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美好都是因为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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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卷发王阿姨

也许,连王阿姨自己都没有料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天赋,有这般的耐心,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工厂里,就那么安安顺顺地度过一辈子……

我妈和我说王阿姨的时候,我常常会问:“是哪一个王阿姨?”

这个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王阿姨之中,卷发王阿姨是我最早认识的那一个。小时候我去姑姑家里玩儿,王阿姨会和我打招呼,她的头发总是卷卷的样子,有时还会给我水果和糖。

那个时候,王阿姨家的情况还比较好。她和丈夫两个人都在国有工厂上班。工厂福利好,过年过节总会发一些米面油和糕点。

那个时候,我很羡慕她家的孩子。有时候,我还会偷偷地想,如果我是王阿姨的女儿该多好啊。过节会有好东西吃,还穿漂亮的衣服。

这样的羡慕,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下岗的姑姑哭着来我家找我爸,她想让我爸找找熟悉的关系,给她再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姑父身体一直不好,经常需要去医院,小表弟才五岁,日子还很长,好像没有尽头那么长。姑姑哭了好一阵子,那段时间,我记忆中的她总是红着眼睛。

后来,我去她家,站在门口刻意等了好一阵子。

姑姑问我:“你等什么?”

我不说话,我当然不能告诉她,我是在等隔壁王阿姨的水果和糖。

姑姑拍拍我的头,说:“王阿姨比你姑姑还惨,两口子一块儿下岗了。”

她没有说明,我根据自己的理解也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知道我在等吃的,但是也不能不把残酷的事实告诉我——吃的没有了。好一阵子,我也没有见到王阿姨。她家的门一直关着。

姑姑重新找到工作之后,精神逐渐好起来,暑假的时候,会接我去她家玩。我又看到了卷发王阿姨,她笑眯眯地和姑姑打招呼,也招呼我,说:“小囡又来玩儿了。”

只是,没有糖和水果。

姑姑后来说王阿姨的丈夫,去了南方打工,留她在家里照顾家和两个孩子。王阿姨学了针织技术,用钩针儿和毛线给人做各种衣服、袜子、帽子和围巾。

整个暑假里,在炙热的阳光下,我看见王阿姨坐在大树下,手握钩针,手指上下翻飞地忙活着。一团团毛线,从大大的一球,变成小小的一点。五颜六色的各种毛衣、袜子、围巾和帽子放在那里。

偶尔,还有人拿着毛线过来,让她帮着织一双小婴儿穿的鞋子。

姑姑说起王阿姨,眼里满是嫉妒,还有一点点的无可奈何,她说:“老王心灵手巧,我学了好几个月都没学会,她一个月就出师了,还自己琢磨着怎么编织花鸟虫鱼。”

也许,连王阿姨自己都没有料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天赋,有这般的耐心,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在工厂里,就那么安安顺顺地度过一辈子。

夏天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我在蝉鸣声中睡了一个午觉,起床跑出门去,看见王阿姨还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不停地织着毛线。她的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大概因为太过于全神贯注,连蚂蚁爬到皮肤上也没有察觉。

一个夏天过去,王阿姨的针织成绩斐然。

我问姑姑:“夏天那么热,谁会戴毛线帽子和围巾啊?”

姑姑说:“你这个小孩儿懂什么,天气一凉,就可以穿戴了。所以要提早准备。”

所以,在后来的几年里,我的记忆之中,卷发王阿姨最忙的时候,通常是夏天。无论是围巾、帽子,还是袜子、手套,都需要一针一针地勾出来。花色和颜色复杂一些的,通常要花上一两个月才能完成。

我记得王阿姨坐在大树底下,树荫将她笼罩,她握着钩针浑然忘我。一个下午,我和小表弟能找到十只知了,王阿姨可以织好一只袜子。

我很喜欢她给我织的一条小围巾,保留至今。围巾用红色的线织成,在两端各用白色的线织了两只小鹿。我记得我围着围巾去学校,被别人羡慕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得意和快活了。

后来课业渐渐繁忙,寒假和暑假都需要去补习班,我去姑姑家的时间渐渐少起来,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卷发王阿姨了。

有时,姑姑到我们家里,也会说起王阿姨的事情。说她手艺好,很多人都找她织东西。

姑姑说:“老王以前大概从没有想过自己可以靠这个赚不少钱。”

话语之中,多少带点酸溜溜的嫉妒。后来,我考入了一中,和王阿姨的女儿同校。之后,我从别的同学那里知道,这女孩的爸爸不要她了。

那个时候,在我粗浅的世界观里,并不大明白,一个孩子的爸爸不要她了,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后来,我才从姑姑那里得知,王阿姨的丈夫,一直在南方打工,最开始是一年回一次家,后来是隔个两三年回一趟,再后来,干脆不回来了。

这样的结果,王阿姨不知道是如何承受的。我知道的是,她从亲戚那里借了一些钱,开了一家卖毛线的小店铺,顺便卖她自己的针织品。

那个时候,我们流行穿毛衣,王阿姨的毛线店和针织品着实畅销了一阵子。也因为她的努力,她们母女的生活没有陷入困境之中。

姑姑说:“老王这个人,话不多,可是真能扛事儿。要是我,早就倒下了。”

这时的姑姑再也没有嫉妒,只剩下感慨和佩服。

后来,我偶尔去姑姑家吃饭,看到王阿姨,她笑眯眯地招呼我,又拿了糖和水果给我。我把这些东西都给了小表弟吃,我已经不愿意吃太多的糖,我对王阿姨的感觉也变得复杂起来。我总觉得,她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不同于我的妈妈、姑姑和其他女性亲戚。

后来,我们渐渐不再穿毛衣。王阿姨的毛线店生意渐渐冷清,她便将它们全部换成了衣服。就这样又开起了服装店。

她始终说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请了一个小姑娘做导购。没有什么生意的时候,王阿姨也会去和朋友打几圈麻将。据说,也有人在牌桌上半开玩笑地问:“老王,你家那位还是没有回来?”

王阿姨说:“管他的,没有他不照样活着吗?”

牌桌上的阿姨们纷纷点头,没有人质疑王阿姨,也没有人能够反驳她。因为她的确活着,而且活得很好很滋润。

我们渐渐长大,大人们渐渐老去。只是王阿姨的服装店生意一直还挺红火,她带着自己刚出生的小外孙,顶着有些花白的卷发忙忙碌碌。

见了我,她笑眯眯地说:“小囡长成大姑娘了,没事去店里看看,有合适的衣服拿一套,阿姨送给你。”

我和我妈同王阿姨道了一句再见,便各自忙着没入滚滚人流之中。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阿姨的腰有些弯,背微驼,只是拨开人群向前走的步伐,依然坚定如昨……

带着阳光,向南走

那一天,张硕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父母可能会离婚,自己心爱的女孩也不喜欢自己。他走完一条长长的街道,抽完一包烟,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张硕十七岁时被学校退学了。因为他连续旷课一周,学校开除了他。父亲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网吧里打游戏打得天昏地暗。

五月的阳光明晃晃的,张硕被父亲揪着耳朵拉到网吧外面,他遮一遮眼睛,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受伤的野兽,被拉到了聚光灯下。

“那种难堪的心情,至今还记得。”

他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常常会这么说。那是一段他拼命逃避世界的时间。他感觉自己不能看到阳光,只有在暗幽幽的网吧里,才能昏昏沉沉地睡去。家里的房子太大,父母吵架都会有回音。

张硕对朋友说,他真不愿意做他爸的儿子。朋友通常会撇撇嘴巴,说:“你要是哪天死了,也是贱死的。”

从他小学开始,父亲便开始替他规划好未来,中学进哪个学校,高中去国外读,大学在国外念,然后积累国际人脉,再回国照顾家里的生意。

张硕初中二年级时,一个好朋友发生车祸去世。他忽然感觉到生命的无常,还有人生的不确定。他同父亲谈判,希望留在国内,不想出国。

那个时候,他为自己找的借口是:“如果我死在国外,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父亲听到他这么说,心里难免也有些担忧,允许他高中继续在国内升学。等他到了高二,父母的婚姻又出现了问题。

他从寄宿学校回家,想和他们开心地吃一顿饭的希望也常常落空。

张硕想,这个世界到底哪里才有快乐呢?

