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浪子回头

当大船抵达黄河北岸之时，关羽便命手下先将车辇推到平地上，请两位夫人上车，又将车帘掖紧，以保护周全。之后，关羽便率领一行人，抛下大船，护送车辇上路。

寒风瑟瑟，原野茫茫，这一行人又踏上了征程。

一连行进了数日，关羽突然发现一人一骑迎面而来。他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孙乾。自从汝南分别后，两人便失去联系，如今在此不期而遇，两人都兴奋不已。

关羽立刻问道：“孙兄，你我当初约定在河北会合，关某这一连几日未见你的身影，心中正在纳闷呢。你为何没在黄河北岸迎接我们，如今才迟迟出现呢？”

孙乾解释道：“关将军请容我解释。孙某此番迎接来迟，实因那袁绍帐中出了内乱。原本孙某打算代表汝南的刘辟、龚都出使河北，也因此作罢。孙某只得劝说袁绍将刘皇叔派往汝南，我自己则赶来与你们会合，共议团聚之事。”

“那么主公如今身在何处？他现在是否还在袁绍帐中？”

“非也。两三日前，孙某潜回河北，面见主公。之后他便离开河北，动身赶往汝南了。”

“不知主公如今是否无恙啊？”

“这个么，孙某确实不知。孙某一心惦记着与关将军的约定，生怕两位夫人出现什么差池，因此急匆匆前来迎接。孙某是怕关将军不知现在情形有变，若护送两位夫人直接去了河北，可就麻烦了。如今咱们的当务之急就是立刻改道，直奔汝南。”

“原来如此！幸亏孙兄及时赶来相告，那我们速速赶往汝南，尽早与主公团聚为好。”

“正是。刘皇叔在河北已经无立足之地了。自从他来到河北后，深受排挤，而且袁绍有两次起意，意欲将他杀害，实在危险之极。”

孙乾于是将刘备在袁绍帐下的经历和盘托出。他讲到刘备是如何隐忍度日，到处受人排挤，还被袁绍猜忌。两位夫人闻言，心中难过，不由得掩面哭泣，关羽听了也心酸不已，潸然泪下。

“既然如此，大家一定要加倍小心。虽然我们离汝南很近，但若此时大意的话，恐生事端。孙兄，烦劳你在前面带路吧。”

关羽招呼众人，打起精神再度上路。实际上他也在提醒自己，不得掉以轻心。

“属下明白！”

众人齐声呼应。于是，关羽带领众人，改道汝南，匆匆上路。

行不多时，只见身后烟尘大起，有数百骑兵马喊杀喧天，追将过来。关羽见势不妙，马上派孙乾护送车辇前行，自己则一人一骑留在原地断后。

关羽定睛一看，只见领头的是个独眼将军。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曹操手下第一猛将夏侯惇。夏侯惇武艺高强，关羽也有些忌惮，但他立刻抖擞精神，端起青龙偃月刀，准备迎敌。

“呔！前面可是关羽吗？”

夏侯惇高声叫道。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关某也！”

关羽坦然作答。

两将相见，还未交手，这一番问答如同虎啸龙吟，掷地有声。双方各执刀枪，杀气腾腾。

夏侯惇大骂：“关羽啊关羽！你擅自离京，过五关、斩六将，将我的手下爱将秦琪也杀了。你可知罪？还不给我乖乖投降，让我绑了，回去向曹丞相请罪！”

关羽闻言，朗声大笑：“夏侯惇你有所不知，当初关某跟曹操约定，降汉不降曹。而且若得知主公的下落，关某可以不告而别。若有阻拦，关某就算杀出一条血路，也是一定要走的。曹操当初答应了我的三个条件，如今关某按照约定，离开京城去投奔故主，有何不可？怎么？莫非你也要来阻拦吗？你就不怕命丧这把青龙偃月刀下不成？”

“好你个关羽！出言不逊，当真是找死！”

