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史伶官传序

〔宋〕欧阳修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1]，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注释

[1]原：推究，考查。庄宗：即后唐庄宗李存勖（885—926），五代唐王朝的建立者，公元923年至926年在位。

译文

唉！（王朝）盛衰的道理，虽说是天命决定的，但怎能说不是人事造成的呢！推究庄宗取得天下的原因，与他所以失去天下的原因，就可以明白这个道理了。

段解

立论，提出王朝盛衰由人事的观点，引出下文。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1]，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2]，吾仇也；燕王[3]，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4]，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5]，尔其无忘乃父之志[6]! ”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7]，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注释

[1]晋王：指西域突厥族沙陀部李克用，因受唐王朝之召镇压黄巢起义有功，后封晋王。李存勖之父。将终：临死。

[2]梁：指后梁太祖朱温，原是黄巢部将，叛变归唐，后封为梁王。唐僖宗时，朱温拟杀李克用，李克用亦多次上表请求讨伐朱温。从此，梁、晋之间战争不息，仇恨很深。

[3]燕王：指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他借李克用之力夺取幽州，但却归附朱温。其子刘守光，后被朱温封为燕王。这里“燕王”笼统指刘氏父子。

[4]契丹：李克用与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结盟，共同举兵攻打朱温，后阿保机背盟与朱通好。

[5]与：赐给。

[6]其：语气副词，表示命令或祈求。乃父：你的父亲。

[7]从事：官名，这里泛指幕僚随从。少牢：古代祭祀用牛、羊、猪各一头叫“太牢”，用猪、羊各一头叫“少牢”。

译文

世人传说晋王临死时，把三支箭赐给庄宗并告诉他说：“梁国，是我们的仇敌；燕王，是我推立的，契丹，曾与我结盟为兄弟，可是后来他们都背叛我去投靠了梁。这三件事是我的遗憾。我交给你三支箭，你不要忘记你父亲报仇的志向！”庄宗接受了箭并将箭收藏在祖庙。以后庄宗出兵打仗，便派手下的随从官员，用猪羊去祭告祖先，从宗庙里恭敬地取出箭来，用锦囊装着，使人背着锦囊在军前开路，等打了胜仗回来，仍旧把箭收进宗庙。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1]，函梁君臣之首[2]，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3]，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4]，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5]，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得益。[6]”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7]，自然之理也。

注释

[1]系：捆绑。组：绳索。

[2]函：木匣，这里是名词作动词，盛以木匣。

[3]仇雠（chóu）：仇人。雠与仇同义。

[4]誓天断发：截发置地，向天发誓。

[5]抑：表转折的连词，相当于“或者”“还是”。本：考究。迹：事迹，道理。

[6]《书》：指《尚书》。按此句出自《尚书·大禹谟》。

[7]逸豫：安逸舒适。

译文

当庄宗用绳子绑住燕王父子，用匣子装着梁国君臣的头，走进祖庙，把箭交还到晋王的灵座前，告诉他生前报仇的志向已经完成，他那神情气概，多么的威风啊！等到仇敌已经消灭，天下已经安定，一人在夜里发难，作乱的人四面响应，他慌慌张张向东出逃，还没见到乱贼，部下的兵士就纷纷逃散，君臣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到哪里去好，到了割下头发来对天发誓，抱头痛哭，眼泪沾湿衣襟的地步，多么衰败啊！难道说是因为取得天下难而失去天下容易吗？还是推究他成功与失败的原因，都是由于人事呢？《尚书》说：“自满会招来损害，谦虚能得到益处。”忧劳可以使国家兴盛，安乐可以使自身灭亡，这是必然的规律。

段解

通过庄宗的事例揭示成败由于“人事”的道理：“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

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1]，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2]，而智勇多困于所溺[3]，岂独伶人也哉？

注释

[1]举：全，所有。

[2]忽微：指细小之事。忽是一寸的十万分之一，微是一寸的百万分之一。

[3]溺：溺爱，对人或事物爱好过分。

译文

因此，当他兴盛时，普天下的豪杰，没有谁能和他相争；到他衰败时，数十个乐官就把他困住，最后他杀身亡国，被天下人耻笑。祸患常常是由一点一滴极小的错误积累起来而酿成的，而聪明英勇的人也往往被他过分迷恋的东西困扰消磨，（这是普遍规律，）哪里是只限于几个伶人呢？

段解

总结全文，概括王朝及统治者由盛而衰之规律：“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情境默写

1．欧阳修的《伶官传序》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文章的中心论点。

2．欧阳修的《伶官传序》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记述了晋王临终给庄宗三支箭并告诫庄宗不可忘记自己的志向。

3．欧阳修的《伶官传序》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写庄宗使用晋王赐予的箭时（“告庙”后和“凯旋”前）的具体做法。

4．欧阳修的《伶官传序》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是引用《尚书》中的话。

5．欧阳修的《伶官传序》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作者结合庄宗得失天下的史实，然后引用了《尚书》的话后得到的结论。

6．欧阳修的《伶官传序》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借庄宗困于伶人而亡国的事来警戒后人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