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传

吕布勇力过人，精于骑射，当时有“人中有吕布，马中有赤兔”的说法，是天下第一骑将，从他力排众议，坚决救助刘备以自保这件事情来看，也不是毫无谋略。等到手刃董卓，与王允同掌朝政，吕布的声望达到顶峰，隐然有后来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气象。然而由于他与王允都不具备成就大事的才略，处置失当，很快失败。吕布蹉跎一生，以事败被杀告终。在卷后的评论中，陈寿说他“无英奇之略，轻狡反复，唯利是视”，大体接近事实。然而他的反复无常，轻于去就，却并不是他独具的特点。在那个分崩云扰、政治局面瞬息万变的时代，贤能之士各寻明主，轻于去就是很自然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正是时代的特点。吕布缺乏政治眼光，没能把握好自己尽快找到一个明主，是他自己的问题。但在那个乱世，把握好自己确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当他想投靠可能是明主的曹操成就大事时，却因为以前的反复易主而不能被人信任了。这是他的悲剧。

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¹⁾。以骁武给并州⁽²⁾。刺史丁原为骑都尉，屯河内，以布为主簿，大见亲待。灵帝崩，原将兵诣洛阳，与何进谋诛诸黄门，拜执金吾。进败，董卓入京都，将为乱，欲杀原，并其兵众。卓以布见信于原，诱布令杀原。布斩原首诣卓，卓以布为骑都尉，甚爱信之，誓为父子。

【注释】

(1)五原：郡名。治九原县，位于今内蒙古包头西北。

(2)给（jǐ）：服役。

【译文】

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县人。他凭借骁勇武艺在并州服役。并州刺史丁原出任骑都尉，驻扎在河内郡，以吕布为主簿，对他极为亲近信任。汉灵帝去世，丁原率军到洛阳，与何进密谋杀掉众宦官，被任命为执金吾。何进事败被杀，董卓进入京都，将要制造祸乱，想要杀掉丁原，吞并他的士众。董卓因为吕布被丁原所信任，便诱使吕布杀掉丁原。吕布果然杀掉丁原，拿着他的首级来见董卓，董卓任命吕布为骑都尉，非常宠爱信任他，与他约誓结为父子。

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号为飞将。稍迁至中郎将，封都亭侯⁽¹⁾。卓自以遇人无礼，恐人谋己，行止常以布自卫。然卓性刚而褊⁽²⁾，忿不思难，尝小失意，拔手戟掷布。布拳捷避之，为卓顾谢，卓意亦解。由是阴怨卓。卓常使布守中⁽³⁾，布与卓侍婢私通，恐事发觉，心不自安。

【注释】

(1)都亭侯：封爵名。东汉时有县侯、乡侯、亭侯。汉代，十里一亭，十亭一乡。乡侯中又有都乡侯，亭侯中又有都亭侯。都亭，古代郡县治所置都亭。

(2)褊（biǎn）：狭隘。

(3)中：府内的小门。

【译文】

吕布擅长骑射，膂力过人，号称飞将。归附董卓后渐渐迁升至中郎将，封都亭侯。董卓知道自己待人无礼，害怕别人谋害，出入常常让吕布随行护卫。然而董卓性格刚愎，心胸狭窄，一发起怒来便不计利害，曾经因为小不如意，拔手戟投刺吕布。吕布因为身手矫健躲了过去，又向董卓道歉，而董卓的怒气也消解了。因此吕布对董卓暗中怀恨。董卓常常让吕布守卫府内的小门，吕布与董卓的侍婢私通，害怕事情暴露，心中不安。

先是，司徒王允以布州里壮健⁽¹⁾，厚接纳之。后布诣允，陈卓几见杀状。时允与仆射士孙瑞密谋诛卓⁽²⁾，是以告布使为内应。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布遂许之，手刃刺卓。语在《卓传》。允以布为奋武将军，假节，仪比三司⁽³⁾，进封温侯⁽⁴⁾，共秉朝政。布自杀卓后，畏恶凉州人，凉州人皆怨。由是李傕等遂相结还攻长安城。布不能拒，傕等遂入长安。卓死后六旬，布亦败，将数百骑出武关，欲诣袁术。

