。这倒也合理,出征之前,不是已经下诏,削夺李重进的所有官爵了嘛!扬州本来就是人家大宋朝的,跟李重进有什么关系!
命令:殿前副都指挥使、义成军节度使王审琦,担任征讨叛军副总指挥;宣徽北院使李处耘为都监,保信军节度使宋延渥为都排阵使,与石守信一起,率禁兵征讨李重进。
宋太祖还把刚从扬州逃出来的安友规派到军前,充任监军,封他为滁州刺史。当然,安友规也得等到消灭李重进之后才能上任,因为滁州当时同样也还在李重进手里。太祖把安友规派到扬州前线,是因为他了解扬州内部的情况,便利攻城,减少损失。
失效的铁券
大军出征之前,太祖征求赵普的意见。赵普说:“李重进守薛公之下策,昧武侯之远图。凭恃长淮,缮修孤垒。无诸葛诞之恩信,士卒离心;有袁本初之强梁,计谋不用。外绝救援,内乏资粮。急攻亦取,缓攻亦取。兵法尚速,不如速取之。”太祖纳其言,传诏石守信,迅速出师,加力猛攻。
赵普本来读书不多,一向实话实说,这回还拽上了,好像他读过《春秋传》和《三国志》一样。
咱们先不管他讲的什么薛公、武侯、诸葛诞、袁本初,只看他的意思,就是告诉宋太祖,说李重进这个人缺少深谋远虑,坐守孤城,里面既缺少粮草,外面也没有救兵。加上他粗暴寡恩,将士离心,快速进攻他得死,慢慢攻打,他一样活不成。但是兵贵神速,还是快攻为好。
就这么个话儿,那就好好说呗,拽什么呀?显摆自己有学问哪!跟太祖显摆,你行吗?
太祖留皇弟赵光义为京城大内都部署,枢密使吴廷祚为东京留守,开封知府吕余庆为汴京副留守。太祖这是又要亲征了,不过人家太祖这回可没说是去亲征,他讲了如下一段话语:
“朕于周室旧臣,无所猜忌。重进不体朕心,自怀反侧。今六师在野,当暂往抚慰之尔。”
敢情这次亲征扬州,不是为了平定李重进的叛乱,只是前去慰抚劳顿在旷野中的将士,说一声:“同志们辛苦了!”
太祖讲的是真心话吗?是的,因为平定李重进的叛乱,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有石守信等就已经足够足够的了,何劳太祖亲征?太祖这次到扬州来,真是慰问全军指战员和扬州城内的武警官兵。太祖此行,还想借机安定江北民心,示之以仁爱和关怀,以备平定江南时,使江北地区成为可靠的军事根据地和粮草供给基地。同时也让江南国见识见识大宋军威,吓唬吓唬李景。
太祖用意,深且远矣!
太祖所说的他对于后周的宗室和亲戚,一向不怀猜忌,也有足够的证据,比如前面说到的符彦卿和张永德,那不都是后周的至亲吗?可是李重进的情况太特别了,就是李重进接受铁券,真的安心了,太祖也不会安心。李重进的死因,早在他与太祖同掌后周禁军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这一点我们在前面说过了。
太祖一路悠闲地行进,到宋州(河南商丘)小歇一日。宋州城中百姓,有儿子在扬州当兵的,父母妻子听说圣上亲征扬州路过此地,惊慌恐惧,生怕株连家族。太祖派身边传令官下去安抚,告诉他们,不用惊慌,不会株连。到了泗州之后,太祖下令舍船登岸,陆行向扬州靠近。
几天之后,太祖到达扬州附近。石守信遣使报告说,攻破扬州城,只是一早一晚的事,只等圣上一到,让皇上看一出好戏。
石守信更绝,把平定李重进,当成了一次攻城演练了!他以为当今圣上这次到扬州,是来检阅三军仪仗队来了!太祖得报,当晚来到城下。三军将士听说皇上来了,一个个鼓荡锐气,奋力攻城,当夜就把扬州城攻破了。
就在扬州城破之时,李重进身边有人怂恿他杀死朝廷信使陈思诲。“城都被攻破了,我现在要举家自焚,还杀他有什么用。”李重进终于明白了,只是已经死到临头了。不过这也不算晚,孔子不是说了嘛:“朝闻道,夕死可矣。”临死前明白,总比死了都还不明白要好些。李重进就这样胁迫全家,一起投火自焚了。但是李重进的这些部下,到底还是在太祖进城之前,把陈思诲给杀了。如果其中有人就势把陈思诲保护起来,就能顺便捡回自己的性命。看来他们还真不如李重进,到死都还没有明白。这个世界上,比愣头青还愣头青的,还真大有人在。
宋太祖进城,得知陈思诲被杀,就命人寻找翟守询。找遍扬州城都没有,最后在扬州城附近的一个农庄里找到了翟守询,太祖授官嘉奖。
翟守询跑到农庄里干什么?不是按照太祖的旨意,稳住了李重进嘛。太祖来擒拿李重进,翟守询要是还不跑的话,李重进要不把他剁成肉酱拌面条吃,那都怪了!
