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虎口脱险
今日,盘朔依旧没有来,罗尘殿的钟声却一遍遍响起。
希桐扒拉在窗边,听着外头的侍女三三两两的议论。
侍卫送来了白衣,敦促下人们换上。也为她留了一件。
不知是哪个不谨慎的小喽啰打翻了夜巡灯中的烛焰,横生出一把火来。说巧不巧烧到了大夏王的寝殿,那可怜的王后救出了夫君,自己却葬身其中。
日上三竿,按例安排梳妆的嬷嬷在门外等候多时,洗漱的热水也换了好几趟,却一直未见希桐起身。
王后的丧事忙得众人不可开交,无人有心去在意。
临近午膳,外头的守卫忍不住进屋看了看,却见着脸颊通红,倒在床上重重喘气的她。侍卫见她满身的疹子,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大夏是游牧之族,对疾疫病痛向来不太在意。大夏儿女又善骑马射箭,喜粗茶淡饭,身体都康健的很,极少得病,因此即便君主,也没有御用的医者。
这般来势汹汹的疫症,让这群侍从们犯了难。他们不敢怠慢,遍寻剡城各地,才找着一位有些名望的医者。
“姑娘,是你啊。”医者见着希桐,笑问道,“孕中不适可好些了?”
“吴先生……”
希桐堵住他的嘴,紧张的朝外看看,把他拉进里屋。
“回禀大王,希桐姑娘得的是…”吴先生拜在堂前,欲言又止道:“麻症。”
麻症传染性强,病发时浑身起疹,痛痒难忍,病期又极长,寻常人万万不敢接近病患。
刚失去了自己的夫人,如今费尽艰辛得来的白城之子又身染重疾。盘朔暴跳如雷又伤心至极,一面命濮长追捕刺客,一面命人好生伺候着煎药。为避免疫情蔓延,减派了守门的侍卫。
“谢谢你,吴先生。”
见着医者将门合了个严实,希桐这才坐起身来,轻轻咳了两声。
“希桐姑娘,我已照了你的意思,回了大夏王。谢天谢地,大王没有为难。”
吴先生常年游历大夏国各地,这也是头一遭面见王上,后背暗暗冒着冷汗。
希桐松了口气,安然坐在木椅上。吴先生见她一副不在意身子的样,忍不住斥责了几句。
自小就不吃牛羊肉奶这些发物,偏这大夏土地上又以这些做主食。希桐思来想去,还是觉着这个法子最是好用。便硬着头皮吃了许多,加之昨晚故意落水着了凉,果然在今朝一并发作出来,全身动弹不得。
怀身子的人,如此作贱自己,实在教行医之人痛心疾首。希桐也明白吴先生的苦心,默默听着抱怨。
“不过,”吴先生一边调着药,一边忧心道,“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过两三月,你的身子怕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希桐咬咬唇,眉头不展。
盘朔倒算是对他的糟糠之妻有几分感情,厚重的葬礼不说,沉浸悲痛伤情中不能自拔,当然也无心来看希桐了。
春的味道愈发浓烈,肚子也愈发藏不住了。不知不觉,希桐已在这大夏王宫住下来已有月余。
介于吴先生将着麻症讲的太过玄乎,大夏国从上到下,自君至臣,无人敢打搅。侍从们都绕道而行,边走边还要望着希桐的寝殿胡乱议论三两句。
虽说万严改了常麟山的泄水工事,让大夏军围剿彤启的计划落了空,还吃了不少苦头。却终究迫于三十万铁蹄的淫威,还是成了败逃之势,盘朔不费吹灰之力收下京郊的大片沃土,直逼京城。
“白姑娘,身子可好些了?大王今儿请你一道打猎骑马去。”小厮在殿外头兴高采烈的喊着。
看得出来,进军顺利,盘朔今日心情不错。
如今希桐有了显怀的样子,一旦被发现,便是欺君之罪,孩子也是万万保不住的。吴先生自然极力阻止。
可是希桐清楚通透的很。
一月来,盘朔对自己的病状不闻不问,王后的离世自然是主因。如今直接了当遣了人来请,显然是毫不在意自己所得的麻症。
伤病猛如虎,谁又会真的不怕?恐这些在旁服侍的婢女们,已被传话多次了吧。虽说吴先生绝口不提病情,不过她们天天替希桐梳洗换衣却不染病,盘朔总会看出些端倪。
不说通晓个明白,也是略知一二。希桐自知,盘朔已起了疑心,今朝是躲不过去了。
小腹上绑上一层厚厚的绷带,希桐呲着牙。这样勒得生疼的很,却好赖能遮盖下身形。她心想,如今胎像已稳,粗粗骑个马,应该不打紧。
说是一道出猎,盘朔就根本没见着人影,只遣了几个侍从牵着马带着她围场里转圈。
晒着暖融的阳光,喝着清香甘甜的青草汁,躺在金蝉椅上,希桐开始动起了心思。
“午后,我自己走走,不用跟着了。”
