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以往余生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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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北寒极营

遍地黑云旗,天空乌尘翻墨。

离京城只有百八十里了,彤启望了眼那头的景致,眉宇间透出一丝得意。

大夏国的数十万铁骑,加上他在北境策反的十万精兵,足够踏破中原了。

潘铭的节节败退,让彤启无比欢愉。这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让他嗜血,让他渴望杀戮。

“彤彤,停手吧,别再打了。”

彤启回头一看,又是万严那张苦口婆心劝他停战的脸。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再劝我了。”彤启怒将桌上的果盘推到了地上,“我真是不懂,当年潘铭肆意扩张、任性妄为之时,你是那么痛恨他。如今却三番四次替他求情,却是何意?这般情境,皆是他咎由自取。”

万严沉了口气道:“我从未说要为那潘铭求情。自骨乐束辉君登位至今,二十年,天下未曾太平过,战争连年不休。彤彤,请你为百姓将士们想想。听为兄一句话。”

彤启侧脸冷笑:“听你的?从小玩攻城游戏,一切就是你的指挥。慢慢长大,我也视你为兄长,不敢违背。现在是要我一辈子听你,成为一个仆从吗?”

“你了解盘朔其人吗?”万严脸色一正。

“何必知道。”彤启显然毫不在意,“不过是人与人的相互利用,各自得利罢了。”

“那为兄便带你去瞧见一番!”

两匹快马疾驰在草木稀疏的边疆之地,愈往前,愈荒凉。

“带我来这里是何意?”彤启朗声问着飞马在前的万严。

高头乌骓急急的停了下来,万严不紧不慢的下马。彤启见状,便也勒了马,万严将他手中的缰绳牵了去。

“彤彤,小心些。”万严抬手欲拉彤启下来。

“唉,我不是小孩子了!”虽然不情愿,彤启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此处阴风肃肃,拍打着黄土坡发出如鬼魂般的叫喊声,山冈下平原上,坐落着十几个圆顶的蒙古包。周围稀落落的有人来回寻视着,一排排被拷住手脚、衣衫破烂的人,颤巍巍的不知要走向何方。在旁的几个士兵,拿着铁鞭一下下的抽着。

“这,这是什么?”彤启咋舌。

“北寒集中营。”万严的目光寒冰似剑。

“集中营?”来不及细问,彤启就急忙跟上快步向那儿走去的万严,边四周环顾着。

“这位长官,行个方便吧。”万严低声对着正督促手下的步兵统领说道,把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统领立刻满脸堆笑着道:“西北王爷,您太客气了。小的知道您每月的今日要来,早就在此恭候了。不知这位是?”他看向彤启。

“我的弟弟,自己人。”万严冷冰冰的。

“那小的便带二位去了,请随小的来。”

那统领带着万严和彤启进了其中一个蒙古包,里内如同监狱一般,暗无天日,寒冷如铁。枯瘦干瘪的囚犯三三两两的躺着一间间隔开的单独牢狱内,微闭双眼,没有一点生气。

“你,出来!有人看你来了。”统领打开了最里头的一间狱门,一个蓬头垢面的老汉爬着就想往外跑。

“不知好歹的东西!”统领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你有那么大面子让王爷大驾来看望你?还想脱逃,给我拉下去打!”

老汉被两个士卒拉倒后面开始挨板子,统领赔笑道:“王爷,在下有罪。只是实在是狱房不够,才让那个老东西在这里呆着的…”

“无妨,大人能否给本王一些时间呢?”万严轻轻抬了下手。

“是,在下这就离开。”统领点头哈腰的退了下去。

“这位是……”彤启连忙问道。

里室斜躺着一具瘦削的身体,不过和这里的其他身体比起来,却可算是丰腴了。

万严满面愁云道:“半年前,我在整理父王遗物时,发现了一封像是多年以前留下的信。信中提到了一位大夏的年轻将军的往事,这位将军是我父王的挚友。他曾在藩镇割据时代助如今大夏君主盘朔的父王一统大夏全境,最后却因谋反之罪被下了狱……”

