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中华经典藏书·升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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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过

“辞过”的意思是杜绝在宫室、衣服、饮食、舟车、蓄私五个方面所可能出现的过分的现象,这当然也是墨子节用思想的表现。但是在墨子的论述中,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在每一段的论证中,作者都反复以古之圣王与今之君主作对比,对当时统治阶层穷奢极侈的现象提出严厉的批评,由此可见作者对当时社会现实的不满与他敢于直言的胆略;二是从字里行间我们也可以感受到墨子朴素而实用的人生态度与社会理想。

整篇文章分论五个方面,每个方面的结构均一致,甚至一些关键语句都一样,这体现了墨子文章为了说理透辟而不嫌词费、反复申述的特点;另一方面也使得文章气势充沛,如江河直下,极具雄辩力。

子墨子曰:古之民未知为宫室时,就陵阜而居(1),穴而处。下润湿伤民,故圣王作,为宫室。为宫室之法,曰:室高足以辟润湿(2),边足以圉风寒(3),上足以待雪霜雨露,宫墙之高足以别男女之礼,谨此则止。凡费财劳力不加利者,不为也。是故圣王作为宫室便于生,不以为观乐也。故节于身,诲于民,是以天下之民可得而治,财用可得而足。当今之主,其为宫室则与此异矣。必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宫室台榭曲直之望、青黄刻镂之饰。为宫室若此,故左右皆法象之。是以其财不足以待凶饥,振孤寡(4),故国贫而民难治也。君实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也,当为宫室(5),不可不节。

【注释】

(1)就陵阜:依傍山冈。就,凭借。

(2)辟:躲避。

(3)圉:抵御。

(4)振:救治,赈济。

(5)当:相当于“傥”。

【译文】

墨子说:上古的人民还不会建造宫室房屋时,依靠着山冈居住,或住在洞里边。地下潮湿对人有害,所以圣王出来,创建了宫室房屋。建造宫室房屋的原则是:地基的高度足以避开潮湿,四面的墙壁足以抵挡风寒,上面的屋顶足以挡住雪霜雨露,墙壁的高度足以使男女依礼而分隔开来,这样就行了。凡是劳民伤财却没有更多好处的事,就不要再做了。所以圣王建造宫室是为了便利人民的生活,并不是为了观赏和享乐。因此帝王自己要节俭,并教导人民,这样天下的百姓就听从他的治理,财物费用也能够充足。现在的君主,他们建造宫室却与此不同。他们必定要对百姓横征暴敛,粗暴地夺取人民的衣食之资,来增加宫室台榭那曲折回环的观赏性、雕梁画栋的装饰性。在建造宫室方面就是这样,所以他的属下都效法他。所以国家的钱财不足以来应付饥荒,救济孤儿寡妇,这样,国家就贫困,百姓也就难于治理。国君若真的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希望天下大乱的话,倘若要建造宫室,就不能不节俭。

古之民未知为衣服时,衣皮带茭(1),冬则不轻而温,夏则不轻而凊(2)。圣王以为不中人之情,故作,诲妇人治丝麻,棞布绢(3),以为民衣。为衣服之法:冬则练帛之中(4),足以为轻且暖;夏则绤之中(5),足以为轻且凊。谨此则止。故圣人之作为衣服带履,便于身,不以为辟怪也(6)。为衣服,适身体,和肌肤而足矣,非荣耳目而观愚民也。故民衣食之财,家足以待旱水凶饥者,何也?得其所以自养之情,而不感于外也。是以其民俭而易治,其君用财节而易赡也。府库实满,足以待不然;兵革不顿,士民不劳,足以征不服,故霸王之业可行于天下矣。当今之主,其为衣服,则与此异矣。冬则轻暖,夏则轻凊,皆已具矣。必厚作敛于百姓,暴夺民衣食之财,以为锦绣文采靡曼之衣(7),铸金以为钩,珠玉以为珮,女工作文采,男工作刻镂,以为身服。此非云益暖之情也(8),单财劳力,毕归之于无用也。以此观之,其为衣服,非为身体,皆为观好。是以其民淫僻而难治,其君奢侈而难谏也。夫以奢侈之君御好淫僻之民,欲国无乱不可得也。君实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为衣服,不可不节。