后来,他开始打游戏。时常旷课,在网吧里过夜,也不回家。回去的话,如果遇到父母在家,他又会在半夜被他们吵架的声音惊醒。

他给一个喜欢的女孩子写情书,叙述自己遇到的这一切,感慨这个世界无聊至极。女孩子回了他一封信,拒绝了他,同时也送给他一句话:“你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就抱怨无聊,不觉得太自大了吗?”

那一天,张硕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父母可能会离婚,自己心爱的女孩也不喜欢自己。他走完一条长长的街道,抽完一包烟,然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给父母留了一封信,将自己积攒的几千块压岁钱装好,并带了几件简单的衣物就离家出走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会去哪里,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后来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他完全是一种释然的表情。

他说:“我要感谢那个姑娘,如果没有她的抛弃,我还不会看到真实的世界!”

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张硕记得自己没有身份证,旅馆不能住,只能住在火车站里。他在火车站待了三天,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完全失去了与家里的联系。

开始的时候,心里当然有些恐慌,也想拿起电话给父亲打一个求救电话,可是,最后咬咬牙决定还是算了。

他买了一张南下的火车票,他想着到那个地方看看。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少年来说,第一次的伤害是来自于小偷。他不记得钱包是怎么丢的,也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丢的。

下了火车之后,他就变得身无分文了。出了火车站,看到有乞丐,张硕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他想他需要找一份工作,先赚一点钱。

一个人的生存能力有多强,恐怕连自己都不清楚。到了绝境,是否能够生还,除了看环境,也得看自己的毅力、勇气和努力。

张硕走到一家宾馆外,那里正贴着一则招聘启事。他背着包,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让人一眼便知,他急需这份工作。

大堂经理说:“我们招的是打扫房间的,你会整理床铺吗?”

张硕说:“我可以学,我可以先不要钱,等您觉得我做得好了,再给我钱。”

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最要紧的是找个能吃饭睡觉的地方。他就这样被留了下来,每天早上七点钟准时上班,他跟着一个阿姨,出入各个房间,整理床铺,收拾浴室,倾倒垃圾。

阿姨说:“小伙子,一看你就是没干过活儿的,看你一双手细皮嫩肉的。”

张硕说:“阿姨,我会跟您好好学,我一定学得会。”

他态度诚恳,干活儿也卖力气。脏活累活他都干,赢得了阿姨的好感。在宾馆跟着阿姨整理了三个月房间,张硕见识到形形色色的客人,才知道女孩儿和他说的话不假。

他的世界太小,他经历的事情和遇到的人也太少。世界一点儿也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无聊,世界千变万化,色彩缤纷。

阿姨问他:“小伙子,你读过书吗?”

张硕说:“读过的。”

阿姨说:“读过就好办了,我一个亲戚,开了一个制鞋厂,想要个人帮他跑业务。我看你干活儿踏实,你一个大小伙子也不能老在宾馆做这些杂活儿。你去我那个亲戚的厂里试试?”

后来,张硕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独立面对世界的时候,首先会遇到一些好人,然后才是一些不好的人。

张硕想,无论是收留他的宾馆大堂经理,还是带着他收拾房间的阿姨,都是好人。至于他后来在制鞋厂遇到的那些胡搅蛮缠的客户,大概就是一些不好的人吧。

不过,有了这些好人做铺垫,他心中始终没有对这个世界绝望过。他进了制鞋厂,跑了第一单业务,拿了属于自己的第一笔工资,他才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那个时候,父母正在全国刊登寻人启事找他。那时的资讯没有现在这样发达,想找到一个人没那么容易。张硕想,真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记得母亲听到他的声音,顿时在电话那头哭得泣不成声,父亲说:“儿子,回家吧。我和你妈和好了,我们再也不吵架了。”

张硕没有回家,他告诉父母,他还要在鞋厂做两年看看。

他说:“爸爸,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你和妈妈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必总是牵挂我,照顾好自己,我会回去看你们的。”

在制鞋厂的两年,他业绩不错,老板本来准备提拔他做销售经理,却被他拒绝了。他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笔钱,他想要到更远的地方去看看。

他回家了,准备办理出国。父亲开玩笑说:“这会你不害怕死了没人收尸了?”

张硕说:“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害怕什么?”

他去国外读书三年,后来又进了一家贸易公司,然后回国,开始自己创业,虽经历了失败,也并没有灰心失望。

后来,他结婚了,娶了一个愿意跟着他创业吃苦的姑娘。两个人一起去了深圳,开了一个软件公司。那个时候,互联网刚刚兴起,张硕的公司渐渐发展兴盛起来。

他和公司团队里的年轻人常常一起喝酒聊天,说起自己当年的经历,他总是说:“世界很大,只要你想经历,没有人能拦得住你。”

他就这样走出了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感谢厚待自己的人,也不怨恨那些伤害自己的人,在他看来,所有的经历,都是为了让他不辜负人生。

这一粒种子

这一粒种子藏在泥土之中,粘在旅人的衣襟上,就这样被带到了泰晤士河沿岸,又借着蒲公英的种子和风,来到了植物学家的院子里……

野地里有两粒种子,这一粒对那一粒说:“我很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那一粒说:“去看什么呢?”

这一粒说:“看看世界到底有多大,是什么样子的。”

那一粒摇摇头,说:“我可不愿意去,我要待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要在这里舒舒服服地生根发芽开花。”

它们没有一起上路,这一粒种子粘到一位旅人的衣襟上,跟着旅人走过陆地、山川、河流,然后又漂洋过海。

它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个世界,它说:“世界真的很大,很美啊。”

但是,它没办法把这一切告诉那一粒种子。因为,在它跟着旅人漂泊的时候,那一粒种子已经发了芽,开了花,最后,它被鸟儿吃进了肚子里。

而这一粒种子,还没有找到地方生根发芽。它还是跟着旅人走呀走。有好几次,因为遇到大风,它差点儿被吹落。可是,庆幸的是,它藏的地方比较隐蔽,风儿没有带走它。它牢牢地粘在旅人的衣襟上,一直跟着他走到他的家。

旅人敲响了家门,来迎接他的是他的妻子。旅人脱下满是尘埃的衣服,交到妻子手中。妻子将外衣拿到院子,狠狠地抖了几下,抖落了上面的尘土,也将种子抖落到了泥土中。

院中的草儿见到它,就问:“你从哪里来的呢?”