夏侯惇瞪起独眼，高声叫骂。

说时迟那时快，夏侯惇举枪便刺。他的鱼骨枪直取关羽的前胸而去，将关羽的长髯挑得四散飘扬。

“铿锵！”

刀枪相击，火花四溅。关羽也挥起青龙偃月刀和他战在一处。两柄刀枪，你来我往，不断撞击，战况空前。

关羽胯下的赤兔宝马也使出浑身力气，它不住喷气嘶鸣，气势如虹。

两人缠斗在一处，打了几十个回合，刀枪相撞，异常凶险。两人都以死相拼，打得难解难分。

“快住手啊！两位将军快住手啊！”

突然，身后驰来一人一骑，他一边纵马飞奔，一边高声呼喝。原来是曹操派来的特使赶到了。

特使未及下马施礼，便扯出曹操的亲笔信，高声诵读：

余感念关羽之忠义，特命各处关卡渡口放行，不得阻拦。曹操亲笔。

曹操特意派使者前来传令，以免手下将领拦截关羽。但是夏侯惇对此却不以为然，他大声诘问特使道：“丞相是否知道，那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伤我将士之事？”

特使回答：“丞相尚不知情。此信是之前发出的。”

“既然如此，我恕难从命。若曹丞相得知关羽如此大逆不道，他也绝不会轻饶，而且绝对不会下令对关羽放行的。我要将关羽生擒活捉，押回京城，等候丞相发落。”

夏侯惇仗着自己军功显赫，不肯听命，执意要将关羽拿下。

于是两人又战在一处，打得险象环生。

这时，又有一骑特使赶来。他见到两人缠斗，立刻大叫：“曹丞相有令，两位快些住手，不要再打了！”

夏侯惇对此充耳不闻。他继续挥舞手中的鱼骨枪，招招夺命。他还对特使怒吼道：“你且稍等。待我将关羽生擒活捉！放心吧，我会留他一条性命的！”

第二位特使见夏侯惇不予理会，便催马绕着两人打转，同时高声将曹操的命令喊出来：“曹丞相发出第一道命令后，唯恐关羽因身无通关文书，处处受阻。因此急发第二道命令，命各关卡的将领不得阻拦关羽离开。”

夏侯惇毫不理会，将手中枪舞得飞快。而关羽也自然不敢掉以轻心，继续缠斗不休。

两人又战了几十个回合之时，又有一骑飞奔而来。这第三位特使高声喝道：“夏侯惇！你竟敢抗命！是要造反吗？”

原来这第三位特使不是别人，正是张辽。

夏侯惇见到张辽赶来，这才退后一步，将手中枪放下。他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回头对张辽打了个招呼：“张兄，你也是丞相的特使不成？”

“夏侯将军，曹丞相就是担心你会执意拦截关羽，因此特地派我前来传令的。”

“丞相担心什么呢？”

“曹丞相得知东岭关的孔秀阻挠关羽过关，被其斩杀后，懊恼自己当初未给关将军带上通关文书。丞相还担心如果关羽一路之上被各地守将拦截，一定会损兵折将，这才连发两道命令，派特使快马传令。但丞相还是怕有意外，便派我亲自赶来传令。”

“我真是搞不懂丞相，为何要对关羽如此厚爱？”

“关羽为人忠义，夏侯将军要是与他亲近些便懂了。”

“哼！我才不稀罕与他亲近！”

夏侯惇狠狠地对地上啐了口唾沫，又对张辽一通发牢骚：“关羽斩杀了我手下爱将秦琪，那位秦琪原是猿臂将军蔡阳的外甥。蔡阳将他托付给我，我便命他把守渡口。如今秦琪被关羽杀了，你说，我该如何向蔡阳将军交代啊？”

“夏侯将军少安毋躁，张某负责去对蔡将军解释。今日还请将军遵从丞相的命令才是啊。”

张辽苦口婆心好一通安抚，夏侯惇这才悻悻地收兵了。

张辽见夏侯惇走了，这才转过头来问关羽：“关兄，你不是要去河北嘛，为何突然改道而行？”

