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是鸡学会的
还是天生的
别展现你背后付出的辛勤汗水。让练出来的本事看起来像是上帝的垂青，才更为优雅。1
——汤亭亭，作家（Hong Kingston，1940-）
郭任远（Zing-Yang Kuo）把温热的凡士林抹在一个个正在孵化的鸡蛋上。他正在进行一项研究，来检测遗传记忆——或者说本能——在鸡的啄食行为中起的作用。你也可以这么理解，郭任远在测试鸡崽的啄食“天赋”。
郭任远是位活跃在20世纪上半叶的发展心理学家，他研究先天和后天因素在动物行为中的作用。他认为，把动物行为归为本能的或者是天生的，会让人们忽视其背后发育的事实。在20世纪20年代初，郭任远发表了他的研究。当时，很多人认为刚孵化的小鸡特有的啄食动作是与生俱来的，是一种刻在鸡基因里的动作。郭任远却发现雏鸡啄食的能力源于一个更有趣的过程——模糊了先天和后天之间的界限。
随着凡士林的渗透，鸡蛋壳变得透明。郭任远仔细地观察金色的蛋黄发育成胚胎。经过几天的发育，雏鸡们刚形成的小心脏开始跳动。蛋黄很快就被成长的小鸡胚胎吸收了，现在每个脆弱的育婴室里都包裹着一只缩成一团的明日之鸡。每只小鸡都被包裹得那么紧，以至于它们的脖子向下弯曲，脑袋贴在自己跳动的小心脏上。
郭任远发现胚胎脑袋的位置非常有趣，心脏规律的律动会让小鸡的脑袋和脖子以某种方式运动，这“精准地模拟”2了鸡吃食时的招牌动作。啄这个动作并没有刻在基因里，而是小鸡在孵化前，已经在壳里把这个啄食的行为练习了成千上万遍。
小鸡在蛋壳里做的练习当然不是有意识的训练，应该称之为“间接练习”。这有点像是生长环境导致的练习。印度古典歌唱家普拉萨德·尤帕萨尼（Prasad Upasani）说过：“我们管这叫‘samskar’，翻译过来是‘无意识影响’。这么说吧，你要是想培养一双乐感敏锐的耳朵，小时候长时间接触音乐绝对是有帮助的。”
普拉萨德·乌帕萨尼来自有着印度斯坦古典乐传统的北印度，是位才华横溢的声乐家。他最早的记忆片段之一就是清晨伴随着父亲的声乐练习醒来。有时候，小普拉萨德会摇头晃脑地跟着爸爸唱几段他喜欢的歌。普拉萨德对和他父亲的晨间时光给予了肯定。研究人员发现，很多专业音乐家的最初练习经历都是有趣而好玩的。3这证明，如果练习最初是好玩有趣的，我们就会想做更多。不管你是多少岁的初学者，还是初学者的家长，都最好记住这一点。
有些练习是我们所在的环境促使的。你能在很多风云人物的传记里发现“samskar”的痕迹，比如世界上唯一一位女性科拉琴大师索娜·乔巴特（Sona Jobarteh）。她在西非冈比亚的格里奥4（Griot）家庭长大，从小生活在充满音乐的环境里。格里奥是非常宝贵的文化遗产，可以追溯到700多年以前。格里奥是马里帝国周游四方的音乐家和舞者，在平民百姓间传递新闻，为皇室担任外交使者，并提供庆典服务。索娜·乔巴特4岁起开始向哥哥汤德·杰格德（Tunde Jegede）学习科拉琴。
再来看看大号演奏大师兼教授雷克斯·马丁（Rex Martin）。他的两个哥哥都是大号手，打从娘胎里开始，他的听觉神经就饱受大号的洗礼。神经科学告诉我们，当大脑接触到一种新的声音时，它就会开始分析、处理这种声音，直到能够分辨出音源为止。这让我们能更密切地留意这种声音。雷克斯的小脑袋在早期发育的时候就受过大号的听觉训练。有相当可靠的科学证据表明，子宫里的婴儿能够分辨歌曲跟声音，其中最重要的声音之一就是妈妈的声音。5
普拉萨德、索娜和雷克斯早期的无意识经历，就像雏鸡在蛋壳里练习啄食动作一样。类似这样的无意识影响，是贻害无穷的所谓“先天”才华论的成因之一。在这种观点中，你要么天生就是玩音乐的料，要么一点儿没戏。关于先天音乐天赋到底存不存在，已经有大量活跃乃至激烈的讨论了。6
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最好把音乐天赋这个棘手的问题放在一边。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有吸引力，但对进步一点帮助都没有。练习仍然是提升能力的唯一途径：音乐、下棋、运动、编程、育儿……世间所有事情都是这样。
好消息是有益的环境（比如浓厚的音乐氛围）并不是擅长某事的决定性因素。很多了不起的音乐家（包括我为写这本书就练习技巧沟通过的几位）都没有音乐氛围浓厚的童年。就算环境确实有所帮助，无论一个人所处的音乐氛围有多好，练习仍然是提高水平的唯一方法。
如果你想提高水平，必须埋头苦练。这是无法逃避的必经之路。尽管普拉萨德、索娜跟雷克斯受益于早期音乐经历，他们每位都练习了几千个小时才达到现在的演奏水平。雷克斯告诉我，“要是其他人经历我这种生活，独自在小房间里练习无数小时，人们估计也不会觉得我只是特别有天赋罢了。”7
当然，雷克斯·马丁简直才华横溢。他可是跟其他世界级艺术家在全世界做过上千张专业专辑和表演的，有些说出来会让你大吃一惊。芝加哥交响乐团、纽约爱乐乐团、鲁契亚诺·帕瓦罗蒂（Luciano Pavorotti），听着怎么样？雷克斯是古典乐大号大师，这些成就固然很了不起，但也还不算超乎想象。可雷克斯还跟很多格莱美音乐奖的获奖者们合作过，比如R&B先锋球风火合唱团（Earth, Wind & Fire）、灵魂歌王雷·查尔斯（Ray Charles），还有传奇爵士歌手莎拉·沃恩（Sarah Vaughn）。
视才华为上天赐予的能力，而不是长时间练习的结果，这一点儿也不稀奇。米开朗基罗说过：“如果人们知道我为达到这种水平付出了多少努力，就不会觉得这有多神奇了。”
雷克斯、索娜和普拉萨德之所以有才华，是因为他们曾经坚持不懈地练习，且仍将继续练习。雷克斯说：“从来就没有保持水准这回事。如果你不通过努力去变得更好，就只会变差。”
这就是事实：练习不仅仅是坐在房间里练习指法、反复重奏。“Samskar”只是让人们乐感变得更好的半隐藏手段，还有其他很多方法。接下来我还会告诉你更多。
音乐天分并不是胎里带来的，也不是纯靠自己学的，而是这两者的结合。天赋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本能。天赋是一种被伪装的练习。
练习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1 Hong Kingston, 1976, p. 64.
2 Firestein, 2012.
3 Sosniak, 2006.
4 格里奥：（西非，尤指旧时的）部族史（或传统）说唱艺人。
5 Trainor, 2005; Chang & Merzenich, 2003; Hepper, 1991; Parncutt, 1993.
6 例如以下两者的学术论战：Gagné, 2013；Ericsson, 2013。
7 本书中所有音乐家的引言，除特别说明出处的部分，全部来自作者和音乐家的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