它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草儿们问:“你到我们这里来干什么?”

种子说:“我只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

草儿们说:“那么,你看到了吗?”

种子很愉快地点点头说:“看到了大海、山川,还有很多漂亮的花儿,很长的船,很多的人,很热闹的集市。”

草儿们听得笑起来,说:“你一粒小小的种子,要看到这些干什么呢?对你来说,开花结果才是最好的选择。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到了这里不还是要开花结果吗?”

“但是,我知道世界真的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啊。”种子说。

草儿们笑得更欢乐了,它们不约而同地鄙夷地看着这粒种子,都觉得它是全天下最无聊的一粒种子了。

这时,旁边的一株蒲公英问:“接下来,你想要去什么地方?”

种子认真地想了想,说:“我想去一块肥沃的土地上安家。”

草儿们又笑了起来,它们觉得这粒种子是它们见过最不自量力的。它们觉得它是痴心妄想。

“跟着蒲公英那个不靠谱的家伙,没准半道就被鸟儿吃了。”

“没准儿漂到河里去,成了鱼的食物。”

它们不断地窃窃私语,种子也不是不担心,但是它还是愿意跟着蒲公英试一试。

于是,种子跟着蒲公英的小伞,一直飘呀飘呀,最终落在了另外一个院子里。可是,这个院子里的土地并不算肥沃。蒲公英的小伞沾了潮湿的空气,变得湿漉漉的,飘不动了。

种子有些难过,但是它想一想,感受了一下泥土的温度,心里瞬间踏实起来。它想,走了这么远的路,也应该休息一下啦。

于是,它躺在土壤里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它才醒过来。它伸了伸懒腰,看到自己绿绿的身体,它已经变成了一棵小芽儿。

这个院子的主人,是一个植物学家。他的院子里,有各种各样的植物和花草,它们都受到他的精心呵护和照料。

种子的小芽儿一天天长大,阳光、风、雨水以及温暖的空气,都让它感到舒服。它越长越大,迎着风儿向不远处的蒲公英招手。

绿色的小苗越长越大,终于引起了植物学家的注意。那天早上,他推开院门,一眼就发现这棵与众不同的植物。

“天哪!”他惊呼一声,“你怎么会长到我家的院子里来!天哪!”

植物学家招呼研究所的同事一起来观摩这棵小苗。

“它本来应该生长在地中海沿岸的,不是吗?”

一个研究者不断地念叨着这句话,植物学家点点头,说:“没错,现在它却跑到了这里,泰晤士河沿岸,我家的院子里。”

“它是怎么来的呢?”

“也许是鸟儿把它带过来的吧。”

“也许它躲在泥土里沉睡很久了,现在才破土而出!”

研究者们围着植物啧啧称奇,又欣喜异常。这棵绿色的小苗儿被精心照料起来,植物学家希望它能够顺利存活。

它也很顽强,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经过一段时间,它开出了美丽的小花儿来,引来了蜜蜂和蝴蝶。它就这样由一棵变成了两棵,两棵变成了三棵,在泰晤士河沿岸快乐地生长起来。

植物学家们又一次为生命的顽强而感动和震撼,他们帮助种子找到最适合它生长的环境,以便它可以更加快乐地成长。

又一年春天到了,那些美丽的小花在阳光下飘摇起来,听已经变成了花朵的种子讲自己的经历和故事。

“孩子们,这真是一段神奇的经历,不是吗?”

种子问围绕在它身边的小花儿们,她们迎着风,点了点头。

“如果我不来这里,这里的人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些像我们这样的花儿。”

“我们也应该出去看看啊。”

有几朵花儿这么想着。等到结出种子时,它们也许会开启另外一段冒险之旅。至于会到哪里去,到什么地方落脚,它们也不知道。

不过,它们知道,总会有人惊叹它们的存在,也总会有人为它们的到来感到欣喜。它们愿意冒一冒险,让这些美好都成为现实。

突“围”之役

谁说努力的人不会失败?努力的人面对失败时,往往比不努力的人更加无助……

十五岁的吴拓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父母是谁,做什么的,并不关你什么事情。你要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那时候的他,已经懂得了很多同龄孩子不懂得的事情。我在那所学校实习的那段时间,他的聪明、努力,还有点儿骄傲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们的班主任王老师特别喜欢他,说:“吴拓聪明,有勇气又肯承担,这样的孩子,虽然出身平凡家庭,但是我看好他的未来。”

我想,那个时候的吴拓,也一定看好自己的未来吧。他在整个年级当中,都是闪闪发光的人物。

那天,班里开了个讨论会,讨论“拼爹到底对不对”这个话题,大家分成正反方讨论。可是,尽管人数相当,正方辩手的气势还是比反方的弱了很多。

吴拓是正方主辩,所持的观点是“拼爹当然是不对的”。他思维敏捷,加上资料收集充分,发言很精彩。显然,对于这场辩论,吴拓志在必得。他发言结束,掌声热烈。可是,等他坐下来,忽然我听见有人说:“吴拓没爹可拼,当然得那么说啦。”

接着,又是几声应和。我立刻喝止:“注意,我们是在模拟辩论比赛,有观点请大家站起来辩论,不要坐在那里说废话。”

这时,吴拓站了起来,他说:“老师,刚才那个同学说得很对。我父母都是从事普通工作的普通人,我的确无爹可拼。可是,在我看来,爹是爹,你是你,如果你自己什么都没有的话,时间长了,你爹也会觉得你是个包袱。”

这时,忽然有人站了起来,说:“吴拓,你牛什么?不就是学习成绩好嘛,有什么了不起!”

辩论会只能就这样结束,这个学生和吴拓都被班主任王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据说,是吴拓主动承认错误,和那个同学和解了。

实习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吴拓来还我借给他的书。

他问我:“您以后还会继续做老师吗?”

我笑笑说:“可能不会。”

他有些失望,可是转头又笑了起来,说:“不管您以后做不做老师,您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说的一句贴心话,可是,后来他的确一直跟我保持着联系,跟我说他考上了什么大学,读了什么专业,在做什么事情。

他会断断续续地给我发来消息。间或,也会告诉我,班里原来的一些同学都在干什么。我知道他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大二的时候,就确定被保研。而且,他还做了一个自己的科技公司,赚到了第一桶金。

我想,他够努力,够勤奋,又聪明,这一切,都是他该得的。

他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在微信上发了一句话给我:“老师,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回复他:“你的人生还会继续精彩下去。”

他说:“也许明天死亡就会来找我。”

我有些担心,问他:“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他发了个笑脸,说:“没什么,都挺好的。”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微信消息都没有再更新。我问了一下和他熟悉的同学。他们告诉我,吴拓的公司关掉了,合伙人携款跑了,公司正在开发的新项目资金链断了。吴拓迫不得已,只能卖掉公司还债。

他生日那天,正是他签出售合同的时候。

我心里一沉,赶紧问:“你们最近都联系过他吗?”

他们都摇摇头,有人说:“签完合同之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我想到那些极端的例子,一个人,一直过顺利的生活,就难免变成温室里的花朵。一点点风,就可以把他吹倒。

吴拓,你是不是那个已经被吹倒的人呢?

