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以往余生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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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姐妹情断

希桐记得年幼染病时,只有没日没夜的睡上几日,醒来时方能动弹。这习惯随着年岁增长一直带在身上,这次也是如此。

眼神慢慢聚焦,周遭一切清晰起来,她蓦然瞧着陌生的房间和摆设。

“他真的死了?”石沫瞪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脸色泛白。她伏在希桐榻边,一见她将将醒来,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直直从崖上坠下去的,哪还能有假?”希桐红肿的眼眶里又留下两行泪,低声答道。

自白城后山回来,希桐大病一场,混沌了五日,不吃不喝。石沫陪着她,一连几日坐在希桐床边,像个木头人。

“也罢了,不过几面之缘,斯人已逝,不必追忆了。”石沫叹了口气,端了桌上的一碗药,“来喝药了,此番你的身子要好生将养着了。”

“姐姐……”

“乖,张嘴。”

“你爱的冰糖,”石沫塞了好大一块糖在希桐嘴里,“刚刚我尝了那药,苦的厉害,便给你挑了块大的。”

希桐细细的嚼着,刚刚因那苦药而皱起的眉头舒展开了。

“还是姐姐最疼我。”她抿着嘴,像只乖巧的小猫,贪婪的吮吸着熟悉的木槿花香,那是她最爱的、姐姐的味道。

“真是苦了你了,不过一段少时的记忆和一段自做多情的单相思,已把我害成这样。桐儿,你的心酸苦楚,姐姐怕是体会不到万分其一吧?”石沫低下头,轻捋着希桐的秀发,幽幽道。

希桐心头一紧,倒吸一口凉气。姐姐难道知道了什么。

石沫继续道:“我既是最疼爱你的姐姐,也是最了解你的人。我叫来的医者看过了你的病,他说你愁思成疾。我原还不信,可看见你房里那把琴,我算明白了。上好桐木和蚕丝,天下只此一把,出自江南府,定是福辰送你的吧。琴瑟共舞,望君不负。此情此境,倒是好得很呢。”

“姐姐,我,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希桐急得坐了起来。

“桐儿,我原先觉得,我们姐妹之间是不会有秘密的,”石沫起身踱步道,“我们九岁初见,我便当你是最贴心的人。我把这颗真心完完整整的掏给了你,毫无保留……”

“姐姐,桐儿也是真心待你的……”

“是吗,那你和福辰缠绵的时候,还记得我这颗真心吗?”石沫两眼无神的看着远方。

“姐姐,桐儿记得……”希桐已痛哭失声,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我给你沐浴更衣时,发现你早年童子之功的印记退了。桐儿,你竟比我这个做姐姐的早一步尝了爱之欢娱,倒令姐姐好生羡慕呢。”

“姐姐,我求你了,你不要这样说话,桐儿害怕……”

“我确是样样不如你呢。你天生长的让人怜爱;身为白城之子,琴技更是不必说;我喜与人比武,你总只在旁看着,但要命的那一两招都是你接下的;你略施些小计,便救人于水火;也难怪我会败给你。”

“每次我给你讲和他的故事时,你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个傻子,”石沫回头苦笑着看着希桐,“明明得不到的东西,却还要痴心妄想!”

“不要说了……”

“而你,勾勾手指,轻而易举就得到了。”石沫咬着唇,眼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指着希桐道,“福公子去了,我只是伤心;而你,才真真叫我痛心寒心!桐儿,你教我觉得过去这十数年活的就是个笑话!”

“姐姐,桐儿错了,桐儿不敢了……”希桐泣不成声。

“身子好了,便搬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石沫厉声说完,捂着脸跑了出去。

希桐分明听到墙外,那清晰的抽泣声。她用被子捂着脑袋,放声大哭。

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只要是秘密,就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希桐料想过千万种情况,也大概有了辩驳的说辞。可现实永远出乎所有的预计,姐姐把一切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处处抓着要害,让她的辩解是那么苍白。

人啊,还是做不得亏心事。纵使做了再万全的准备,老天也不会遂了你的愿。欲兼得,却是两空,悲矣。

希桐舔舔唇,苦叹着,泪不尽的流。

如今这世道真是怪,捧出一颗真心的人,却是伤的最重的那个。少年相识之缘、红帕留情、几次三番危难中相救、琴笛共鸣,甚至将她最看重的贞洁一并奉上,可在那个人眼里一文不值。自己竟然还傻傻的把他带到父王的跟前,在那里对天地起誓;她的初夜,竟让他觉得作呕。她自觉虽算不上什么倾世美人,也是百里挑一。昔日,多少权贵公子上门提亲,都被姐姐派人一股脑儿轰了出去。

