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花的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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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烫手的山芋

本一句打趣的话,只是想切换下当时难堪的气氛,不料却招来了魏然的满心怒火,好不客气地怼了一句:“要你管啊?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刚刚渐暖的氛围立马就凝固了,林书进的尴尬骤增,真没想到魏然真不是一个好伺候的主儿。即便落难至此,也仍旧不依不饶。

“哦,原来如此。那以后我就叫你‘耗子哥’吧!真没想到堂兄还挺会给自己取外号的啊!”

林冉的幽默和机灵让本以为占着上风了的魏然大吃一惊,又无力反驳。骂了别人是狗,自然就是认了自己是耗子的事实。但这话又是出自自己的口,半天想不到什么好对策来应对,愤慨不已甩头就走。

原本想着给人丁稀少的家中多添一个人,孩子们会因为多了一个伴而欢快不已。没想到会如此尴尬的收场,这让林书进久久无法平复。

他本想单独找魏然谈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让他全然接纳自己和这个新家庭。可林夫人却劝住了他,让他给孩子多一点时间,贸然去沟通会给本来就糟糕的局面雪上加霜。

家破人亡的孩子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而且多有深刻的仇恨,复杂纠结的情感郁结于内心并非一日两日可以驱除。加上事发之后的几个月,魏然不但没有情绪的出口,还要陷入到东躲XZ的亡命之徒,精神上一定受了不小的伤害。

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以静制动,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用爱去感化他,万万不可心急。林书进细想夫人的建议的确有道理,正可谓难处之事宜缓,看来此事确实不能急。还是尽可能给魏然创造好的环境,一切慢慢来。

于是林书进让儿子拿了生活用品、干净的衣服以及一些碎银子给魏然,并带他到自己的房间住下。

魏然看到林循依旧是一副冷傲的模样,林循说了一大串,他就“嗯”了一声。接过东西,冷冷地回了声“谢谢”就立马合上房门,闭门不出。

直到晚饭时候,林夫人亲自来敲门,魏然才开了一小个门缝,整个人堵在门缝里望着夫人,显然不打算让她入内。林夫人是心思缜密且平易近人的女子,她从心底里可怜这个孩子,看着他一脸警戒的模样,她便退了几步说话。

“林然,晚饭做好了。你是想出来和我们一起吃,还是我送来你房间呢?”

“请叫我魏然,夫人!”魏然决绝而坚定地回复道。

显然他对林书进对自己身份的安排并不接纳。可对于林夫人他的态度还算客气,他不是木头人,他能分辨出善意,在他迷茫的眼里林夫人依然是一个亲和的人。

“魏然,我知道你对林叔叔给你安排的身份可能并不满意,但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安置你的最佳办法了。桃平县方圆几十里,街坊四邻谁家多了一个人,第二天全县就会知道。林叔叔把你乔装成远方亲戚的儿子,一来可以减少外人的疑虑和议论,二来你也能名正言顺住在这里。”

“既然是远方亲戚,姓氏自然是要改的。我和你林叔叔叫着‘林然’,就觉着你是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多亲切啊!婶婶明白你内心苦,你承担了本不属于你这个年龄应该承担的太多太多事。”

“如果有可能,叔叔婶婶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你减轻痛苦。可人生还那么长,谁也没办法一帆风顺,有的人吃苦在前享乐在后,有的人享受在前老时吃苦。相比起来,老时吃苦怕是更凄凉。”

“现在虽然难一些,可你马上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你有强壮的体魄、敏锐的思维,用不完的力气。在你年轻的时候把苦都吃了,日后只会越来越好。”

林夫人这番话句句入心,魏然那颗已经冰冻了太久的心一下竟有些松软,他分明感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可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林夫人发现。他的警惕和冷漠已经成为了他生存的一张面具,只有日夜戴着它,才觉得自己属于自己,才不会迷失自我。

林夫人并不期望第一次沟通就有效果,她倒是极度有耐心,看到魏然没有再顶回来,她已经阿弥陀佛了。

“林然,我想你需要一些时间。没关系,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等你。直到你想要融入我们这个家庭,每个人都会以最大的善意接纳、欢迎你。我待会儿让冉儿把饭菜给你送到门口,你饿了就开门来取,晚上我再做些润肺的凝露,让你睡得好些。”

说完林夫人就走了。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魏然想起了自己那可怜的母亲。

如果母亲还在,他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想来自己也是有娘疼,有娘爱的孩子,可上一次在娘怀里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怕都要记不得了。只有脚上这双娘亲亲手缝制的红色锦缎靴一直陪着自己。

林冉来送饭的时候,魏然的屋子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林冉在窗户外张望了很久,想来想去还是敲了敲门,连续敲了好几下全然没有反应。有种不好的预感在游荡,推开门屋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见半个人。

林冉赶紧跑去找父亲,又叫来哥哥商量对策。林书进听说魏然失踪了吓得一背冷汗,他想到魏然可能被仇敌抓住,和他父亲魏泽明一样惨死时就大颗大颗汗珠滚下脸颊。

林冉见父亲这幅表情立马就明白了林然的身份一定有异,而且十分珍贵,父亲一定是要掩饰什么才说了谎。

眼下之际最重要的是找到林然,这家伙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哪里去呢?