第二天,太祖又将李重进死党数十人,连同李重进的弟弟解州刺史李重赟、李重进的儿子李延福,一并当众斩首。
李重进还有个哥哥,叫李重兴,当时还担任深州(今河北深县)刺史。听到弟弟造反的消息之后,提前畏罪自杀。他倒好,理解太祖辛苦,不劳下令了。
宋太祖不是给李重进铁券了嘛,怎么又把他的弟弟和儿子都给杀了?庄家既然能发牌给你,也就能从你的手里把牌收回去。那张牌,就算用来保你,也绝不是用来管束庄家的。王安石写过一首叫做《读汉功臣表》的诗:“汉家分土建忠良,铁券丹书信誓长。本待山河如带砺,缘何葅醢赐侯王?”司马迁在《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中,如实记录当年汉高祖分封功臣时的旦旦信誓:“使河如带,泰山如砺,国以永宁,爰及苗裔。”就是说只有当黄河瘦成一条皮带,泰山缩为一块磨石,我才会变心。不然的话,只要汉朝还在,你们的子孙就会永远富贵下去。
刘邦给韩信等的铁券丹书,并没有阻止汉代诛杀功臣的进程,所以韩信才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帝业竟,谋臣亡”之类的怨憎话语。
何况李重进并没有真正接受。如果接受,怎么会当下就造起反来?假使他真正接受了,那一定是会发生效用的。太祖即位之初,就给柴氏发了铁券。直到宋朝灭亡,姓柴的一直都在享受大宋朝廷免杀之类超等优惠的待遇,这是真的。您可能看过《水浒传》,知道小旋风柴进“堂悬敕额金牌,家有誓书铁券”,但是他的叔叔柴皇城,还是被高俅的堂弟高廉,还有高廉的大舅子殷天锡给气死了,没人管!那是小说,别当真。要真是这样,别说殷天锡和高廉,就是高俅也一样,难道说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长几颗脑袋吗?就算他再猖狂,也不至于猖狂到无视太祖皇帝铁券丹书的份上。
太祖进扬州,下令发粮,赈济扬州城内民众,按人头分拨,每人一斛,十岁以下减半。被李重进胁迫当兵参与守城的所有军士,一个不杀,赐予衣服,全部放归故里。已经战死而家庭生活困难的,每人赠绢三匹。李重进其他家属,从前的手下将帅,一并赦罪不问。
迁都南昌
宋太祖亲赴扬州的消息很快就被李景知道了,他马上派遣左丞相严续,携带牛羊酒馔赶到江北,犒赏王师,给太祖贺喜。紧接着,又委派儿子蒋国公李从镒和户部尚书冯延鲁赶赴扬州,设宴为太祖接风洗尘。李景也打算让他们顺便窥测宋军是否有过江的意图,看看自己的江南国还能存活多久。
宴会刚刚开始,太祖忽然厉声喝问到:“你们的国主,为什么私下里和我的叛臣联系!”面对太祖突如其来的故意刁难,冯延鲁镇定自若地回答说:“陛下只知国主和李重进联系,不知道他还参与了李重进造反的谋划。”太祖好奇地看着冯延鲁,让他继续说下去。冯延鲁不慌不忙地说:“李重进的特使,当时来到江南,就住在我的家里。国主虽然没有接待李重进的使臣,却让我传话给这位特使,说‘大丈夫受人抑制,造反是常有的事情。’”
说到这里,冯延鲁抬头看了太祖一眼,之后又放慢了语气接着说道:
