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东窗事发
飞马疾驰在回邺城的路上,希桐隐隐感到不安。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
前方便是密林的出口,希桐徐徐勒马,停在那片荒地上。她环顾四周,大声道:“出来吧。”
“希桐妹妹,多日不见了。”
希桐回头看时,那人身骑黑色高头马,身披红色外袍,正是少奕。
希桐暗道一声“不妙”,却还是强撑着笑:“原来是少奕兄。不知少奕兄跟了我一路,意欲何为啊?”
少奕轻笑一声,瞪着眼道:“妹妹这些时日去往何处,做了什么,王兄可是一清二楚呢。”说完把马头一调,“走吧。有什么话自己去跟王兄解释吧。”
“大哥不是在滁州吗,滁州的路在这里……”希桐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少奕不屑道:“刚离开一日,妹妹就不认得去白城的道了?别磨蹭了,王兄还等着呢。”
希桐知道少奕来者不善,却未曾想潘铭动作如此之快。看来潘铭早已怀疑自己,暗中派人监视,自己这次同福辰会面,恐怕已经被他了解的一清二楚。
前两日还一派繁华向荣的白城,如今已狼烟滚滚,破败不堪。大哥向来凶狠暴戾,带兵冲杀自然也管不上一方黎民百姓,希桐虽早已见惯了这些,但面对着遍地饿殍,总有些于心不忍。
少奕领着她到了一处刚修好的偏殿。把她丢在外面,自顾自先进去复命了。他刚离开希桐半尺地,两旁的侍卫便紧紧盯了上来。
殿内传出一声“押进来”,两个侍卫立刻扭住希桐的两手,推着搡着进了去。
潘铭一脸怒气坐在堂上。堂下已跪了一人,希桐定睛一看,竟是姐姐石沫。
希桐从未见姐姐如此屈膝求饶,她心如刀割,奋力挣脱开侍卫,跑过去跪在石沫旁边,“姐姐,你这是何苦呢?桐儿一人做事一人当……”
石沫面无表情,瞥了一眼希桐,又陈述道:“潘铭你听好了,此番桐儿妹妹去见那江南王都是我的授意。所以你勿要惩罚妹妹。”
潘铭一听,刚消的气又涌上心头:“石沫,是不是平时本王对你这个妹妹太过客气了。你今日来认错,却好似本王亏欠你。朕原以为你思慕那福辰一段日子便会作罢,也不与你计较。结果你变本加厉,现在连同希桐,一起扰乱本王的统一大业。我看你们姐妹俩就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无可救药!”
希桐见状,心中暗暗自责,这本是自己咎由自取,却害的最疼自己的姐姐连累着受罚。再想想自己背着姐姐已与福辰拜了天地,有了婚约,按理是江南府的人了。就算心里有千万条理由想为姐姐辩解,却不知开了口是帮了姐姐,还是伤了她的心。希桐嘴唇一抖一抖的,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希桐心里演了一出大戏,潘铭可看不见,仍旧不依不饶:“好啊,如今,本王的大军已屠戮全城,那福辰已在后山一隅苟延残喘,再逃不出本王的手心。”
他俯视了一眼跪倒在地的二人,露出了阴森邪魅的笑,对希桐道:“我的桐儿妹妹,这次便由你去取下江南王的项上人头,献给你那不成器的姐姐,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什么!”希桐娇躯一镇,福公子如今居然已成为俎上鱼肉,看来自己不仅害了自己的姐姐,还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老天还真是爱作弄人,前几日刚与他天地作誓、此生不负,如今却要亲手为他送葬。希桐用衣袖掩着面,极力抑制着即将绝堤而出的泪水。
石沫终于也露出了一丝惊慌,她开始哀求:“你就非要置他于死地吗?不如收了他的军队,放了他吧。”
潘铭一阵狂笑,从堂上走下来,对石沫身瞪大了眼睛:“放了他?你叫本王放了他?!他江南王福辰何德何能,和本王争夺这天下,还把本王最亲的妹妹迷的神魂颠倒。事到如今本王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石沫红着眼抬头道:“你若杀了他,我便死给你看!”
潘铭转过身来,又气的咬紧了牙关:“你威胁本王?”对着堂下道:“来人呐!把小姐带下去关在后殿,时时给我看紧她,不许她离开半步,出了问题唯你们是问。”
石沫哭着喊着被侍卫拉了下去。
潘铭背过身去,叹了口气。旋即对希桐道:“念及多年结义之情,你把本王交代的事办妥了,本王就不予追究了。以后不要对你姐姐言听计从了,有什么事来同我商量。”
“嗯。”嘴上答应着,眼泪却一直不争气得在希桐脸上流着。
潘铭察觉了异样,问道:“你是怎么了?莫非你也对那福辰有了感情?”