我看着那个微信朋友圈里一直灰暗的头像图片,自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更新过任何消息。

有一个同学这样说:“像他这么骄傲的人,想不开也不是不可能。”

他的前女友说:“他卖掉公司的前两个月,就和我分手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个时候,我们才想到联系他的父母。这个时候,很多人才发现,原来吴拓的父母一直在国外工作。他们都是大机构的研究人员,也并不是吴拓嘴里的普通人。

他父亲说:“吴拓受了打击,可是,他的确也应该受点打击,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翅膀受伤的幼鸟飞去了哪里,这位老鸟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心。知子莫若父,我想,吴拓的父亲,应该是了解儿子的。

大家都刻意不朝坏的地方想,都佩服吴拓父亲的豁达。大家都开始各自忙碌起自己的生活,应对着各种复杂冗繁。以至于吴拓更新了一条微信消息时,大家都没有太在意。

还是他自己在同学群里,跟大家打了一个招呼说:“我还活着呢!”

有人告诉了我这件事情,吴拓也跟我打了招呼。

我问:“这半年,你去了哪里?”

他说:“去了很多地方徒步旅行,老师,我牛吗?”

当然,我想是我弄错了,他一直是个懂得承担的人,又怎么会去走极端呢?

吴拓说:“我怎么不会走极端?我是站在了悬崖边,差一点儿跳下去!”

他叙述自己这半年来的经历,说自己开着那辆快要报废的吉普,在贵州的盘山公路上。一侧是山,一侧是陡峭的悬崖,只要他一个拐弯,就可以连人带车翻下去。

他犹豫来犹豫去,想着这几个月来遭遇的事情,心中阴云密布。他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该拐弯,车子却熄火了。他只能下车,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

以前,他听到过一句话,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哭。当然是玩笑话,可是那一刻,对着那辆破车,吴拓开始哭起来。

山风吹过来,有点儿冷。天色渐渐暗下来,四周没有任何人的踪迹。他把睡袋拿出来,心里想着,如果有狼,就算被它们吃掉我也无所谓。

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吴拓躺在睡袋里,看着满天繁星,忽然觉得自己正在经历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他就那么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他爬起来看看四周,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没有被狼吃掉,连一只蚂蚁他都没发现,只有一些鸟儿飞过。

吴拓收拾好行囊,丢弃了车子,开始慢慢继续朝前走。又走了一天,傍晚时分,他遇到了另外一个徒步者。

那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士,皮肤小麦色,胡子有些长,可能很长时间也没有刮了。

中年男士说:“小伙子,你走了多久?”

吴拓撒了个谎,说:“三个月。您呢?”

中年男士说:“我从二十九岁开始走,已经走了将近三十年。”

吴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想问为什么,可是,他却没有问。中年男士也没有说,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吴拓终于忍不住说:“鬼地方,半天也看不见一辆车,这样走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到目的地。”

中年男士说:“总会有车,也总会走到地方。”

两个人一直走了三天,吴拓带的水和饼干即将吃完,他正在思考接下去该怎么办,终于,遇到了一辆载货的客车。

吴拓准备上车,中年男士却选择继续走,说:“你走你的路吧,这是我选择的路,我要走完它。”

吴拓向他挥手道别,车子很快转弯,中年男士的身影消失不见。吴拓忽然觉得自己懦弱得令人发指,他想,我选择的路呢?我根本没有走完,就想停下来。

他丢弃了行李中不需要的东西,补充了干粮和水,再次上路,徒步走了几个月。再回到我们的视线中时,他已经变得更加结实强壮。

他说着自己的新计划,说着对未来的畅想,他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再一次重新开始……

漆器师父帮了忙

小师弟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同样席地而坐的师傅,认真、专注和仔细地描画,他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座静谧的神庙,心中沉静之感无法言喻。

小师弟博士毕业后,在一次聚会上,我见到他时,他完全是一副非常沮丧的状态。

他说:“以往的同学,不是年薪几十万,就是儿女成群,事业欣欣向荣,只有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好像完全与社会脱节,眼前一片黑蒙蒙。”

他说的是实情,一个人从学校进入社会,难免会有茫然的感觉。何况,现在又有了这么多可以比较的人。

我记得在学校时,他曾经说过自己就是做大师的命,毕业之后,一定会在社会上崭露头角,成为优秀人才。那个时候的他,壮怀激烈,踌躇满志。

他说:“你们等着瞧吧,哪天我登上福布斯排行榜给你们瞧一瞧。”

没有人质疑他,我们都觉得这样聪明优秀的年轻人,一定是前程似锦,未来一片光明。可是,读完本科以后,他被保送了研究生,于是,这样一路读下去,竟然就读到了博士毕业。

很多同届的同学,大学毕业之后,便投入社会工作,汲取了两年经验,又读研究生。小师弟完全没有这样的经历,所以自学校出来,他便底气不足,心中发虚。

有朋友劝他说:“你先不要想着自己的学历,试试找最好找的工作看看。”

他想一想,去了一个朋友的公司。那个朋友做电商生意,因为竞争激烈,压力很大。

朋友说:“你那么高的学历,来我们公司做一个普通职员,不是很可惜?”

小师弟心里难过,却还是笑得一脸灿烂,说:“你让我试试看。”

朋友也没有再说什么,小师弟就这样开始工作。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他小心翼翼地应对着一切。

电商竞争激烈,办公室里都是繁忙的景象,有时拿着电话在办公室和客户吵架也是常有的事情。这样的环境,让他适应了很久。学心理学的他,当然知道,焦虑的情绪会传染。他想,如果做了三个月,就打退堂鼓,不是一件好事。可是,心里的焦灼感又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那晚和同事一起吃饭,大家唠唠叨叨地抱怨着,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发现餐馆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纪录片,是关于古老漆器艺术的片子,上漆、风干、雕刻……镜头之下,那一双双灵巧的手,一遍遍地雕琢着精美的花纹,这个过程让他十分着迷。

看完片子,吃完饭,他忽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找到了一个出口,开始研究漆器中的雕填工艺。网上有学习的视频,他又收集了相关的学习资料。不忙的时候,他就会打开视频来看看。

从理论到技法,他发现,投入进去可以忘记很多烦忧,更别说焦虑的情绪。找到了一件好事情,小师弟决定做下去。

开始的时候,他的目标也简单,就是学习之后,给自己做个礼物。可是,他自己没有想到的是,他投入了进去,一发不可收拾,还报了一个学习班。

事实上,这真是一个冷门的行业。学习班里冷冷清清,一个师傅带着三四个学生,坐在那里,师傅看到他,招呼他过去席地而坐。

师傅的手里已经拿了一个上好漆的木盒子,他不多说话,只是专注在彩绘上。偶尔,有学生提问,他会答两句。剩下的时间,他都是专注和仔细地画着。

小师弟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同样席地而坐的师傅,认真、专注和仔细地描画,他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座静谧的神庙,心中沉静之感无法言喻。这只是一次观摩的过程,师傅只让他们看和感受。

那之后,小师弟便经常去漆器师傅那里。即使不是学习的时间,只要是师傅制作,他就去看。和他同期进入这个学习班的人,最后陆陆续续地都走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师傅问他:“小伙子,你真的感兴趣?”