“‘但是造反,是要选择好时机的。有适合造反的时机,有不适合造反的时机。当今圣上刚刚登基的时候,天下人心还没有真正依附,李筠又在上党起兵抗拒。那时就该顺势起兵,造成两面夹击之势。该反不反,等到李筠败死,人心完全归附,天下都彻底安定了,才想依托一个残破的州郡、数千疲敝的兵将,抗拒万乘天尊。时机的选择,完全错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起兵,就算是韩信和白起重新活过来,也不会有任何成功的可能性。我们的兵将和粮食,怎么会用来支持和喂养死人。’李重进正是因为没有得到我们的援助,孤军弱旅,外无救兵,轻易就被您平定的。”
这个冯延鲁,还真够厉害的。瞧人家那套外交辞令,表面上说的是参与造反密谋,实际要表达的却是为平叛立了微功。
太祖看了看冯延鲁,近乎恐吓地试探说:“话虽这样说,各位将领们都想乘此时机,顺势统兵渡过长江。要是我一时约束不住他们,不知结局到底会是怎样?”冯延鲁不卑不亢地回答说:“以陛下的神武,真要是率大军渡江,就江南这么个弹丸小国,怎么敢抗拒天兵?可是江南国主手里,还有数万亲随的侍卫,都是他的父亲留下的。这些人都跟他誓同生死,他就是不下令,这些人也不会束手待擒,一定会拼死抵抗。如果陛下愿意舍弃数万将士的生命,还是可以获胜的。不过,这长江之上,风涛汹涌,变化莫测。万一您过江以后,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粮草再接济不上,到时候,也够愁人的。”
“真是一张好嘴!”太祖心里说着。太祖感到恐吓已经不能发生效用,再说下去,也不会占到什么便宜,还要白白浪费许多功夫。想到这里,太祖忽然诡谲地哈哈大笑起来。冯延鲁一怔,太祖顺势转移话题说:“我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不想听你的游说之辞。”
冯延鲁的这番话语,可谓不卑不亢。既没有惹恼宋太祖,又保住了江南国的尊严。同时又用了近似警告的话语,温馨地提示宋太祖:江南国虽不及大宋强盛,但也不是轻易可以攻灭的。
自古以来,政治就是力量的角逐,弱小的国家,一向只有被动接受欺压的可能性,没有办法在与大国的交往中占到便宜。做点亏本的买卖,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如此。能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那是一件极其不容易的事情。这就叫做“弱国无外交”。
冯延鲁作为弱小国家的外交官,出使上国,面对宋太祖这样英明神武,而又正在志得意满的帝王,能把虚拟的谈判进行到这种程度,在古今中外的外交历史上,虽然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算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个范例了。
冯延鲁走了,回江南跟自己的国主汇报情况去了。
两天以后,太祖下令:三军将士在长江北岸举行大规模的水、陆军实战演练。
大宋朝马、步、水、炮,各军兵种,陈列江畔。兵卒遍地,旌旗如云,刀枪映日,戈甲森森。太祖站在銮驾上喊话:“同志们好!”“圣上万岁!”“同志们辛苦了!”“圣上辛苦!”“同志们晒黑了!”“圣上更黑!”
