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三年之后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大地充满生机。
这片土地,就在各怀鬼胎的多方势力的暗中较劲中,平静了三年。
三年的太平人世,战火的荒芜被街市的繁华取代。万顷良田里农人忙忙碌碌,商道上马车熙熙攘攘。
三年了,一切物是人非,又好似从未变过。
“粟儿,来给你父王上柱香吧。”女人将香插在了坟前的土堆上,又取了三支新的,叫住了在旁乱跑的孩子。
“父王,孩儿来给您祭拜了。孩儿想您了,您在天上,一定要保佑孩儿和娘亲。”孩子聪明伶俐,自顾自拿着香一字一句的说着拜着。
每年清明,希桐都会带着儿子粟儿来这里祭拜。第一年,是她抱在手里,第二年,便落地自己走了,如今,已有坟碑那么高了。
“娘亲,午后还去弹琴吗?”下山路上,粟儿拉着娘亲的手,抬起头,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
“嗯,粟儿跟着陈婆婆要乖哦。”希桐摸摸孩子的头。
粟儿乖巧的“嗯”了声。
三年来,希桐跟着福家院的人,做了些买卖,挣了些钱,现今,一座畅新园已兴建起来。
白天,楼下的客人吃茶赏玩,台中有舞姬轻扭腰肢,却缺一段悦耳的琴曲。希桐便自告奋勇的去了,这不,动人的乐声倒招来不少客人。
日子过得平静,希桐素来佩戴的寒月剑都已高挂良久了。
“少夫人,管事找你有要紧事。”刚到畅新园,门前的小厮就叫住了希桐。
希桐拐进侧殿,正撞见管事愁眉不展的在踱来踱去。
北方战事又起,北寒的大夏国举兵南犯,荀丽国的驻北将军彤启联名反叛,已攻取汾北十六州,荀丽国君主潘铭已着手应对,一场大战在即。
“想不到这彤将军竟不顾结义之情了,只怕又是一场浩劫。”管事的连连摇头。
“他既有此意,那么这仗早晚要打。”希桐暗暗道。
“这……如今大夏国来势汹汹,桑榆城势必会受到波及,少夫人,早做打算啊。”
“我打算去西北王府一趟,粟儿就有劳你们了。”希桐还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少夫人不去中原吗?”
希桐轻笑一声,不搭话。
自从彤启将多年前被抄家的真相鲜淋淋的摆在眼前时,希桐就明了,五结义在她心里,已经散了。
她表面不动声色,但毕竟是灭门之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介意的。加上潘铭的欲加之罪,还伤透了姐姐的心,中原,实在是回不去了。
现今还劝得动彤启的,也只有西北王府的那位了。不过也只是听说,多大把握,希桐心里也没谱。
想了又想,希桐还是取下墙上的剑,佩在了腰间。
西域冬雪初化,却已挡不住土壤上那抹翠绿。
已有多年未来这里了,上次,这西北府的主人还不是万严。
来之前,希桐提前知会了万严。此刻,万严正立在西北王府前,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正好,两位稀客都到了,进来说话吧。”
两位?难道万严还请了别人?
万严在前面领路,希桐正想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希桐妹妹,你可真叫我好找啊。”
希桐抬眼正触着少奕,下意识的躲开。
少奕以为希桐要走,连忙过去拉住她:“你知道小姐有多想你吗?这三年她忧思成疾,日日都喊着你的名字,你就一点都不思念她吗?你们多年姐妹情不作数了?”
“彤启不也没顾及我们的结义之情,起兵早造反了!如今你凭什么这么苛责我!”希桐冷冷回道。
“……”
少奕一下被噎的说不出话,万严赶忙劝道:“好了好了,我们先说正事。”
原来三年前,少奕就来这里和万严探讨了这北寒大夏国的各种利害因素。万严自认自己足够了解彤启,有把握说服他放弃联合外族进攻中原的念头,少奕也想当然的把责任托付出去了,现今却只好追悔莫及。
潘铭那处,自是备了兵,随时应战。
西域虽还未受到威胁,万严还是要未雨绸缪,他决定亲自去阻止彤启。
万严将他们一路送上商道,道一声希自珍重,愁云满面的回去了。
前方要分道了,一条去桑榆,一条去中原。
“真不去见见小姐了?”