他点点头,说:“我想认真学。”

师傅说:“好,你认真学,我便认真教。”

师徒二人其实都有别的工作,师傅开这个学习班,也是因为他本来就喜欢这个,而且,这是他祖上的手艺,他继承了下来。

师傅说:“这玩意儿实在是耗时间,耗精力,想做个好东西,也不容易。现在的人,没几个有耐心学这个了。小伙子,你为啥要学?”

小师弟想一想,说:“它能让我找到我需要的东西。”

“你想找什么呢?”

“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师傅点点头,真心诚意地教他。他也认认真真地开始学习。

一学就是三年,后来班里又来了几个学生,陆陆续续地又都走了,还是只剩下他和师傅两个人。做电商的朋友后来投资失败,他也离开了那个公司。可是,他并没有失望丧气,找了一个规模稍大的公司,开始做营销策划。

同时,他也开了自己的网店。

他和师傅说:“我试试看,我觉得有很多人喜欢这玩意儿。”

开业半年,无人问津。他也不着急,这个手艺真是磨得他好脾气。可是,忽然有一天,有人在网店上问他:“你卖的东西是你自己做的吗?”

他说:“我现在还不能做,是我师傅做的。”

那人就要订两件,师傅定了很高的价格,那人也没有还价,就这样卖出了两个食盒。

师傅说:“我本也没打算卖的,这个东西,现在还真有人喜欢吗?”

小师弟说:“世界大得很呢,总有人喜欢。”

师傅的手艺好,顾客识货,就这样又接到几个订单。师徒合作,这个网店竟然开始红火起来。小师弟又开始琢磨,寻找别的手工艺行家,做好看的玻璃器皿和碗筷。就这样开始渐渐地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那些手工艺者们,并不是很喜欢营销这件事情。有人只是埋头研究手艺和技法,完全不理会经营这件事情。他做了几年策划和营销,没想到在自己的店里用到了。

渐渐地有了资金,他又开始请人做了漂亮的网店页面。生意变得越来越好,手工艺师傅们也都愿意跟他合作,因为他给的都是尊重他们手艺的价钱。

再和我们吃饭的时候,他已经笑逐颜开,一脸的幸福和希望。

他说:“上不上福布斯,我都已经不在乎了。反正,现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又都让大家不埋没才华,想想真是不枉此生。”

我想,在那些辗转反侧,找不到目标和希望的夜晚,他一定十分沮丧。该去哪里,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都没有人能回答他。

幸好,在没有失去希望之前,他找到了一盏灯,一心一意地跟着走,终于走出黑暗,走到了平顺的路上。

马不停蹄的老莫

我和同事走出老莫的面条店时,锅里的水正在沸腾,老莫一边唱歌,一边煮面,我听见他唱的歌词是“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何不潇洒走一回……”

我第一次见到老莫是在2009年,回老家去办户口迁移,和一个朋友去吃饭,看到一个小丑装扮的男人站在那里发传单。

这一身装扮,在一个三线小城市分外扎眼。小丑的周围聚集了很多孩子,包括偶尔驻足的大人。

“嘿,”我朋友说,“这些人为了做生意真是什么都能想出来。”

可是,他还是没有忍住,接过了小丑递来的一张宣传单——是一家新开张的饭馆的宣传单。

他说:“试试去吧?”

“你确定?”

他说:“这一片馆子,我基本吃腻了,好不容易开家新的,不试哪行?走吧。”

对于吃,小城的人总有一种执着的热情。我们正好赶上了饭点,这家新店里人潮涌动,竟然排了很长的队。

等了很久,我饥肠辘辘,有点不耐烦起来。

我说:“我们换一家吧,我快饿死了。”

朋友看着长长的队伍,也是一脸不耐烦,可是眼里更多的是不舍。这时,小丑走了过来。他拿下了戴在头上的沉重面具头,是个长相粗犷的中年大叔。头发已经被汗水完全打湿,连没刮干净的胡子上都挂着一滴滴的汗。

他对着排在队伍末尾的我们说:“我有一张吃饭的桌子,你们想进店吃,要单加钱给我。”

我没有理会,我朋友说:“你真会做生意。”

大叔撇了一下嘴说:“不要是吧?”

说着,他就打算找排在我们前面的人。我朋友拉住他问了一句:“你老板知道你做这个事情吗?”

粗犷大叔闻听此言,脸上的表情越发凶悍,说:“怎么样,你还想告诉我老板啊?你试试啊?”

我赶紧拉住朋友说:“算了,我们走吧。”

朋友还想再啰唆,最终被我拽走了。

隔天,我去居委会开证明,走到街角转弯的地方,又看到了粗犷大叔。他正坐在一个小吃店前面洗着一堆碗筷。我看了看他,他抬起头的时候,也看了看我。

然后,他愣了一下。显然,他认出了我。我点了点头,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尴尬。我紧走几步,转身进了居委会。

等待证明开具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在这里工作的小学同学。寒暄了几句,证明很快开好了。他送我出居委会的大门,我看到那位大叔还坐在那里洗碗。

同学招呼了他一句:“老莫,又赚钱呢?”

他抬起头,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又低下头继续洗碗。

同学忽然感慨,说:“这个老莫不得了,小学都没毕业,就靠着在这个小城打零工,竟然供两个孩子上了大学。”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扬声问了一句:“老莫,你家三女儿快高考了吧?”

老莫放下碗,赶紧擦了擦手站起来说:“是,明年就考了。”

我的同学点点头说:“别忘了让她提前核对好户口本和学籍表上的信息。”

这本是一句废话,大概也是我同学的职业病,可是,老莫竟然一脸惊慌,忽然跑去店里,跟老板请假,说要去学校问问女儿。

我同学感慨地说:“这个老莫啊!”

他刚说完,就看见老莫从店里飞快地跑了出来。他一定是急着跑去学校找女儿核实情况。看着那个着急忙慌的背影,我想,不知道那天他有没有把那张吃饭的桌子卖出好价钱。

2013年,我在北京又遇到了老莫。

我打开门看到他,有一时的恍惚。我记得这张粗犷的脸,皱起眉头的时候,带着一点儿凶悍。他看了看我,心里好像也想起了什么一样。

不过他只是说:“这是你的快递。”

我先问:“老莫?”

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点了点头,说:“是我。”

我说:“现在离开家,在北京做快递了,女儿上大学了吧。”

老莫的脸上立刻呈现释然愉快的表情,说:“我女儿要保送研究生了。”

“祝贺你,”我边签快递边对他说,“进屋喝杯水吧。”

他说:“不了,还有好多件要送呢。”

他急匆匆地跑到电梯处,又回头朝我招招手说“再见”。后来,我们又见过几次。那段时间,他一直负责送我们这附近的快递。

见面的时候,我就和他聊两句,有时他也会喝我递给他的水。

他说:“我三个孩子现在都在这里,大儿子已经工作了,二儿子还没有毕业,不过自己有奖学金,省了我不少心。女儿要读研究生,我怎么也得让她读。辛苦点不要紧,我愿意。”

后来,他有一段时间不来了。打电话的时候,我偶尔跟那个在居委会工作的同学提起老莫。

他叹一口气说:“据说他在北京做快递,前一阵子被车子碰了,不知道严重不严重。唉,人啊,真是没法说。”

我们老家说被车子碰了,意思就是被车撞了。我想起那张粗犷的面孔,感觉心里有些难过。时隔一年,我去找一个在广告公司做事的前同事。

他让我去一家面馆等他,将面馆的名字发给我,然后说:“中午我们在那里吃,他家的面很好吃。”

那家面馆地方不大,摆了十几张普通的长桌子,一看就是做外卖生意比较多。厨房是敞开的,大锅烧水,案板揉面。

我隔着锅里的水飘出的热气,隐约看到一个努力揉面的身影。还有一个忙前忙后的小伙计,一边喊着:“师傅,快点儿吧,这都十多份订单了。”

那个身影抬头答应了一声,我又看到了那张粗犷的面孔。

“老莫?”我喊了出来。

他隔着热气腾腾的锅,也看见了我,他笑起来说:“你怎么来了?”