宋太祖本来长得就黑,再加上这次大阅兵,存心给李景看,用心也真够黑,真够狠的!士兵们说的都是实话。
太祖龙颜黝黑,神气十足;兵将趾高气扬,喊杀震天。李景闻听,惶惑不安,寝食俱废。就在两三年前,他已经被周世宗着实地惊吓了一次,那场恐怖片的制片人就是赵匡胤。不过那时的赵匡胤,只是后周的大将军,现在又以大宋朝皇帝的身份,再度亲自导演了一出新制造的恐怖大片。这部片子比上一部更可怕,都快赶上表现世界末日的电影《2012》了。
李景哪禁得起总这么吓唬!心说:“不行,金陵这地方,不能再住了。太危险了,老演恐怖大片呀!”吓得李景好几晚上都没睡好,一紧张,一着急,就把都城迁到了南昌。南昌新都的规划设计又不随人愿,闹得群臣怨声载道。李景暴怒,要严惩设计者和施工队,这些人早就携巨款潜逃了。李景又转怒于建议迁都的参与谋划者,把个国防委员会副主席活活给吓死了。李景非常烦闷,就在次年的七月上忧惧而死了,终年46岁。太子李从嘉嗣位,更名李煜。这位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大词人、南唐后主。
真假难辨
长江水师军演之后,太祖起驾,回师汴京。
平定了李筠和李重进的叛乱,太祖身边的武将们志得意满,太祖也一时高兴,就把从前的几位“哥们”找来,游猎了一整天。“皇上大哥,今天咱们野炊一场,把猎物烧煮了,一起喝上几盅。”石守信们直到这时,还没有走出跟太祖的旧日哥们情境。“好哇,就这么定了!”太祖的哥们义气也上来了。
太祖身边的这些人,个顶个都是酒桶,只有王审琦,一向滴酒不沾。太祖逼迫王审琦喝酒,王审琦没办法。三五杯下去,脸红得跟猪肝差不多了。王审琦不想再喝了,“审琦不是慎酒,大哥让你喝,你还不喝,你心里还有没有大哥?”石守信的话语,忽然提醒了机警的宋太祖,心里想着得约束约束这些鲁莽粗鄙的家伙们了。想着想着,旧日武人的狡黠心思,又在太祖的心中升腾起来。
“李筠和李重进为什么要造反?”“不自量力呗。他们以为他们跟咱们大哥一样,想当皇帝就能当上呢!”“那我为什么能当上皇帝呢?”“有天命呗。”“要不是柴宗训年纪小,后周没有年长的人,我能当上皇帝吗?”一边喝酒,太祖和将军们一边聊天。
“可也说的是呀。周太祖没兄弟,没儿子。周世宗的兄弟也早都死了。”石守信说。“周太祖有两个儿子,都被汉隐帝杀了,还有世宗皇帝的三个儿子,都一起被杀的。要是还在的话,应该快三十了,世宗的长子要是活着,也应该有十七八岁了。”王审琦补充说。“你说的是柴谊和柴諴吧?”“是的。当年太祖郭威的家属都在汴京,从邺都起兵的时候,李业怂恿后汉隐帝,派刘铢去家里,连个活口都没给留。”宋延渥当年几乎是亲历了这个过程,连巨细的环节都知道。高怀德插话说:“太祖郭威的儿子一个叫周侗,另一个叫周信。”“世宗跟他们住在一起,全家也被杀了。当时三个儿子,其中一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韩令坤跟着说道。“叫诚”,宋延渥补充说。
“当时好多人都想当皇帝。”慕容延钊说着,夹了一块兔子肉放进嘴里。
“其实当皇帝也不难。如果兄弟们谁想当皇帝,杀了我就可以了,正好现在周围没人。”太祖这句话,一时间把几位将军说哑了一样,半天没人接茬。
几位面面相觑了很久,还是石守信打破了半天的沉寂说:“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咱们都是拥护大哥的,谁会那么没良心。”
酒喝完了,太阳也下山了。
太祖喝得兴奋,一个晚上都没睡着。
没过几天,太祖说是想看看百姓的生活,带了两个贴身侍卫,外加一个小宦官,乘坐龙辇,慢悠悠的在城里转悠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路过一座木桥,不知从哪里忽然射来一支冷箭,正好射在龙辇前面的挡板上。宦官吓得面如土色,赶紧跑回宫里报信。两个侍卫一前一后,护卫着太祖随后也回到了大内。
太祖回到皇宫里,大臣们很快就得到消息,都来看望太祖,同时提议:马上派人全城搜捕,绘图通缉,捉拿刺客。“不要大惊小怪的”,太祖镇定自若地看着朝臣们说,“不就是射了一支箭吗?让他射,让他射!射死我,也不一定轮到他来做皇帝。”