【注释】

(1)茭(jiāo):草绳。

(2)凊(qìng):凉爽。

(3)棞(kǔn):捆束。这里是编织的意思。

(4)中:指中衣,即内衣。

(5)绤(chīxì):葛布。,指细葛布。绤,指粗葛布。

(6)“作……辟怪也”十五字:原在上段“故节于身”之前,依文义移此。

(7)靡曼:华美,华丽。

(8)暖之情:当作“暖凊”。

【译文】

上古的百姓还不知道做衣服时,披着兽皮,用草绳当腰带,冬天不轻软也不温暖,夏天不轻巧也不凉爽。圣王认为这不适合人之常情,因此出来,教妇女们整治丝麻,纺织布匹,来作为人们的衣服。制作衣服的原则是:冬天用素色的帛做内衣,完全可以达到轻软温暖的目的;夏天用葛布做内衣,完全能达到轻巧凉爽的目的。这样就行了。所以圣人出现,制作衣服、腰带和鞋子,是为了便于保护身体,不是为了着装怪异。做衣服,只要与身体合适,使肌肤舒适就足够了,并不是让人观赏,听人赞叹来愚弄人民的。所以人民用于衣食的财物,家家都足够应付旱灾水灾的变故,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懂得了自己生存的情况,而不为外界动心。所以,那时的人民节俭而容易治理,那时的君王用度有节制而容易供养。国家的仓库充实,就足以应付突然的变故;兵甲不损坏,军士和人民不疲劳,就足以征伐不顺服的地方,所以可以在天下实现帝王的霸业。当今的君主,他们做衣服与此不同。冬天轻软温暖,夏天轻巧凉爽,这些都具备了。却还定要对老百姓横征暴敛,粗暴地夺取人民的衣食之资,用来做锦绣华美、文采斐然的精致衣物,用黄金做钩子,用珠玉做珮饰,妇女精工地绣制花纹,男子精工地雕刻图案,作为国君身上的服饰。这并不有益于温暖和凉爽,伤财劳民,最后却都归之于无用之事。以此来看,他们做衣服,不是为了身体,而是为了好看。所以他们的人民也都奢侈怪僻而且难以治理,这些国君也都奢侈而难以劝谏。以这样奢侈的国君,去统治那些爱好奢侈的臣民,想要国家不动乱,是不可能的。国君若真的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希望天下大乱的话,如果做衣服,就不能不节俭。

古之民未知为饮食时,素食而分处。故圣人作,诲男耕稼树艺,以为民食。其为食也,足以增气充虚,强体适腹而已矣。故其用财节,其自养俭,民富国治。今则不然,厚作敛于百姓,以为美食刍豢,蒸炙鱼鳖。大国累百器,小国累十器,前方丈,目不能遍视,手不能遍操,口不能遍味,冬则冻冰,夏则饰(1)。人君为饮食如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富贵者奢侈,孤寡者冻馁。虽欲无乱,不可得也。君实欲天下治而恶其乱,当为食饮,不可不节。

【注释】

(1)(yì):当为“(ài)”,指食品变质。

【译文】

上古的人民在不知道烹调食物时,都吃素食,且分开居住。所以圣人出现,教男子耕耘种植,用来作为人们的食物。他们所做的食物,完全是为了增补元气填充空腹,强健身体并且适合于人的肠胃罢了。所以他们用财物很节制,自己的生活也很俭朴,因而人民富足国家太平。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对老百姓横征暴敛,用来享受美味的牛羊,蒸烤的鱼鳖。大国国君的席上有上百个菜盘,小国国君的席上也有十几个菜盘,摆满前边一丈见方的地方,眼睛不能看遍,手不能拿遍,嘴不能尝遍,冬天冻成了冰,夏天则都变馊。君主对饮食这样讲究,属下都效法他。所以富贵的人极其奢侈,而孤儿寡妇却受冻挨饿。虽然想天下不乱,也不可能。国君若真的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希望天下大乱的话,如果要吃喝,就不能不节俭。