希桐一语不发向前走去,少奕在后面怔怔的站着。
她终究停下了,回过头来。
“你瘦了很多,初为人母,一个人拉扯孩子不易。跟我回去吧,大家都会扶持你。”少奕关切着。
“大哥知道了吗?”希桐没有正面回答。
“没有,”少奕摇摇头,“是小姐告诉我的,那时她便知道你有孕在身,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你。我思忖再三,这件事让王兄知道无非让他徒增愤怒,并无益处。”
“你们一个个这样善解人意,是想体现我这个坏女人多么不堪吗?”希桐苦笑着。
“小姐没有那个意思,那件事她早就忘了。她只想你好好的。”
“少奕,我和姐姐的缘已了。桐儿自知惭愧无颜见姐姐,还请你们早日忘了我。”希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她不再听少奕身后的呼喊,右手擦着泪,义无反顾的离开了。
对不起,姐姐。我们回不去了。都是桐儿的错,姐姐,安好。
夜深了,希桐就这样带着泪和思绪,靠在道旁的梧桐树下睡去了。
“老实点!”重重的一脚踢在身上,希桐猛的醒来。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还有三四个姑娘和她一样被绑着。
天已亮堂,头却疼得很,应该是被灌了药。
希桐四下摸了摸,那把寒月剑还挂在自己身上,她安心不少。
四个姑娘都被绑了手脚。相比于希桐的平静,另三个女孩显得很不安,嘟嘟囔囔的嚼着舌根。
透过麻布遮盖的窗,外面闹腾的很。小贩的叫卖声,磨坊研磨的声音,酒家的呼喊,愈来愈近,前面是个大街市。
“这就到江北燕门了。”
“将军竟让我们找女剑客,你说这女子都是养在闺中的鸟,没事谁会学些刀剑功夫啊。”
“就是啊。待会你让那几个娘们试试,不行的就在市集上卖了吧,还能挣几个钱。”
车外几个大汉嘀咕着,哀叹之余大喝了几口酒。
车里也炸了锅,姑娘们知道自己要被卖身为奴,不由得害怕起来。
说来这刺杀之事都是男儿们刀口上舔血的买卖,女子是万万做不得的。也不知是哪位将军非要寻一群女侠,费时费力不讨好,赖不得这些底下人病急乱投医,胡乱抓些女子试着充数了。
车停了,几个满脸横肉的面孔掀开帘子伸了进来。
姑娘们都害怕的向后退缩,只有希桐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这个姑娘长的别致,衣装华丽,想是能卖个好价钱。”胖头大汉细瞧着希桐,脸色一下变好了,轻手轻脚的解开绳子,生怕弄疼她,还边笑道:“给你寻个富贵人家,你就一生无忧了。”
希桐隐忍不发,只待着他把绳子解开,在市上正高声叫卖时,在后给了他一脚。
这一脚,希桐使了不少暗劲,动作不大,力道不小,胖大汉疼得在地上直打滚。
另两个厮正管着其他三个姑娘,见状正欲擒她,希桐一抬手,便将他们掀翻在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希桐拉起那三个在旁哭泣姑娘便道:“各位乡亲,这几位都是我的妹妹。这三个畜牲是我妹妹们的夫君,他们竟然要卖掉自己的结发妻子!”
看热闹的人自然不嫌事大,个个义愤填膺,开始为她们姐妹几人出头。
三个厮被打的连连求饶,希桐揪住一个的领子问道:“说,谁要你们找女剑客,有何目的?”