朝臣们劝太祖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出去走动,以防被人暗算。太祖却若无其事地说:“一个人能不能当帝王,那都是有天命的。没天命的人当不上皇帝;有天命的人,想挡也挡不住。”“还是小心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枢密使吴廷祚说。“不都说耳朵大的人,福德也大嘛。当年周世宗当皇帝,生怕被耳朵大的人夺了皇位,不知杀了多少大耳朵的人。我耳朵大不大?每天都在他身边转悠,可他就是不杀我。为什么?还不是我有当皇帝的天命嘛!”太祖说着,用右手得意地拎了拎自己右边的耳朵。
太祖遭遇莫名暗箭的“袭击”之后几个月里,告发谋反的事件,又连续发生了好几起。
成德节度使郭崇,打从听到太祖禅位开始,就经常私下里哭哭啼啼。监军密报太祖,希望引起注意。当时郭崇驻守边陲,要是真的造起反来,边城没了不说,还容易借助契丹的势力,威胁国家的安全。太祖却认为这是郭崇的忠义,说郭崇对后周有很深的感情。看到后周丢失了政权,一时不痛快,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哭吧,哭一阵就好了。”近臣们坚持去查访一下,万一真反了,好有个准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于是就派了个使节,前去侦测观察。郭崇不知道朝廷派使臣来的意图,心里紧张地对手下人说:“如果使臣来抓我,或者传诏让我进京,那该怎么办?”大家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观察判官辛仲甫说:“今上登基,您首先就表达了推戴的意愿。这期间,咱们的军队也没什么出乎意外的调动,百姓们都按照常规生活。朝廷就是想给您定罪,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使臣来了,咱就照例迎送,诬陷之词,也就不攻自破了。”使臣回到京城向朝廷如实做了汇报,太祖高兴地说:“我早就说过,郭崇不会谋反的。”一个疑似病例,终于被确诊排除:不是SARS。
按下葫芦又起瓢,朝廷任命杨承信为护国节度使兼侍中。杨承信前往赴任,走在路上就被人告发了,说他要谋反。太祖命人前往赐赠物品,顺便察看虚实。使者还报,杨承信一点造反的迹象都没有。太祖下令,杨承信继续前往赴任,这件事又了了。
保义军节度使袁彦,一向凶悍,身边围绕着一些狂妄之徒,在地方经常胡乱发布政令,一方民众,久受其害。听说太祖禅位,日夜磨刀擦枪,招兵买马,不臣之心,已然显露无遗。太祖差遣潘美前往监军,伺机解决问题。潘美为了不让袁彦先存戒心,只身单骑入城,宣诏让袁彦进京朝见皇帝。袁彦一看没事,就跟着潘美到了京城。宋太祖很高兴,称赞潘美理解圣意,没有胡乱杀人。太祖改命袁彦为彰信军节度使,跟他过去的狐朋狗友分开了事。
一天,太祖在宫中设宴招待大臣,翰林学士王著借着酒劲,大闹宴会厅。太祖考虑王著是前朝旧臣,没有发怒,只是命人把他搀出去了事。可这位王学士,不知究竟为了什么事,借酒撒疯,赖着不走,闹个没完没了。竟然要贴近太祖,同时放声大哭起来。军士们只得强行把他拖了出去。到了门口,他又挣脱众人,跑到皇宫门口,大声呼喊周世宗,号啕不停。军士们报告太祖,太祖从容地说:“他心里不舒服,闹一闹就好了。不就一个书生吗?还能哭翻天不成!”
泾州马步军教练使李玉,早就以凶顽狡诈著名。跟彰义军节度使白重赟一向不和,与手下一个叫阎承恕的家伙,合伙设计陷害白重赟。他们伪造了一封皇帝制书,在制书上写了八个字:“白重赟谋逆,夷其族。”然后,拿着这份制书找到彰义军都指挥使陈延正,还带了一缕红色的马缨穗子,说是使臣留下的信物。因为使臣还有其他紧急公务,不便停留,又到别的地方传旨去了。
陈延正感觉不对,还有比谋逆更紧要的公务吗?怎么连人影儿都没见着,使臣就走了?再说了,使臣怎么会轻易把这么重要的文书,随便交给一个教练官呢?于是就赶紧拿着这份假制书找到了白重赟。白重赟一听,怒火中烧,展开一看制书,着实也吓了一身冷汗。这封制书做得太像真的了,白重赟分不清真假,于是赶紧上奏朝廷,同时给自己鸣冤。太祖震怒,立即派使臣带领御前亲兵前往泾州,将李玉和阎承恕抓捕归案,斩首示众。同时提拔陈延正为刺史,传诏各州、道(道后来改称路,相当于今天的省级地方行政机构):从今以后,朝廷文书即使盖有印章的,也要详细分辨以后,再加施行。害人者自害,李玉和阎承恕得到了应得的报应。
没几天,又有人前来告发:泽州刺史张崇诂私通李重进,是李重进叛乱的重要参与者。李重进造反之前,张崇诂身任泗州刺史,确实准备跟李重进一同起兵,还鼓动李重进乘李筠起兵之际同时造反,帮助李重进出谋划策,抗拒朝廷天兵。查证属实,斩首示众。终于逮住个真造反的!