古之民未知为舟车时,重任不移,远道不至。故圣王作,为舟车,以便民之事。其为舟车也,全固轻利(1),可以任重致远。其为用财少而为利多,是以民乐而利之。法令不急而行,民不劳而上足用,故民归之。当是之时,坚车良马不知贵也,刻镂文采不知喜也。何则?其所道之然(2)。当今之主,其为舟车与此异矣。全固轻利皆已具,必厚作敛于百姓,以饰舟车。饰车以文采,饰舟以刻镂。女子废其纺织而修文采,故民寒;男子离其耕稼而修刻镂,故民饥。人君为舟车若此,故左右象之,是以其民饥寒并至,故为奸邪。奸邪多则刑罚深,刑罚深则国乱。君实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为舟车,不可不节。

【注释】

(1)全:即完。

(2)“当是之时”至“所道之然”二十七字:原在“古之民未知为衣服时”一段的“故民衣食之财”上,现移正于此。道,引导。

【译文】

上古的百姓在不知道有船和车的时候,重的东西无法搬运,远的地方不能去。所以圣王出现,制造船和车,用来方便人民做事。他们做船车,讲究完整坚固、轻捷便利,可以运载重物到达远方。因为花费钱财少得到的利益多,所以百姓喜欢并且觉得很便利。法令不用催促也能实行,百姓不辛苦而君主财用充足,所以人民都归顺他。在那个时候,对于坚固的车和优良的马,人们并不知道它贵重,车上有华丽的雕饰,人们也不觉得高兴。为什么?因为君主引导的缘故。当今的君主制作船车就与这不同了。完整坚固、轻捷便利都已经具备了,必定还要对百姓横征暴敛,用来装饰船车。给车装饰上华丽的花纹,给船装饰上雕刻的图案。女子放下了纺织来描绘花纹,所以百姓就要受冻;男子丢下了耕作来雕刻图案,所以百姓就要挨饿。君主这样来造船车,所以属下都效法他,因此他的人民就会饥寒交迫,不得不做奸邪的事。奸邪的事情一多,刑罚就重,刑罚一重,国家就混乱。国君若真的希望天下太平而不希望天下大乱的话,如果要做车船,就不能不节俭。

凡回于天地之间(1),包于四海之内,天壤之情,阴阳之和,莫不有也,虽至圣不能更也。何以知其然?圣人有传:天地也,则曰上下;四时也,则曰阴阳;人情也,则曰男女;禽兽也,则曰牡牝雄雌也(2)。真天壤之情,虽有先王,不能更也。虽上世至圣,必蓄私,不以伤行,故民无怨。宫无拘女,故天下无寡夫。内无拘女,外无寡夫,故天下之民众。当今之君,其蓄私也,大国拘女累千,小国累百。是以天下之男多寡无妻,女多拘无夫。男女失时,故民少。君实欲民之众而恶其寡,当蓄私,不可不节。

【注释】

(1)凡:所有,凡是。

(2)牡牝(pìn):动物中雄者为牡,雌者为牝。

【译文】

所有活动于天地之间,包容于四海之内的事物,天地间的情感,阴阳的调和,没有一样不是原本就有的,即使是最圣明的人也不能改变。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圣人有遗训说:天地要分上下,四季要分阴阳,人性要分男女,禽兽要分牡牝雄雌。真正的天地间的情感,即使有古代的圣王,也不能更改。即使古代最高的圣人,必然也蓄养姬妾,却不因此而损伤品行,所以人民没有怨言。宫中没有拘禁的女子,天下就没有鳏夫。如果宫里没有受拘禁的女子,外边没有鳏夫的话,那么天下的人口就会多起来。现在的君主,他们养起姬妾来,大国拘禁女子上千,小国拘禁女子上百。所以天下的男子多鳏居而没有妻子,天下的女子多被拘禁而没有丈夫。男女失去了婚配的时机,因而人口减少。国君若真的希望人民众多而不希望人民减少的话,如果要蓄养姬妾,就不能不节制。

凡此五者,圣人之所俭节也,小人之所淫佚也。俭节则昌,淫佚则亡。此五者不可不节:夫妇节而天地和,风雨节而五谷孰(1),衣服节而肌肤和。

【注释】

(1)孰:同“熟”。

【译文】

这五种情况,都是圣人注重节俭的,而小人喜欢奢侈的。节俭的就会昌盛,奢侈的就会灭亡。在这五方面不能不节制:夫妻之间有节制,天地阴阳之气就和谐;风调雨顺,五谷就会丰收;穿衣注意节制,身体就会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