草场广袤无垠,成群的牛羊悠闲的聚在一处,飞禽们欢快的游弋,处处满是春色的生机。
那头的山林,倒是有阵阵阴风吹来。林间,一列侍卫守着。
绕过那里,应该就能逃出去了。
这片山林的位置,希桐也不怎的清楚。望过去,应是一路朝西的方向。
停下马,希桐拿了些草料喂了,轻轻拍拍马背。
马嘶叫了两声,向远处狂奔去。
“我的马!”她故作惊叫道。
侍卫闻声追去。马却已跑远,不见了踪影。
四下无人注意自己,希桐用尽全身的力气,不顾一切的朝山林深处跑去。
身后好似没人跟来,耳边的风却呼呼响着,她跑的更快了。
潜到密林深处,气息还没喘匀,希桐定神一看,山道旁,竟还有卫兵。
兴许方才剧烈的跑动,她的肚子胀疼起来,扶着身旁的古木,缓缓蹲在地下。
拿出午间找小厮要来的地图,图上没有细细的画出所有山林里的山道,标出的几个驿站也很模糊。希桐蹙眉抬眼,寻着方向比对。
小腹的疼痛稍缓了些,希桐扶着膝艰难的站了起来。
一阵山风吹在薄如蝉翼的紫色绸衣上,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颤了一下,旋即双手抱紧了自己。方才遛马身子热,竟把厚袄留在了帐中,这密林中不见天日,她后知后觉的冷。
阳光已渐渐收进西天的晚霞里,前面的守卫围坐一团生起了火,烤着白天猎来的山鸡野鸟。
希桐不清楚这里的守卫有多少,手里又无利刃,她没有多少胜算。
时间又是等不得的,一旦盘朔发现异常,组织起天罗地网般的搜索,那时,她插翅也难逃。
身边还留有些细绳,还够布置些小的机关。
麻利的爬上十几丈高的冷杉,希桐把绳圈系在合抱粗的树干上;又以几棵矮树作支点,撑起一张网,最后,在草丛里布下陷阱,一切便准备妥当了。
宜快不宜迟,要行动便趁早。
夜色沉沉,偶有野兽嘶鸣。侍卫们喝透了酒,嘴角还流着油,相互靠着倒头大睡。唯几个还半醒着的,提着剑摇摇晃晃的在山间巡视着。
林后传来了奇异的声响,他们面面相视,快步奔过来。
“一只野兔。老大,快来。”一个小喽啰停下来,乐道。
其他几个听了,都聚拢过来。头领提起那只
野兔,瞧着还挺新鲜,正准备回去开个小灶。
忽闻见附近有树枝崩断的声音,一群人还没
反应过来,一张大网兜就已将他们牢牢圈住。喽啰们死命挣扎着,不想这网里竟还撒了刺鼻的白色粉末,呛得他们睁不开眼、说不出话来。
余下两个也慌了神,拔出剑来乱砍着,一个不慎踩进一旁的陷阱里,一支冷箭斜刺里射出,撂倒了他。希桐从冷杉树上跃下,提起那厮的剑,结果了另一个。
绕过那群烂醉如泥,挑上他们一匹上好的马,希桐不顾难忍的腹痛,强打着精神,沿山道一路而西。
山道无止境,马蹄踏过地图上所指的几个驿站,却只见着一片片荒岭。
急行一夜,天色将明,希桐却支撑不住了。
费力拿出藏在衬衣里两支烟竹,她寻了一片还算空旷的草坡,划了火木,点着了。
绚烂的五彩火焰,亮透了深蓝的天空。
彼时,希桐记得自己曾和方哲说过,她只求今朝欢娱,料定了会有分别的一日。
方哲从后抱着她,将这烟竹递到她手上,轻咬住她的耳,柔情蜜意,如是说道:“若你哪日找不到我了,点燃这烟竹,不论在哪里,我一定会直奔到你身边。”
希桐甜甜一笑,接了过来,塞进贴身衣衫内。她也不过就把这当作一句玩笑话,世事无常,承诺,从来靠不住。
眼下,这两支烟竹却似是她最后的指望。
又困又冷,眼皮重重耷拉下来,希桐斜靠着一棵云松,累的喘不动气。
方哲,你真的能来我身边吗?桐儿,支撑不住了……对不起……
眼前模糊,心绪游离……
身骑良驹的梦中人,神采奕奕的笑着,一搭手就拉她上了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抱着她,他们就这样,一起疾驰,一起徜徉……
这般的桃花源境,是梦又如何?
飒风袭袭,红尘滚滚,落尘惊觉起,良人在侧,执手相望两不厌。
“你来了?”希桐有气无力偎在他怀里,心里无比踏实。
“我说过,烟竹为记,天涯海角寻汝归。”耳边都是他柔情宠溺的声音。
字字句句,烙印在心头,希桐知道,此生再也摆脱不掉了。
泪水打湿了她的脸庞,也打湿了他的衣裳。
“怎么哭了?别害怕,我这不是来了嘛?”方哲暖暖的笑着,将希桐捧在厚实的怀里,握她的手也抓得更紧了。
眼眶中的洪流已收不住,那就任它泛滥吧。
方哲,谢谢你,没有再丢下桐儿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