他做完外卖,请我和同事吃了面,说:“我这个面馆怎么样?是我儿子帮我开的。说我送快递太累,又怕我被车子碰,正好,我不是学过做面么,手艺还成,就自己摆摊设点了。”

我说:“老莫,面馆竞争激烈,您年纪大了,孩子们都已经毕业,你应该好好休息了。”

老莫抽着手里的烟,忽然摆摆手,笑一笑说:“我受不了闲待着,我宁愿累点儿,舒服。”

我同事开玩笑地说:“不如说您老人家天生就是劳碌命。”

老莫笑一笑,说:“没错,就是这样。我孩子也这么说我。”

这时,小伙计喊了一句:“师傅,又有三个外卖。”

老莫嘀咕了一句,看了看挂钟,已经下午两点了。

他说:“肯定又是那个会计公司核账呢,一直忙到现在。你们慢坐,我忙去了。”

我和同事走出老莫的面馆时,锅里的水正在沸腾,老莫一边唱歌,一边煮面,我听见他唱的歌词是“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何不潇洒走一回……”

蝴蝶啊,蝴蝶

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何珊想,剩下的真的只能交给命运了。面试结束后,等待的那几天,她依然风雨无阻地跑。跑了这么多年,她根本没法停下来,而且她也不想停下来。

何珊看一看时间,早上七点,她已经绕着小区跑完了五圈。邻居李阿姨穿了一身轻便运动装出门的时候看到她,难免会赞一句:“何珊,你这个姑娘就是努力!”然后叹息自家女儿已经吆喝三遍,还没有起床的事实。

何珊笑一笑,道别李阿姨进屋洗澡收拾,八点半时,她已经神清气爽地出门,步行十分钟到公司。

抬头望一望眼前的高楼,何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面试那天,快要结束的时候,面试官忽然问她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好。

何珊想一想,家境不好,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靠着奖学金和做家教读到大学,哪里还敢有什么爱好。

她问:“不知道跑步算不算?”

面试官看了看她,问:“跑了几年?”

何珊想一想,说:“大概从高中时候开始至今,一般是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每天一个小时。”

“风雨无阻?”面试官问。

何珊点一点头,说:“只要不是瓢泼大雨,十二级龙卷风。”

面试官笑着点点头,说:“怪不得何小姐看起来精神不错。”

后来,她就这样进了这家企业。又完成了一个人生目标!何珊想,也许面试官也喜欢跑步,对她网开一面。不然,那么多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她为何被选中?

多年好友白兰说:“何珊一直觉得自己幸运,其实她有多努力,这么多年我都看得到。”

两个人大学四年,都住在一个宿舍里。何珊每天跑步,白兰有时跟着她一起,看见刮风下雨,就偷一把懒,说:“今天天气不好,何珊,咱们不跑不行吗?”

何珊笑一笑,说:“可以,我自己去啦。”

然后,就那么出门了。图书馆、自习教室和操场,是她经常待的地方。如果找不到她,到这三个地方找,就一定能找到。这是白兰总结出的规律。

大二时,何珊拿了全额奖学金,找了三份家教工作,同时把英语六级过了。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用羡慕嫉妒恨的口气和白兰说:“你们寝室的何珊,那么聪明,还拼命努力,那么优秀干吗啊,还让不让我们活啦。”

白兰说:“你要是她,说不定会比她更努力地。”

只有她知道,何珊的父亲曾经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她,让她帮着劝一劝,让何珊休学一年,因为两个弟弟要考大学,家中供不起三个学生。父亲想着让何珊休学或者是退学,成全两个弟弟的未来。

白兰和何珊来自同一个地方,只是何珊的家在更偏更远的山区。

何珊说:“我不退学,我快要修完全部学分了。大三我便可以找工作。我已经申请了贷款,我不会成为负担。”

她从来是说到做到的,大二和大三的学费,都是她自己想办法解决的。

白兰想,有时候她真的弄不清楚,何珊哪来的那么多坚持下去的决心。

她问何珊:“你想没想过,有时候停下来歇一歇也不会死。”

何珊笑一笑,说:“我哪有资格停下来。”

白兰知道,何珊毕业想进的A企业,是世界五百强,竞争激烈,简直不啻高考。和她们同班的一个女孩,因为有关系,早早就确定要进入这个企业。

女孩曾经和白兰说:“你还是劝劝何珊吧,像她那个样子,怎么能进得去啊。还是别费那么多劲儿了,赶紧找别的地方试试吧。”

白兰自然不会告诉何珊这些。何珊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但是,世界真的不是她想的那样。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啊。”

做好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何珊想,剩下的真的只能交给命运了。面试结束后,等待的那几天,她依然风雨无阻地跑。跑了这么多年,她根本没法停下来,而且她也不想停下来。

接到录用通知的那天,何珊请白兰去吃饭,两个人都喝得有点多,后来又去唱歌。点了一首《我期待》,何珊没有唱,握着话筒泪流满面。

她说:“白兰,我爸爸今天跟我说,以后要我多多照顾弟弟们。他说弟弟才是何家的希望,原来,我一直不是……”

白兰说:“何珊,从今往后,你只为自己活即可。”

话虽然可以说得轻松,后来白兰还是知道,两个弟弟的生活费以及一半的学费,都是何珊来负担的。

她的工作态度一向端正,努力是她的习惯,负责是她的精神,在这样竞争激烈的职场上,她总是精神抖擞,应付得游刃有余。领导器重她,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

那个同班靠着关系进来的女孩,最后还是离开了这里,说:“压力太大了呀,只有何珊那样的变态工作狂,才能在这里升职加薪。在这里,总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变态的孤老太婆。”

白兰曾经在何珊的工作时间来找过她一次,两个人一起吃午饭。何珊新剪了齐肩半长头发,穿白色衬衫,袖子卷起来,深蓝色西裤,平底系带皮鞋。看起来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她说:“最近来了一个实习生,勤快、聪明,真是省了我不少心。也帮我分担不少。”

这是她的习惯,从来不抱怨手底下的人不好。

她说:“如果你的手下办事不力,有一半原因应该归罪做上司的。”

白兰想,如果何珊这样的人不做人生赢家,那么又该谁来做呢?

她问何珊:“春节马拉松你还是准备参加了?”

何珊想一想,说:“我已经报名了,参加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如果工作脱不开身,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看看冬季能不能再报名。”

“每天早上还是跑一个小时?”