关羽对他毫不隐瞒：“关某只因在路上得知故主已离开袁绍而去。如今他不在河北，去向不明。”

“既然如此，关兄若是一时找不到刘皇叔的话，不如随我回到许都，曹丞相定然恩典有加。”

“关某既然已经来到此处，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关某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定要投奔主公而去。”

张辽见难劝关羽回心转意，只得作罢。在他返回许都之际，关羽请张辽回禀曹操。一方面感激曹操遵守承诺，另一方面对自己斩杀了他的数名大将，深表歉意。

那厢孙乾趁机护送两位夫人的车辇，早已遥遥在前。关羽急催赤兔宝马，不多时便追上了他们的队伍。

一场秋雨不期而至，一行人无处躲避，都被浇得透心凉。

天刚黑时，关羽带领众人借宿在一处民宅之中。大家都将淋湿的衣服脱下，放在火炉旁边烘干。

此处的房主名叫郭常，他为人和善。见到关羽等人投宿，郭常特地温酒宰羊，热情接待。

此处虽是乡野人家，但也设有内室。两位夫人就暂时在内室中歇息。

待到衣服烘干后，关羽便和孙乾一起到外面喂马，之后享用酒食。

正在这时，这户人家的围墙外来了一个年轻人。他满脸狐疑，不断打量关羽等人。后来他干脆站在院子当中，大声骂道：“你们是些个什么人？破衣烂衫的，怎么住到我们家了？”

“混账东西快住嘴！这些都是贵客，你休得无礼！”

房主郭常立刻训斥他道。

郭常将他骂走后，便与关羽、孙乾一起坐在火炉边，聊起家常。说到那个年轻人时，郭常忍不住伤心落泪，他说：“各位大人有所不知啊，刚才那个混账小子是我的儿子。但他不学无术，整日只知道游手好闲，打猎玩乐。我管教无能，真是头疼啊！”

关羽和孙乾只得好言相劝：“老人家也不要如此悲伤，这年轻人会打猎也是一门本领嘛。你若从现在开始教他读书写字，他若能帮衬帮衬家里，也是好的。”

“他啊，根本不学好啊！他整日和村里那些闲汉混在一起，就知道吃喝嫖赌，不干好事。我被他气得不行，怎么生出这个孽障！”

当晚，当众人入睡时，有贼人前来偷盗。

有五六个人钻进马棚，想要将赤兔马偷盗出去。但谁知那赤兔宝马异常彪悍，哪里容得贼人近身。赤兔马不仅高声嘶鸣，还踢踏歹人。这伙儿贼人不仅没有得手，反而被马蹄踢伤。马棚中闹出了好大动静，将众人惊醒，大家连忙跑出来抓贼。

孙乾率领手下将这伙儿贼人尽数拿下，没想到房东郭常的儿子也在其中，跟他们一起被绑在一处，捆成一串。

“给我将这些人都砍头！”

孙乾大怒，下令处斩。

房主郭常见自家儿子也在其中，连忙跪倒在关羽面前，苦苦相求：“求大人开恩，饶了我这混账儿子吧！这犬子虽然干了坏事，但毕竟是我家的一棵独苗。我的老伴儿最疼这儿子，若儿子死了，她也活不下去了。是我教子无方，大人要罚就罚我吧。求求你高抬贵手，饶他一命吧！”

郭常拜倒在地，涕泪横流，求关羽开恩。

关羽见状，于心不忍，便下令将这伙儿贼人放了。

第二天一早，郭常夫妇又专门来找关羽，对他千恩万谢。

“老人家，你不要多礼了。你们二人身为父母，为人善良，想必令郎只是一时糊涂，才犯下错事。你们把儿子叫来，关某好生将他训诫一番，让他幡然醒悟，重新做人。就当是关某报答二位一餐一宿之恩了。”