说来,也是自己的报应吧。姐姐的一颗真心,被她随意玩弄,随意丢弃,那自会有人蹂躏她的。

一连半月,石沫再没来过,只有侍从日日端来一碗药和一块冰糖,放下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姐姐怕是不会原谅我了吧。希桐喝着药嗫嚅着。见都不愿见我一眼,该是恨透了我。

走吧。走到一个姐姐看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反正现在的她,已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可是去哪儿?往北,有和姐姐十几年生活的点点滴滴;江南,有他给的伤痛……

往西?西域?那是一片希桐从未踏足过的灰色地带。

就去那儿吧,没有熟悉的人,就不会勾起不愿记起的过往。强烈的意念驱使着希桐,她决定了。

留下一封诀别信,收拾了些轻便的包袱,待身子利索些了,挑了个守卫松懈的清晨,希桐蹑手蹑脚的跑出寝殿,身轻如燕的翻过红墙,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桐儿怎样了?按医者诊断,她今日应好的差不多了。”太阳已至中庭,石沫一边用午膳一边问道,她今日似乎心情不错。

“属下早上送药去时,希桐姑娘却不在。”

“嗯?桐儿怕是闷坏了,出去散心了。待会我便去看看她,前几日话说的有些重了,桐儿必是心中不悦,我前去宽慰她几句。”石沫笑道。

“桐儿……”当拿着那封早被泪水沾染的皱巴巴的信时,石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的好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十多年的同床共枕之谊,怎能说断就断?姐姐怎么会为了一个几面之缘的男人,就狠心不要你。

桐儿,你如今去了哪里?姐姐不怪你了,你快回来吧。石沫抬头望着天,大雁南飞,落叶飘零,风肃肃的从耳边吹过。

桑榆,中原通往西域的要道,边关重镇。

离开汾北府已一月有余,如今已是晚秋的天,西风裹挟着落叶迎面吹来,钻心的冷。关外的大漠,已是等雪的天。

“哈啾!”希桐打了个喷嚏,她用手帕擦了擦,勒停了马。

买些粮和布匹,还急着赶路呢。这里离她既定的目的地还需些时日。

希桐擦了擦汗,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近来身子越来越沉,有些使不上力气,眼前也总是恍恍惚惚的。

上次的病没好利索吧。希桐暗自苦笑道。这里既没有医馆,自己身上盘缠也有限,只好忍着。

常听说边关这里不太平,偷钱盗物、强抢民女之事都是司空见惯。希桐余光里注意着四下里。

太阳渐渐西沉,这条古道的人烟也稀少起来。身后似乎有些异动,希桐警觉起来。

几个黑影窜过,将希桐围在中间,带头的那个轻蔑道:“哟,这姑娘倒是俏的很,不如今儿个晚上陪我们兄弟几个消遣消遣。哈哈哈哈。”

目光寒冷如雪,希桐轻哼一声,拔出那把已久未出鞘的寒月剑,一道利光闪的几个喽啰晃眼。

许久未闻见血腥了,那剑也有些兴奋了吧。

“这姑娘是个烈性子,小爷喜欢!”见希桐未面露惧色,喽啰们更是狂妄。“兄弟们,拿下!”

凛冽的寒月斩,从未留情。希桐不过挥出二三下,这班乌合之众便招架不住,个个“姑奶奶”的跪地求饶。剑刃上沾染了些血痕,希桐掏出自己的红手帕轻拭,吹口气,潇洒的将剑佩回腰间,飞身上马,头也不回照着前道驰去。

好容易找到间小酒家,天色不早,便在此处歇息一宿吧。

腿脚开始不听使唤,希桐暗暗奇怪自己怎生的如此疲累,难道只因为方才稍稍活动下筋骨?

“店家……”刚刚轻喊了声,希桐便两眼一黑,栽了下去。她隐约听着一个婆婆的声音朝自己过来,便再无知觉了。

“少夫人,来,起来喝完热汤吧。”

“……”

希桐睁开眼,有些费力的起身,一双干枯的手端着一只缺口的碗伸到她的眼前。

“陈妈……”希桐带着惊讶的神色,“你怎会在这里?”