“当然,是我多年的习惯了,改不了。”

“天气状况不好的时候,就别跑了吧。”

何珊摇一摇头,笑了笑,喝了一口咖啡,说:“我大弟弟最近也开始跑步了。而且他跟我说,下个月起,他的生活费自己负责,学费他自己也会想办法。”

白兰说:“他们都长大了,懂事了。”

何珊点一点头,脸上的线条舒展起来。

她说:“下个月,我可能会出国去开个会,咱们有段时间不能约饭啦!”

白兰说:“正好,我表哥下个月从国外回来,等你回国,我准备介绍你们认识看看。”

何珊张大嘴巴看着她。白兰笑一笑,说:“怎么样,这事儿我已经准备好久啦,你反正是跑不了的。”

何珊握一握白兰的手,白兰知道她是个不喜欢说感谢,只是默默用行动表达感动的人。白兰愿意看到这样努力奔跑的何珊找到幸福,她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两个人在一个十字街头分别,白兰目送何珊走过人行道,看到她朝她招手,又转身向前走。有风吹起来,鼓动着何珊的白衬衫,竟然像一对振动欲飞的翅膀。

白兰想,何珊已经破茧而出,会飞得更高更远吧……

一棵树是一棵树

张爱玲曾说过,因为爱,所以态度会低到尘埃里。一棵树就好演吗?江少清想,他愿意先演好这棵树。

戏剧节还有几天才开始,江少清坐在家里等请帖。

有人问他:“江老师,这次准备去参加吗?”

他笑一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去年他去了,没人认识他,今年他很红,认识他的人一下子如过江之鲫。

进入这个圈子之前,江少清便有了这个愿望——站在戏剧节最火的舞台上。现在在文艺圈子里,他也已经算红透半边天的人了,达成这个愿望,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戏剧节的开幕式他没有参加,刚开始几天,有电话陆陆续续打来,问的话都大同小异,基本上都是“江老师,怎么没见到你来?”

“怎么没见我?”江少清想,“这帮王八蛋居然敢把我给忘了。”

他打电话给自己的经纪人老虎,老虎说:“大哥,您那么大的腕儿,谁敢轻易给您帖子啊。我看啊,您也别凑这个热闹了,没着急的工作就在家里休息几天吧。”

江少清可是一点儿也不想休息,他听说自己喜欢的一个话剧的关姓导演,正准备在戏剧节上贡献一部大戏。不去怎么行,可是如果直接就这么去了,那也是乱套。

晚上和几个朋友喝酒的时候,江少清闷闷不乐。

一个朋友说:“不就是个戏剧节吗,你以后是要混电影节的大腕儿,这种小打小闹的东西,不去也罢。”

江少清笑笑,这个时候他才知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一种怎样的艰难。他以演员的身份去戏剧节,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他如果带着江少清这个名字去,那么问题就大了。

有个以前接触过的话剧导演打电话给他:“江老师,这次您还是不来吗?”

江少清想:我正骑虎难下,你还跟着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呵呵笑两声,说:“去啊,谁说我不去的。”

小导演问:“这都开幕好几天了,还不见您,我还想着请您赏脸到我这儿来瞧瞧呢。”

江少清说:“这几天有事,脱不开身,有时间我一定去啊。”

小导演一听,悻悻地挂了电话,也没再打来。江少清托了几个人问那个姓关的导演是不是有大戏要上。听到的回复几乎是一致的——的确已经筹备好了,准备这几天就上。

江少清坐不住了,又打电话给经纪人老虎说:“我要去戏剧节。”

老虎立马央求:“我的祖宗,您就别添乱了。眼看这几天公司要给您安排重要的活动,您去那种地方,算怎么回事啊?”

江少清不语,坐在那里看着自己的巨幅海报。他是红起来了,人气真旺,公司准备趁此机会加大宣传力度,广告、电影、电视剧,所有平台好的地方,公司当然都不会放过。戏剧节本来就属于小众的项目,根本不在公司的宣传计划之内。

有朋友这样劝江少清,说:“这么多年,你为了红,吃了多少苦啊。你想想,公司给你安排的宣传要是错过了,你对得起你吃过的那些苦吗?还有,你不去戏剧节,真的不会死。你去了,死不死就说不定了。”

在名利面前,没有人站在他的梦想这一边。

经纪人老虎见多识广,说:“梦想,我的祖宗,这个圈子里所有人的梦想都是红透半边天啊。”

江少清当然也想红透半边天,所以他忍受了很多人不能忍受的,没红之前,做足了所有准备。健身计划一坚持就是十年,他知道这个圈子对身材和样貌的要求都高。

一个人十年不碰碳水化合物,只是靠着健身教练食谱上的白水煮鸡胸肉、蔬菜沙拉、蛋白粉以及很多营养剂来过活是一种什么概念呢?

江少清承认,有一段时间,他真的是抑郁了。

每天还要上2~3个小时的形体课,练习瑜伽和健美操。另外,就是没有尽头地等待可以红的机会。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一直到了第十个年头。江少清终于看到曙光,终于等到这个时刻。

公司老总签他的时候说:“少清,你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传奇人物啊。”

江少清想,哪里有什么传奇,只是他比常人更能忍耐罢了。

老总说:“你已经快三十岁了,红起来不容易,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大展拳脚。再拿一个戛纳或者是柏林的影帝,以后的路就好走很多。”

听说他想去戏剧节,老总当然第一个反对:“不作不死,你告诉他,别以为他真红了,没观众捧着,他就是个屁。”

这个话是老虎转达的。江少清当然也知道,这不是废话,这是命令。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给关姓导演打了一个电话。

他说:“关导,我是江少清,我想参演您的那个戏。”

关导回答:“江先生,我们的演员都已经定好了,下次有机会再与江先生合作吧。”

态度淡淡的,江少清知道,在舞台剧这个圈子里,不大喜欢当红的演员。

江少清也是个不愿意轻易退缩的人,他说:“关导,下次有合适的戏,就算是一棵树,我也愿意去演。”

张爱玲曾说过,因为爱,所以态度会低到尘埃里。一棵树就好演吗?江少清想,他愿意先演好这棵树。

这事儿最后还是传到了老总的耳朵里,老总拍着桌子说:“你丢自己的人,你还丢公司的人。一个红角儿,自己跑去低声下气地要演什么?演棵树?说出去,你不觉得丢人,我自己都觉得脸没地方搁。”

江少清说:“公司的宣传时间我当然不会占用,我用自己的时间,我不是江少清,我只是想演舞台剧的见习演员。”

老总说:“你红了,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江大少爷,你要是真干这个事儿,你自己负责解释吧。”

结果,关导演说到做到,让他去了,他给他的角色就是一个有两三句台词的过客。

关导说:“舞台剧就是要耐得住寂寞。”

江少清说:“以后我常来,您愿意给我角色就给我,不愿意,让我坐着看看也行。”

后来,他和关导以及关导的团队渐渐熟悉起来,他们都不喊他江老师,直接喊“江哥”。

有一天深夜两三点,看完关导的彩排,江少清准备回家,老虎赶来接他。

江少清问:“这么晚,谁让你过来的?”