“他就是……”彤启的脸色一下子很难看。

“不错。四个月前我找到他时,他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被拔了舌头不能说话,折断了腿不能行走,这里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能做的只是减少一些他的痛苦。”万严不紧不慢的打开了提来的篮子,将里面早已捣烂的饭菜一一端到那具身体旁边,那干枯的身体转过了头,看了眼摆着桌上的饭食,点了点头,似是致了谢意,又将头调转过去,一动不动。

“彤彤,时间差不多了,走吧。”万严慢慢站起来,见彤启还盯着,拍拍他的肩,先走了出去。

“想不到,他们竟是如此残忍……”彤启回想着刚刚的触目惊心,痛心疾首道。

万严轻叹声:“这里守备森严,那盘朔的使者更是不时来访。我一月能去探视一次,那统领已是给足了我面子。有其父必有其子,既然他的父王干的出这种事,难保盘朔到时不会对你下手。”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劝我,”彤启的目光缓和下来,望着远方无际的荒漠,“现在就算我不动手,潘铭一样是危在旦夕。大仇终要得报,又何必争一时。放心吧,我会留下后手,不会将自己置于那种境地的。”

万严跨上马,瞅了彤启两眼:“彤彤,别太过分自信。精明如江南王福辰,一朝如温柔乡,便也如过眼云烟,随风逝去了。”

“知道了,你可真啰嗦。”彤启牵了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彤彤……”

嘴边的话还没说完,内心演练了多遍的说辞也未淋漓的呈现,听者却早已厌烦了。

万严恨恨的把随身佩剑插在地上,双手紧握。

“王爷,”与彧将军来报道,“请王爷赶紧回府,有贵客。”

万严不屑道:“是何人?”

“荀丽国第一谋士江南府都统连遗。”与彧应声答道。

“不是少奕,是什么连遗,倒是有意思。”

万严收了一肚子的火,轻笑了声。

知道来者不善,自然要多带个心眼。

连夜的快马加鞭,午前时分,终于赶回了西北府。

连遗恭恭敬敬在府旁的小道站着。

以往没有万严的指令,西北府是不会放哪怕一只虫子进去的。听府前当差的小厮说,自昨日登门不遇后,他在那里整整站了一夜。

看来非寻常之辈。万严暗自道。

既然连遗是来求见,万严自然要摆出些架子。他双手背在身后,信步向府中走去。

连遗远远就望见了他,堆着笑迎上来拜道:“在下连遗,拜见西北王。”

万严故装作刚看见他的样子,轻点头道:“本王听过你,你是潘铭手下的人吧。”

连遗忙道:“王爷认得在下,在下荣幸。”

万严抬手请道:“有什么话,府内说吧。”

连遗连说了三声“不敢当”,随着万严身后一道进府去了。

万严位上坐定,轻呡口茶,起眼看着连遗。

连遗心领神会,沉声道:“王爷可知这天下三宗最珍惜之物?”

万严一挑眉:“本王有所耳闻。好像是白城的琴姬,江北燕门的剑谱和南岛的金矿。”

连遗笑道:“不愧是王爷。不错,就是这三宗。北寒的大夏如今南侵中原,便是为了这个。”

“唔,”万严应了声,“不知此事与先生到访有何关系?”

“既然那大夏君主想得到的不过是这三宗,我们双手奉上,他自然就会停手。”

万严幽幽道:“单单那无人知晓的金矿,便很棘手了吧?且不论如何得到那几个物什,本王曾听传言道,得此三宗者得天下。到时若那盘朔真得了三宗,他还会容得下我们?这个忙,本王很难帮。”

连遗一脸鬼魅谄颜,凑到万严耳边道:“在下没让王爷寻这三宗,找寻和献上之事在下自会安排妥帖。不过,我权单势薄,不好办事吧?”