陈妈长叹了一口气。白城自从被潘铭围了,福家院的人逃的逃,死的死,最后只剩下他们这里十几号人了。好在大多都是青年壮士,搭伙过日子自是没问题,街头的地痞流氓也不太敢接近。

“少夫人,如今也是怀了身子的人。就在我们庄上住下吧。”

希桐的脑门“嗡”的响了一声。

什么?不过亲热了那么一次,竟有了孩子。可是他讨厌我的身子,这孩子他也不会喜欢吧。

那夜,接受了福家院老少的恭贺后,微醉的她,被福辰拦腰抱回了榻。

酒劲上头,她轻喘着,乌黑的眼眸盯着他,甜甜的酒窝挂在脸上。

他也很雀跃,一翻身滚着睡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语:“小娘子,今夜你便是我的。”

她有些恼,轻推了一下他,翻过身去。

福辰却不依不饶,紧紧把她抱住,吻在她的后颈上。

希桐身子被他抱着转了过去。他温暖的大手,搂着纤细的腰肢;呼出的气,吹动着她的秀发。

“夫君,桐儿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人。”

希桐的脸涨的通红,紧张不已,没想到自己竟也会说出这些自认不知羞的话。她抬起头,热切的盼着福辰的反应。

福辰轻笑着,“我福辰今生唯爱桐儿一人”,他低头,触到了她微凉的唇,她闭上了眼。

什么都不管了,邺城的军务、大哥的命令、自己的身份统统抛诸脑后,只求今夜欢娱。

桃花点点落在雪白的蚕丝榻上,福辰温柔的触碰着她每一寸如玉般的肌肤。甜甜的睡去了。

“啊!”早上叫醒希桐的,不是窗外的鸟鸣,而是他的吻。

“我叫着陈妈现教了我几道小菜,尝尝。”

福辰额头冒着汗,端着碗坐到榻边。

不想这江南王在厨艺上真有几份天赋,初次尝试,便已将着寻常人家的饭菜做的可口。

希桐被揽在怀里,一口一口吃着福辰送到她嘴边的饭,忍不住夸了他几句。

“桐儿喜欢,那以后我便日日都做。”

思绪被抽离回来。陈妈过来收实了碗筷,见希桐闷闷不乐,道:“少夫人有何心事也可对我老婆子说说,王爷他……看你难过,我们心里也不好受。”

“不要叫我少夫人了,”一行泪从希桐动人的眸子流出,“你们王爷从来未把我当做他的夫人。我,不过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罢了。”

陈妈一脸惶惑:“少夫人你在说什么啊,王爷是真真切切在意你的。在你之前,他从未带过任何女子来福家院。王爷从小在福家院长大,我们就是他的父老乡亲。他是真的认定了你,才会带你与我们相见。”

“可他亲口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骗我的。”伤心的那一幕又映入希桐的脑海,泪珠不争气得大颗大颗滴落。

“应该是王爷不愿你再为他涉险吧,王爷最不愿欠人情了。他把最珍贵的琴送给了你;为了你亲自下了厨房,难道你还不懂他的心意吗?”

发自灵魂的拷问。

希桐怔在那里,和福辰过往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出来,相识、相知、相依,一件件,一桩桩,都让她难忘怀。

话可以乱说,真情实意的关心却难以掩饰。

“我们王爷向来性子冷,话不多,可是一提起你,却一直说不停。我们都笑他的魂都被勾去了。如今王爷却是无福陪着他最爱的人了……”说到这里,陈妈哽咽了。

“陈妈,不要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吧。”

希桐翻过身去,不再说话。

“那少夫人早些歇息吧,别太累了。有事招呼一声就行。”陈妈叹口气,轻轻掩了门。

在他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位置呢?希桐抚着自己的小腹,她的孩子就在那儿。

他从未负我,不过是不愿让我背上亲手送他上路的痛苦,在自责中度过余生。

福辰,你怎么那么傻?

从此,我便要带上你的那一份,连同我们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希桐露出了慈爱的笑,堆积在心头的阴云散去,倒是轻松不少呢。

窗外月光皎洁,好似时光从未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