林书进素来以家务事勿扰百姓的观点,坚持不让衙门的人帮忙,吩咐家里的人从东西南北几个方向去找。无论找没找到,两个时辰后都回到林府的大厅碰面。

于是,林家三兄妹,林夫人,乐儿,林书进自己,一共六个人急匆匆地分头行动。其中林礼和林循在一组,林夫人和乐儿在一组。

一家人差点就要把桃平县城掀了个底朝天,最终林循和林礼在“欢乐阁”,桃平县最大的赌坊找到了已经输得一文不剩还恋恋不舍地站在一旁观望的魏然。

林循当时就怒火中烧,冲上去一把抓住魏然的衣领,两个人四目相对地僵持了很久,还好林礼及时拽开了林循,才免了一场对决。

回到家,林书进看到魏然安然回来了顿时舒了一口气,可听说他是跑去赌场了,立刻气地满脸通红,扬起手就要打他。被林夫人双手抓住,硬是拉到了大厅的一隅。

“老爷,忍住。万万不可动手,否则他就真的不会回来了。”

“忍忍忍,这种事怎么能忍?他都跑去那种地方了,说不定明天就跑去寻花问柳了。”

“老爷,你听我说。现在这孩子是在试探我们的底线。他要看看我们是不是真心能接纳他,接纳一个有很多缺点,专做坏事的他。他这是在试探,如果你打了他,他便永不会再接纳我们了。”

林书进并非一个情绪的奴隶。他之所以会如此动气,很大程度上是觉得自己对不住魏泽明,没有替他教育好孩子,是愧疚在作祟,是深深的责任演变而来的良心不安。

“老爷,不过就是一些银两。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输掉了就算了,这个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待会儿啊,你那宝贝女儿肯定会替你处理的,你就放心吧!”

林夫人暗示林冉会接盘的说辞立刻止住了林书进杂乱的思绪,他正纠结如何借此机会教育魏然,想来想去也没得好法子。既然如此,就交给那丫头善后好了。

夫妻两人商量完便回到厅中,只字不提赌坊的事,只是交代林循照顾好林然的起居,夜里凉了再送一些被褥给堂弟。

听得林循是恨在心口难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满嘴跑火车地哼哼哼。

林冉见父亲如此便知自己得做些什么,待人都散去了,站在魏然身边的她轻描淡写地开了口:“你输掉的是我爹两个月的俸禄,一百个灾民的冬衣,五十个孩子的课本。浪费的是练一卷‘兰亭集序’的时间,打一套虎骨拳法的精力。试探的是六个关心你的人的真心,赔掉的是你意气风发的好时光。”

说完林冉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独留魏然一个人愣在原地。

林冉敲响了父亲书房的门,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真相。林书进知道自己瞒不了女儿,也没打算说谎,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冉。

除了魏泽明一家被灭门,林书进还告诉了女儿魏然不尽人意的家庭成长环境。

魏然的父亲虽贵为兵部尚书,掌握鄌国三分之二的军力。可他常年征战在外,很少能如自己一般陪着子女。从小就很少见着父亲的魏然主要是和母亲相依为命。

其母杜氏温柔贤淑,大方得体,和魏泽明是青梅竹马,在他未登上仕途之前就一直追随魏泽明。两个人感情极好,魏泽明即便日后大权在握,依然没有三妻四妾。

可不幸的是就在杜氏生产第二个孩子的时候,精力衰竭而死,孩子也胎死腹中,一尸两命。那时候的魏然只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目睹了母亲的亡故,一夜之间魏然就颓废了。

接踵而至的是王上的赐婚,王上以魏尚书护国有功,家中未有妻氏为名,将永和郡主赐给了他。魏泽明无法拒绝,又无法背弃自己和杜氏的情感,只有在婚后不到一个月主动申请驻守边陲,以防范邻国挑衅。

从此魏然便恨上了他的父亲,想着自己母亲尸骨未寒,父亲就另择良人。又在短短时间内弃自己于不顾,离开魏府,留下他一人。

永和郡主明面上善待魏然,其实根本放任不管。没过多久,魏然就学坏了,学业荒废、成天喝酒、赌博游荡、不务正业,一个好苗子就此废了。

听父亲这样一说,林冉霎时明白了魏然的一切放荡不羁,他的冷傲不屑、格格不入,看似最恶棍的人内心却包含热泪,如同含着珍珠的贝壳,有一层坚硬而硕大的壳。

一旦伸手去触碰,就会被夹伤手,可如果真的下定决心去撬开它,终能得到那颗耀眼的明珠。

自幼看着父亲四处救济穷苦的林冉,最是见不得世间的疾苦,她曾愤恨世道的不公,为沦为底层的人叫苦叫冤。可这些不但没有丝毫效果,还让那些本来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更加怨声载道,一种被压迫的苦进而转化为对这尘世的恨。