老虎一脸兴奋地说:“哥,好消息。老板说给你接了一部戏,国际大导演。哥,这回你真要走向国际了。”

江少清说:“哪有啊,我翅膀还没硬呢。”

老虎呵呵笑地说:“哥,老总这两天听到的都是好话,都是夸你的,说你们家那个江少清,人真是谦和,又肯吃苦钻研,以后红遍亚洲,红到国际上也没有问题了。”

江少清默然不语,在等待的那十年中,他早就已经习惯,他本不是愿意抱怨太多的人。此时此刻,他更不愿意多说。

他说:“老虎,我困了,要睡一会,等会到了叫我。”

老虎点头如捣蒜,说:“哥,你睡吧,明天还有个大型记者招待会,到时候你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江少清坐在后座,困意袭来,他找到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也有风,也有光

野兽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会拼命挣扎的,小墨想,何况她还是个人。

我给小墨讲了一个笑话,我说:“我曾经听过一个关于跳楼的笑话。”

小墨问:“跳楼还有笑话?”

我说:“当然有了。这个世界上的笑话,本就有很多。不是这样的笑话,就是那样的笑话。”

小墨沉默了一会,然后慢慢地说:“我曾经也是一个笑话。”

我并不知道这样一句无心的话,会让她感到不愉快。我向她道歉,她却笑起来,说:“你还没有说你那个关于跳楼的笑话呢。”

我想一想,还是决定把这个笑话说完。

我说:“笑话也是我听来的。说是一个人,感到生活郁闷疲惫,漫无止境,没有希望,他想要跳楼。他问自己的朋友,是跳楼死好,还是溺水死好点。朋友说,跳楼会痛快一点。他一想,的确如此。可是,他的心思早就被朋友看穿。朋友说,‘如果你选择跳楼死,从三十多层的高楼跳下,落到十五层的时候,你后悔了,该怎么办呢?’”

小墨想一想,说:“其实,一般人大多时候都没有勇气跳下去。比如我。”

她指一指自己,笑得云淡风轻。

我说:“你也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她抿了一下嘴巴,说:“五年前,我在深圳工作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非常不顺利,处于崩溃边缘。有一天晚上,我上到公司楼顶,我想,第二天我就要被公司开除了,不如从上面跳下去,一了百了。我男朋友也已经抛弃了我,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好的事情了。”

她说那个晚上有风,大概三四级,爬到楼顶的时候,风变得大起来。她慢慢走近楼顶的边缘,看着灯火璀璨的城市,所有的街道,明亮如白昼,只有各个楼顶一片漆黑。

小墨想,如果她纵身一跃,就可以告别无穷的苦恼,可以摆脱被辞退的屈辱,可以忘掉被抛弃的忧烦。

她耳边还回响着那个令她憎恶的主管的话:“你不老实听话,被开除我不会为你说任何一句话。”

她岂止不会为她说任何一句话,根本就是小墨替她背了黑锅。小墨年轻气盛,自然不愿意忍下这口气,一直闹到了主管层,结果却更惨。

男朋友和她一个公司,公司明令禁止办公室恋情,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捅破。

男朋友气急败坏地说:“你自己被开除就好,何必连累我?我还有助学贷款没有还完。你为何不替我考虑一下?”

小墨站在楼顶的时候,脑海中依然清楚记得男朋友声嘶力竭的样子,面目狰狞,状态恐怖。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一个气急败坏的人,会是这样一副德行。

风从楼顶上掠过,拖曳着她的衣服,她站在楼顶边缘,想着,只要风再大一点点,她无须做什么跳跃动作,就可以被自然吹落。

这样也好,全凭天意吧。小墨想,她所有的钱都放在男朋友那里,银行卡上写着男朋友的名字,他一分钱也不给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将她的衣服全部扔出门外,决绝得让她感到吃惊。

他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就当作我们没有认识过。”

被公司辞退,没有退职金,因为主管批示表明大部分责任由她周小墨一人承担。

“凭什么要我一人承担,凭什么?”

小墨记得自己问得很大声,也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样子。够不够狰狞,她并不知道。只是后来再回忆起来时,她也并不觉得后悔。

野兽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会拼命挣扎的,小墨想,何况她还是个人。她在公司闹了一场,接着又跑到男朋友的老家闹了一场。

后来她自己认为,这样的举动,就是做好了与这个世界决裂的准备。她记得她孤身一人又返回深圳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前男友的男人拼命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有接,最后关机了事。

她想,一切都需要重头来过,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如此而已。

既然下定了决心,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呗!她又开始在深圳找工作,住在最廉价的旅馆,每天都可以见到蟑螂和老鼠。

她咬着牙,命令自己对这一切视而不见。这样的东西可以忽略,银行卡里仅存的几百块却是不可忽略的事实。

大的公司需要她开具真实可信的离职证明,原来的公司却因为她离开时的一场大闹,拒绝为她开具离职证明。

小的公司呢?去面试的时候,小墨几乎都会被问到“为何离开前一家公司?”这样的问题。她如果回答因为薪酬问题,面试人会很惊讶。人之常情,大公司的薪酬都满足不了的人,怎么会想到为一家小公司服务?

小公司也没有录用她的打算,她就这样看着那几百块一天天减少,心中的绝望一点点增加。做了一个星期的洗碗工之后,她已经悲观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忽然看到小饭馆的新闻中说到某明星自杀的消息,她好像得到了某种启示一般跑去了楼顶。

她说那晚一直待在楼顶上,想了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想到明星死了,还有粉丝纪念他们。如果她死了,只有父母徒增悲伤而已。

到底要死给谁看呢?小墨想着,忽然笑起来。给自己看吗?她想,真是不想看。

她一直等到看完日出,才离开了楼顶。继续回到小饭馆去洗碗、擦地、端盘子,继续投简历,继续所有想要继续的事情。

“走到悬崖边想要跳下去的时候,要多走几遍,来来回回,十几遍之后,也许你就会想明白,其实你一点也没有跳下去的打算。”

这是小墨对我说的话,她在小饭馆做了三个月,终于被一个刚成立的公司招录。创业的几个小伙子一开始便和她说明,这个公司可能会随时关门,可能会没日没夜地加班,可能会连续几个月开不出工资。

所有一切坏的可能,都被他们说了一遍。

小墨说:“比如我是一个癌症晚期病患,本来已经接到了医生开具的死亡通知单。但是,我奇迹般地好了。现在,他们告诉我,我可能会再一次面临一无所有的危险。谁怕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再怕!”

就是从这里,小墨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也获得了救赎。每天太阳还没有升起,她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天的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她成为一个拥抱朝阳的人。半年之后,公司顺利获得了第二轮融资,他们又新招募了几个员工,公司规模扩大,小墨荣升主管。

我问她:“经历了这么多,看到你身边那些过得一帆风顺的人,是不是会羡慕嫉妒恨?”

她笑着问:“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想一想,又说:“如果真的有,那的确是幸运。可是,大多数人,都会接受命运给予的波折,并努力与其抗争。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吧。比如我,现在唯一后悔的事情是在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那么渣的渣男。可是,后来想想,如果不遇到这样的渣男,我怎么会知道好男人到底有多好呢?”

我想,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会在人生的低谷期因为走不出“黑暗的甬道”而自怨自艾呢?最终死于懦弱的人,又会有多少呢?

而那些坚持下来,最终走出甬道的人,都站在了有风、有光、有希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