接二连三的这些事情,搞得太祖心里异常烦乱。
一天夜里,太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都凌晨一点多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刚睡着一会儿,就听外面噼噼啪啪一阵爆响,专门负责给皇宫制造特供美酒的“皇家茅台”酒厂——内酒坊失火了。一时间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太祖以为京城里发生了兵变,扑棱一下就从床上蹦下来,大声喊着:集合队伍!有人报告,说是御酒坊失火了。这个御酒坊跟三司的财政部大院紧挨着。
太祖跑出院子,带着几个亲随登上了房顶。
火光中看到几个人钻进了三司衙门。太祖以为是酒坊使左承规和副使田处岩乘乱鼓动部下偷窃抢劫公款。“都抢了银行了,这还了得!”
从房顶上刚下来,大臣们就已经到了好几位了。太祖当即下令,把酒坊使左承规和副使田处岩(就是酒厂的厂长和副厂长),还有酒坊里的五十名制酒工人全部就地斩首。听着外面咔嚓咔嚓的砍头声,宰臣忍不住了,赶紧上前苦谏,说可能是因为失火,大家一时慌乱,未必就是趁火打劫。太祖忽然醒悟,下令赶紧停手。酒坊使和副使早已见了阎王,只剩下十二个工人,其中一人已经被按倒在地上,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这个家伙的命啊,该有多么的好哇!
第二天,太祖昏昏沉沉,连早朝都取消了。几天之后,早朝刚散,太祖就对近前的人说:“当皇帝,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众臣面面相觑,以为太祖说的是那些“造反”之类的事情。太祖看到众人不解,接着说道:“如果下达了一个错误的指令,会造成多少无辜的人丧命,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我这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这时大家才明白,原来是为酒坊失火那件事情。其实那些人中有些是该杀的,只是不应该都杀。
太祖太累了,太烦了,也太紧张了。当国之初,一切都还乱七八糟,事冗人杂,万机待理。百余年来,华夏的江山被大家共同糟蹋和祸害得七零八落,早就破碎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这个烂摊子,究竟怎样才能重新收拾好?
为了缓解紧张情绪,太祖拿起了八岁以后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弹弓,乘着午后的闲暇,一个人走到了后花园里。
一只柳叶眉正在枝上跳来跳去,太祖举起了弹弓。“这只小鸟太好看了,像只快乐的自由天使。”太祖放下了弹弓,转身往另外一棵大树下走去。一只挺大的伯劳鸟已经进入了太祖的视野,太祖再次举起了弹弓。侍卫忽然来报:有朝臣急急惶惶地赶来,说是有急事需要禀告。太祖的手臂再次放下来,把弹弓交给侍卫,出来召见这位大臣。
认真听了半天,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你不是说有大事汇报吗?”“总比打鸟的事情大吧?”
这位大臣回答说。嘿,太祖这气!顺手倒提起手边的玉斧子,照这位大臣的脸上就轮了一斧柄。
宋太祖和周世宗都喜欢随手拿个玉制的短斧子,叫做玉钺。可能是显示帝王的权力和尊严,要不就是还有防身的作用。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不以为奇怪了。
你就瞧这寸劲儿吧,刚好打掉了两颗当门牙齿。
这位满嘴是血的大臣不慌不忙,俯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两颗门牙,轻轻地装在袋子里。太祖余怒未消:“怎么着,你还想拿这俩牙当证据,到刑部大堂去起诉我,是不是?”“臣不敢起诉圣上,自有史官记载此事。”这个乖巧的家伙,把个宋太祖给说乐了,还赏了他一些金帛。物有所值了,两颗门牙,总算没有白掉。
还真让这位大臣给说着了,史官确实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了。要不今天咱们就没法知道这件事情了。
这才当了不到一年的皇帝,就把宋太祖折腾成这个样子。以后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太祖又将怎样着手,一件一件地做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