【注释】

(1)州里：上古二千五百家为州，二十五家为里，后因泛指同乡。

(2)仆射：官名。即尚书仆射，尚书省的副官。

(3)仪比三司：又称仪同三司，表示仪制与三公的待遇相同。三司，三公。

(4)温侯：封于温县的县侯。

【译文】

早先，司徒王允因为吕布是同乡又很强健，便用心交结，并以优厚的礼遇对待他。后来吕布去拜访王允，诉说自己几乎被董卓杀掉的状况。当时王允与尚书仆射士孙瑞正密谋杀掉董卓，便将这件事告诉吕布并请他做内应。吕布说：“这样做，对我们的父子关系怎么办！”王允说：“您自姓吕，本来与他就不是亲骨肉。现在您担心被杀还来不及，还说什么父子？”吕布这才答应，亲手刺死董卓。这件事情记在《董卓传》中。王允任命吕布为奋武将军，假节，仪同三司，进封温侯，二人共同掌管朝政。吕布自从杀掉董卓后，害怕厌恶凉州人，凉州人也都怨恨他。因此李傕等人纠合一处，回军进攻长安。吕布抵挡不住，李傕等军攻入长安。董卓死后六十天，吕布也失败，率领数百名骑兵逃出武关，准备去投奔袁术。

布自以杀卓为术报仇⁽¹⁾，欲以德之。术恶其反复，拒而不受。北诣袁绍，绍与布击张燕于常山⁽²⁾。燕精兵万余，骑数千。布有良马曰赤兔，常与其亲近成廉、魏越等陷锋突阵，遂破燕军。而求益兵众，将士抄掠，绍患忌之。布觉其意，从绍求去。绍恐还为己害，遣壮士夜掩杀布，不获。事露，布走河内，与张杨合。绍令众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

【注释】

(1)为术报仇：董卓执朝政时，曾杀袁氏家族二十余口，所以杀董卓被认为是为袁氏报仇。

(2)常山：郡名。治今河北元氏。

【译文】

吕布自以为杀掉董卓为袁术的家族报了仇，想让袁术对自己感恩戴德。然而袁术却嫌忌他的反复无常，拒绝接纳他。吕布向北投奔袁绍，袁绍与吕布合军到常山进攻张燕。张燕有精兵一万余人，骑兵数千。吕布有良马名叫赤兔，常常与他的亲随部将成廉、魏越等人冲锋陷阵，于是打败张燕军。吕布请求袁绍给自己增加兵众，他手下的将士又纵兵抄掠，袁绍为此担忧，心生顾忌。吕布觉察到袁绍的心思，便去见袁绍请求离去。袁绍担心吕布反过来成为自己的祸害，派遣壮士乘夜去袭杀他，没能成功。事情随之泄露，吕布便逃到河内郡，与张杨会合。袁绍命令手下将士追击，这些人都害怕吕布的勇猛，没人敢逼近他。

备东击术，布袭取下邳⁽¹⁾，备还归布。布遣备屯小沛⁽²⁾。布自称徐州刺史。术遣将纪灵等步骑三万攻备，备求救于布。布诸将谓布曰：“将军常欲杀备，今可假手于术。”布曰：“不然。术若破备，则北连太山诸将⁽³⁾，吾为在术围中，不得不救也。”便严步兵千、骑二百⁽⁴⁾，驰往赴备。灵等闻布至，皆敛兵不敢复攻。布于沛西南一里安屯，遣铃下请灵等⁽⁵⁾，灵等亦请布共饮食。布谓灵等曰：“玄德，布弟也。弟为诸君所困，故来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布令门候于营门中举一只戟⁽⁶⁾，布言：“诸君观布射戟小支⁽⁷⁾，一发中者诸君当解去，不中可留决斗。”布举弓射戟，正中小支。诸将皆惊，言：“将军天威也！”明日复欢会，然后各罢。