连遗这怪气的语调让万严很是厌恶,他强打着兴趣:“那你想如何?”

“潘铭昏庸无能,荀丽国江河日下。望王爷助在下取而代之。”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让万严大为惊异。他摒退左右,愠怒道:“你身为臣子,怎生出这样的想法。荀丽国是危在旦夕,但潘铭毕竟是一国之君,公然谋逆倘若失败,你知道结果是什么?就算是本王,也不敢越界。”

连遗不以为意,轻蔑道:“这便是王爷只能固守一隅的缘由。”不等万严的质问,他用坚毅的声音继续道:“当年潘铭灭了江南王以后,他不是没有吞并王爷你的野心。只是碍于北境的局势和王爷你的重兵之守没有动手罢了。后来却千方百计讨好你,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有了危局,想借你之力挽救。从头到尾,你像颗棋子被玩弄。王爷,你甘心吗?”

万严沉着气,不吭声。

连遗瞧了瞧他的脸色,暗笑声,继续道:“在下已草拟了计划,请王爷参度。”说罢一纸书文递了上去。

万严取来细细看着,白纸黑字触目惊心,他瞪大眼看着连遗,他却喝着茶,不往这边瞧。

“好,本王答应你。”万严将那书文丢在一边,正经道。

连遗见状,不动声色的起身拜道:“那么在下就多谢王爷了。”

万严摆摆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兀自按着太阳穴,闭目养起神来。

“将军,一切可顺利?”刚步出西北府,等候在外的绝玥就急急问着。

连遗改了刚刚谦卑的神色,奕奕道:“这天下就没有本将军求不得的事。”

绝玥不解道:“将军求了他什么?”

连遗皱了皱眉,低哑道:“本将军从不求人。不过是开些诱人的条件,逼人屈服求全罢了。这西北王,最在意的就是他那个头脑简单做事一根筋的义弟,本将军既是被潘铭派往前线督战,如今战事复杂,说到对战况最了解的便是本将军了。胡乱编篡些彤启涉险的事,他万严还不为我所用。”

“王爷英明。”

连遗掀开帘子上了车,绝玥小心将窗布遮盖好,正欲驾马,却听道:“绝玥,你进来吧,有话同你讲。”

主上竟如此温柔的叫她,绝玥有些不习惯。

“来吧。”连遗伸出了手,一把将她拉了上去。

嘘寒问暖,好像还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是连遗的陪读侍女,红袖添香,眉目传情。在大夏先主的庇佑下,大哥纵有千般恨意,还不敢将连遗如何。那时的主上,温柔多情,对她很是照顾。自逃离北寒后,连遗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对她更多的是打骂责罚、呼呼喝喝。如今这般,倒让绝玥欢娱。

“对了,”连遗半眯着眼,话锋一转,“给石沫写封信吧,就说陛下有事见她。然后,把她带到我这儿来。”

“公主……”绝玥为难着,“如今不在京中,传信怕是诸多不便。”

“你把服侍她的贴身婢女寻来,护送她将信送到桑榆去,我相信石沫会收的。”

“公主不在,疑心您的人少了一个,不是很好,何必再去找晦气?”

连遗透开帘盖,望向北方,凝重道:“她是绝色的琴姬,自然有人所求。本将军不过是想救出娘亲罢了。”

“是……是大少爷?”绝玥面露难色,“那必是要将公主蹂躏虐待致死啊。”

“这是她的命数,身为天下三宗之一,总为人垂涎。且本将军同她非亲非故,断没有救她的道理。”连遗默然道。

“脚夫,去前线驻地!”

是时候去向大哥摊牌了。方氏剑谱已拿在手里,待石沫走进自己的圈套,便将他一并奉上。南方的一些兴起的势力倒是引起他的注意,是否与金矿有关也一直触动着他的神经。

好在一切都还顺利,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此去将母亲从北寒接回来,连遗便没有挂念了。

马车疾驰着向东方奔去,扬起一帘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