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枢密韩太尉书

〔宋〕苏辙

太尉执事[1]：

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2]。以为文者气之所形[3]，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4]。”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5]。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6]，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7]，颇有奇气[8]。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注释

[1]太尉：指韩琦，其于宋仁宗时任枢密使，掌全国兵权，职权相当于汉代的太尉，故称。执事：手下办事的人。这是旧时书信中的敬辞，不直接称呼对方，以示尊重。

[2]之：代词，指文章。

[3]气：志气。

[4]浩然之气：盛大刚正的气。

[5]称（chèn）：相称，符合。

[6]周览：饱览。

[7]疏荡：洒脱而不拘束。

[8]奇气：奇特的气概。

段解

提出“文者气之所形”的观点，并结合孟子、司马迁的事例来论证。

译文

太尉执事：

我生性喜好写文章，对此想得很深。我认为文章是气的外在体现，然而文章不是单靠学习就能写好的，气却可以通过培养而得到。孟子说：“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现在看他的文章，宽大厚重，宏伟博大，充塞于天地之间，同他气的大小相称。司马迁走遍天下，广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之地的英豪俊杰交友，所以他的文章疏放不羁，颇有奇伟之气。这两个人，难道曾经执笔学过写这种文章吗？这是因为他们的气充满内心而流溢到外貌，发于言语而表现为文章，自己却没有觉察到。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1]，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2]，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3]，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4]，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5]，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6]，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7]。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8]。见翰林欧阳公[9]，听其议论之宏辩[10]，观其容貌之秀伟[11]，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12]，而辙也未之见焉。

注释

[1]游：交往。

[2]乡党：乡里。

[3]百氏：指诸子百家。

[4]汩（gǔ）没：沉没，埋没。

[5]求：探求。

[6]恣观：尽情观览。

[7]慨然：感慨地。

[8]巨丽：极其美好。

[9]欧阳公：即欧阳修。

[10]宏辩：见识广博，言辞明快。

[11]秀伟：秀美魁梧。

[12]周公、召公：周公旦和召公奭（shì），周初辅佐武王、成王的重臣。方叔、召虎：方叔，周宣王时征服“荆蛮”有功。召虎，召公后代，周宣王时平定“淮夷”。

译文

我出生已经十九年了。我住在家里时，所交往的不过是邻居同乡这一类人，所看到的不过是几百里之内的景物，没有高山旷野可以登临观览以开阔自己的心胸。诸子百家的书，我虽然无所不读，但那都是古人陈旧的文字，不能激发自己的志气。我担心就此被埋没，所以断然离开家乡，去寻访天下的奇闻壮观，以了解天地的广大。我拜访秦朝、汉朝的故都，尽情观览终南山、嵩山、华山的高峻，向北眺望黄河奔腾的急流，深有感慨地想起了古代的英雄豪杰。到了京城，我瞻仰了天子宫殿的壮丽，以及粮仓、府库、城池、苑囿的富庶和巨大，这才知道天下的广阔富丽。我见到翰林学士欧阳公，聆听了他宏大雄辩的议论，看到了他秀美奇伟的容貌，同他门下的贤士交游，这才知道天下的文章都汇聚在这里。太尉以雄才大略称冠天下，全国人依靠您而无忧无虑，四方异族国家惧怕您而不敢侵犯，您在朝廷之内像周公、召公一样辅君有方，领兵出征像方叔、召虎一样御敌立功，可是我至今还未见到您呢。

段解

叙述自己的经历见闻，表示尚未见到韩琦的遗憾。

且夫人之学也[1]，不志其大[2]，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3]，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4]。

注释

[1]且：况且。

[2]志：以……为志。

[3]光耀：风采。

[4]大观：雄伟景象。

译文

况且一个人的学习，如果不是有志于大的方面，即使学了很多又有什么用呢？我这次来，对于山，看到了终南山、嵩山、华山的高峻；对于水，看到了黄河的深广；对于人，看到了欧阳公；可是仍以没有谒见您为一件憾事。所以我希望能够一睹贤人的风采，听您的教导来激发自己的雄心壮志，这样就等于看遍了天下的壮观景象，而不会再有什么遗憾了。

段解

赞颂韩琦，表达想要得到他的接见的渴望。这一段也是对上段文意的重申、加重。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1]。向之来[2]，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3]，使得优游数年之间[4]，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5]，又幸矣。

注释

[1]通习吏事：通晓官吏的业务。

[2]向：过去。

[3]赐：朝廷准许。待选：等待铨选。

[4]优游：从容闲暇。

[5]苟：如果。辱教之：屈尊教导我。

译文

我年纪还很轻，还没能通晓做官的事情。我先前来京应试，并不是为了谋取微薄的俸禄，偶然得到了它，也不是自己所喜欢的。然而有幸得到朝廷恩准还乡，等待吏部的选用，使我能够有几年空闲的时间，用来更好地研习文章，并且学习从政之道。太尉假如认为我还可以教诲而屈尊教导我的话，那我就更感到幸运了。

段解

再次表明志向。

情境默写

1．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作者“好为文，思之至深”的心得。

2．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是作者对孟子文章特点的概括。

3．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交代了司马迁文章“文疏荡，颇有奇气”的原因。

4．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是说作者在家乡游历的地域很小，见到的景致也少。

5．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两句是作者“决然舍去”想要达到的目标。

6．苏辙的《上枢密韩太尉书》中，“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三句写作者见到欧阳修后的见闻与经历，“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