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以往余生且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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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遗孤独白

“少爷,上车吧。雪太大了,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受不了。”

满天大雪中,连遗抱着匣子,面无表情在前头跑着;绝玥撑着纸伞在后哭喊着、跑追着。白皑皑的雪从上到下覆满了两人的身子,和周遭已浑然一体。

侍童迈着沉重的步子,在后默默拉着马车。

心头如负巍峨大山,连遗时而低头看向怀中,那匣子仿佛也千斤般沉重,里头装着他的娘亲。

印象里娘亲的身影如参天古木,连遗幻想着她的挺拔伟岸,可以永远护着自己。可如今,娘亲却小的龟缩在这样一个匣子里。

他将绑来的石沫连同落叶剑谱恭恭敬敬送到罗尘殿前,满心欢喜的以为终于能与娘亲重聚。

盘朔疾言厉色的说辞,给他劈下了一道惊雷:“那根本不是白城之子!连遗,你竟敢骗本王!”

连遗还没来得及辩解,盘朔便抡圆了膀子,一掌将他扇下殿去。他在白玉石阶上翻滚的七荤八素,一头扎进雪地里起不来。

“小崽子,你那奴婢娘亲真是无福,本王都没好生教训她,无缘无故竟就死了。如今本王要着这晦气的东西也无用,给你便是了。”

盘朔像丢垃圾一样将装着他娘亲骨灰的匣子一并扔下殿去。

“娘亲!”连遗费力起身,丧心病狂的扑过去抱住了匣子,痛哭起来。

“把他给我架走,丢去喂狼。这点事都办不好,跟他那个奴婢娘亲一样!”

“盘朔!你害死了我娘!把我娘还给我!”

连遗嚎啕着,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可是,一切都晚了。

幸是绝玥在那重重叠叠的野山头上将他找到,否则连遗恐怕是命休矣。

他恨啊,恨透了盘朔这个嫡出的哥哥,恨透了这个不公平的世道。

“绝玥,你知道吗?”连遗停了下来,抿了抿干裂的唇,回头红着眼道,“当年,娘亲也是这样抱着我,在满天大雪里跑了一夜。只为把刚出生就奄奄一息的我,送到父王那里,因为只有那样才能救我一命。”

“夫人,怎会不爱护少爷……”绝玥强忍着泪水。

那时,大夏的王后为了不让连遗的娘亲生下他,伪造种种冤案,将她逼到了北寒极荒之地。连遗娘亲生产当日,大雪封山,她腹痛难忍,却无一产婆为她接生,她强忍着独自生下了连遗,又在大雪中奔波一夜,终将连遗安然送进宫中。自己却落下了久治不愈的病根。

娘亲,您护了儿子千万次,儿子却护不住您一次……”连遗泣不成声,跪倒在雪地上,他从未如此失态。

“少爷,您别这样……”绝玥想扶,却扶不起连遗。

连遗长久的、死死的跪着,默不作声。手被地上锋利的石刃割破了,鲜红的血一滴滴落在洁白的雪上。

他突然想起什么,起身抱着匣子向前面林中跑去。

“少爷,你要干嘛,前面是悬崖!”

连遗直直停在万丈深渊边,打开了匣子。他抓起一把骨灰,迎着风撒了出去。“少爷!”

“我最后一次见到娘亲时,她躺在病榻上跟我说,她不想再过桎梏在牢笼中的日子,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选择自由。”连遗沉声道,“就让娘随风去吧,这才是她所爱的生活。”

绝玥默默站在他身后,遥观这挫骨扬灰之景,叹了口气。

娘,您这一生,为了父王的一点点垂爱进了宫,受尽了折磨屈辱;为了儿子的安全,在王后跟前日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残喘;您低声下气,处处忍让,他们却还是不肯放过您。您没有得到的好日子,儿子一定向害您的人讨回来!

“走吧,”连遗恢复了平静。他随手把匣子抛下了山崖,转身道,“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少爷!”绝玥见少爷这般振作,朗声答应着。

雪地上留下两行深深浅浅的脚印,山间偶有猿啼,并些梅花暗香。

心无挂念,行事自是无牵无绊。从前,连遗的行立坐卧皆以救出娘亲为目的。他早打起了中原高位的主意,却一直犹豫不前。如今,他可以放开手了。

在盘朔的大夏铁蹄面前,潘铭剩下的堪堪数万步兵如何抵御?前线停战的合议又不成,京城沦陷已成定局。但京中富庶,没有军马却还有银钱,谁忍心放手这么一块肥肉呢?

