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译文】

所谓“境”并不是专门指外在的景物，喜怒哀乐也属于人心中的一种境界。所以只有那些能写出真实、具体的景物和感情的作品，才能说有境界；否则，就只能说没有境界了。

【评析】

此则在手稿中原居第三十五则，在《国粹学报》初刊本中，应置于第二则的位置，因为其内容是对境界说本体的补充，似不宜分散他处。王国维后来之所以对《人间词话》的内容和顺序再起调整之心，可能也与此本未尽周密有关系。

虽然景物与情感的结合方式不同，可以形成造境与写境、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的不同形态，但景物和感情被王国维视为境界说的两大基本理论元素，却是从未变易过。从王国维的这一基本定位，可见境界说对传统诗论的借鉴痕迹。王国维此前所举境界之例，侧重在写景之句，如以“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来例证无我之境，等等。故在这里进一步完善其理论，以免造成境界乃专门针对写景而言的错觉。当然，写景始终是王国维立说的重点，只是传统文论历来强调景中有情、情中有景，写景的宗旨总不能离开情，所以王国维在此处把情的元素强化出来，如此其境界说的基石就显得稳固了。

景物以外在的形态而存在，而情感则内蕴于诗人胸中。要在文学作品中形成情景交融的艺术风貌，其前提是诗人内在情感的丰盈。这种丰盈并不一定体现在情感类型的丰富多彩，而主要在于情感的真实与厚度上，而这种真实与厚度乃是根源于诗人的胸襟和学养等方面，所以王国维特别提出“真景物”与“真感情”的命题。如果说景物与感情是境界说的基本元素的话，“真”就是这两大元素的基本特性。境界的解读纬度虽然多端，但离开了景物和感情之“真”，是不遑谈论境界问题的，“真”贯穿在境界说的各个方面，是境界说的根底所在。有境界的人才能内蕴有境界的情，才能慧眼识出有境界的景，才能由此而创作出有境界的文学作品。王国维的理路颇为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