【注释】

(1)下邳：县名。治今江苏睢宁西北。

(2)小沛：即沛县，因是沛郡属县，故称小沛。

(3)太山诸将：指当时聚众起兵的泰山郡臧霸、孙观等人。

(4)严：整顿行装。

(5)铃下：传达命令的小吏，平时居于官署的铃阁之下，有事则摇铃呼之，故有此称。

(6)门候：掌管军营大门警卫的官员。

(7)戟：古代兵器，兼具矛、戈功能，击刺部分为一不对称的十字形，可直刺，可横击，用于横击的为横向短刃，即下文说的小支。

【译文】

刘备向东攻打袁术，吕布乘机袭取了刘备的驻地下邳，刘备回军后归附吕布。吕布命刘备驻扎小沛，自称徐州刺史。袁术派遣将领纪灵等人率领步骑兵三万人进攻刘备，刘备向吕布求救。吕布手下的众将对他说：“将军您总想杀掉刘备，现在可以借袁术之手来实现愿望了。”吕布说：“不对。袁术如果击败刘备，就会北向联合泰山郡的诸将，那我们就处于袁术的包围圈中了，不能不救刘备。”便集结步兵一千、骑兵二百人，火速赶往小沛去救刘备。纪灵等人听说吕布率军来到，尽皆收兵不敢再攻。吕布在小沛西南一里的地方安下营寨，派手下的传令兵去请纪灵等人见面，纪灵等人也回请吕布一起饮宴。吕布对纪灵等人说：“刘玄德，是我的弟弟。我弟弟被各位围困，所以赶来救他。我生性不喜欢撮合别人来争斗，只喜欢排解争斗。”于是吕布命令门候在军营门中竖起一只戟，说：“诸位请看我射这只戟旁边的小支，如果一箭射中，诸位就应该撤军离去，如果射不中，你们可以留下来决战。”说完举弓就射，正中戟上小支。众将全都大惊失色，同声说：“将军真是天神般的威风啊！”第二天，大家又在一起欢宴，然后各自罢兵返回。

建安三年，布复叛为术⁽¹⁾，遣高顺攻刘备于沛⁽²⁾，破之。太祖遣夏侯惇救备，为顺所败。太祖自征布，至其城下，遗布书，为陈祸福。布欲降，陈宫等自以负罪深，沮其计。布遣人求救于术，自将千余骑出战，败走，还保城，不敢出。术亦不能救。布虽骁猛，然无谋而多猜忌，不能制御其党，但信诸将。诸将各异意自疑，故每战多败。太祖堑围之三月，上下离心，其将侯成、宋宪、魏续缚陈宫，将其众降。布与其麾下登白门楼⁽³⁾。兵围急，乃下降。遂生缚布，布曰：“缚太急，小缓之。”太祖曰：“缚虎不得不急也。”布请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忧。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刘备进曰：“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⁴⁾！”太祖颔之。布因指备曰：“是儿最叵信者⁽⁵⁾！”于是缢杀布。布与宫、顺等皆枭首送许，然后葬之。

【注释】

(1)复叛为术：在此之前，吕布与韩暹等人联合打败袁术，这时又背叛韩暹等与袁术交好。

(2)高顺：吕布麾下将领，为人正直，骁勇异常，忠于吕布。

(3)白门楼：下邳西门城楼。下邳西门称白门，古人将天地八方分为八门，西南方为白门。

(4)事：侍奉。丁建阳：丁原字建阳。董太师：董卓。

(5)叵：“不可”的合音，不可以。

【译文】

建安三年，吕布又背叛韩暹支持袁术，派遣高顺进军小沛攻打刘备，大败刘备。太祖派遣夏侯惇率军救援，被高顺打败。太祖于是率军亲自攻打吕布，大军直逼下邳城下，又给吕布送去书信，为他陈说祸福利害。吕布想投降，陈宫等人认为自己对太祖负罪深重，便阻止。吕布派人向袁术求救，又亲率千余名骑兵出城应战，大败而回，退至城中固守，不敢再出战。袁术也没能前来救援。吕布虽然骁勇善战，但他缺乏谋略而猜忌多疑，不能很好地驾驭麾下军队，只信任他身边的众将。而众将也各有各的心思，互相猜疑，所以每逢作战，总是败多胜少。太祖军挖堑壕围困下邳城三个月，城内上下离心，吕布的将领侯成、宋宪、魏续捆绑陈宫，率领自己的部众出城投降。吕布和手下将士登上下邳白门的城楼防守。太祖的军队围攻甚急，吕布便下城投降。太祖的将士将吕布捆绑起来，吕布说：“捆绑得太紧了，请稍微松一些。”太祖说：“捆绑老虎不能不紧呀。”吕布向太祖请求说：“明公您所担忧的不就是我吕布吗，现在我已经归服您了，天下事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了。您统领步兵，让我统领骑兵，平定天下就没什么难的了。”太祖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刘备连忙进言说：“明公您难道没见到吕布是怎样对待丁建阳和董太师的吗！”太祖颔首表示赞同。吕布转头对着刘备说：“这个家伙最不可以相信！”于是太祖下令缢杀吕布。太祖将吕布与陈宫、高顺等人的头颅砍下，送到许县献捷，然后将他们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