这种恨就如同星星的火苗,一旦遇着一丝丝易燃物顷刻就会一触即发,火光四射。伤害的不止是它本身,还有周边所有的一切。

林冉便长了教训,即便内心再是不满也会鼓励困境中的人们奋发图强,相信上天的公平。

故而她长期去村里接济贫穷百姓,教读不起书的孩子看书识字,给濒临绝望的人以希望。

可以说桃平县之所以相对太平,百姓之间冲突较少,一方面得益于林书进为官清廉,为名做主。另一方面也亏了他这个女儿,深入群众,打成一片。

林书进本想着把事实告知林冉,叮嘱她多照顾魏然。没想到故事一讲完,林冉主动提出要为父亲分忧,帮助魏然回归正道。

林书进看着女儿,很是欣慰,对于他来说,林冉就是上天赐给他的无上至宝。一定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气,今生才能得此闺女。

那一晚,林冉在魏然的门外站了很久,望着烛火昏黄的屋里,魏然独坐桌边捧着书,孤灯伴读的清影。

一个能静下心读书的人,骨子里能无理取闹到哪里去?

一个愿意求学上进的人,能荒诞无稽到什么程度?

她觉着魏然那张冷冰冰的面具背后一定有一双热泪盈眶的双眼。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因为嘴角的笑容弯成月牙。

如此好的一个少年,怎么能就此放弃数十年的光景?

一个大家之后,如何能在这区区乡野埋没一生?

况且他的身上还有血海深仇。我一定得想办法帮他振作。

“魏然,我一定得让你重新鲜活起来。魏然,魏然,魏然......”

莫离嘟囔着、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惊醒了沉睡中的自己。

她猛地睁开眼,床头的闹钟刚好响起,“叮叮叮~”。

卯足了劲儿支起身子去关闹钟,翻过来一看已是早上7点28分。

莫离靠坐在床上,使劲挠着蓬乱的头发,回想梦里发生过的种种。明明是身临其境的场景,那一张张面孔在她睁开眼的一瞬都还清晰无比,可眼下为何像破碎的拼图一般?记忆的图景正一块一块迅速脱落,跌入茫茫深渊。

她用手使劲捶着头,又来回晃了好几下,想要恢复冷静以极大地回忆起脑子里刚刚经历的种种。可除了那切肤般的真实感受,就只余下零星画面了。

即便如此,此刻她的脸不禁泛起红晕来。在点滴遗失的梦里,她觉着见过那张熟悉的脸。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脚着红靴。她感受到自己那颗鲜活的心,已悄悄为这张与易丰几乎如出一辙的面庞悄然悸动了。

天哪,我这是做什么?都已经是要当妈妈的人了,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还好只是做梦,否则真的是罪孽深重了。

莫离情不自禁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甚至用手拍了拍,得到孩子的击打回应后才长吁了口气。

梦境里的家庭生活虽然是极好的,有仁爱的父亲、兄弟姊妹,一家人和和气气、有商有量、互帮互助、相濡以沫,可那样的生活今生自己都不会拥有了。

母亲的过世、父亲的另娶已是事实,眼下龙翼又和第三者纠缠不清,破碎的原生家庭和濒危的小家庭都让莫离心痛又无力。

只有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的情绪才能平静。如果没有这个孩子,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下去,有什么样的勇气重新洗人生这手差牌。所以宝宝啊,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呆在为娘肚子里,好好地陪着妈妈,妈妈就你这一个亲人了。

接下来好几天,莫离总是不经意又想起那个梦境。虽然知道那是虚无,可身在梦境里一切却真实可触,情真意切。所有在现实生活里无法满足的感受和愿望,似乎在梦里都能够获得。

她记得在那里她有一个完整美满的家,慈爱的父母、贴心的兄妹,他们的关怀、守候、照顾凝结成源源不断的暖流,让莫离那空空如也的心房有了填充物和归属感。

于是这梦境便成了精神鸦片,成了寄托,成了相思。每天莫离一下班就往家里跑,打理好一切早早就上床睡觉,可肚子里孩子的踢打,妊娠反应造成的呕吐和恶心感都让她久久不能入眠。

听到屋子里的莫离恶心不已,反胃干呕,袁洁宁敲开了莫离的门:“小离,你还好吗?”

“嗯嗯,没事。妊娠反应而已,喝点热水就好了。”莫离明明吐地整个脸都发白了,还坚持说自己没事。

“我给你拿点熏香过来吧!上次我看你睡地挺好,看来这熏香果然有凝神聚气的作用,对你睡眠多少有些帮助。”

莫离努力回忆着梦境当晚闻到的那股幽香,确实沁人心脾。让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身体里的洪荒之力似乎也减慢了运作速度。

袁洁宁点燃了一块乳白色的熏香,放在墙角。看着莫离喝了半杯热牛奶,扶着她靠在床头说了会话。不到十分钟,莫离就感到彻底乏了,渐渐闭上了双眼。

洁宁轻轻地抚摸着莫离的额发,撩开那些细碎的青丝,静静地望着台灯下莫离明亮、干净的面庞。

“好好休息吧,或许只有此刻的宁静才能让你真正地释然。”