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之战　僖公二十二年

僖公十七年齐桓公死后，齐国陷入争立国君的混乱之中。宋襄公发动诸侯之兵讨齐，终于立了齐孝公。宋襄公已合诸侯，遂生称霸之心。僖公十九年他执滕子、用鄫子，讨曹、伐郑，欲以力服人，却被楚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泓之战，他提出“不重伤，不禽二毛”的迂腐主张，终于以失败告终，最后连命也葬送了。此篇即刻画了宋襄公这样一个徒有霸心而无霸术的形象。文中司马子鱼的论战，针对宋襄公的迂腐进行了反驳，透彻明确，痛快淋漓。

夏，宋公伐郑。子鱼曰：“所谓祸在此矣。”

楚人伐宋以救郑。宋公将战，大司马固谏曰[1]：“天之弃商久矣[2]，君将兴之，弗可赦也已[3]。”弗听。

冬十一月己巳朔，宋公及楚人战于泓。宋人既成列[4]，楚人未既济[5]。司马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既济也请击之。”公曰：“不可。”既济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陈而后击之[6]，宋师败绩。公伤股[7]，门官歼焉[8]。

国人皆咎公[9]。公曰：“君子不重伤[10]，不禽二毛[11]。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12]。寡人虽亡国之余，不鼓不成列[13]。”子鱼曰：“君未知战。勍敌之人[14]，隘而不列[15]，天赞我也。阻而鼓之[16]，不亦可乎？犹有惧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敌也。虽及胡耇[17]，获则取之，何有于二毛[18]？明耻教战[19]，求杀敌也。伤未及死，如何勿重？若爱重伤[20]，则如勿伤；爱其二毛，则如服焉[21]。三军以利用也[22]，金鼓以声气也[23]。利而用之，阻隘可也；声盛致志[24]，鼓儳可也[25]。”

（僖公二三年）夏五月，宋襄公卒，伤于泓故也。

【注释】

[1]大司马：即下文的子鱼，宋公子目夷，时为大司马，掌管军队。固谏：坚决劝阻。固，或认为是人名，即公孙固。

[2]商：商朝，为周所灭。宋国本是商人后裔。

[3]弗可赦：违天之罪是不可赦免的。

[4]既成列：已经摆好阵势。

[5]未既济：还没有全部渡过泓水。

[6]陈：同“阵”，军阵。

[7]股：大腿。

[8]门官：国君的亲兵。

[9]咎：归罪。

[10]重伤：对已受伤的敌人再加以伤害。

[11]禽：同“擒”。二毛：头发两种颜色，指头发花白的老人。

[12]不以阻隘：不把敌人逼到险要地方以取胜。

[13]鼓：作动词，击鼓进军。

[14]勍：（qíng），强。勍敌，强敌。

[15]隘而不列：处于险隘之地还未列阵。

[16]阻而鼓之：凭险而进攻。

[17]胡耇（gǒu）：老年人。

[18]何有：有何可怜惜呢？有何舍不得呢？

[19]明耻：明白国耻之心。教战，教以战术。

[20]爱：怜惜。

[21]如：应该。服，投降。

[22]以利用：抓住有利时机用兵。

[23]金鼓以声气：金鼓是用来鼓舞士气的。

[24]声盛：金鼓洪亮。致志：鼓舞士气。

[25]儳（chán）：队列参差不齐。

【译文】

夏，宋襄公攻打郑国。子鱼说：“所说的祸患就在此啊。”

楚国派兵进攻宋国以救援郑国。宋襄公准备应战。大司马坚决劝阻道：“上天抛弃我们已经很久了，您想复兴它，违背天意，恐怕不可赦免啊！”宋襄公不听，和楚军在泓水边交战。

宋国的军队已经列好了阵势，楚国的军队还没有完全渡过泓水，司马子鱼劝宋襄公说：“楚军人多，我军人少，趁他们还没有全部渡过河，赶紧下令进攻。”宋襄公说：“不可以。”楚军渡过河还未摆成阵势，司马子鱼又劝宋襄公进攻，襄公说：“还是不可以。”等到楚人摆好阵势，宋襄公才下令进攻，结果宋军大败，宋襄公自己也大腿受了伤，亲兵全部被杀死。

宋国国内人都怪罪宋襄公。宋襄公说：“有德之人是不忍心伤害已经受了伤的敌人的，不捉拿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古人行军打仗，不凭险要地方来求得胜利。我虽是殷商亡国的后代，也不进攻还没摆好阵势的敌人。”子鱼说：“您还不知道怎样打仗。强大的敌人被逼在险要的地方来不及摆开阵势，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呀！凭着险阻进攻敌人，怎么不可以呢？我还怕打不赢呢！再说这些强大的士兵，都是我们的敌人，即使是老年的，抓到了就是俘虏，管他什么头发花白？训练士兵，先让他们明白国耻之心，然后教他们战术，就是为了杀死敌人。敌人受了伤，还没有死，怎么就不可以再杀伤他呢！您如果舍不得再伤害他，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杀伤；如果怜悯他头发花白，就干脆向他投降。军队打仗，就应抓住有利时机作战；鸣金、击鼓，是用来鼓舞士气的。敌人在险隘之处，正是可利用的时机。鼓声大作，激发士气，进攻未成列的敌人，完全是应该的啊！”

（僖公二三年）夏五月，宋襄公死，是因为在泓之战中受伤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