郭常夫妇闻言，心中大喜，他们连忙去叫儿子过来。但听家中的帮工说，他们的那个混账儿子一早就跟昨夜那五六个贼人溜出去了，如今不知跑到哪里鬼混。

第二天，关羽一行启程，沿路进了山。

刚刚翻过一座山，前方忽然出现上百名歹人，拦在路上。为首的那人跨在马背上，大言不惭地高叫：“我乃黄巾军大将裴元绍是也！你们如今到了我的地界，就乖乖把钱物都给我交出来！我看你这匹马不错啊，将马留下，我就饶你一条性命！”

关羽闻言，不怒反笑。他抬手轻捋长髯，轻声说道：“你想要我的马？你可认识我是谁吗？”

裴元绍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双目圆睁，恍然大悟地喊道：“人说关羽长髯赤面、丹凤细目。难道……难道你就是关羽不成？”

“不错，正是关某。”

“什么？你当真是关将军吗？”

裴元绍闻言，大惊失色。他立刻滚落马鞍，回身从众多手下中揪出一人。然后裴元绍揪住那人的发髻，将他反剪双臂，按倒在地。

关羽见状，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裴元绍说道：“关将军，你认得这小子吗？他是郭常的儿子。”

“果然是他！他怎么跑到这来了？”

“关将军，这个臭小子昨晚跑上山寨，告诉小人今日有人要从此过路。他还说这批人赶着马车，带着金银财宝和绝世美女，其中还有一匹宝马良驹。他特意前来告密，求我劫道掠财后能分他一杯羹。关将军，您别看小人只是个占山为王的山大王，我倒没在乎金银财宝和美女佳人，只是听到他说能抢到一匹宝马良驹，小人便心里痒痒。今日率领手下前来，就是想抢马的。没曾想，竟然撞见了关将军，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原来如此。那郭常之子昨晚就想偷我的马，被我们拿下后逃了出去。没想到他竟然又跑到你的山寨里来搬救兵。”

“哼！小人这就宰了他这个白眼狼！”

裴元绍狠狠掐住了那人的脖子，拔出一柄匕首，就要当场杀了他。

“且慢！住手！此人不能杀！”

“关将军，为何不能杀？让小人亲手宰了他，好孝敬您老人家。”

“此人杀不得！他的父母收留我们住宿，对关某有恩。若是将他杀了，关某怎么对得起郭常夫妇。所以你还是住手吧，留他一条性命，好为父母尽孝。”

“果然是关将军！义字当先，小人佩服！”

裴元绍应道。说罢，他将郭常之子揪着领子扔到一旁。那人立刻夺路而逃，跑进山里去了。

关羽见裴元绍虽然身为山大王，却对自己的名字非常熟悉。他心生好奇，便询问他是如何晓得自己的。裴元绍答道：“关将军有所不知，我认识一个叫周仓的好汉，他就住在离此二十里地的卧牛山上（今河南省开封附近）。此人是关西人氏，生的黑脸虬髯，两臂有千钧之力。周仓非常崇拜关将军，因此小人才有所耳闻。”

“哦？此人是什么来头？”

“这位周仓曾经追随黄巾军的张宝，如今避世，隐居山林。他十分仰慕关将军的忠义之名，希望有缘能当面拜见关将军。小人从周仓那里听说很多关将军的义举，心生佩服。”

“原来此地也有这样的豪杰，不错不错。你既然仰慕于我，便不如改邪归正，休要再拦路抢劫。你看如何？”

裴元绍立刻拜倒在地，决定听从关羽，从此金盆洗手，改过从新。他还亲自带路，引领关羽一行穿过山路。一行人向前走了十多里地，忽然发现前面路上出现一大群人，都跪倒在地。

待他们走到近前，才发现为首的是一位大汉。此人跪在路边，不住地对关羽、孙乾和两位夫人的车辇行礼叩拜。

裴元绍立刻停下来，对关羽介绍道：“关将军，此人便是那位关西周仓。不知关将军能否见一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