那厮已经鼻青脸肿,哀求道:“女侠饶命,是荀丽国的连遗将军。他说要寻几个有些工夫的女人,去找那什么个剑谱。”
剑谱?希桐正思索着,手一松,胖头大汉得了空便一溜烟跑走了。
“你们走吧,下次注意些,别再被抓了。”
希桐护送了那三个姑娘一段,拍拍身上的尘土,拂袖而去。
说起有传世剑谱的江湖世家,这江北燕门便有一户,便是以落叶剑法闻名的方家。不过,方家被江湖各方记恨的事希桐也有所耳闻,怕找起来没那么容易。
放心不下,希桐决定跟去探个究竟。
两个小厮伤痕累累、灰头土脸奔回了邺城,自潘铭登元大宝后,连遗就被派去那里分管江南的大小事务。
“小的们这番抓了四个姑娘,三个弱不禁风,还一个却是功夫深的很,小的们实在拿她不住。”小厮哆哆嗦嗦的回着话。
早知道这些个下人办事不牢,连遗听到这些也不觉得惊讶,他大手一挥,打发了他们。
他等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个披星戴月、鼻尖上沾着风露,匆匆向这里赶的身影。
堂中一阵凉风吹过,连遗默然一笑。
“事办妥了吗?”
“当然,少爷吩咐的,绝玥不敢怠慢。”一个沙哑的女声。
“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叫我少爷。如今的天下是非多,这样会暴露我的身份你知不知道?!”连遗冷冷道。
“是,”绝玥皱眉道,旋即带上来两个着锦绣绸缎的女子,“这就是为将军准备的。”
连遗面色难以捉摸,他突然握起茶桌上的长剑,回身刺去。
“铛!”两位绸缎女子用短刀接住连遗的奋力一刺,将他的剑向上一挑,剑被掷向空中,连遗迈了几大步,抬手接了剑,插回鞘中。
“不错,”连遗终于露了笑,“如此功夫的女子,才能助本将军拿到那落叶剑谱。”
“将军,这样就够了吗?那方雷的武功可是无人能及。”绝玥担忧道。
连遗怡然的端起一杯热茶,眼神灼灼的望着远方,他心里早有谋划。
常言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再强无敌的武艺,总会有卖出破绽的地方。连遗暗自调查,方雷最是爱行仗义之事,特别对无家可归、受人欺凌的弱女子爱护有加,这便是他最大的弱点。连遗暗笑,他必要将这一点好生加以利用。
“没事,”连遗把玩着手中的挂件,“记得按我说的做,其他你不用考虑。”
沉沉的夜,寂静无声。
猛的惊醒,连遗发现自己一阵一阵的冒着冷汗,他掀开被子,大口透着气。
最近,一个恶魔般的声音总在午夜时分在他耳畔萦绕:“三样东西,小崽子。你如果不给本王通通找到呈上来,你的娘,就会永远是个活死人!”
没错,这是三年前连遗还在京城时接到的那封信。那信上的一字一句都刻在他的心里。
他出生在一个北方的大家,不过一切的雍容华贵、金钱权势都与他和他娘无缘。
最好的吃穿用度,入主书房协助爹处理政务,随着爹出外行围狩猎……一切的荣耀都属于他的哥哥,只因为他的娘只是他爹的一个妾。他就得在正室所生的哥哥面前卑躬屈膝,受尽嘲讽折磨。
他从没想过爹竟然会把位子传给他。爹奄奄一息的靠在床边,将旨意亲手交给了他,说了一大推抱歉他和他娘的话,便撒手人寰。
有这道旨意又有何用,权势都在哥哥和作为正妻的大姨手中,他凭什么接过爹的衣钵?
连娘都救不了,连遗便匆匆逃离了那个家,那个只有灰色记忆的地方。
娘这十几年过着怎样的日子,连遗想都不敢想。他能做的,只是乖乖的听从着哥哥的命令,以求哥哥不对娘出手。
再无睡意,连遗施施然下了榻。
点上油灯,取出纸笔,犹豫良久。
尊敬的王上亲启:
王上所托之事,其一琴女在下已知晓,寻机便会献上;其二剑谱不日在下的手下就会夺来;至于其三那座金矿,在下遍访名仕大家也未有人听闻,还请王上见谅。望王上勿苛责家母。
邺城连某敬上
这封信写的言辞卑怯,连遗提笔写罢便将纸横里一折,不愿多看。他交了信使,送到北寒去。
春来去了许多寒,心头恨意不知为哪般。莫凭栏,思绪在云端。待到重逢再相见,往事已不堪,悲切心头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