希桐赶紧擦干了泪:“不,大哥。桐儿只是为姐姐难过。这么多年,桐儿从未见姐姐如此倾心于一个人。看到姐姐这样,大哥你也不好受吧。”
潘铭眼珠转了转。
“过两日你便把你手上的差役交了吧。是本王思虑不周,你姐姐在京中烦闷太久,下来的日子,你多陪陪她吧。”说完,他径直走了。
希桐回头见潘铭已离去,再也掩饰不住悲伤,痛哭了起来。
白城后山顶。福辰望着自己的残兵败将,苦恼烦闷的坐在地上。眼下的光景,他的人,撑不过二三日了。
陈煜满身伤痕,一瘸一拐的过来道:“公子,在下刚刚去查探过了。大股汾北军已经进驻白城,山下敌军数不胜数。”
福辰头仰天,平静道:“这一仗,我彻底败了。败的一塌糊涂,败的毫无余地。他潘铭过两日必会来取我性命。我折了便折了,只是对不起舍弟和先生你啊。”
方才还被腰伤疼得站不起身,听见大哥的一番话,福聪立马气的奔过来道:“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见外话,我们兄弟二人本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福家人,你如何对不起我?”
陈煜也觉得福辰说的不妥:“在下受公子赏识,得幸为公子所用。如今兵败被困,也是在下失策,实该向公子谢罪。”
福辰打断了他们:“我自然是明白,可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那潘铭一心要杀的人是我,你们不必随我一起赴死。逃出去,东山再起,我们福家才有希望。”说着,他拿出两副汾北军的盔甲:“这是桐儿给我的脱身服,你们二人到时趁乱混进敌方军队里。”
跟随公子多年,面对这最后一道军令,陈煜没有理由不从。他接过盔甲,郑重对福辰一拜。
福聪急道:“大哥你呢?去送死吗?我们兄弟要生便生,要死便一起去死,我不会走的!”
福辰少见的大发雷霆,一把拽住福聪的衣领:“听好了,福聪。我不需要你随我去死。这次是我泄露了行踪,按军法,我也当斩。你们二人,能去多远,去多远吧。”说到情深处,不免有些哽咽。
福聪还要辩驳什么,被陈煜劝了下来。
侍卫牵来两匹快马交在他们手上。
事不宜迟,二人策马扬鞭,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白城晴朗的夜空,星星点点。
一夜无眠。
希桐拼命让自己不去想今儿是个什么日子,可窗外的马嘶叫声和武器盔甲的碰撞声却在不断提醒她。
刚梳妆打理完毕,一个阴沉的声音传来:“希桐姑娘,时辰已到,该出发了。”
希桐抬头瞧见的,是连遗似笑非笑的脸和那寒冷似雪的蓝色眸子。她顿时心头一颤,战战兢兢的点了点头,执起桌上的寒月剑,出门上马。连遗在后面恭敬的跟着。
大概觉得那福辰已是瓮中之鳖,也不急那一刻,随行大军行进的很慢。士兵们一改上战场的庄严肃穆,反倒有说有笑。连遗余光里瞄着,也不斥责。他看了一眼远远走在前方,明显不合拍的希桐,冷笑一声,拍马赶了上去。
希桐被夹杂的困意和哀伤煎熬着,心绪不宁,差点连人带马栽入前方的沟壑中,被连遗一把拉住了缰绳。希桐这才缓过神来。
“希桐姑娘昨夜没睡好,怎如此不小心?”
