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无能为力
品茗阁。
二楼。
丝竹声透过竹帘缓缓流淌，带着一股轻柔、安宁的味道。
靠窗的一张小桌，徐立和李秋生相对而坐。
拿起桌子上的热水壶，李秋生姿态熟练地开始泡茶，洗杯，倒茶，再泡茶……
一套仪式下来，徐立只看到了无聊，可李秋生却表情虔诚，仿佛是在做什么神圣之事。
“平时就这点小爱好，让你见笑了，来，试试我泡的茶怎么样？”
徐立满是无奈地看着面前就够打湿个舌头的小茶杯，心里想着城里人就是花样多。
他在山上口渴了就喝山泉水，小溪水，埋下脑袋，大口大口往嘴里灌，那才叫痛快。
这么小的杯子，能干什么？
他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感觉有点苦，细细回味又有点甜，还有一股独特的香味。
“怎么样？”
李秋生期待地问。
徐立：“这个，还好……吧？”
在他看来，喝的只分三种，好喝的，可以喝的，还有喝不下的。
这茶算是第二种吧。
怕李捕头再找他聊什么茶艺，徐立干脆开门见山道：
“李捕头，到底是什么事，你直说了吧。我待在这儿，怪别扭的。”
李秋生笑道：“你可以试着适应这种感觉，你还这么年轻，很多东西都可以尝试一下的。
我觉得茶就是一样很不错的玩意，它可以让你静下心来，心静下来就能让你更细心地思考问题。
我遇到不少棘手的案子，在没有头绪的时候，喝杯茶，冷静下来，线索自然就出来了。”
徐立似懂非懂地点下头，这倒是和他练剑差不多。
每次他一练剑，整个人就特别清醒，很多想不通的剑招也一下子想通了。
“好了，我想问你的事情很简单。”李秋生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瓶儿，是这个名字吧，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徐立回道：“我已经说过了啊，就是听到有人在叫这个名字，有点好奇。”
李秋生直视着徐立，观察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可我怎么听说，这个瓶儿已经失踪了足足七个多月，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她了。
昨夜又怎么会突然有人叫这个名字？”
徐立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真的有这个人吗？”
“没错。”
李秋生点点头，轻轻抿了口茶：
“我昨夜在林老爷宅子里作客的时候，顺手调查了一下。瓶儿是个农家之女，在一次林府采购的日子从牙行中买来的。
后来她被调到林淼身边做贴身侍女，听说她很受那位林公子的宠爱，还有传言说她会成为林公子的妾室。
可是在七个月前，这位瓶儿失踪了。
没有知道她去哪儿了，有人说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少爷把她囚禁了起来；也有人说，她跟别的男人偷情，被少爷发现了，所以暗地里处死了；还有人说是少爷发狂，失手杀了她……
总之，很多种猜测，但没有一个有证据。”
李捕头不愧是专业的，一个晚上不到，凭着徐立无意中泄露出来的一个名字就什么都查得清清楚楚。
徐立还以为自己要废不少功夫，现在倒是省了。
他问道：“发狂？林家少爷还会发狂吗？”
这可跟瓶儿说的不一样，她口中的少爷可是世上最温柔、最好的人了呢。
李秋生摊开手道：“谁知道呢？听说那位林公子自从一年多前从郡城回来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的，还染了一种怪病，时不时的会发狂，变得暴躁易怒，看到什么毁什么。
瓶儿就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也不是很奇怪。”
“而且我已经回答你两个问题了，你是不是也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秋生的笑让徐立背后有些发凉。
他骤然惊醒过来，似乎他一直在被李秋生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很不好，但徐立暂时还没找到什么方法去解决它。
下山之后，他才明白，他要学不止是剑，还有很多。
“你问吧。”
“昨夜，你……是不是已经见过那个女鬼了？”
李秋生是疑问的语气，可那表情却已经是确定了的样子。
“而且我猜，这女鬼就是瓶儿吧？”
“你？！”
徐立一脸惊讶，似是很不可思议的样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不知道，不过现在看来，我猜的没错。”
李秋生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那模样还带着几分得意。
“你在诳我？！”
徐立觉得自己就像个孩子一样，被这位李捕头耍得团团转。
他就不该咬那口包子！
没有那包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我没有诳你，我刚才只不过做出了一个很简单的推测。所以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
你昨晚的表现太着急了，所以可能不止是我，林老爷大概马上也会知道了。”
李秋生将徐立面前茶杯续满，轻声道：
“消消气，我并没有恶意。作为一个捕头，我只是对真相感兴趣而已。”
“然后呢？”
徐立迅速冷静了下来，他握着茶杯，盯着里面金黄的茶水，茶水在微微荡漾，泛起一阵阵微小的波纹。
“知道真相的你会怎么做？”
李秋生手上动作一顿，将茶壶放下，露出苦笑：
“我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
徐立说道：“可你是捕头啊，有人死于非命，凶手很有可能就是那位林家公子，你难道不管吗？”
李秋生眼中露出一丝挣扎，而后很快泯灭，又恢复清明，他以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道：“是啊，我是捕头，所以我要守规矩。”
“瓶儿是林家的女婢，是卖身于林家的奴仆。她的人早不属于自己，她是林家的人。
即便林家要了她的命，也只需要到县衙报备，赔偿十两银子即可。
十两银子，就是她的全部价值。
况且现在我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林家公子也不需要负任何责任。”
“这？！”
徐立第一次如此直接清晰地领会到世界的恶意。
他曾以为，恶鬼是世上最恶的存在。
但现在……
十两银子，
一条人命。
两者之间因为某条规则画上了等号。
如此冰冷，如此无情！
“很难接受是吗？”
李秋生满饮一杯清茶，说道：“我办案二十余载，我这双眼见识过太多罪恶，有时候明知道凶手就在我的眼前，我却无能为力。
我改变不了他们，只能学着去适应他们。
我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努力保护我能保护的人。”
李秋生余光扫过窗下满街人群，他们只是最普通的人，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
“他们，就是我能保护的人。”
“今天我说的有些多了，也谢谢你能一解我的困惑。剩下的，以我的能力管不了，也没法管。
我已经令人以最快的速度向上面禀报女鬼之事。
鬼兵级别的鬼物出现，无论之前上面有什么原因耽误了，这次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
所以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事了。”
“茶钱我已经付过了，我还有公务，就先走了。”
李秋生起身，他掀起竹帘，正准备离开，似乎又想到什么，顿住脚步，说道：
“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但江湖很大，希望你能保持初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说这句话，可能是知道面前这个少年拒绝了林老爷的感谢，也可能是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简单、直率、又有正义感的小朋友了吧。
他摇摇头，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还是改不了，迟早会把自己给害死。
这下，他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