潘铭日日耷拉着脑袋,没精没神,面前堆满如山的奏折也不愿看一眼,各地藩王的调兵令更是不管不顾。这便给了连遗瞒天过海的机会。

当潘铭还坐在蟾养殿对着自己的书贴发愣时,连遗已经带人将王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匆匆从宫殿底下的密道逃出,潘铭本以为还有回旋反戈的余地,却见着与彧将军领着西北军拍马而来,似要将这荀丽国残余一举剿灭。

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连夜疾行,少奕领先锋向西域开路,占领了桑榆及周边的几座城池,潘铭带着大军驻下,以作固守。

潘铭既已败逃,连遗也无暇去追。

雪后初晴,屋檐下坠着排排的冰凌,风冷的刺骨。京城太元殿前满地的积雪都来不及打扫。然早朝依旧,众臣裹着厚厚的冬衣跪伏在满是碎冰渣的白玉砖地上,道一声新王万岁。

不过与前几日不同,坐在太元殿上,俯视苍生的人上人,却已换了。连遗晃着脑袋,揉着脖子,躺坐在尊位上,冷冷道:“众卿请起。”

即便占领了中原,眼下的情势对连遗,也不见好。盘朔野心滔天,中原之主不论是谁想必他都不会放过。连遗整日生着闷气。

献上的石沫公主不是白城之子,偷得的琴谱也是假的,想来盘朔也不会再相信他,盟约散了,大夏仍会依计南下进犯。万严出兵相助也不过是半调子,潘铭麾下众将一个没拿到没说,反倒让他们据守桑榆,隔江相望。

眼前麻烦没解决,坏消息倒一个接一个。

“绝玥,如今你办事,愈发不牢靠了!”连遗愠怒驳斥道,他许久没对这位从少时就跟随自己的贴身侍女大发雷霆了。

绝玥久久跪在地下,不敢抬头。

一不做二不休,既已确定了希桐就是白琴姬的后裔、真正的白城之子,何不据为己有。

先前有了石沫的前车之鉴,希桐自会警惕很多。这次再想打算盘,就不那么容易了。

虽桑榆来京的各个要道都有重兵驻守,连遗也知远远不够,令绝玥密布兵阵于水道中。果不其然,水兵日夜蹲守,等到希桐的扁舟。

连遗料到了希桐剑术非凡,又有天下名刀寒月随身,让她俯首帖耳,绝不会轻松,暗中投设了陷阱。却不曾想,山外山,人外人。

“少爷,绝玥失察,希桐并非孤身前来,有一位公子陪同。绝玥偷取剑谱时与他交过手,应是方氏剑法的传人。”

连遗想来,这些年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被世人尊称方剑师的方雷,已然被自己除掉。他依稀记得方雷该是只有一个女儿,小名称作灵。那这位方氏后人却道是谁?

况这方家是江北燕门的世代,也属是北方地界,北方多黄土而少江河,照理若是方家人,不通水性才是应该。如此卓越的泅水技艺,非出生江南水地之人不可得,这倒更让连遗起了疑心。

“当年之事,查的如何?”连遗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

“尸骨无存,下落不明。”

这八个字更是让连遗心头一紧。白城后山虽是绵延好几座山脉,崎岖复杂,但野兽无多。自己眼见着福辰从几十丈高的崖上直直落下,下山后立刻便着人去寻,当时就遍寻不至。如今又让绝玥往事复查,依旧两手空空。一朵愁云在心头升起。

这事还得查。荒郊野岭里,一个从高处坠下、身受重创的人,又能行多远、去何处呢?

“报。主上,南方以威国揭竿而起,夺我南方数十城池,如今直逼桑榆,白城!”

连遗痛苦的拍拍脑袋。

哪有冒个以威国出来?那几座城是军防薄弱,歹说也有千余守军。区区南方诸岛上的小国,竟有如此雄厚的兵力,不可小觑。北患西急未除,南忧又起。

这个中原之主,当真是不好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