“哦,没有。最近一路奔波,有些倦了。”
“是啊,王上也体恤姑娘,免了姑娘的差使,姑娘可要多陪陪小姐啊。”
“嗯,这段时间的确怠慢了姐姐。大哥的事,就多劳烦先生了。”
“王上的事,在下自当尽心尽责。只是不知姑娘是否也是一样。”
“先生此话何意?”希桐心生警觉。
“王上不知晓,不代表没发生过。”连遗那瘆人的目光又朝希桐望过来,“姑娘和那贼子的一段风花雪月,可真让在下感动。”
“你……你全知道!”希桐不可置信,不由得后脊发凉,手心冒汗。
“姑娘紧张什么,我无意让王上知道。”连遗冷笑道,“不过冥冥之中还真是有天意,由你这个最爱的人去结果他,那贼子也该死而无憾了。”说罢,遛着马悠悠的走到了后面的队伍里。
可怕的人!希桐心中暗道。他把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先让自己放松警惕,顺藤摸瓜发现了福辰的位置和自己与他的关系。将事情始末都了解后让大哥听到想听的话,最后得到他想要的结果。在大哥失去对姐姐和自己的信任后,他便成为最被仰赖的人。此人宛如一个幕后的操盘手,城府莫测。
先头的急行军已经冲锋上山,埋伏在竹林的弓箭手将不尽其数的白羽箭射向了山顶的弹丸之地。
希桐踉跄下马,心如刀绞却要装的不动声色,她抬头望着,企盼着福辰能无恙。
半晌过后,连遗阴沉又带些戏谑的声音又传到耳畔:“希桐姑娘,接下来便是你的工作。”
希桐提着剑沿林间小道走去,连遗识趣的摒退手下,笑道:“给他们一点时间。”
山顶只有一间千疮百孔的木屋,屋顶已被箭扎成了筛子。最后一批誓死抵抗的江南军都倒在木屋边,木屋后的那头,便是万丈深渊。
所见之景触目惊心,希桐颤巍巍的站在那儿,紧咬着嘴唇。
木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蓬头垢面,满身是伤的福辰走了出来。
“你来了。”见着希桐,他满是血丝的眼眸才透出些光,耷拉的脑袋抬了抬。
这是她的福公子吗?几日前他们对着这片天地起誓时,他是那样的意气风发、气宇轩昂。他是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人,此刻竟是如此失魂落魄。
两颗滚烫的泪珠滴在沙地上。希桐杵在那儿,嘴唇一张一合的想说什么,却哽住了。
“别哭了好么?”福辰强撑着想过来安慰她,声音沙哑,步履蹒跚。
“你说要护我一世周全的……”希桐还在强忍着,“苍天为证,如今一切都不作数了吗?”几乎是用尽全力的抗诉。
福辰一怔,伸出的手放下了,目光无处安放。过了许久,苦笑道:“我还真是活的窝囊呢。”
希桐抬头,泪眼望着福辰。
“福家院散了,我保不住;随我南征北战将士们,我守不住;我的弟弟,也离我去了;如今连你……堂堂江南王真是可笑!”说着话时,福辰正望向那头的深渊。
“不是这样的公子,桐儿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这样自怨自艾。”希桐直接从后面抱住了他,“随桐儿离开这儿吧。”
“如今看来,是桐儿你护我一世周全了。”福辰惨笑一声,“笑话。”
希桐显然被吓到了:“福公子,你……”
福辰挣开了她:“本王不需要你再救一次。自遇到了你,本王便灾祸不断,可真是个扫把星。”
“你说……桐儿是扫把星?”希桐瞪大了眼睛,“那当日那些誓言……”
“对!都是骗你的。没想到你那么天真,你以为你是谁,本王临幸你那夜便觉得恶心,现在倒好,一吐为快。”福辰轻蔑道。
“你!”希桐拔剑指着福辰。
“本王本就走投无路,自会从那崖跳下去,不脏了姑娘的剑。”依旧是轻薄的口气。
“请便!”希桐大声道。
福辰缓步走到崖边,回望了一眼希桐,她已经气的背过身去。这样也好,她不会带着眷恋和不舍,不会再为了自己而身临险境。他保护不了她,反而处处受她庇护,恐怕他自己才是扫把星吧。就这样让她忘了自己,何尝不是对两人的解脱呢。
再看一眼这天地万物吧,明日这世上便不再有江南王,由此而起的杀戮争端也会停止。
福辰露出了欣慰的笑,张开双臂,纵身一跃,如折翼的天使般冲向深渊。生命之花从未像现在这般自由随性的摇曳,便让它再绽放一次吧。
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希桐跌坐在地上。各种情感郁结于心,一大口鲜血从她嘴角喷了出来。
他这么诋毁你,把你的真心蹂躏践踏,你为何还要为他难过,他值得你这样吗?希桐一遍一遍的这样问自己。但她的心还是好疼,像丢了多年不离身的珍贵玩意儿一样,彻骨的疼。
听到了上面的异动,树丛中早已等候多时的连遗带着人粉墨登场。见着希桐跪坐在地,他故作关心道:“希桐姑娘这是怎么了?还留了血,快请医者!”
“不必了。”希桐收拾了下自己,甩开连遗的手,艰难的站起来,朗声道:“江南王福辰,今日已坠崖正法,附近已无其残余党羽,收兵!”说完,掉头就走。
连遗听了,立刻堆笑着命令道:“还不快飞马传书给王上!希桐姑娘今日可是大功一件呐。”边说着边领着人跟上希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